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间:“既然当时你在旁边,为何不上前问间原因呢?”那位自称猪口的听众回答说自己没在旁边,而是在公寓一室透过阳台窗户看到的。那女子独自站在窗下的人行道上,进行着匪夷所思的行为。
主持人要他把当时的状况讲得再详细些。猪口则称自己只看了一小会儿,看到的并不详细。铺垫完这些话,他便讲述了下面的内容。
猪口一个人在房间闲得无聊,凭着声音和感觉,他察觉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便起身来到阳台,透过窗户看了一会儿汽车扬起水花从公寓前的马路奔驰而过的情景。雨声淅沥,天气寒冷,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当时是几点?”主持人间他。
“九点左右。”猪口回答说。
“这是哪天的事?”
“前天。”猪口答道。
“前天晚上确实下了雨。”主持人肯定道。
主持人让猪口往下说,于是对方言归正传,继续讲述从房间看到的情景。下面我就凭着记忆和笔记,尽可能正确地写下主持人和猪口两人的对话吧。
“那女人打右边走到眼前的人行道,从我眼前穿过,然后走到了公寓左边——那里我也能看到。那儿有个十字路口,人行横道的红绿灯变成绿色后,她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在这时,她突然合上伞,走到稍稍偏右的位置,把伞放在了人行横道的前面。”
“那是行车道吧?”
“没错,就是行车道。”
“汽车开得嗖嗖飞快吧?”
“不,没到‘嗖嗖’的程度,因为我家公寓附近是乡下。”
“你住哪儿?”
“名古屋市郊外的安西市,安西市帜田町。那时下着雨,又是夜里,所以感觉路上车辆稀疏。不过有时只要过来一辆,后面就会跟来一溜车。”
“呵呵,然后呢?”
“女人合上伞,把伞横放在路上。那里成了一片水洼。柏油路走形了。你看,天热的时候,柏油不是会融化吗?”
“对,是会融化。”
“汽车一轧,路面就走形了吧?”“嗯,会走形。”
“柏油路走形了。女人把伞横放在那片水洼的一处,然后离开那里,似乎躲在了我家公寓大门或围墙那儿,在那儿等候。”
“等候什么?”
“等车来呀。不过汽车都避开了雨伞…”
“听你口音,应该是东京腔吧?”
“啊?啊对,我大学是在东京上的。”
“嗯,然后呢?”
“然后那女人又走过去捡起伞,还在附近的地上捡起一只黑色塑料袋似的东西包起伞,随后再次把伞放在行车道上,等了三次红绿灯。”
“三次红绿灯?”
“对。绿灯变红灯,红灯再变绿灯,绿灯又变红灯——如此重复了三次…”
“你数得挺仔细嘛。”
“嗨,我这不是没事干嘛。”
“那人在等什么?”
“等汽车轧呀。”
“轧什么?”
“伞呗。”
“伞…你确定吗?肯定是伞?”
“千真万确!对面车道堵车了,这时碰巧驶来一辆车。那辆车无处可躲,就‘啪嗒’一声…”
“轧上了?”
“没错,轧上了。”
“然后呢?”
“那女人急忙跑过去捡起伞,要把弯了的伞撑开…”
“伞弯了?”
“弯了,软趴趴的,几乎快断了。”
“伞弯了,还要撑开?”
“是的。她把手伸到伞下,使劲撑伞,却撑不开…”
“伞都弯了,能撑开才怪吧。”
“没错,根本撑不开。”
“然后呢?她一赌气,把伞扔到了路边?”
“没有。她宝贝似的把伞拿在手里,穿过人行横道,回家了。”
“什么…那雨还下吗?”
“下得可欢了。”
“下得欢…”
“是的。”
“那她浑身湿透了?”
“对。”
“自毁雨伞,身上不湿才怪…”
“是啊,浑身湿透,而且天气很冷。”
“她还有别的伞吗?”
“没了,就那一把。”
“什么…嗯…她的行为真让人捉摸不透啊。”
“是啊,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嗯,这事儿有些蹊跷。如果哪位听众朋友知道,还请致电栏目组。电话是东京03-8946-00**。不过,我想没人知道吧。那女人可能只是喝醉了。”
“啊,不可能喝醉。”猪口当即否定道,“因为她当时的步伐十分稳健。”
“她是美女吗?”
“这个嘛,我也没凑近看…不过应该是美女。”
“是美女呀。”
“对。个子很高,身材也很苗条。”
“所以她会不会是喝得烂醉如泥的酒吧女招待什么的呢…”
“绝对不是。”
“你肯定?”
