“千鹤子是在哪里被杀的?”良江问道。
吉敷翻开大田区那一页,千鹤子遇害的地点严格来说并不确定,但应该离发现染谷尸体的地方不远。吉敷用手指着多摩川河岸—带。
“染谷也是死在这里吗?”良江冷漠地说道。
吉敷点点头。
她拿回地图集,眯起满是皱纹的眼睛,细细打量着地图。然后她再把地图集递给吉敷,问他染谷家是不是离这里不远。吉敷说没错,就在这一带。又用手指了大概的位置。
坛上良江叹了口气,然后把地图集放回手提袋,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想了解的事情都弄清楚了吗?”吉敷问道。
良江一边嘀咕一边点头。
“你是要去河边供花吗?”吉敷再问背对着他的良江。
她点点头,喃喃说了声“多谢”。
吉敷着实吃了一惊。
吉敷默默地送她走出玄关。推开玻璃门,她弓着背,从吉敷身边穿过,消失在阳光灿烂的东京熙熙攘攮的街头。
五天后,换成中村来找吉敷了。“阿竹,听说北海道的老女人来过了?”
吉敷几乎忘了这件事。“嗯,那是好几天以前的事了。”吉敷答道。
“是牛越君跟你说的吗?”吉敷一边关上抽屉,一边问道。但中村没有回答。吉披抬头一看,只见中村脸色凝重。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吗?”吉敷再次问到。
“嗯。那个老女人好像没有回富川家里。”
吉敷迅速转向中村,表情惊讶。“什么?她还没回家吗?”
“至少现在为止还没有。”
“她失踪了?”
“现在还不能确定,先找找吧。你跟她见面时,有没有预感她可能失踪?”
吉敷回忆那天见面的情况,但根本不记得她有不再回家的蛛丝马迹。“完全没有那种感觉呀。”
“她来干什么?”
“是来听我说明案件的始末。然后向我打听她女儿被杀的地点,说要去案发现场供花。”
“哦!”中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脸上露出忧虑之色。
又过了两天,三月二十四日,星期六。牛越在电话里说坛上良江还是没有回到富川。
不知不觉间,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每当同事接听电话时大声喊着“身份不明?横死尸体?在哪里?”时,总会让吉敷心惊肉跳。
但是,等待了许多天,不管是活人还是尸体,坛上良江都没有出现在吉敷面前。
在吉敷的内心里,怀疑的阴影逐渐扩展。坛上良江——九条千鹤子的生母——出乎意料地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究竟来东京做什么呢?如果说她想了解案情细节,有牛越跟她说明就应该足够了,再说也可以打电话来问啊。
至于去现场供花一事,吉敷也再次深入思考过。被害者的母亲去现场供花虽然是司空见惯的事,但她来东京只是为了做这件事吗?吉敷的脑海中又浮现出良江向自己打听地点时的样子,那句“多谢”的回答声也同时在耳中回旋。
吉敷特地挤出一点时间去多摩川现场转了一圈。由于离良江来访已经一个星期了,供奉的花束早已不见了。此时正好有二十个左右的学生在这里跑步。吉敷拿出警察证件把他们拦下,问他们是不是每天都来这里跑步。他们说是的。又问他们上周六和本周一有没有来跑步,回答一样是肯定的。但是问他们有没有在这一带看到花束,所有人都摇头。如此说来,良江并没有来这里供花。
吉敷回到警署后,影印了发现染谷尸体地点的地图,去见拘留中的淳子。淳子盯着这张地图,然后轻轻摇头说这跟染谷先生绊倒后被刀子刺中的地点不大一样。吉敷听了大吃—惊。
“你确定吗?”在吉敷追问之下,淳子似乎不太自信。但稍作考虑之后,她坚持说道:“图中的地点离河堤太近。那时候染谷说这里耳目太多,说话不方便,所以就把我远远带到河边。”
“这么说来,你们是在河边开始争吵?”
“对。”
虽然必须注意淳子可能为了逃避责任而说谎,但这时在吉敷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染谷身上被河水浸湿的运动服。尸体所在位置离河水很远,如果说染谷是在河滩上与人追逐缠斗,之后被杀死在河堤附近,那凶手非得是个彪形大汉不可。
“染谷是在河边绊倒的吗?”
“不,不是在河边。”
“那是在水里了?”
