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身份很快就査明了——矶村精次郎,八十四岁。现在当然闲居在家,可大战前后,他曾经是在国土厅就职的官员。他和七个孩子,共同生活在东京都下辖的偏远的P市,性情有点乖僻,包括周围的邻居在内,都不和别人来往,可以说,仇杀的可能性等于零。不仅是他的家人,附近的住户,或者官员时代的熟人,也都异口同声地那么说。
吉敷自己也这么认为。缺乏明显被杀的理由。
而且,已经是那么大岁数的、风烛残年的老人,即使有很大的仇恨,果真会下此毒手吗?就算不管他,早晚也要死的吧。
如此说来,很有可能是诸如以盗窃财物为目的的、偶然的冲动杀人。可是,在老人西装的内口袋中,钱包里的二十八万多日元现金,分毫不少。因此,盗窃财物的可能也消失了。
从他的儿子德一那里,吉敷竹史详细了解了五月二十四日,矶村精太郎的行踪。德一也已经五十六岁了。矶村精次郎和儿子德一上午十一点,从P市的家里出发,坐中央线,去看在浅草的台东区民体育馆举办的电影会。
这部题为《二十年后的东京》的黑白老电影,是战争刚结束时制作的。精次郎在战争结束时,曾参与过战后复兴计划,当他在报纸上,看见举办电影会的报道时,非常想去看。于是父子二人决定,一道前往观看,就当散步和赏花了。
电影会三点开始,大约五点左右结束。二人在春宵的浅草街道上,悠闲地溜达瞎逛,拜祭浅草寺后,在神谷酒吧吃饭,然后来到银座。父亲精次郎说:几乎有二十年没来过银座了。
德一也是多年没来,就对父亲说:好不容易来一趟,到银座去喝一杯吧。于是,儿子德一把父亲带进了八丁目的E酒吧,这家店以前同事曾带他来过。
E酒吧不是女人陪侍的、所谓的俱乐部,而是仅有柜台的单纯酒吧。懂酒的熟客可以来这里,以比较低廉的价格,品尝各式珍贵的好酒,或者自己喜欢的酒。德一上班时,是在新桥的二流证券公司工作,所以,要自己掏钱喝酒的话,就来这种简便店,或者“红灯笼”之类的小酒馆。
矶村精次郎酒量大。虽然现在不怎么喝了,可年轻的时候,曾因海量而出名。而且喜欢喝洋酒,当时,储藏了大量珍贵的黑方威士忌,并经常喝。
大概在十年前,妻子因为直肠痛去世后,精次郎突然戒酒了,这天是戒酒多年后第一次喝。可是,就在这家E酒吧里,父亲和一个客人之间,发生了口角。
在E酒吧的柜台上,父亲精次郎偶然与地产倒爷坐在了一起。德一证实说,自己坐在精次郎的左边,右边就是地产倒爷。这一点,从待在柜台里的调酒师和女酒保那里,都得到了证实。
这个地产倒爷名叫大野。个子不髙,身材稍显肥胖,似乎体格不错。那晚,他可是在那儿,耍足了威风。
据调酒师说:这个客人是第一次来,他入店一坐下,就傲慢地问,这家店最好的酒是什么。
调酒师说这个不好说。高级酒、珍贵酒,决不是用价钱来衡童。有的酒即使便宜,因很少进入日本,而显得珍贵且味道不错。可是,大野一看言谈举止,就像一个大老粗,觉得他指的应该是价格高的酒,便把装干邑白兰地·御鹿的陶制的金色酒瓶拿给他看。
他问多少钱,告诉他二十五万,他说好的,就来一瓶那个。把酒打开递给他后,他大口大口地喝,简直像喝大碗酒或啤酒似的。对于以真正憧酒的酒徒自居的人来说,他的那副喝相,看着真是令人心情极不舒畅。
调酒师说:“喝白兰地这种髙级酒,要双手夹着玻璃杯把它捂热,一边享受酒中散发出的香气,一边慢慢品尝。”
此外,大野还盯上了柜台里的女酒保,用手招呼说:“你是个大美人,给你点小费,作为褒奖吧。”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万日元面值的纸币,放在她手里。那不是一张两张,而是一沓。至少二十张。
女酒保婉言谢绝后,他就说:“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三天就嫌了五千万。”然后,开始和调酒师聊,现在议论纷纷的话题——汐留货物站旧址。女酒保没有接过小费,大野就随随便便地把那薄薄的一沓钞票放在柜台上。
