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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出了锦鸾国的梅花斑,下一个倒霉蛋自然就是这位公子焕了。浮丘焕,锦鸾王的亲叔,封平昌君。深得王宠,手持兵权。绝不可能如傻公主一般好骗了。

南滇八鬼以术法控国,高手大多出身贵族。锦鸾浮丘氏,是鬼族中最近妖的一支,不仅可驭唤禽鸟为兵刃助力,听闻根血术法高妙者,更可唤神鸟与之结契相合。

谁都无所谓,功夫越高越好。失了手更好,大家都解脱。香海握着杯闲闲的喝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既然位高权重,自然好找他的去处。与其在这里计划,倒不如直接找过去。”

舞夜抬头笑了笑却没出声,只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淡碧色的轻衫细裹身躯,肤色莹闪,眼睛墨中透碧。不知是衣衫衬得人娇,还是人因功长而渐丰,总觉得她变得有些鲜艳起来了。只是神情变得寡淡了,没了故作丑怪,亦也没了乖巧。总是不咸不淡,却没来由的让人心焦心慌。

他重新看着地图:“就算要学千羽的法子,也该是我。他一直很想跟浮丘焕交手,至于你,等着得现成就行了。”

香海听得心头一刺,手指微微挟力,桌角让她撅掉一块。

她斜睨着他,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尽管竭力压抑仍不免带了几分嘲讽:“你是一条命两个人用,岂能轻易损伤?”

口口声声怕千羽寻死,如今装什么大头蒜。真有过去拼的胆量,也不用坐在这里看地图了。

舞夜笑了,弯着眼睛说:“这样算起来,你更宝贝了。你可是一拖三呢。”

什么一拖三?香海听得莫明其妙,却也不想衬了他的心去问他。正烦躁着,却听得外头不知何时静了下来。时值正午,这宝香斋又开在繁华大街上,格外的人声鼎沸。方才两人吃饭时便听得楼下闹哄哄一片,这番突然静了,让香海一阵诧异。不待她推窗去看,突然听得一阵脚步,接着雅阁的门便洞开,接着一个黑影突然迈了进来。

香海定睛一看,当即脸色僵白。慕祁山!早知来了青沼便免不了要见到他,但就算有了心理准备,香海还是不免心里憋堵得慌,如刚吞了一只苍蝇。

慕祁山板着一张脸进来,身后的手上立即规规矩矩替他闭了门。难怪突然静如清街,敢情慕大丞相亲临啊。香海僵硬的盯着他,以喝茶平息内心翻腾。

慕祁山慢踱了两步,突然身子一扭神情大变。那满脸威严跟驳掉的墙皮似的,随着他的扭动哗哗往下掉,冲着舞夜就扑了过去。嘴里还嚷着:“哥~你怎么才来呀!”

“砰”的一声响,香海支着的肘软瘫下去,脑袋不受控制的直接砸到桌板上。

哥??

舞夜没理他,反而将香海拽起来,她浑身都软酥酥的,睨着边上的‘慕祁山’,声音有点颤:“他…他究竟是谁?”

要是真疯到连儿子都认成兄弟,那也摆不了这么大的阵仗过来。只有一个可能,这厮跟舞夜一样。皮囊里不知藏了什么家伙!

这,这不能遗传吧?

‘慕祁山’对香海的问题听而不闻,只挂着一脸委曲样眨巴着眼瞅着舞夜,老脸上衬上这副表情,简直逊到家!

舞夜不耐烦的教训他:“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宫里么,跑出来干什么?还嫌我的麻烦不多是吗?”

香海瞥着两人,突然内心无比感慨。千羽,你什么仇都报了。现在你老子被你那死鬼祖宗教训的得三孙子一样!

‘慕祁山’很幽怨的说:“你以为我愿意出来呀!那老东西不安份,我快顶不住了。一个月我就晕了三次,三次啊!”