“我逃跑的时侯,正好经过一段河水。”
吉敷陷入沉思,然后在继续聆听淳子的证词时,却听到更惊人的事实——她似乎看到染谷自己拔掉插在胸口的刀子。当她转身逃跑时,染谷拿着刀子在后面追赶,但没多久就被东西绊倒摔在地上。她回头观望,只见刀子插在倒卧在地的染谷胸口上。那时淳子惊恐万分,虽然不记得现场的详细状况。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当她回到染谷身边,把车票放进他的运动装口袋时,发现刀子已经从胸口拔出,抓在他的右手上了。
吉敷大为震惊。如果淳子说的是真的,不就表示染谷把刚从胸口拔出的刀子再度刺回自己的胸口吗?世上有这么奇怪的事吗?
吉敷决定重新审查这个案子,重新审查凶器、染谷的尸体位置、花束、以及坛上良江的失踪等与案件有关的线索。
同时对染谷辰郎的过去,也必须彻底清查。

 

第六章 活着的千鹤子

1
一切都照我的想法运作。虽然我没有露面,却完全达到了目的。回想起来,我总是为了那个男人哭泣。他太喜欢玩女人了,在金钱上挥霍无度。但如果只是这样,也许我会忍下去,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我的父亲生性顽固,听不进别人的话。在父亲去世之前,我就知道那个人其实一直在自我压抑、忍气吞声。一旦苦尽甘来,重获自由,一定会反其道而行地大肆发泄。
可是,以养子的身份进入染谷家的他,现在不但厚颜无耻地将医院据为已有,还想要跟我离婚。我的丈夫被父亲及家族里其他人欺负时累积的郁愤,在他们死去的今日,终于以这种形式爆发出来。
这个辰郎,一直有玩女人的坏习惯,从他还叫樋口辰郎的时候就是这样。但要是只在可以用钱解决的范围内玩玩,我可以视而不见。想不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女孩,竟然觊觎起院长夫人的位置,我可就吞不下这口气了。代代相传的染谷医院院长位置,必须由儿子来继承。不能让染谷医院断了香火,这是我作为染谷家女儿应尽的义务。对于命中注定是独生女的我。这是不得不做的事。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只能拼死一搏。但儿子还没成年,在他长大成人之前,我不适合抛头露面。作为染谷医院院长夫人的萌子,我必须潜伏在田园调布的豪宅里深藏不露。
在家中,要如何才能杀了我丈夫呢?我费尽心思后得到的结论是——绝对不可在家中下手,这关系到儿子的将来。于是我终于想到利用九条千鹤子这个计划。这个九条千鹤子是我丈夫在结婚前的一段不伦之恋的对象、有夫之妇九条良江的女儿。这是我请私人侦探秘密调查后得到的事实。
辰郎当然心里有数,但千鹤子似乎不知道她母亲曾经跟我丈夫有过这段风流往事。
千鹤子的父亲发现妻子不忠,便断然与她离婚。离开九条家,千鹤子的母亲并不觉得惋惜,因为她一心一意只想和年纪比她小的樋口辰郎医生一起生活。我丈夫,也就是辰郎,也明白千鹤子母亲的心思,但他重利轻义,不但抛弃了千鹤子母亲,还转过头来向我求婚。
樋口辰郎以非常优异的成绩毕业于J医科大学。我的父亲也是J医大出身。与父亲同期毕业、现在在J医科大学当教授的老友向我父亲推荐樋口。当时,辰郎刚丧父,母亲很早就过世了,加上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其他亲戚,孑然一身,沦落天涯,正是染谷家的理想入赘对象。父亲对他非常满意——至于我的意愿如何,并不在父亲的考虑范围之内。我比辰郎大四岁。辰郎虽然有些不满,但这丝毫不曾动摇他的野心。结果,他选择成为染谷家的养子。抛弃了千鹤子的母亲。九条良江又恢复了坛上良江的名字,回到北海道老家,在清贫中度过后半生。
樋口辰郎是个极度自私的男人。他勾引有夫之妇,使对方被夫家扫地出门,然后为了贪图金钱,竟毫不留情地抛弃对方,然后向染谷家提亲。也就是说,楹口辰郎是毁掉九条千鹤子母亲幸福的男人。如果让千鹤子知道这些事,必然会驱使她做出某些行动。所以我把赌注压在千鹤子身上,对她充满期待。要如何让她知道事实真相呢?写信是不行的,因为这样会留下证据。打电话又如何?万一对方录音的话,一样不安全。于是我乔装打扮,和千鹤子约在银座的咖啡馆见面。当时她和辰郎其实已经没有关系了,但我假装以为他们还在一起,对她发出忠告,希望她不要变成辰郎的第二个牺牲品。