他的言行,的确令人无法容忍。大野进店时,已经醉得不轻,随着一瓶二十五万的白兰地,咕嘟咕嘟地入肚后,他的态度越发张狂,举止也粗暴野蛮起来。又是把装下酒菜的碟子翻过来,又是无聊地把凳子弄得嘎吱嘎吱作响,像要吓唬周围的人,完全一副天下已经尽在我掌控的神情。至少他本人是那么认为的。
矶村精次郎看不下去,在一旁说了两、三句,两人就吵了起来。大概吵了十分钟左右,大野突然不说话了。调酒师心想:糟糕,地产倒爷真生气了,憋了一肚子火呢。
矶村很久没喝酒,这时已经相当醉了,一个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不愧曾经是国土厅的官员,真是有知识,有主见。地产倒爷被驳得无言以对,拘谨地沉默不语。
由于刚才太过喧闹,突然一下如此安静,让人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杀气。周围人都提心吊胆,不知道大野什么时候会大吵大嚷。实际上,即使大野什么时候大打出手,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
特别焦虑不安的,是坐在另一侧的德一。刚才大野说了:自己与关东派的暴力团伙,关系密切,因此,他对父亲说快没有电车了,想带父亲回去。可是,固执的父亲,说什么才九点多,把儿子的手一甩,继续喝他的酒。还说什么难得来银座,今晚坐出租车回去。
儿子叫他别说愚蠢的话了。因为这里离P市很远,坐出租车的话,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可是,父亲说花不了五万日元。精次郎仿佛平时就是这样,什么事一旦说出了口,就不会听别人的劝。
所以,最后倒是儿子德一,比地产倒爷先生了气。他“忽”地一下起身去厕所,回来后又再次劝说父亲回去。可父亲仍然固执地没有听他的。于是,德一从衣帽钩上,取下自己的外套,先行一步回去了。
父亲接着又冲着地产倒爷,喋喋不休地说了三十分钟,说到对方心服口服时,才一个人起身回家。地产倒爷一直到最后,都是沉默不语,令人毛骨悚然。精次郎付完酒钱,走出店后,他也立即付账,追了出去。
“我很想跟踪一下。”调酒师说。他说地产倒爷看起来想追上他,狠狠地揍他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他的担心果然应验了。第二天早晨,矶村精次郎就在E酒吧后面,距离五十米都不到的、仅有一米宽的深胡同里,被人勒死了。
02
矶村精次郎的死亡时间,大概在晚上十点左右。这与他离开E酒吧的时间大体一致。他在离开店后不久,就被人勒死了。
即使这些都合乎逻辑,关于尸体,还是有几个令人怀疑的要素。即使没带伞,是因为雨是在凌晨三点下的,没什么问题;可他为什么会走进这种小巷呢?银座到处都有那样的深胡同,即使白天,也是黑乎乎的,仅有一米左右宽。只有对当地熟悉的人,或者要去拉面店的人,才会走进这条小路。
不对,说路也不太恰当,只是楼与楼之间,偶然形成的缝隙。站在巷口,会使人感觉不安,从这里,果真能穿到对面去吗?……因为小巷里有个拉面店,所以,巷口挂了一个拉面店的小招牌。更加让人感觉这是条死胡同。
而且,这天夜里,拉面店休息。时隔二十年,来银座的老人,为什么会踏入这条似乎走不通的深胡同呢?……
难道,是被那位地产倒爷,拼命拽进来的吗?……那样的话,他应该会反抗,且大声喊叫呀。可是,无论怎么调査,五月二十四日深夜,都没有人听见喊叫声,或者目睹争吵之类的事情。
还有一点,就是这条深胡同的方向。这条近道可以取利地通往名为“走廊街”的商店街。当地人经常从这儿走。可是,如果想乘坐电车,这条道可不是什么近道。无论是新桥站,还是有乐町站,方向都不对。走这条道的话,简直就是绕远。