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的坐在桌边,捡起杯子倒茶来喝。仿佛这时才瞧见有香海这么个人存在,斜眼儿看她:“哟,好像变漂亮了啊。”

香海腿软,压根儿说不出话来,捧着杯子猛灌了两口压惊。舞夜看看香海,指着‘慕祁山’说:“他叫原沧谨。是阿郁的儿子。”

“砰”香海再次撞到桌板上,原沧郁的儿…儿子…美人儿原沧郁,驻颜有术。就算年纪不小却也一如少女。她竟有个儿子?香海再怎么开展想像力,也无法把眼前这个老不修跟她联系在一起。

“我貌美如花…才不是现在这副德性!”借尸还魂的原沧谨对香海如此反应极度不满,跳起来扯着脸皮直嚷。

“出来吧阿谨,让她瞧瞧你的貌美如花。”舞夜像是动了玩兴,搓着下巴格外兴致勃勃。

原沧谨愣了愣,转而看着他:“那岂不是便宜了老东西?”

“无妨,反正你也撑不住了。”舞夜淡淡的说。

“要不我趁现在还顶得住,不如传位与你。由你接掌五廷司大局如何?”

“现在不行,我还有事未尽,你只管出来吧。”

香海再度撑起来的时候,便看到‘慕祁山’僵坐在原地,自他眼中冒出淡淡的黑雾。香海自己当过鬼,自然知道那是什么。舞夜目如血,牵着那黑雾袅袅。为了让香海瞧见,他从袖中摸出一粒映灵蛊弹了过去,这药还是原沧郁当初炼的呢,没用完。

映灵蛊的作用下,香海清楚的看到了一个少年。眉眼间当真与原沧郁有几分像,有着少年未长成的清瘦细弱,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虽说脸煞白没半点血色,但不妨碍美貌。

原沧谨指着自己,声音传入香海耳膜:“看到了吧?绝色吧?唉,可惜死的早,不然天下第一美男的称号哪里轮得到虞白悠!”

香海盯着原沧谨不吱声,她是想起了原沧郁。从未听她提及自己还有个儿子,而这个儿子却也未能活到成年。如今她也去了,儿子却被控拘人间不得轮回…香海想到这里,不由得瞪着舞夜,胸口一起一伏。舞夜猜到她的想法,放开抱着的手臂说:“别把这事赖到我头上啊,阿谨是炼蛊反蚀而死,养他也是为了原沧郁。”

香海一怔,原沧谨跑到舞夜身边,半靠着舞夜,斜眼看着香海:“哥,我看她八成不信。别解释了。”

舞夜仍看着香海,没听他的,接着说:“青沼人靠蛊术提高自身根血,这法子却也危险。阿谨炼蛊反蚀药石,灵魂被锁在肉身中不得出窍。若非千羽肯用身体养他,他也只能成为人间一缕怨魂。”

香海瞠目,青沼人练功好危险啊,练不好就永不超生。

舞夜抿了抿唇,抚了抚原沧谨的头:“他与千羽只相差一个月,今年也二十一岁了。”

原沧谨很感慨:“可惜啊,不知成年的模样,也不能胡乱拼凑。”

舞夜弹他额头,犹带笑意:“拼个什么,反正没人瞧得见。待以后得了好的,再替你寻个就是了。”

原沧谨又开心起来,指着他说:“可别骗我啊!那下次,记得给我个年轻人,一定要长的风流俊俏的,当老头儿没什么意思。”

“没意思你还纳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半年来搞了些什么!”舞夜避开他的手指,皱着眉头损他,“色鬼!”

“总不能白在世间晃半年吧?唉,那个妞儿很不错呢…要不给你吧,别便宜他!”一张小孩脸格外老成讨论‘妞’的好坏,怎么看怎么诡异。

“滚你的,谁稀罕?”