当千鹤子知道自己前些日子的情人,竟然就是以前经常跟随父亲来越后老家出诊的樋口辰郎时,感到惊讶万分。她说完全没有想到是他。千鹤子没看出那人的真面目是可以理解的。我想起当时来我家相亲时的辰郎的样子——身材瘦削,高个子,没戴眼镜,说话轻声细语,与现在判若两人。而且这男人竟然把九条家母女三人都骗上了床!千鹤子知道后气得脸色发青,说是绝对不可原谅。我暗自窃喜,觉得事情大有希望。
一如我的计划,不久后千鹤子果然想亲自杀了辰郎,可惜失败了。身为妻子的我,马上就知道丈夫出了事,他半夜出去慢跑,却直到天亮都还没回家——他是去医院治疗自己身上的伤口了。虽然他不让我知道遭遇偷袭的事,但脸上不时流露出的痛苦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久刑警来到家中,从他们的口中,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用说,这都是我丈夫精心安捧的结果。
据说九条千鹤子在成城自己住所的浴室里被人杀死,而且被剥掉脸皮。可是在她被杀的时候,偏偏又有人在隼号蓝色列车上看到千鹤子。情节好像奇幻故事一般,我一时间也深感迷惑,不明白其中的奥秘。但经过数日细心思考后,终于识破了辰郎的诡计。
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一切都还没得到验证。
根据我丈夫出事的情形,以及警官眼中看到的事实,综合起来,我大概就能推测到辰郎采取了哪些行动。他为了保护自己,耍了一系列误导警方的花招。这些花招本身就已经可以当做犯罪证据。要是我向警方揭发辰郎的诡计,他的事业和前途势必不保。
但是,如果周围的人都知道我丈夫是罪犯的话,对儿子的将来一定会造成影响,所以向警方检举就只能当做最后的手段。这时我发现自己在无意间掌握了一张王牌,也就是洞悉了辰郎的犯罪花招。但是这张王牌,能够当做打消辰郎离婚念头的交换条件吗?
不,看来还是不行。我不过是个孤苦伶仃的女流之辈,而且又上了年纪。丈夫是魁伟的男子汉,又是外科医生,他要杀我简直易如反掌。我必须继续思考对付他的办法。
但是一方面想不出好办法,时间又非常紧迫,辰郎一定已经准备好要跟我离婚甚至杀了我。每天,我都在焦躁与不安中度过。
就这样,在事情过去将近两个月的三月四日,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那天深夜辰郎照例去河堤慢跑,但过了很久还是不见他回家。身体衰弱的我,穿上厚实的外衣,戴上手套出门寻找。这双手套后来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大概知道他的慢跑路线。于是我到了河边,登上河堤,在黑暗中,突然发现前面有个男人匍匐在地,一面发出呻吟,一面向我爬过来,这人就是辰郎。附近没有人,辰郎似乎也看到我了,发出高兴的呼叫声。我快步上前。抱起他的上半身。
只见他的右手抓着一把刀子,左手捂住胸部伤口。他说跑步时不小心跌倒,刀子正好刺中胸口。我从他手中接过刀子。检查他的伤口。
“伤口不算大。”辰郎喃喃说着,“外表看不出来,大概刺得不深吧。”
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在这一瞬同,我对准辰郎胸部的伤口,使尽全身力气把刀子深深刺入。不自然的深呼吸声——辰郎临死前的喘息声永远留在我的耳畔。
我放下丈夫的身体,弯着腰迅速跑下河堤。我暂时躲人草丛中,忍受着巨大的恐惧,观察河堤上的情形。当确认堤上没有人或者车后,走出草丛,头也不回地逃回家中。
当附近派出所的巡警来我家告诉我丈夫的死讯时,我不需要再演戏了。因为我已经崩溃了,被救护车送往医院。躺在医院病床上时我一直喃喃呓语着。后来听儿子说,当时我几乎处于精神错乱的状态。
我完全不相信辰郎是因为跑步绊倒在地而被刀刺死,一定是有人对他突袭。我的估计果然没错,第二天,千鹤子的妹妹向警方自首,事件圆满地解决了。警方对我毫不怀疑,我终于有惊无险地达到了目的。

2
但是,我也有失算之处。那就是千鹤子的母亲察觉了我的计划。三月十八日下午,坛上良江突然出现在我家玄关前面。她逼近我,厉声说道:“我已经知道一切,你还不从实招来!”
