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儿,巴纳德感到不寒而栗,两腿发僵。

“明白了吗,斯托雷切先生?我就再重复一次好了,希望你牢记在心。允许你把门打开的次数只有一次,仅此一次,重试无效。你从这四扇门中选中任意一扇后,在打开它的同时,其余的三扇门就会自动锁上,再也无法开启。”

男人以一种颇为自信的语气结束了话语。接着是一阵沉默。隔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他又开口道:

“假如葆拉死了,你们俩曾经的美好时光便一去不复返。而你,将重新做回一个美国人,孤苦伶仃,愁肠百结。葆拉是无人可以替代的,如果你想搭救她,那就在打开任何一扇门之前,仔细甄别每一个图形,充分思考它们的含义。”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他的那种不可一世的态度实在令人作呕。

“斯托雷切先生,这就是我给你出的谜语。

恶魔岛幻想曲第四章南瓜王国这四个图形虽然简单,但是它们的含义却非同小可,关乎数以万计的人的性命。”

声音停顿了下来,故弄玄虚般地拉长了间隔。

“你懂的吧?你应该懂的。你曾经十分了解这句话的含义,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你是忘记了自己肩负的重要任务。能读懂它的意思的人只有你。你绞尽脑汁也好,搜肠刮肚也罢,总之,你要解开这些图形的谜底,打开代表最终目标的那扇门,救出你心爱的葆拉。你是可以做到的。那好,斯托雷切先生,我的话到此为止,祝你成功。”

声音消失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巴纳德一个人,他感到惊恐万分。葆拉的生命取决于自己的一次判断,自己一旦判断失误,这个女人就会因此送命。

恶魔岛幻想曲第四章南瓜王国那人是在虚张声势吧?他有些怀疑。这时,耳边又响起了被吊在地下小屋里的那个人的声音:

“那帮家伙对女人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巴纳德的内心在煎熬,脊背上感到阵阵发凉。

他走到门边,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那些图形。

图形看上去不像是能有什么含义。他不清楚这些图形究竟在表现什么。每一个图形都在牌子顶端靠中间的位置印着“V605、PUMPKIN”的字样。

他从最左边的一个开始,将四块牌子挨个地端详了一遍,然后又从头再来。渐渐地,他感觉眼睛开始花了。他两腿发软,瘫坐在房间的中央。

从天花板上投射下来的灯光像一道道的热流打在他的身上。

这些图形有什么意义呢?巴纳德感到强烈的愤懑,自己从未见到过如此古怪的图形,一次也没有过,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东西的含义呢?

他感到脑袋似乎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地越夹越紧,头痛的感觉开始发作。他不自觉地用双手捂住了脑袋。

他“啊”地叫出了声。大脑像是被锥子刺了一下似的感到一阵剧痛。他连蹲着都觉得难受,便在地板上躺了下来。就在这一刻,他听到了一些声音,数以万计的生命的声音——事到如今,他终于意识到,在自己的听觉深处淤塞了大团的噪音,这噪音像是由无数人的哀号汇集而成,如同厚重的云层一般。这些虚无缥缈的声音一点点地复苏了。它们一直潜伏在那里,时时刻刻地存在着。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不,恶魔岛幻想曲第四章南瓜王国是假装没有意识到而已。是一种罪恶感夺去了自己的记忆。

最终目标?!

这会儿,可怕的记忆从意识深处的黑暗中被唤醒了。自己的大脑始终隐藏着一件荒唐透顶的事情。而自己则一直在装糊涂,仿佛事不关己。

如今,它开始蠢蠢欲动,从记忆的深处逐渐显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可是,这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不可理解了。自己的过去究竟有过怎样的经历?自己身边突发的一连串无法解释的混乱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一刻起,他开始一点一点地明白过来了。