那么,他是想乘坐出租车吗?……可那也是绕远。在E酒吧所在大楼对面的电通大街沿线,有好几个出租车乘坐点。这条深胡同,与电通大街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那位老人的行为,真是令人费解。二十年没来过银座,再加上时隔多年没喝酒,难道是迷路了?即便如此,可怎么会自己走入那种黑暗的小巷呢?是要小便吗?可解剖结果表明,他的膀胱是空的。
听儿子德一说,父亲没有老年痴呆,由于性格一丝不苟,行为也严谨有序,就算喝酒喝得稍稍有些醉,也从不会在大街上,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所以,他才会放心地先回家去了。就算错过了最后一班电车,他身上的钱,也足够他打出租车回家。
不管怎么样,地产倒爷大野,从各种情况来看,这个男人当然是嫌犯。吉敷竹史想,先把这个家伙找出来问一问。
警方把大野的相貌和体型,或者言谈举止描述一番,并称此人五月二十四日晚上七点至十点左右,在银座的E酒吧,喝了店里最好的酒。如此一番通缉部署后,在东京都下的房地产相关公司中,随即展开了搜査。
但此时不知道大野的名字,事实上,这个搜査的希望,略显渺茫。可是,要找出名叫大野的地产倒爷,竞然比吉敷竹史预想的要困难得多。
这是因为,东京的房地产业,发展的如火如荼,地产倒爷的数量,正在迅猛增长。大型的房地产业者,开设中小型房地产公司,这暂且不说,整个日本的所有大大小小的企业,都纷纷成立房地产部,疯狂地涌向土地投机。
这些大型企业的皮包公司、作为替身公司,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的小公司群,数量也极为庞大。其中包括不想错过赚钱机会,而从金融业转职到房地产业的人,以及认为可以轻而易举地赚钱、急忙加人这一副业的暴力团员等。
他们这些底层的人,干的并不是什么轻松体面的工作,穿得西装革履地,随便买块地,然后,又轻松地转手倒给其他人,这种好事轮不着他们。他们则是承包那些上层精英们,要求他们干的肮脏的工作,例如“拆迁打手”。
大型企业的房地产部,即使和商店街的地主,签订了租借地买卖合同,建在那块土地上的小住宅、商店以及公寓的住户,也可以以法律承认的居住权、经营权或租地权等为后盾,不肯轻易搬迁,想借机唠叨纠缠,取得补偿。
可是,作为购买土地的一方,不能一直悠闲自在地,等着居民搬走。因为大型企业购买土地,是其一种税金对策。把收支变成赤宇,从金融机构借几十亿,购买土地。如果不在规定的期限内,把土地恢复成空地皮,倒手转卖的话,岂止是不赚钱,甚至都有可能破产。
这种事情越往后拖延,利息越多。而且,投机带来不合理的土地价格,令人时常感觉恐怖,土地早晚有一天要暴跌。必须速战速决。几十亿的土地,即使价格提升一成,也会赚一大笔钱。而且,现在短短几天里,就可以发大财。
因此,他们经常焦虑不安。因为存在时间限制,当驱赶住户的工作,进展困难时,作为最后的手段,有时就会派出拆迁打手。那就是前面所说的,暴力团伙从事的副业。
他们理迫住户在合同书上盖章,如果期限到了的话,还会把住户的家具,搬到大街上去。更有甚者,如果食品店不搬迁,他们就在附近散播谣言,说什么食品店的食品腐烂了,或者在老房子的天花板上,小小放一把火,假装漏电,激起危险意识,出动消防员。可以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因土地暴涨,而产生的投机减瀬的底层,切实必须要有承包如此肮脏的工作的家伙。
这种家伙,当然不可能是正经人。说什么比毒販子赚得还多,从关西流窜来的暴力团员,一大半都是在大嫌一笔后,一夜之间就销声匿迹了。
如果大野也是那种家伙的话,也许已经不在东京了。如果他是拆迁打手,威胁、放火、破坏房屋、乱闯民宅等犯罪行为,对他而言,都是家常便饭,即使再加上一项谋杀的罪名,也并不会影响他逃亡流浪的生活。
事实上,从茫茫人海中,把大野找出来,花了整整五个月的时间。那也是因为他自己不小心。如果不是的话,也许时间还要更长些。大野在大阪伤了人,竟然被曾根埼警署逮捕。