“我肯定。因为她好像气鼓鼓地直行穿过人行横道,手里拿着轧过的伞和塑料袋。步子很快。”
“塑料袋?”
“对,是超市的塑料袋。”
“这么说,她是在买完东西回家的路上了?”
“也许吧。”
“穿过人行横道,她就直行离开了?”
“不,走到马路那头后,她右拐直行了。”“哦?可你刚才不是说她是从右边来的吗?”
“没错,是从右边来的。”
“那她穿过人行横道后,又往右拐了?”
“是的。”
“那岂不是又原路返回了?”
“是啊,所以她回去了呀。”
“这是怎么回事?敢情她是专程来轧伞的吗?如愿地轧完伞,便回家了。”
“不…我感觉轧伞这事儿是她临时起意。她等了一会儿红绿灯,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轧伞,于是走到旁边,蹲下了身…”
“让车轧伞?”
“对。”
“那她是跟伞置气呢吧?”
“何出此言?”
“因为伞打不开,害她挨淋受冻,所以她一气之下,就让汽车把伞轧了。”
“不是这样的,那把伞之前是打开的。”
“打开的?你当真?”
“真的。她是打着伞从右边过来的。”
“不会吧。”
“千真万确。走来之后,她打着伞等红绿灯。”
“伞骨不是经常爱折,伞布不也经常爱破吗?伞骨尖秃噜出一根…”
“没有,看起来像把新伞。”
“新伞?”
“新不新我也不太清楚,但外观很干净。”
“干净…这么说,根本没必要弄弯呀。”“是啊,所以我才会给你们打电话呀。”
“这也太奇怪了…那女人一点儿也没喝醉吗?”
“没有,面容清醒得很,而且走得也很快…”
“明白了。你是说,她是个美女,身材苗条?”
“没错。”
“腿也很美?”
“嗯,我觉得是。”
“她是不是故意做给你看的?”
“做给我看?这…为了什么呀?”
“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呀。你很有女人缘吗?”
“哪儿有啊。耍单耍了二十五年。”
“真的?你不认识她吗?”
“压根就不认识,我跟她素不相识。”
“嗯,那我就不明白了。她把伞弄弯,身上不就淋湿了吗?”
“是啊。”
“她穿着什么衣服?”
“白色短袖连衣裙。”
“就这一件?”
“没错。”
“那可太冷了。把伞弄弯以后,她身上就开始被雨淋湿了吧?”
“不是…”猪口支支吾吾地说,“她好像一开始就被淋湿了…”
“一开始就淋湿了…”
“对。裙子都湿得紧贴在腿上了…”
“啊?她之前不是一直打着伞吗?”
“对。”
“打着伞,身上还湿了?”
“没错。”
“她可能是想——反正身上已经湿了,索性就湿下去吧。”
“可若是这样,把伞合上不就得了,何必要撑开呢?”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如果是赌气折伞的话,扔那儿不就行了吗?”
“是啊。”
“可她竞宝贝似的拿着伞。”
“既然这把伞很重要,为什么还要弄弯呢?”
“说的是啊,我也很纳闷。”
“啊,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雨伞中棒有点儿弯了,伞没法顺利开合,所以她想让汽车把它轧直。”
“啊?可轧完之后,雨伞弯得都快折了呀。”
“所以呀,出乎她的意料,失败了!”
“你是说轧过头了?”
“对。”
“哦,这样啊…可她很顺畅地把伞合上了呀。我看见她利落地合上了伞。”
“可能是稍微弯了些吧。”
“而且她还把伞放在了柏油路面凹陷的地方。在那儿轧伞的话,伞肯定弯得更厉害,弄不好还会折掉——我想她应该对此心知肚明。”
“嗯。”
“而且那个角度能轧直吗?一般来说,把弯伞放在那儿的话,弯曲的角会因重力而朝下。所以汽车轧过后,伞会弯得更厉害。如果伞真的弯了,还是用手掰直比较好…”
“你之前说那把伞是新的?”
“嗯,我感觉是新的。”
“什么颜色的?”
“红的。伞面有橘黄色和红色的条纹。”
“伞够花哨的嘛。”
“是啊。我真搞不懂那女人为何要这么做。思来想去,害得我从前天起就没睡好觉。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告诉我答案呀!”
“这个嘛…所以说,就是那么回事。”
“哪么回事?”
“此题无解!进入下一环节,下一环节!猪口君,谢谢你啦。”
说完,主持人接起下一个电话,换到了别的话题。下一话题说的是鱼店老板在十字路口摔倒,有两条鱼从自行车上掉了出来。我对此类话题毫无兴趣,便把心思转移到了刚才那个让汽车轧伞的女人身上。
她为何要轧伞呢——强烈的兴趣涌上我的心头。然而同以往一样,我始终想不明白,思维总在同一个地方原地打转。于是,我冲御手洗说道:
“喂,御手洗,你现在是不是很无聊呀?”