嘻笑调侃,聊得热火朝天,当真像是最亲密无间的好兄弟。直把香海晾到一边,当她是如僵坐桌边的慕祁山一般,只是个空皮囊,压根儿不管她的脸色如何的青青白白。

他们又公私掺半的聊了一会,最后香海听原沧谨说:“好啦,老头子你自己瞧着办吧,我去找我娘了!”

香海浑身一凛,回神间看到薄薄黑烟直接往舞夜的眼中去。香海目瞪口呆的看着舞夜:“他,他最后说什么?”

舞夜转而看着她,唇边掠起笑容:“阿郁也在我这儿。”

香海悚然的看着他,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脑中产生幻象,仿佛舞夜的身体是个空壳子,里头人声鼎沸,形形色色的人穿梭不止。喝酒斗牌翻跟斗,热闹得不得了。

怪不得说娶公主就娶公主,说不娶了就不娶了。怪不得在苍鬼的时候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敢情不是与慕祁山达成协议,而是根本是由小鬼作了主。只是,这原沧谨明明是千羽所养的,为何又与这舞夜如此亲呢?

他是鬼,如何分不清并非一人?难道说,真如舞夜所言,他与千羽发乎一心,共用一体共持一意?如今只是生死之念的分岐,他当真不忍,才会出来强夺扭转?

疑团一大堆,香海看着舞夜,忽然对他和千羽之间格外好奇起来。

舞夜喝了口茶,缓缓说:“阿郁不放心儿子,亦想见千羽。心里执念如此之盛,就算放她去了幽冥,她也只会在忘川河畔徘徊,绝不会轮回的。或者她哪日放下了,我再送她走也不迟。暂时先养在我这里。”

“原来那个时候,她已经看出来了。”

香海颓然,也是,她自小把千羽养大,自然分的清楚。

舞夜这次没有回答,却看着坐在桌边的慕祁山有些出神。阴瞳人瞳与命魂连,纵然身死,只消一双眼不被破坏,终会留一缕命魂散不尽。想留着慕祁山的身体做事,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只是未免有些太快了。

香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仍僵如死尸一般的慕祁山,忍不住上前探他的鼻息。微怔:“他真的死了?”

“没有。”舞夜将她拉开,“他是碧惘瞳,可控心志。身死一刻,会有一缕命魂收入瞳中以做最后自保,除非剜他双目。不然难保不会回魂。”

香海微抽了一口气,难怪千羽以前老说,若决斗她胜,便剜了他的眼。难道所有阴瞳人都是这样?

香海怔怔看着他:“我一直以为,这段日子,你是与达成一致。”

“那天晚上,我是想杀他的。”舞夜盯着慕祁山,微喟道,“比起他,原沧郁待千羽要好千百倍。他杀阿郁,我便要他命。只可惜,事情未尽,终究不能了断…我是想…”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扭过头来看着香海。香海本来巴巴的等他继续讲,眼见他挑着眉毛,半弯了眼似是很开心的样子。一时都怔了,傻傻的问:“怎么了?”

他看看犹自在自己掌心的手,有些凉,却是紧紧反攥着他的手指,突然笑了。更紧握住,还搓了两搓。

香海一下子反应过来,奋力一甩连退三四步。脸憋着憋着却红了,恶狠狠的说:“管你要杀谁,管你要怎么样,关我什么事?我吃饱了,回去睡觉!”

这酒楼后面便是住所,这两日他们一直住在这里。

香海气咻咻的大步往外走,干嘛突然问这么多?就算再怎么样他终究不是慕千羽,就算共用一体也不是他!

香海刚猛的一拉开门,又马上关上了。连退了三四步,脸色变了又变。舞夜愣了一下,好笑得看着她:“怎么了?回去睡呀!”

“外…外…外面…”香海半晌没捋直舌头。

舞夜见她惊惧的样子,踱到窗边略启了窗睃了睃:“见鬼都不怕,几个兵倒吓着你了?”