因为和五月发布通辑令的,银座八丁目杀人事件中的疑犯特征吻合,一经审讯,他终于承认,五月二十四日晚,在东京银座的E酒吧,喝了髙级的干邑白兰地·御鹿,和矶村精次郎发生了争吵。他的身份,立即被送到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刑警吉敷知史的手边。
03
此时,警方终于知道了,他叫大野唯久。和同事小谷一同,在樱田门的审讯室见到他时,和吉敷竹史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他长着一个圆脸,体格不错,眼睛大大的,嘴边明显留有剃须刀刮过的痕迹。头顶部的头发有些稀少,白发也很醒目。头发紧贴着头皮,整齐地向后梳着。额头和嘴角都有很明显的皱纹。
他忐忑不安地,上下左右摇晃着脑袋,用一双大大的眼睛,战战兢兢地窥视着我们。让人联想起被捕捉到的小动物。
被带到审讯室、心中有鬼的人,大体都是这般模样。可吉敷想象中的大野,多少应该是个无所顾忌、腰板挺直的男人。但眼前的大野,和E酒吧的酒保,以及矶村德一口中所播述的大野截然不同。
“五月二十四日,你在银座八丁目的E酒吧,喝了一瓶价值二十五万的干邑白兰地吧?”小谷说。
大野似乎已经不打算装傻了,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那儿,你和偶然通见的、名叫矶村精次郎的老人,发生了争吵,是吧?”
“是的。”说完,他又点了点头。
“你们的情况,当时很多在场的人都看见了,也都听见了。那时,你已经醉了吧?”
大野再次老实地点了点头。
“所以,当对方就地产倒爷的工作,对你进行了一番说教似的教训后,你很生气。等老人被儿子甩下,独自一个人喝完酒,付完钱走出店后,你就追了上去,把他强行拉进E酒吧后面的黑暗小巷里,从背后把他勒死了……”
“别开玩笑了!……”大野听完后,条件反射似的大叫道。
“别开玩笑了啊!……我为什么要干那种事?”大野尖声叫道,“警察先生,请不要胡说八道。说我杀人?我,为什么必须要那么干?……你有什么证据吗?”
“喂,你可不要随便说说啊! ……”小谷绕到大野背后,吓唬他说,“你可以断言,的确是那样吗?”
“什么可不可以断言,你们警方一口咬定是那样的吗?”大野的脑袋左摇右晃,越说越来劲。
“什么?……”小谷吃惊地瞪着他。
“我为什么要杀他?有什么理由吗?”
“生气,所以把他杀了呀。你是勃然大怒吧?”
“那么愚蠢的事情!……你是说,我因为生气,就把人给杀了吗?”
“你呀,有那种能说得出口的理由吗?在心斋桥筋,你一生气,就把俱乐部的女人给揍了吧!”大野顿时哑口无言。
“但是,可是,杀人不一样哟。我承认我性子急,可我哪会杀人呀。”
“不过,“吉敷竹史开口说道,“有很多人看见,一直在大吵大嚷的你,被老人教训了之后,气得要死,突然沉默不语。”
“啊?……”大野顿时又无语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不是气得要死吗?”
“不对!不对! ……”
“什么不对?……你还有其他理由吗?”小谷叫道。
“那个,所以……有其他理由啊。”
“是什么?……”
男人低头沉默不语。
“问你什么理由呢。你说还有其他理由的,快说! ……”小谷又威吓道。
“所以……”男人似乎很苦恼,“我有理由啊。”
“所以,问你是什么?”
“也就是……那我说了,我们从事的工作,正如你们知道的那样。不,触犯法律的事情,当然是不会干的。可这类工作,的确会被误解,所以,有时为了自我防卫,会采取各种各样的方法。”
吉敷竹史猜不出,这个男人到底想说什么,一言不发地沉默等待着。
“我不说话,也是因为那个。”
“难道不是打算随后杀人,所以,不想制造出些不利的材料吗?”
“不是那样,不是那样的啊!”
“那么是什么呢?”
“是录音机啊。”
“录音机?”