是时间,自己对于时间的设定犯了认知上的错误。

巴纳德站了起来,走到其中一个图形的前面。

明白了,这个图形的含义弄懂了。自己刚才对着这个图形看了一遍又一遍,而实际上,自己以前就曾无数次地看到过它。

然而,他呆立在那里,越是对着图形长久地注视,就越是感到难以置信。这种感觉像是一股强劲得难以抵挡的力量向巴纳德袭来,使他的嘴唇不住地抽搐着。

自己一直在逃避。忘却总是给人以愉悦和安全感。因此,自己不愿意回归现实。无论如何,也不想重新回到这一图形所揭示的可怕的现实里去。

他感到一阵目眩。当焦点恢复后,目光里浮现出另一个他久已生疏的图形。对于巴纳德而言,这个图形同时也是一幅真实的、意义重大的景象。

PUMPKIN、PUMPKIN、PUMPKIN、V605、恶魔岛幻想曲第四章南瓜王国V605、V605——这些令人不寒而栗的咒语原来是这个意思。他终于完全懂了。所谓的“南瓜”

不是别的,正是他自己。

巴纳德呆立着,心中一片茫然。他叹了口气,然后打开了那扇门。眼前出现了一条狭长的走廊。

他走进一个宽敞的大厅,迎面是密密麻麻的仪器和表盘,还有操纵杆和驾驶席。驾驶席的前方是填满整面墙的大玻璃窗,可以看到地平线上长长的海面,以及海对面的临海城市。数不清的小小的人影正在拼命地游向那座城市。

两个坐椅是挨在一起的。巴纳德朝着右侧的座椅走了过去。

巴纳德边走边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银光闪闪的小手柄。右侧座位的前面放了一台黑色的小型仪器,他将手柄插进这台仪器的顶部,拧紧。

“你都明白了?”

身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清脆、冷峻。

巴纳德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珍珠,用拇指和食指夹着,向她伸过去。

“你就是用这个把我引来的?”

巴纳德问。

“巴尼,你是不是觉得我过分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的祖国啊,和你一样…”

葆拉从身后的一扇门中走出,一面说着,一面朝着他款款而来。

“请你告诉我,巴纳德,第一个南瓜…”

她问道。

“我刚才打开的那扇门就是答案。”

巴纳德平平静静地说道。因为他正在承受着强烈的失望感的煎熬。

恶魔岛幻想曲第四章南瓜王国“那就是正确的答案吗?”

“是的。”

“告诉我日期。”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那都是谎言吗?目的就是为了从我这里套出日期?”巴纳德说,“早上发现你不见了,你能想象得出我是怎样的心情吗?我冲出门外,发疯似的在地下到处找你,甚至闯进矿坑里打倒了一个警卫,跟一群暴乱的矿工搅和到一起,随时都有可能被人用枪打死…”

葆拉微微垂下头,说道:

“不,巴尼,你也许不会相信我,可我是真心实意的。”

“葆拉,这话该我对你说。我对你的爱发自肺腑,为了你我可以豁出一切,就像今天,为了找到你,我早就不顾死活了。”

“我懂的。我也何尝不是如此呢。可是,就像我深爱着你那样,我也深爱着我的祖国。所以就请你告诉我,是哪一天?”

葆拉问道。

“八月十一号。”

巴纳德答道。

“八月十一号,还剩下两天…不可能啊,从明天起,天气就要变坏了呀。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任务就要提前了。”巴纳德说,“任务的目的也是一种试验,非得是晴天不可,否则就无法获取准确的数据。”

“任务提前…那就是今天了…今天…不对,那座城市这会儿正被云层覆盖得严严实实的,而且云层很厚…”

“你说什么?”

恶魔岛幻想曲第四章南瓜王国巴纳德心里一惊,抬头看着葆拉。

“从这里看,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了。”

葆拉的手轻轻地放在那台巴纳德装上了手柄的小仪器上。

“这种情况下会怎么样呢?不过,有了这台小仪器总该可以了吧…”

“这个嘛,不过是目测时使用的瞄准器而已,碰到云层就用不了了。”

巴纳德也用手抚摸着那台仪器,说道。

“哦?真的吗?”