她没有任何武器,只有手上的一块大石头,也许是从河滩上捡来的吧。看她气势汹汹的样子,我不由地连连后退,但她紧随不舍,穿着鞋冲上走廊,把石头丢了过来。只听见“砰”的一声,电话矮桌应声倒下去。这天正好是星期天,英男在家。他听到声音,便下楼看是什么事,他看到坛上良江把我揪住,便赶紧跑到良江身后,从两胁下伸过双手勒住她的脖子。良江一松手,我就捡起良江丢过来的石块,拼命地朝她的头上砸去。
最坏的结果发生了,良江被我打死了。如果她不出现的话,一切该是多么完美。如今,宁静的生活顷刻间毁在这个女人的手上。而且,最恐怖的事发生了,那就是我的儿子也不幸地被卷入了事件当中。
我没有驾照,读初中的儿子当然更没有了。请司机开车当然绝对不行。如此说来,就不可能把尸体运到远处丢弃了。我决心独自承担责任。我用塑胶纸包裹尸体,等待夜幕降临时,把尸体埋在院子里。掩埋只是权宜之计,等到尸体变成白骨后,再挖出骨骸,另外处理。
英男挖了一个洞,把作为凶器的石块和尸体一起埋葬。我对儿子说:“刚才的事,你就当做了个噩梦,忘了这一切吧。一旦事情曝光,全部责任由妈妈一人承担,就算要死,也是妈妈的事,跟你完全无关。妈妈只希望你好好读书,以后进入医科大学,继承染谷家的香火。”
儿子点点头,他没有问我死者的身份。
我一面反复擦拭着走廊上的血迹,一面思考着对策。良江说她问了刑警才知道我家的地址,所以,她是否会把自己对案件的看法告诉警方呢?不,如果告诉警方的话,刑警就会跟良江一起来找我了。听那个女人的口气,多半没有对警方说出真相。那么,关于坛上良江的问题又怎么办呢?根据以前的调查,我知道她一个人默默无闻地住在北海道的偏僻乡村,她从独居的家中“蒸发”,应该不至于引起太大的骚动。然后我又反复回忆着自己的行动。如果不把尸体埋在自家的庭院,而是丢弃在河滩的话,又会怎么样呢?这样做可能更不妙。因为警方如果找不到凶手,最后一定会把坛上良江的尸体和我联想在一起。
那么把尸体肢解,然后一点一点运到远处丢弃昵?凭我的体力,我没有信心能独自完成。我又不想再让儿子介入这种罪恶的勾当。所以,这办法还是不可行。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由于那个女人执着的信念,事态还是会朝对我不利的方向发展,这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警方发现那女人失踪了,一定会找到我。但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被害者的妻子。警方就算怀疑我,他们也拿不出任何证据。单凭刑警的推测,是不可能拿到逮捕令的,当然也不可能拿到搜查令。警察总不能当着被害者妻子的面,说请你挖开庭院草地好不好。就算这么说了,只要没有搜查令,我也可以拒绝。但我感觉到战争已经开始了。这是一场我和刑警之间的战争。良江以她的生命为这场战争揭开了序幕。
或许警方暂时还没有想到这一层,但可能性还是很大。除非我能将良江的骨骸挖出并妥善处理,否则就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才行。所以,我必须掌握事件的全貌,最起码要知道刑警的了解程度。不这样的话,今后就不能进行平等的战争。我不但要勇敢地迎接这场战争,而且一定要获胜,因为我不能断送了染谷家的血脉和染谷医院的前途,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对于整件事情,我是这么想的。九条千鹤子搭乘蓝色列车的单人寝台,但在中途下车,折返东京。她埋伏在辰郎深夜慢跑的路线上要刺杀他,然后利用飞机赶上隼号列车,重回车内包厢。这么一来,在辰郎死亡期间千鹤子正在九州旅行,制造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就是千鹤子的如意算盘,但是她失败了。她反而被我丈夫杀死了。辰郎把千鹤子的尸体搬回成城公寓,又让淳子做替身,重返隼号列车。这都是辰郎做的。他为人狡猾,头脑灵活,且具有很强的行动力,是个充满罪恶智慧的人。
如果以上属实,那么登在《相机A》杂志上的那张照片,应是为了折返东京在中途站下车之前的九条千鹤子。据刑警说,拍摄这张照片的人叫小出忠男,这个人在搭车的隔天,也就是十九日还拍下了千鹤子在熊本站下车的照片。照我的推算,在熊本站下车的已经是千鹤子的妹妹淳子了,怪不得拍不到正面而只有背影。如果不是这样,就证明我的推测有错。但我不相信自己推测错误,只要这张照片里不是千鹤子的脸,就证明我的推测正确。要是不能证实这一点,我就无法安心,而且对以后的计划也会造成障碍。
之后几天,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整日迷迷糊糊。一看日历,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三月三十日星期五了。啊,良江埋在院子里已经十二天了,是不是已经慢慢变为白骨了呢?我记得以前昕父亲说过,人体埋在地下,十天后就会成白骨。所以我打算四月时挖出骨骸另行处理。