“是的,微型录音机。那时,偶然把它放在胸袋里了。我想自己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时,可以把它作为防卫手段,便不知不觉地按了录音键啊。”
“按了录音键?……也就是说,把和矶村精次郎的对话录了下来?”
“是的。”
“你怎么不早说。”
“说出来,结果只能被认为,我又干了什么可疑的事情。”
“所以,你沉默不语?”
“啊,是的。如果掺入太多自己的声音,以后听的时候,会很讨厌的。”
“那盒录好的磁带还在吗?”吉敷竹史随即问道。
“还在啊!……”大野点了点头。
04
“你呀,知道这个狭小的日本列岛中,有多少人能够居住的地方吗?人能居住的地方,至多占这个国土的17.4%。其中,产业用地占0.4%、住宅用地占2.5%、畜牧以及农业用地占14.5%,这些只不过占地球整个地表的0.001%。在那么一丁点儿的地方,我们日本人创造的财富,占世界经济的13%~14%。这可真是了不得啊。
“整个日本中,东京所占的比例是惊人的。现在,日本已经从四十年前的废墟中复兴,直追世界第一、第二大国。这是了不起的。我们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啊。日本发大财了。国内是所谓的财富剩余,钱多得用不完。所以,日本,特别是作为日本脸面的东京,必须利用这些财富,完全转变成一个在世界上,就算比谁,也不感觉丢丑的现代都市。现在,完全可以办得到。使用国内剩余的财富,建造现代化都市。根据经济企划厅的估算,花费一千八百兆日元,就可以把整个日本的都市,都建造成能够在二十一世纪,展翅高飞的宏伟都市。
“但是,我不说整个日本。我想,至少首先可以着手,只改造东京,向整个日本展示现代都市的样板。现在就是机会。可日本人还完全没有那种意识。只会一心一意地,考虑着怎么使自己的腰包鼓起来,真是利令智昏啊。当真一点也也不考虑自己都市的街道美观。那就是日本人。虽然我这么说,你也只是在那里发呆吧。那就是现在的日本人啊!……
“虽说如此,最近,关于东京街道房屋的排列情况,谈论得越来越多。但是让我说的话,都是些无聊的自我辩护,都是庇护自己无药可救的不肖儿子,说这儿说那儿的糊涂父母。我想,他们是说,东京的杂乱混沌中,有隐遁的秩序吧,诞生出鸭长明的《方丈记》、兼好法师的《徒然草》如此杰出的出世文学。你,在东京的街道上走过吧?……在路上随地呕吐,全世界都没有这样的都市呀。那也是熏陶出《徒然草》出世传统的隐遁秩序吗?
“那种敷衍了事,是不行的。如果对发现的不足,置之不理,就必须严肃批评。严肃批评后,必须立即改正。无论什么时候都一样。丝毫不会改变啊!……
“东京作为现代都市,存在着明显的不足。那就是儿子上学不迟到呀,整整齐齐地穿着制服呀,这些事情,谁家的孩子都能做到,可只有我家的孩子还不行,诸如此类的缺点,应该立即改正的缺点。
“其一,就是电线杆。那种东西,没有任何意义,仅仅是街道的缺陷,因为贫穷而产生的缺陷。东京的街道本来就狭窄。因为有了那种东西,车辆无法顺畅交错,行人、自行车,都不得不在电线杆子旁止步,非常危险。街道的景观,当然受到损害,而且,一旦发生地震,就和水泥预制板墙争相倒塌。电线在空中纵横交错,正月孩子们连风筝都没法放。可以说没有一点好处。
“又不是立在田地正当中,在都市里,铜线当然必须埋在地下。这可是都市的仪容呀。是制服呀。伦敦、巴黎、纽约,哪儿都没有电线杆这种东西。那是乡村的象征。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光纤时代,必须赶紧考虑地下敷设。
“还有一个,就是水泥预制板墙,这也是日本独有的。拜那种东西所賜,对日本人来说,‘散步’这个词,已经不再使用了。巴黎的年轻人,你知道吗?‘散步’排在他们爱好的第二位啊。可你对日本现在的年轻人,再说‘散步’看看。他们会问你:那是什么?因为街道不漂亮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