“我想,你是在说雷达。可那玩意儿还是个半吊子,瞄准细小的目标时,雷达远不如借助瞄准器的目测方式来得准确,不用肉眼瞄是打不准的。而目测方式需要有好天气作保证,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就该是从左边数的第二扇门了。”

两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只听葆拉幽幽地发出一声叹息:

“从左数第二扇门…”

“是的。”巴纳德点了点头,“目标一定会转移到那儿。任务的前提就是采用目测方式投弹,这一点是绝对不会更改的。”

一架银色的小飞机不知何时起孤零零地出现在高空,葆拉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这架飞机。

“咦,那儿怎么了?”说着,葆拉慢慢地抬起右手,指向窗外,“就是那儿…”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耀眼夺目的闪光覆盖了玻璃窗外的整片天地。他在此前的人生经历中从未目睹过如此强烈的光芒。

刹那间,眼睛被晃得仿佛失明了一般,视野里变得漆黑一团。有那么几秒钟,任凭他再怎么恶魔岛幻想曲第四章南瓜王国努力,眼睛就是什么也看不见。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从地底下喷薄而出,地板被震得哗哗作响。强烈的地震波冲击着整座大楼,巴纳德和葆拉双双站立不住,连忙俯下身子,死命地抱住座椅。

玻璃窗的前方呈现出一片令人惊骇的景象。

一团红黑色的巨大火球在远方徐徐升起,映现在巴纳德勉强开始恢复的视野里。

熊熊的烈焰在燃烧。火球的体积足有一座城市那般庞大。在它的映衬下,周围的天空黯淡得如同黑夜。

低沉的轰鸣声持续不断,几乎要将地面扯裂。

烈焰般的黄色暴风向海啸一样,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它将无数的房屋像树叶一样吹到半空,将一棵棵大树伐倒,在地面上激起滚滚的烟尘。

很快,冲击波推进到了前方的海面上。它劈波斩浪,一眨眼的工夫便跃过海面,冲到了岛上。

随着刺耳的爆炸声,眼前的所有玻璃全都炸裂了,碎片四处飞溅。

葆拉惊叫着,蹲坐在地板上。巴纳德亦是如此。玻璃碎片如同潮水一般从两个人的头顶倾泻而下,接着便是姗姗来迟的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大地在震颤,仿佛地球被炸开了,轰隆的巨响震得大楼晃动不止,耳膜受到冲击,顷刻间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声音代表了一个文明世界的行将终结。人类所表现出的极端不逊和无法宽恕的狂妄,无异于在上帝的裁决面前自取其辱,向老人家寻求使自身遭受永久毁灭的惩罚。

核裂变对眼前的这座城市造成了毁灭性的破恶魔岛幻想曲第四章南瓜王国坏。前方的大地上出现了一个小太阳,数以万计的市民被它的热量瞬间蒸发了,离它稍远一些的人则被烧得焦黑。

属于神界的令人畏惧的力量在眼前肆虐。与此同时,它也昭示了葆拉和她的同伴们的努力化为了乌有。

巴纳德站了起来,再次向远方的那座城市眺望。他感觉身体的某处在淌血,而实际上,他是在过了很长的时间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上真的流血了。

就在刚才,令包括恶魔岛的囚徒在内的民众们一直忧心忡忡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远方的街道变成了一片火海。

核裂变形成的蘑菇云无休无止地向上空升腾,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看上去它在进入平流层之前,是不会停下来了。

蘑菇云的周围出现了光晕,像是挂在暗淡的天空中的一块缀着蕾丝花边的帷幔,一块从宇宙深处垂向大地的幕布。这是上帝的回答,还是它的谕旨?

不计其数的白色小点像是挂在了这块抖动的幕布上似的,漫天飞舞,闪耀着升向天空。这些白色的小点都是在刚才的那一瞬间被夺去的数以万计的生命所发出的光。

尾声1我,约翰·西格拉姆,来到日本的长崎去拜访位于大浦天主教堂附近的鲤川内科医院时,时间已是新世纪伊始的二〇〇一年的九月。

日思夜想的日本之行不巧赶上了九月份的连雨天,多少有些令人扫兴。不过,坐在有轨电车里,一边聆听拍打车顶的雨声,一边隔着窗玻璃悠然地眺望雨雾缭绕的长崎街景,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走出有轨电车的站台,撑起雨伞,沿着石铺的坡道拾阶而上,走不多远便到了鲤川医院。医恶魔岛幻想曲—— 尾声院的门前栽植了松树,往树影里一站,可以俯瞰到长崎漂亮街景的一角。