我终于下了决心,打电话到《相机A》杂志编辑部,询问小出忠男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后天是儿子毕业旅行的出发日,明天要替他准备行李,所以我想在今天把事情办好。
暴露自己染谷遗孀的身份很显然是不明智的,所以我用读者的名义打电话给小出忠男,表示自己一直非常欣赏他的摄影作品,尤其是登在本期《相机A》杂志、在蓝色列车上拍摄的女子照片,实在拍得太好了!这样的照片简直是最高的视觉享受,我表达了意犹未尽的感觉,所以想看看那个女子没有刊登在杂志上的其他照片,不知能否如愿以偿。小出听了我的恭维后非常高兴,说你任何时候都可以过来看照片。我立刻说“太感谢了,那就今天上门拜访”。
出了行德站,马上就看到小出家的公寓大厦了。到了他的房门前,按下门铃,小出忠男有点慌张地走出玄关,说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他已经是个老人了,但在电话中听他的声音,我还以为他是跟我同辈的人,真是耳闻不如见面了。小出让我看了其他照片,果如所料,都是晚上拍摄的千鹤子的照片,也就是说都是十八日的照片。就在此时,玄关的电铃响了。小出老人出去,不一会他拿着一个绿色纸袋回到接待室。
“是这样的。知道你要大驾光临,我挑了几张自认为拍得不错的相片去放大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小出老人完全把我当做摄影爱好者了。
“照相馆的人刚刚送来放大的照片,你的运气真不错。你大概想看白天拍的照片吧,这里面就有第二天拍的照片。”
小出老人说完。从纸袋里掏出几张放大的彩色照片递给我。不错,混杂在晚上拍摄的千鹤子艳光四射的照片中,果然有步出熊本站的淳子背影的照片。当我翻到最后一张照片时,我的手突然像冻僵似的停在半空。此时所感受到的震撼性冲击是我一生难忘的。我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这里是熊本站月台。照片右上方垂挂着熊本站名的牌子,在这块站牌下面,一个女人回眸一笑!多么慑人心魄的回眸一笑!向着我,九条千鹤子回过头,唇边浮现戏谑的笑容。这相貌绝对不会错,我的眼睛绝不会看错。照片里的人不是淳子,而是她的姐姐九条千鹤子!千鹤子搭车到了熊本站!这说明我的推理错了。在熊本站下车的不是替身淳子,而是千鹤子本人。那么,泡在成城绿色家园公寓浴室里的那具无面女尸呢?她究竟是谁?
我强作镇静,不想让小出老人看出我惊愕的表情。我突然觉得头晕目眩,说不出一句得体的话。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我的推理会出错,看来整件事必须重新思考。
看我长时间低着头看照片,小出老人开始露出怀疑的神色,问我照片有什么不妥。
“不,照片太吸引人了。”我勉强说出这句话。但没过多久,手指便开始颤抖。看来。这件事的计划并不像我到目前为止所想的那么简单,似乎有更深不可测、更恐怖的东西存在。或许,这东西才是我真正的敌人!刑警反而变得无足轻重了。
“前些日子,刑警来过了。他们也是来看这些照片的。”小出说道。
“哦,那他们看过这张照片吗?”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这张照片吗……”老人考虑片刻后说道,“不,这张照片他们没看到。因为这张照片正好在下一卷底片的中间,要等整卷底片拍完后才能冲洗,所以来不及洗给他们看。”
热心的小出老人又拿出他拍摄的风景照要我欣赏,但被我委婉地拒绝了。我半带着放松的心情回到家中。千鹤子在熊本站月台回眸一笑的照片已经给我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但想不到回到家中,还要面对更大的震撼。

3
有一封信丢在信箱里,在白色信封上用秀丽的女性笔迹写着我的名字和住址。翻看信封背面。没有地址,只是清晰地写着寄信人的名字——九条千鹤子。
染谷萌子小姐:
久未通信。我是九条千鹤子。你觉得惊讶吗?其实,我没死,我活得好好的。
我完全明白你的计划和你所做的一切。我从一开始就在注意你的行为了。你自以为做得十全十美,但实际上,按照完美的计划行事,并取得完全胜利的,是我而不是你。
为什么说我是胜利者呢?且让我说明理由。的确,到目前为止,事情完全按你所想的进行,警方的注意力也没有转移到你的身上。但你要知道,这一切是以我的死亡为前提。如果我今天还活着,把你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告诉警方的话,情况又如何?你平静的生活是不是即将不保呢?