香海见舞夜一脸淡然,忍不住又瞟瞟慕祁山。外头全是兵,楼下密密麻麻都站满了,楼外都清了街。原沧谨拉了个这么大的阵仗却闪了,要如何收场?慕祁山气息全无,若醒过来,必与他们为难。若不醒,这帮手下岂肯罢休?

这两难之境,她又如何丢下他一个人?

舞夜见她踌躇不安的样子,眸光艳切得动人。上前推着她的肩往外走,声音都是瓮瓮带着回腔,格外好心情:“歇你的去吧,无事。”

香海僵着被他推着走,想挣扎却也来不及。他直接将门拉开,把香海送了出去。正静静远候在廊尽头的两个侍卫头头模样的人显得是认得他的,眼见他红眸璀璨,银发长垂都僵了脸。急急忙忙垂头,好像生怕被他盯住,声音打了颤抖:“大人,大人怎么…”

香海身子都硬了,手指节扳得咯巴咯巴响,进入临战状态。

舞夜很是坦然:“失了瞳珠,自然变成这样了!父亲也为我忧心,听闻还数度昏厥。”

两人一听单膝跪倒:“皆是属下无能,早将王陵四周困若铁桶,却一直未见三公子现身。”

香海听了心下有些怆然,到底是不肯放过他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虞白悠也未必肯放过千羽。

舞夜此时摆了张慕千羽的寡淡脸,惟妙惟肖:“罢了,你们皆是父亲臂膀,如何不会尽心?我还与父亲有事相商,上面不必留人了。替我送她回房休息,别怠慢了。”

他说着拍拍香海的肩,弯腰在她耳边轻轻道:“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别担心。”

气息浮于颈间,香海如投进沸水,烫红一片。很想大声反驳,却因此时的境地无论如何也不能发作。只得任由两人恭敬迎下,回眼见他犹自靠在门边闲闲冲她摆手,好不快活的样子。

香海吸了口气,只得随着两人下楼去。

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向两人套话,果然是慕祁山得力手下,待她恭敬有嘉却是半句话也不愿多说的。一问三不知,问多了也只让她去问大人。

口风紧密,慕祁山也算控人有道。难怪他来青沼二十多年功夫,便令青沼成南滇强国。王霸之术,与正邪无关,只与强弱论。


第二十四章

香海刚拐进房间的门,还不待往榻上歪,一股淡淡幽香便拂面而来。

从她嗅到这幽微芬芳到身体疲软只在顷刻之间。这样轻易被算计了,实在是始料未及。算计她的人,此时才慢慢从寝厢深处踱了出来,那是一张香海这辈子也不想再看到的脸-虞白梦蝉。

香海浑身的力气都发作不得,不是抽尽,而是被捆绑。细微香气入体如丝,将她紧紧纠缠。

“这蛊,名为缠绵。”梦蝉轻声道。声音和缓温软,与她素日娇狂大有不同。秀美的脸庞也再无那飞扬神色,似是历经沧桑般的疲惫。

她清减了不少,细瘦的身躯支棱在宽大的衣袍里,显得有些形销骨立。她慢慢走近香海,离的近了,香海竟清楚的看到她眼角上挟带的皱纹。不过半载光阴,她看起来却像是历经十年风霜。

“我老了不少吧?”梦蝉的声音微微喑哑,手指轻抚着香海的下巴。湛蓝若黑的眸子里带出一缕微光,仿佛盈盈蓄泪。她仔细的看着香海,犹似叹息,“你倒是比年前俊些了,看来与千羽过得不错!”

她慢慢垂了头,细弱的肩微颤,犹带凄凉。

下药算计的人是她,但此时这般模样,倒真像个被香海这个恶婆娘欺负到了无立足之地的可怜女子。

香海冷汗都快下来了,倒不是被她这副样子给唬住,而是内息兜转发觉竟不得缓和半分,心下急得要命。慕祁山来时已被原沧谨附体,自然不会带着这位与千羽有私怨的公主。梦蝉却能瞒过重重耳朵事先躲在这间屋子里,若不是买通了慕祁山的心腹手下,便是炼出了什么邪门的蛊术。不管是哪个原因,都是大大不妙!