医院是一所木结构的建筑,刷着白漆。我推开带有几分岁月沧桑感的磨砂玻璃门,向咨询台里的人说明了来意。不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一位年逾四十、一身白衣的医生,用英语接待了我。

我的来访目的早就和院方商量妥了。

留着一撇小胡子的中年医生为我指派了一名护士作为陪同。她将带我去的地方是建在医院后院的日式配楼。

我穿上鞋,走出主楼,撑起伞,从医院主楼的侧面绕到后院。院子里修建了小水池,令人赏心悦目。我们俩走在池边的小径上,其间,她用只言片语的英文回答了我几个问题。

踏着碎石小径走到庭院的尽头,从这里可以更好地俯瞰长崎的街景。它的大街小巷在细雨霏霏之中显得格外的清爽,叫人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这座城市曾经接受过绰号为“胖子”

[1]

的可怕的钚弹的洗礼。

我被引到配楼的玄关。我脱掉鞋子,换上给我递过来的拖鞋,走上板间[2]

。经过了一段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走廊,我被领进左手边的一间舒适的会客室里。她将一把椅子指给我,随后便退出去,步伐轻快地消失在走廊的深处。

[1] “胖子(FAT MAN)”为美国于“二战”期间使用的两颗原子弹之一的代号,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投放于日本的长崎。该核弹是一颗以钚为原料的钚弹,弹长约三点三米,重约四点五吨,威力相当于两万吨TNT 当量。

[2] 日式房屋中,进入玄关后,首先是供客人换鞋的称为“土间”的小块区域,一般铺三合土或瓷砖等,然后是铺木板的一个空间,比“土间”高出一个台阶,在日文中的称谓是“板间”。

恶魔岛幻想曲—— 尾声会客室的墙面是用常见于日式茶室的那种淡黄色的墙土抹出来的,倘要说得日本味儿一些,我脚底下的应该叫榻榻米了,上面铺着块波斯地毯,地毯上摆放着罩了白布的沙发和茶几。房间的一角是壁龛,一只插着南天竹的枝条和一些我所不知道名字的花的黑漆花瓶静静地摆在里面。

一张放大了许多倍的黑白相片被装进相框,挂在左侧的墙上。照片中,一名身着日式浴衣的白人男子坐在躺椅一样的沙发里,他的身后站着一位同样穿着浴衣的日本女人。男子在浴衣外面披了件褂子。两个人都是一样的清瘦,一样的五官标致。女子是个标准的瓜子脸美人儿,男子则显得温文尔雅。两个人都在恬静地笑着。

坐在房间里,外面的雨声传进耳朵,沙沙啦啦,无休无止。我往走廊那边望了一眼,透过并排的一溜儿窗玻璃,可以看到刚才一路走过的庭院和庭院尽头坡脚之下的长崎的街道。

指给我坐的是一把单人椅,跟前是一张矮桌。

左手边放了一组双人沙发,而矮桌的对面则留出了很大的一块空地。我是被刻意安排在面向这一处空地的座位上的。

其中的缘由很快便揭晓了。一位老人现身了,他坐在轮椅里,由护士推到了那个位置。每逢老人有访客时,大概都是这样的一种安排。

“我是保尔·高木。欢迎你,远道而来的客人。”

老人用英语说着,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来。

我连忙站起来,屈身握住了他的手。

护士说了句“我去倒茶”,便又退回走廊里。

这句日本话我倒是能听懂,可是我的日语水恶魔岛幻想曲—— 尾声平毕竟有限,仅能勉强应付几句寒暄客套话而已。

之所以我斗胆只身前来,不带翻译,是因为我知道,在这家医院里有一位会讲英语的保尔·高木。

“你请坐。旅途一定很劳顿吧?”

高木一面调校助听器,一面说。

“倒是没觉得累,讨厌的是倒时差…”

我笑着回答。

“斯托雷切先生和葆拉,对吧?”