你只做错了一件事情:就是没有确认我是否真的死了。关于这个诡计,远非刑警想得那么简单,而是一个天大的阴谋。但对我来说,事情虽然做得完美,却有个不满意的地方。我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却得不到哪怕是一点点金钱上的利益。不过我还保留了一个牟利手段,那就是你。老实说,我也有我的打算。如果我把真相告诉警方,那就一分钱也得不到,而你家财万贯。你既是有钱太太,又是谋杀丈夫和一个老太太的凶手。如果说你只要付一千万日圆就可以买到未来的安稳生活,应该是物超所值吧。
我对金钱的要求仅此一次,当然信不信由你,但我不是说谎的女人。
你不是很想了解蓝色列车中发生的事情真相吗?现随信附上四月一日星期天隼号的蓝色列车的车票,请务必亲自搭车体验。由于时问仓促,不能买到单人寝台车票。我因私人理由将在名古屋站上车。当隼号列车从名古屋开出后,请你移步到最前面的一号单人寝台车厢,我会在一号车厢的走廊等你。实际上,置身隼号列车上,所谓身临其境,就比较容易说明我的工作了。你只要支付一千万日圆的观赏费,我就演一出再现真相的独幕剧给你看。那么,四月一日在隼号列车一号车厢见。到时我将说出一切。请向你的宝贝儿子问好。
勿忘携带观赏费!
九条千鹤子
又及:我只有一个人。若你不是一个人来,我什么话都不会说。而且,你和我只是观众和演员的关系,我们不做任何商量。还有一点请注意: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记录事件详情的书面资料就会自动寄给警方。信封上有邮戳,盖的是名古屋印章,莫非那女人在名古屋?
第二天是儿子毕业旅行的出发日。今天已经是三十一日了,我根本没时间考虑该不该按千鹤子的指示去搭隼号列车。要是不搭车的话,我又有什么办法对付她?无可奈何之下,只有去银行取出现金一千万圆。到了第二天,儿子去旅行了。这天下午,我将一千万圆纸钞分放在四个信封里,又将这四个信封放人手提袋底部,然后叫出租车直奔东京车站。
对我来说,这还是第一次搭乘隼号蓝色列车。以前搭乘列车旅行都是搭新干线列车。事实上我很少坐火车,我的人生基本上和旅行无缘。列车驶出东京车站,通过横滨和静冈后,我逐渐坐立不安。下一站就是名古屋。我开始后悔搭上这班车。懊悔自己在没有弄清楚那女人用意的情况下就轻率地上了车。现在想起来,我一开始便利用那女人,导致了她被杀,然后又杀死她的母亲,那女人的用意显然是报仇。也许我就要死在这隼号蓝色列车上了。我必须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只是我死后,儿子一个人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向一号车厢。我想在列车到达名古屋前先作一番调查。一号车厢非常安静,所有包厢的门都关着,通道上也没有人影。我不觉得有任何异常。我想还是先回二号车厢吧,毕竟我不清楚那女人特地要我搭乘蓝色列车的用意。如果只是要拿钱,什么地方都可以。要对我说明真相,也不一定非在蓝色列车上不可啊。而且,还指定搭同一班隼号列车,那女人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好在对方也是个单身女人,我不认为在她背后还有男人或什么组织给她当靠山。如果这样的话,我倒愿意接受她的挑战。不过,我有儿子这个负担,这是我最大的弱点。如果有人对英男下手,我只能束手就擒。
英男——想到他我就全身发冷。儿子此时此刻应该已经在鹿儿岛了吧。莫非……这就是那女人指定我搭乘今天这趟车的理由吗?今天是儿子毕业旅行的日子啊。那女人不会对旅途中的儿子玩什么花样吧?她不是说因为私人理由要在名古屋站上车,难道这理由是……列车的速度迅速减慢,看来就要到站了。窗外掠过高楼大厦和霓虹灯。名古屋终于到了。
那女人一月十八日应该在这里下车的。我的推测是,她在这里下车后马上搭乘新干线折返东京。可是这个推测错了。现在,那女人反过来在名古屋搭乘隼号蓝色列车,这意味着什么呢?真是个强悍的女人!她一定是为了向我证明什么吧。
隼号蓝色列车驶入月台。我将手提袋放在膝盖上,用手紧紧抓住,紧紧盯着夜色中的名古屋站月台。当缓缓前进的列车停下来的时候,那女人应该会登上一号车厢吧。
我的脸贴着玻璃窗,凝视着月台。我相信不会看漏任何异常的情况,但看不到有人快步向一号车厢走来。列车完全停止了。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没有人!月台上任何地方都没有九条千鹤子的身影。难道这是个圈套?我全身变得僵硬。我按照指示死心眼儿地来到这里,实在是愚不可及。我见到好几个乘客登上隼号列车,但其中没有像是九条千鹤子模样的女人。