她有鬼蛊催出的青沼根血,普通蛊毒照理说对她是无用。如今竟轻易被制住,可见这‘缠绵’绝非泛泛。

香海心里起急,脸上却勉强堆着笑意。力气受控,连声音都不得自如,像是从喉咙里生挤出来的断断续续,如游丝般无力:“呵…呵,女,女大,十,十八变…纵是俊些,了,比,比你还,还差…”

梦蝉抚着她的颊,笑得温存:“一会若还笑得出来,我佩服你。”

冷汗顺着香海的脖子梗子淌下脊骨,凉凉的让人发麻。淡淡一句,就引发香海无限联想,立时周身像是被小虫子啃咬,通体都难受起来。

梦蝉说完,便挪开了眼,似是连一句话也不想与她多说。挨着香海在榻边坐下,捡了炕桌上的杯子来倒茶,眉眼漠淡,神情疏懒。

香海不由自主的看着她,竟生出梦蝉身体里也换了魂的诡异念头来。以往她跋扈娇横,予取予求。稍有不满,便径直发作毫不掩藏,虽然暴烈却也不失刚直真性。哪有此时这般波澜不惊城府于胸的深遂沉静?

香海正想着,忽见梦蝉支着手肘,宽袖滑脱下去。香海见了,心里一阵翻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梦蝉原本白嫩的手臂此时如朽木一般,腐黑如铁,坑坑洼洼,千疮百孔。像是被无数蚂蚁爬过咬过,早就没了本来颜色。香海自认见多惨状,她身上的伤也不少。但跟梦蝉此时臂上惨状比起来,她身上这些简直可以说是连伤都算不上的。

“你…你的手…”香海低呼,压下了呕意,怖意缠了满意。她拼命运转内息,竭力想冲开这绵缠无力的劣势。

梦蝉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臂,平静得将衣袖拉好,将杯中的残茶饮尽。带出淡淡的笑容:“人生在世,哪能不劳而获?”她轻吁了一口气,淡淡的补充,“若生而无所求,还不如去死。但若所求太多,却往往不能尽如心意。世间的庸人,只会怨怪造化弄人。其实是贪心太多又施力不足,最终一事无成。你说是不是?”

香海噤住,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撞进心底激起层层涟漪。生而无所求,当真不如一死!她又求什么呢?想来想去,竟是不知自己真正所求的是什么。

安稳么?既然如此,何必要冒险潜进沐华阁,战场逃亡便该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就算鬼蛊发作终将一死,也算得了一阵安稳。复仇吗?若要寻仇,就该伺机而动,将那蛊器实录公诸天下。就该入潜苍鬼王廷,将那景侯一刀斩杀。强力吗?若要强力,一早便可借鬼蛊纵横,擒得高手以做功源。鬼煞一日不出,她便一日拥力在身。仁爱吗?若怀慈天下,不生祸乱。那便断斩私欲,至死不炼功源,大不了自毙当场,也算求仁得仁。

难怪会一事无成,她竟是个贪图极多却施力不足的庸人!时时只想不劳而获,惟愿天下如她所心念般太平,人性如她所心念般美好,世情如她所心念般安稳。她便可不杀不伐不争而拥有所有,真是…太痴心妄想!

梦蝉默了许久,见香海仍一副痴想模样。眉梢微微掠起,像是有些诧异,问她:“想什么呢?傻瓜一样的。”

香海缓了神,看着她:“那你又在想什么?”

她微笑:“我既然来了,想些什么,你心里明白。”

“这便是你所求吗?为了达至目的,令身体变成这样,令容颜苍老。”香海喃喃说,“你本是青沼公主,荣华眷顾无所不有。如今皆抛掉了吗?纵然成你所求,只怕也没什么好结果。或者求而不得,也许会万劫不复!”