我指着墙上的黑白照片问道。高木点了点头:

“那是我的妹妹。”他说,“照片里的人看上去很安详,一点也不像是在战争时期。可两个人的内心却都是风起云涌的。照片是在端岛[1]

上[1] 端岛位于日本长崎市中心西南方向约十九公里的海上,面积约六点三公顷。因其外形酷似军舰,通称“军舰岛”。由于该岛煤炭资源丰富,三菱公司在一八九〇年买下该岛,兴办矿业,并大兴土木以安置员工。一九七四年,的照相馆里拍的。”

老人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关切地问我:

“我的声音很难听清楚吧,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

我把屁股往前挪了挪,向前探出身子。

“不碍事的,我只要留意听就是了。”我说,“我也早就想来长崎看看了。借着这次公干的机会,正好让我夙愿得偿,我这会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雨下得不是时候啊…”

高木说。

“是啊,是有点儿遗憾。”我说,“可这雨三菱公司宣布关闭岛上的煤矿,全部人员撤离。此后该岛便成为一座荒无人迹的鬼城。

恶魔岛幻想曲—— 尾声倒也挺招人喜欢的。”

“我的英语都快要忘记了,眼看着今年就奔九十六啦。”

高木说道。

“哦?那您可真是高寿啊!可您看着一点儿也不像啊。”

虽然我对此心知肚明,但嘴上还是恭维了一句。

“身子骨也越来越差了。趁着我还能像这样聊天的时候和你见上一面,我感到很欣慰。”

老人淡然地说道。

护士端着茶盘走进了房间。她将茶杯放在我和老人的面前。

“医院里还有事做,我就不奉陪了。请二位慢聊。”

说完,她冲我鞠了个躬。她讲的是日语,见我听不大懂,老人便将这句话的意思用英文向我作了转述。我向她点头致意,对她为我领路表示了感谢。

“有关巴纳德·科伊·斯托雷切先生的行踪,在他祖国美国始终就是一个谜。美国人的看法是,他是在B-29 飞到九州上空被击落时战死的。可是到了战后,却从日本方面的档案中发现了有关他被俘获的记载。然而,再也没有任何信息能显示他成为战俘以后的情况。由于他本人没有向占领军报到,长期以来,在他本国就有一种猜测,认为他也许是负了伤,在日本的某个地方死去了。”

在我说这番话的时候,高木边听边不时地点头,一旦觉出哪里听得不甚真切,他便蹙起眉头,恶魔岛幻想曲—— 尾声稍稍探出上身。于是,我便尽量注意放缓语速,好让他听得轻松些。

“可就在去年,您接受了一家美国媒体的采访,亲口说斯托雷切先生在日本幸存了下来。您的话激起了斯托雷切先生遗属们的强烈兴趣,他们急切地想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过着怎样的生活。由于发生了一些遗产上的问题,我这次被派到日本,就是为了对实际情况进行调查的。”

听完我的这些抛砖引玉的话,老人仰靠在轮椅背上,用他那塌陷的下巴对着我。他在对着天花板出神。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其间,我一直聆听着外面的雨声。

老人缓缓地收回视线,然后讷讷地开了口:

“说来话长啊。实在太长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

接着,他的表情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在苦笑。

“可如果不说,这段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就会从历史上消失,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况且,能讲述这个故事的人恐怕只有我了。说起来,他还真是命运多舛。在战后,巴纳德用了很长的时间,亲口对我讲述了所有的来龙去脉。我都一字不落地听了,那感觉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以我的感受来说,无论是在美国还是日本,他的人生一直都很不幸。

“战争,这都是战争造的孽啊。假如没有愚蠢之至的战争,也就不会发生如此荒诞离奇的事情。正是战争和战争带来的残酷,把他那原本就脆弱的神经彻底摧垮了。”

老人随后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我终于恶魔岛幻想曲—— 尾声克制不住,对他说:

“您能讲来听听吗?”

老人于是又苦笑了一下:

“我该从哪儿说起好呢?哎…”

老人垂下头,又沉默不语了。他的头脑似乎也陷入了混乱。还是说,剧情过于错综繁杂了,以至于一时难以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