列车慢慢起动了,通过月台,名古屋消失在黑暗的后方。我想,自己是否看漏了什么东西呢?不,应该不会看漏吧。不久当窗外变得一片漆黑时,我又担心自己一定看漏了什么东西。当然,那女人也有可能改变了预定的计划。如果那样的话,千鹤子就不会搭乘这班列车了。对!没错,我想。如果是这样的话,眼前就没有危险了。
此时在我心中出现了稍稍的安全感。然后,这安全感顾着我紧绷的神经向全身扩散。
于是我以意外轻松的心情站起身,决定去一号车厢作个确认。我缓慢地在通道上向前走,打开二号车厢门,可以见到照例是静悄悄的一号车厢的部分走廊。继续向前走,愿神保佑我吧。经过车厢连接处,当我推开—号车厢门的时候,顿时明白自己实在太天真了。少许的安全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高度的紧张感。我紧紧握住装有一千万日圆现钞的手提袋,停下脚步。向前望去,在毫无人气的走廊尽头,站着九条千鹤子。好像时光倒流,九条千鹤子还是穿着灰色的短外套、灰色的裤子和灰色的毛衣,跟相机杂志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可以看到她的侧脸。她戴着太阳眼镜,斜靠在板壁上,犹如人偶一样,一动也不动。我踩着地毯,慢慢向她靠近,双膝微徽发抖。走廊上没有人影,虽然我逐渐靠近,那女人仍旧没有任何动静。差不多只剩两米距离了,我喊道:“你是九条千鹤子小姐吗?”
那女人依然一动也不动。
“我照你的意思把钱送来了。你不会对我儿子下手吧?”
人偶般的女人终于慢慢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令人讨厌的微笑。我想起在小出老人家见到的那张照片。就在这一瞬间,我旁边的包厢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向我亮出黑色的警察证件。我不由地惊呼出声,然后缩起脖子闭上眼睛。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等我睁开眼睛,千鹤子慢慢摘下太阳眼镜。
“啊。我找错人了!”我大声叫道,“你不是千鹤子。”
“你说得对,她叫淳子,是千鹤子的妹妹。”高大的男人说道。我想起他是曾经来过我家、名叫吉敷的年轻刑警。
“我们要逮捕你。”刑警对我说,“警方怀疑你谋杀坛上良江。我们在你家庭院已挖出遗体。”
待我恍然大悟,背后已站着多名像是刑警的男人。

4
几天后,我在审讯室问刑警:“那么,千鹤子不可能活着,她早就死了吧?”
“没错。”吉敷答道。
“这么说来,那封信是你写的?”
“你看写得怎么样?”
“那张照片呢?熊本站月台千鹤子回眸一笑的照片是怎么回事?”
“那可花了我们好大的力气。”吉敷说道,“接到你的电话后,小出先生马上打电话告诉我有位女士想到他家观赏在隼号列车上替千鹤子拍的照片,我马上想到这位女士就是你。要知道你亲自去小出先生家看照片,给我带来很大的麻烦。因为那封信已经寄出,应该很快就会送到你家。所以照片就会露出千鹤子已死的马脚,这么一来,我就前功尽弃了。所以我们请印刷公司协助,在最短时间内制作合成照片。最近,制版扫描机在印刷厂得到广泛的应用,配合电脑就能简单地制作合成照片。因为你打电话给小出先生后立刻就去他家,所以合成照片晚了点才送到。”
“淳子小姐与警方配合得很好啊。”
“那是一课课长的工作。”
“为什么要利用淳子引我到车上?就为了在列车上逮捕我吗?”
“是为了要在你家庭院里挖掘。”
“噢,那天我儿子去旅行,你们用调虎离山计把我引开。真是高明。”
“因为我们希望埋尸的时间不要太久。”
“你们是从什么时候算起?”
“从坛上良江失踪那天算起。她来东京是为了跟我见面。她说想去多摩川看看女儿被杀的地方,为此还买了东京地图集。有目击者说曾见到她在多摩川河堤一带律徊,但是此后就消失不见了,也就是说在你的住所附近失踪的。但是,要把坛上良江的失踪跟你联系起来很困难。你是被九条淳子杀死的男人的妻子,这样的人没有动机杀坛上良江。倒是良江或许有杀人的动机。但假如坛上良江死了,那就不能不考虑这事情跟你的关系了,除非她是自杀。所以我重新审查那个案子,结果发现不少疑点。首先根据淳子的证词,她看到因为不小心将刀子刺进自己胸膛的染谷辰郎自己拔出了刀子,但事后我们发现刀子深深地插在尸体的胸口上。
“再说,尸体的所在位置也跟淳子指证的地点不同。我们发现尸体时,尸体位于离淳子指证地点较远的河堤上。分析这些事实,我们认为只因为不慎跌倒而被刀子刺伤胸部,不可能插得那么深,以致伤及心脏。要做到这种程度,除非有另一人的介入。所以又引伸出另一个疑问,那就是千鹤子杀染谷的真正理由是什么?按照她妹妹的说法,她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而动了杀机,作为男人的我,当初同意淳子的看法。但后来细细想来又有点怀疑,女人会只凭这样的理由就蓄意杀人吗?