梦蝉眉头微跳,那沉静的眸子终是隐隐带出一丝怒火:“你吓唬我吗?”

“不是。”香海看着她,轻声回答,“是羡慕你。”

梦蝉的脸色变了变,那莹白蒙上一层惨碧。像是听到最恶毒的诅咒一般,让她的五官都带出淡淡的狞色。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似是不堪受辱。刚想站起身来,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如弦丝,将她苦持的平静彻底打破。脸上本因香海的话而浮起的淡淡狞色此时更鲜明起来,青白的脸更激起潮红,那当然不是少女的羞怯,而是刻骨的怨毒。

“父亲初次昏倒时,你们便该找良医来伺。现在他又奔波辛苦,自然疾症更重了!”

谎话精慕舞夜仍是那副淡淡的口气,将慕千羽的身份装得惟妙惟肖。一听便能想到他的表情是如何的平静坦然。

“是属下不力…只是,丞相为何一副气绝之态?当真无碍吗?”跟随的侍卫诚惶诚恐,连问话都问得小心翼翼。其实那侍卫明明是想问,为何丞相大人一进屋不久就死了?偏偏对着丞相的儿子实在不敢说的这么直白。

“暂时是无妨的,你们好生看护着就是了。”

舞夜的脚步已经到了窗棂边,不过须臾的功夫便可进得屋内。

香海想嚷,只可惜闻声之时,梦蝉已如鬼魅般扼了她的喉。袖子无声抖了抖,霎时那淡淡甜芬若有似无,原本就冲不破的,此时被缠绵得更软了。这玩艺好生厉害,嗅之便立时发作,全身无力如美人相拥,直将魂儿都酥尽了。偏生身子还挺拔刚直,乍一看来毫无异状。

梦蝉一句话也不说,将自己的身子掩在香海之后,双眼紧盯着门口,直等慕舞夜自己踏入牢笼。香海急如火焚,脚步似是每一声都捶在心口。纵那慕舞夜有着如鬼煞一般的血眸,但他也不是百毒不侵,估计也挡不住这缠绵香缚。

“香海,你可睡了?”舞夜在门口询问,极尽温存体贴,“我进来可好?”

当然不好!

香海有心无力,被梦蝉扼着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舞夜仍在门口侬侬软语,一句比一句肉麻,而且一句比一句莫明其妙:“我知你是不愿回来的,在外厮守温存,自然比在青沼要快活的多。但我既许你名份,当然要禀明父亲公告天下。如此才不负我对你一往情深!”

香海这边还没在心里骂娘,在身后等待的梦蝉已经抖如筛糠。

她忽然甩了手,铁黑着面色,摒着呼吸向着门口趋去,香海瞥到她那颤抖的手指微微莹蓝,只怕这丫头要被舞夜气疯,准备隔门动手了。她张了张口,想拼尽全力弄出点动静来。但更快的,突然窗子“砰”的一声大开,接着一条白练缠若游龙,瞬间卷了香海不见了!

这一切发生的又突然又迅速,梦蝉回头的功夫,只见窗扇乱摇,廊上屋内哪还有半个人影?梦蝉怒急攻心,猛得拉开门迈出去。

廊上守着的侍卫一脸傻傻的看着她,问:“咦,公主你…”

没等他问完,“噗”得一股鲜血冲喉而出,他捂着喉咙双目瞪得奇大,身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仿佛不敢相信这娇弱公主竟然会突然出手取他性命!

梦蝉击毙一人,旋即大步向前,逼得廊上侍卫纷纷后退。她是公主,纵然莫明其妙现身在这里杀人,这些人到底是忌惮而几分不敢回击,却也不得不戒备起来。梦蝉面无表情理也不理,径直冲了出去。

一个侍卫头领缓过神来,刚欲冲下楼去,被另一人拦住:“含鸣,她是公主!”