2
闻声,御手洗却仍旧低头看书,头也不抬地冷冷说道:
“不无聊,我忙着呢。”
“你刚才不是说很无聊吗?”
他则回答:“此一时彼一时嘛。”
“我这儿有道你喜欢的趣味谜题。”
“哼,”御手洗哼哼一笑,说道,“不就是美女之谜吗?”
“啊?你都听见啦?”
“听见什么?我不知道。”
“那你说的‘美女’是…”
“我的心上人有了男朋友,她却说结婚的话会选择我,最重要的人也是我。她为何要说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呢——无非是这种水平的题吧!”
“什么?那是因为…她为什么这么说呢?”
御手洗怔怔地抬起头,沉默了片刻,随后说:
“无须解释!”
说完,他又把视线移回到了书上。
“她都有男朋友了,怎么还…”
“这世上根本没有谜,石冈君,你考虑一下她的得失。”
“你老说这种话,什么权衡得失的话,女人的行为就不存在谜团了?”
“石冈君,事情通常都是这样啊。想得到谜题的人,无非是嘴上‘谜题、谜题’地鼓噪个没完罢了。”
“权衡得失后,她才让汽车轧了伞吗?”
“什么?你说轧了什么?”
御手洗又从书上抬起脸。
“伞被轧了该是损失才对呀,那可是她自己的伞。”
“你说什么呢?”
“你不是说女人总是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方吗?”
“我想说的不是女人,人在左思右想之后,往往会做出这种选择,不过男人中也有你这样的人。我说的不是女人,而是那种知识水平高的被动型的人。”
“为什么让汽车把自己的新伞轧弯是好处呢?”
“我说石冈君,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儿呀?”
“可你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呀。你这话的要点不就是这个吗?”我不理会御手洗的问题,兀自说道。
御手洗阴沉着脸,没有答话。少顷,他放弃似的说道:
“好吧,我知道了。给我五分钟,等我看完这章再说。”
五分钟过后,御手洗“啪”地合上书,双手抱在脑后。见状,我把刚才在收音机里听到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的讲述并无遗漏。
御手洗默默地听着,毫无昏昏欲睡之相,看来他不觉无聊。讲完后,我对他说:
“照你的说法,女人行事总是趋利避害,所以轧伞能给这位女子带来好处。”
闻言,御手洗不以为意地说:
“这个观点很重要呀,石冈君。这才是学问的精神。”
“什么学问的精神呀。轧伞怎么能带来好处呢?”我说道,“伞弯了,自己就会被雨淋。衣服湿了,再一着凉,弄不好还会感冒。而且好端端的新伞也没法用了。根本就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我本以为给了这位朋友致命一击。无论从哪个角度讨论,我的话都无懈可击。我所说的,无非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情况罢了。然而御手洗毫不动摇,回应道:
“如果你刚才的叙述属实的话,那么对她而言,撑着伞走在路上、身上没有淋湿的状态是不利的。”
我顿时一愣,一时语塞。
“你说什么?撑着伞、身上没湿的状态反而比浑身湿透更不利?”
“从逻辑上讲,是这样的,石冈君。”
“怎么可能?感冒了,得花钱看病;伞坏了,还得花钱买伞;衣服湿了,更得花钱去洗。搞不好得花个几万块呢。还有比这更糟的损失吗?”
“你说得不错。”
御手洗表示了同意,我不禁骇然。
“不可能!”
“让人这么认为,也许就是此题的意图吧。”御手洗说道。
“不对。你这是什么话。说到底,你的观点根本不可能成立。”
“为什么?”
“因为…这么荒唐的事,就是不可能成立。”
“不是太阳围着地球转,而是我们脚下的大地围着太阳转;我们脚下的另一侧是其他国家;一团棉花和一块铁会以相同速度坠落——搁在以前,这些都是荒唐的。”
“不,你说的那些我都明白。可这件事和那些是两码事呀。”
“为什么是两码事呢,石冈君?”
“因为…”
“你只是无凭无据、机械性地这么说而已。这个女子的行动充满了不解之谜,但换个角度看,这些不都是推理所需的材料吗?”
“哎呀,这我知道…你能举个例子吗?”
“这个女子穿着一件短袖连衣裙吧?”
“是呀。”
“只穿短袖连衣裙,却不穿外套,这不很奇怪吗?要知道,当时可是雨夜,应该很冷呀。”
“哦,确实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呢?”