“为此我彻底清查了染谷辰郎的过去。他是新泻县村上市人,原来姓樋口,楹口辰郎就是签署九条千鹤子双胞胎妹妹死亡证明书的樋口医生的儿子。我又去他就读的医科大学调查,知道他在正木教授的推荐下成为染谷家的养子。你的家族,一代接一代地经营新桥的医院,但到你这一代,偏偏没有男丁,只生下你这个独生女儿。所以染谷家不得不考虑收年轻的医生做养子。但令尊是个爱挑剔的人,择婿条件很是严苛,以致于你年过三十还名花无主。樋口辰郎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姐妹,对染谷家来说是没有后顾之忧的理想人选。知道了以上事实,我就比较容易了解坛上良江这个人了。辰郎与有夫之妇良江有染,良江为此而被九条逐出家门,但是辰郎不顾良江而去,到染谷家做了入赘女婿。辰郎曾多次去九条家出诊,当时良江既年轻又漂亮,辰郎贪图她的美色而勾搭上她。今川的当地人对这个话题虽然噤若寒蝉,但暗地里还是流传着九条的前奏与村上的年轻医生通奸的流言。事实上,千鹤子的父亲就轻蔑地称樋口辰郎是樋口医生的放荡儿子,不知不觉间,流言就变成良江与辰郎私奔的小道消息了。事实上,良江的确有意与樋口辰郎共结连理,而樋口辰郎在到染谷家提亲之前,恐怕也有此意。通过这点让我明白了千鹤子杀染谷的动机,也明白了良江袭击你的动机。当然,对于你的行为也就完全可以理解。自从令尊去世后,辰郎反其道而行之,不务正业,沉迷于吃喝玩乐。夫妻关系越来越淡漠,你开始感受到他准备与你离婚。身为赘婿,染谷医院也几乎被他据为己有。为了力挽狂澜,你终于下了除掉他的决心。
“现在看来。这起事件具有双重结构。案情很是复杂的。事件表面上看起来是解决了,其实这只是按你的意图巧妙运作的结果。我也因为疏忽而没有发现整个事件的主谋是你。不,假如没有坛上良江的失踪,恐怕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是主谋。良江因为女儿被害而袭击你是有理由的,但我们没听到你遇袭受伤或是死亡的消息,倒是良江就此失踪了,这就不能不怀疑是你杀死了良江。但是。你没有驾照,儿子也不可能有。不难想象,尸体一定藏在你家某处或埋在庭院里。因为时间拖得越久,就越难处理,为此我想出了这个调虎离山之计。毕竟我们手上没有你杀人的证据,何况尸体又埋在你家里,不想办法把你支开,我们就破不了案。”
“这么说来,你们倒是很有自信能在我家挖出证据嘛。”我语带讽刺地说道。
“如果有自信,我就会申请搜查令采取正面行动了。我要考虑经过你的处理尸体已经不在你家的可能性。如果搜查失败,后续的事就麻烦了,更何况还要顾及警方的威信。”
“所以你准备偷偷挖掘?”
“对,万一挖不到尸体,就恢复原状。”
“特别选择我儿子去毕业旅行的日子?”
“是的。但我想你也会赞成我们这么做。”吉敷这话倒说得不错。
“为什么要等到列车开出名古屋站后才见面?”
“因为要在你家庭院里开挖。我想列车开到横滨或静冈时挖掘工作可能还没完成,所以决定等列车开出名古屋站后才见面。幸好八点半时同事打电话来名古屋车站,说已经发现尸体。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和一课课长不用写检讨报告了。”
“我输给你了。”我说道,这是出自肺腑之言。我输给了这看来跟我儿子一样年轻的刑警。此外,我也输给了坛上良江执着的信念。
“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你这种有头脑的刑警,平常你都是用这种欺骗手法来破案的吗?”
“不,这还是第一次。因为你太难对付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噢,还有另一个理由。”说到这里。吉敷将头侧向一边,脸上露出调皮的微笑,然后转过头,对我说:。因为那天正好是四月一日愚人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