被称为含鸣的人急道:“那又如何,潜随而来,必要与大人为难。方才她杀阿烈的时候你也看到了。那分明是…”

“就是看到了,才不要你送死!”另一个人拉着他不放。

“隐光!”含鸣道,“丞相来时也说,若他身有不适时。要我等俱听大人差遣!如今他被公主相逼,万一有了三长两短,丞相问责起来,同样身死!”

隐光轻声道:“公主与大人,你得罪得起哪个?又阻得住哪个?况且丞相病重,身边不能无人。你纠带人前去,也是费力不讨好!不如守得丞相万安,纵问起来,只说他们相继出去不许我们跟随,才能脱得干系。”

含鸣听了,沉默许久终是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理,那便交待下去吧。”

慕舞夜挟了香海,飞快的出了绵川城,正沿着林道往荒无人烟的地方扎。香海被他打横挟在肘间,上上下下颠三倒四的眼花胸闷。不过好在新鲜空气不断呛进来,倒让她体内缠绵不那么缠绵了。

慕舞夜逃跑期间也不忘损人:“白痴,笨蛋!就你这样儿还腆着脸说找浮丘焕拼命呢?八力汇体你还是蠢你。”

骂人一点不影响他的速度,燕子穿花般的专找那无路可走的地方穿梭,林叶繁密而他动作轻灵,竟连栖枝的雀儿也半分未惊动。

香海从未见过他这般卖弄体力过,饶是被他怒骂,也忍不住要暗赞他的身法灵巧。

直到入林深处,眼前流水潺潺。他这才缓了速度,晃了晃仍没回过扪来的香海问:“被毒死了没?”

“你才被毒死了呢!”香海终于憋着声音骂了回去。

他将香海放下,她晃了几晃差点一屁股坐下去。他一把拉住,皱着眉头拉着她往水边走。香海脚软的被他半拖半挟着,有气无力的说:“你不管你爹啦?”

“那些侍卫不会助着梦蝉来追的,慕祁山自然无碍。”舞夜长出一口气,转眼又瞪她,“你也忒蠢了些,怎么能让她给制住?”

他将香海摁在水边,撩了水往她脸上泼,激得香海一阵乱抖,忍不住想推开他:“她藏在屋里,我怎么知道?一进门就被她药倒了!”

香海很不服气的顶回去,斜着眼看他:“你怎么知道有古怪?”

“废话,这个时候你能睡着才怪!听到我的声音也没动静,肯定有事!”舞夜没好气的噎回去。

香海默然,她的确不可能睡着。刚见了鬼魂附体,况且慕祁山将死未死情况随时有变。她根本不可能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半点没反应。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在窗边?”

“这个位置最易窥探情况,她就算蛊术第一,力气敏锐总是不及的。必会躲在你身后,借机动手。她气息虽轻,但脚步实在浮得很。只消动一动,我便听得出来。”舞夜捏着她的脸,又狠狠把水往她脸上泼了泼,教训道,“学警敏些,只要不是在家里,便不要直接进去。明明有侍卫送你,让他们先进去嘛!”

“万一侍卫与她串通,不也一样。”香海被他说得脸直发白,忍不住要辩。

舞夜见她死不受教,狠瞪她一眼,发现她仍是软趴趴的,脚步都迈不利索,甚至表情都不是很自然。他有些疑惑起来:“这不是麻骨散,什么药?”

“说是什么缠绵。”香海又吸了两口气,“现在倒好些了,该不会是…”

她的声音突然止住,因为她看到舞夜那极致诡异的表情。她不由的惊恐起来:“你知道这东西?不会要命的吧?”

“那倒不会。”他的声音怪里怪气的,拉着又缓又长的音腔。

“那…”

慕舞夜叹了口气,刚想说话。身后传来梦蝉幽幽叹息:“缠绵入骨,相思成灾。既有极致欢愉,又有极致哀绝。这与人间情爱,岂不有共通之妙!”