“由此可见,她不是刚刚才出门,很可能是在艳阳高照的时候出的门。而且她预定在天黑前回家。日落前,雨还没下吧?”
“嗯。”
“这件轻装说明了这个事实。然而,中间出了什么意外,所以回家晚了。”
“嗯,但她也许是把外套落在目的地了。”
“这不可能,因为她带着伞。她是在下起雨后离开的目的地。这样一来,她绝不可能落下外套。”
“啊…”
“女人的漂亮衣服有时会让她们着凉。若要突出身条,就得削减衣料。”
“啊?是吗…”
“这是单纯的物理法则。所以喜好这种衣服的女人中,有些人几乎会留意每天的天气预报,避免宝贝衣服和鞋被雨淋坏这个不利结果。”
“可是…这个女子被雨淋了呀。”
“所以可能出了什么事,令她没法看天气预报,导致她离开目的地的时间比预计时间晚了。”
“嗯。”我抱起了胳膊。
“出的那件事,可以看做是我刚才所说的意外。”
“哦…可这种事用道理能说得通吗?”
“若是理性的女人,这种概率会比较高。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让推理作家欷献不已。”
“怎么扯上我了…”
“你曾在本年度最强暴风雨来临之日,身穿唯一一件像样的衣服出门。回来时被淋成落汤鸡,还把外套落在目的地,又在列车上丢了钱包。”
“唉,是有这么回事…”
“这么离谱的事在你身上可能发生,但绝不会发生在理性的女人身上,因为她们特别爱惜自己的东西。”
“知道啦,你就别扯我了。照你的推理,把伞放在行车道上让汽车轧,反而比不这么做对她更有利?”
“就是这么回事。”御手洗颔首言道。
“为什么?你究竟凭什么这么认为?”
御手洗回答说:
“这件事的答案只有一个吧,没什么好犹豫的。”
听闻此言,我自己稍稍想了想,却不明所以,便对御手洗说:
“答案是什么?”
“答案就是——那女人想要身上湿。”
“不可能!”我当即大声反驳,“这点我也想过,可如果她真这么想的话,只要合上伞不就行了吗!”
这是致命一击——我以为是。然而御手洗不为所动,回答说:
“这样不行。”
“不行?为什么?”
“因为会让路人纳闷——她为何不打伞。”
我无话反驳,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我说:
“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打伞,会引起路人的怀疑吗?”
“我是这么理解的,这种可能性最高。”
“她居然做出这么显眼的行为…”
“石冈君,此言差矣,毕竟那女子不是在步行街正中间做的这事。对她来说,选在那种地方没有道理。轧伞应该是掩人耳目的秘密行动,只是偶然被人看到了而已。要是知道自己的行动被那个叫猪口的人看见了,她就不会轧伞了。”
“真是这样吗?”
“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
御手洗说道。我又想了一下,对他说:
“你先等等,御手洗。”
“怎么了?”
“即便打着伞,身上也是湿的。不,应该是也要让身上湿。对吧?”
御手洗点了点头,回答说:“不错。”
“她为何不打伞呢?”
“因为伞太艳了。”
“什么?”
“白色连衣裙,和橘黄色与红色条纹的雨伞是太阳旗的搭配,太艳了。如果是庆祝活动什么的倒还好说,这种搭配在平时却过于招眼。所以她不能打伞。”
“且、且慢。你怎么知道的?!那她之前为何一直打着伞呢?!”
“这个观点也很重要,石冈君。”
“难道说她之前一直打着伞,却突然想轧伞吗?那可是她自己的伞呀!”
“你怎么知道那伞是她自己的?”
“啊?什么为什么…”
“从这里可以推导出很多事实。首先,这把伞不是她的。穿白色连衣裙出门的话,一般不会选这种样式的伞。”
“你怎么知道这把伞不是她的?不是她的,那是谁的?”
“谁知道呢。还有,她打了很长时间的伞,才知道这把伞的样式很艳。”
“说得跟你亲眼看见了似的…”
“所以她决定不打这把伞,要把它折断。”
“那她拿把不用折断,或是能打的伞不就行了吗!”
“她不能这么做。”
“不能?为什么?”
“或者说她打算这么做,但看错了。”
“那是怎么回事…”
“导致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有很多,但前提必须是伞不是自己的。她当时可能非常慌张,或是周围太暗…二者皆有也说不定。在昏暗的环境下,红色看起来会像灰色。”
“你是说,她从昏暗的地方拿了别人的伞,以为那把伞是灰的?”
“很有可能,这是条重要线索。”
我默然沉思,事实果真如此吗?
“等一下,御手洗。你之前说,打着颜色艳丽的伞走在路上会引人注意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