两人同时身子泛僵,她何时练的这般好身手?又如何料定他们会跑来这里!

舞夜蹲在溪边,忽然垂了头轻笑了:“你当时是故意放走我的?你如何知道我会来这?”

他说着缓缓站起来,转身看着不远处盈盈而立的身影。梦蝉目中含笑,垂手静静站在树下。阳光透过叶隙洒落在她的身上,点点莹光。

“城中动手多有不便。你爹的手下碍于情面,保不齐要助你。我不想买这个万一!至于这个地方…出了这里便是官渡,距离锦鸾最近。你总不至于会深入青沼吧?”

梦蝉看着舞夜,丝毫不畏避他那双红色的眼眸。似是痴了:“虽没瞳珠镇目,但你这般模样煞是动人!”

舞夜说:“你居然在半年之内练出魅澜,真让人意外。”

“你终于肯赞我了。”梦蝉笑了,格外开怀。

香海瘫坐在地上,瞥着她那表情,越看越诡异莫明。那酥软的感觉似愈未愈,轻风一拂倒有些心痒起来,说不出的古怪滋味。

“我并非是你心中的那个人,何必苦苦纠缠?”舞夜看着她,这话的意思香海是可以明白的,但于梦蝉耳中,却成了另一个含义。

梦蝉说:“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她话音未落,舞夜已经先行一步跃起来,红眸深处莹光飞闪,那纷纷蝶影若有似无。逐魂一般却神志清明。火蝶到处,周遭林木皆被舔染,顿时灼烧起来,与此同时,当初那几个怪物竟也显眸而出。

香海吃惊,敢情这逐魂也是招术。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却用力,身体却变得古怪。明明她很着急,却又急不起来。

身体酥软又很愉悦,这奇异的感觉既让她害怕,又忍不住要享受。

香海这边自己跟自己较力,舞夜那边和梦蝉是打得一塌糊涂,眸光过处烈焰雄雄,梦蝉的身影瞬间被吞进火海,她若笑若悲。

她根本无视那些怪物刀斧加身,躲也不曾躲半分,指尖凌空一划,竟绽出盈盈紫光。莲影若有似无,舞夜看到,飞快的探手出去想阻止花绽。梦蝉闪也不闪,左手竟是虚势,被他摁住的同时右手飞快掂指一扬,花朵跳簇,瞬间一化百千盘旋而去,竟不是冲着他,一个不漏得全裹向香海而去。

舞夜一惊,急忙回头要去救,手却被梦蝉死死拽住。他大急,便在这个时候,那些原本要斩杀梦蝉的怪物随着他的目光转向那些紫莲,劈之不尽。仍有许多冲着香海便弹了过去。

香海看得清楚,心里急惶要站起来跑。偏偏身体跟她作对,只软绵绵的歪靠着树,连焦急的神情也做不出,就在那里等着挨打!

梦蝉拼尽全力拽住他的手,被他强挣而引得指骨断裂,她犹不觉痛般带出笑容:“缠绵至死,我对她也算…”

话音未落,却看到那些盛放紫莲竟在香海眼皮子底下兜了一圈,回旋着又转了回来,直向着舞夜和梦蝉而来。梦蝉呆住,仿佛想到什么。拼命跳起来缠在他身上,想探手去勒他的脖子让他回头。舞夜像是钉在地上不动,原本被梦蝉抓住的手此时竟转而反握着她双手,力气大的骨指尽断。

“你,你竟然…”

只能有时间说这几个字了,那紫莲瞬间即到,“噗噗”几声闷响,皆数打在两人身上,伤痕也无,立时透衫钻肤消失不见!

香海仍状似慵懒的看着这一切,眼泪却落了下来。她是个贪图太多的庸人,直到这一刻,才知心中真正所求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