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晚饭也不吃,自顾自的走上了楼,关上房门果然就再没有出来过。
锦瑟独自默默的吃过晚饭,便也回到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醒了过来,再无睡意,便唯有起身。
隔壁梅月恒的屋子果然没有一点响动,她百无聊赖的在客栈之中来回晃荡,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后院,见自己那头小驴子正可怜兮兮的拴在一群马匹旁边。马虽算不得什么骏马,然而相较起来,那头驴子实在显得有些可怜。
锦瑟便从马槽旁拿了些麦麸喂给它,看着它狼吞虎咽的吃着,顿了许久,才终于开口道:“吃,吃好了,我们出去走走。”
青石村,是镇西一座小村落,名字虽不起眼,不想却依山傍水,流水悠悠,山色葱葱。行走间还能看到许多笑闹着踩着水车的少女,又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锦瑟骑在驴背上一摇一晃的走在田间小路,禁不住感慨这地方虽偏僻不起眼,却也的确静宜舒适。
她并不知道苏然和绫罗到底住在村子什么地方,也没有打算问,只想着这样骑驴转一圈,若然遇不到,那也没什么非见不可的必要。
引着驴子在能看见的道路上走了一圈,锦瑟并没有见到哪怕一张熟悉的面容,想想大约是天意,便掉转驴头,准备返回。
行至一片大大的水塘边,驴子却突然停了下来,大约是走得久了想喝水,锦瑟便翻身下来,将它牵到塘边,放它自己喝水,自己则站在旁边舒展筋骨。
今日天朗气清,远处山色悠然,锦瑟远眺片刻,心头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忽然便消散了。
这既然是个如此安宁祥和的地方,那二人定然过得也是极好,想来她这个外人突如其来的到访,只会打乱了他们已经平静的生活。就此返回,也没什么不好。
锦瑟想得清楚,脑子忽然也清明了,侧过身子想要牵过喝饱水的驴子时,身后忽然有人不轻不重的拍了她一下。
说是拍,其实更像是推,她本就站在斜坡处,被人从后面一推,身子便克制不住的往前倾去!
噗通!
“啊!”伴随着一声惊叫,她整个人都掉进了水塘中。
“哗啦”一声,锦瑟凫水而出,待抹干脸上的水渍,这才看见岸上站了个人,正抱着手臂,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义妹,真是巧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只是来了这里,如何又这般不小心,竟让自己掉进了水中?”
苏然!
锦瑟咬了咬牙,没有说什么,浮到了塘边。
苏然伸出手来,要拉她上岸。锦瑟却只仿佛没看见他那只手,自己抓住一揪野草,奋力爬上了岸。
苏然在她旁边蹲下来,笑意满脸的看着她:“身上都湿了,这可真是件麻烦事。好在我家就在对面,倒是可以引义妹前去坐坐,顺便换身干净的衣裳。”
锦瑟一面拧着自己身上的水,一面恨恨瞪了他一眼,起身拉过驴子,径自跳上了驴背,对驴子道:“走,快走,我们不跟疯子一般见识。”
苏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驴子缓慢的走出两步后,颈上套着的绳子便落入了他手中。
“义妹性子虽古怪了些,为兄却是不会介怀的。”苏然一面拉着驴子往反方向走,一面道,“身为兄长,眼见义妹衣衫湿透,又怎放心义妹就此离去?”
锦瑟全身都还滴滴答答的落着水,如此的确是不舒服,倒不用过于矫情,因此听苏然这样说,也只是愤愤的皱了皱眉头,并不多说什么。
这一方水塘面积不小,苏然牵着驮着她的驴绕过大半片水塘,又看见一条水流清浅的宽河,而宽河上一道栈桥之后,便是一座屋舍,灰瓦白墙,极其普通,却也是极其舒适的色彩。
等走上栈桥,锦瑟才蓦然瞧见那屋舍前一株大树下,竟然拴着两匹骏马。
苏然也顿了顿,似乎有些疑惑:“咦,今日莫不是还有旁的客人来?”
锦瑟蹙了蹙眉,苏然却又转头看向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看来义妹今日来得甚巧,我们这里,可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不知为何,锦瑟心头骤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苏然一直将驴子牵到了那株大树下,将锦瑟扶下来,才又亲自动手将那头驴也拴在了树上。
锦瑟抱着湿漉漉的身子,正打量着那两匹高头骏马,身后屋舍之中,忽然有不止一人的脚步声传出。
“可算是晓得回来了?”绫罗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动人,夹杂着毫不客气的责备,从背后传来。
锦瑟身子微微一僵,转头看向门口。
绫罗拎着裙裾刚刚跨出院门,便赫然也僵住了,怔怔看了锦瑟片刻,脸色忽而白了白,似乎万万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此。
锦瑟视线与她相接,只觉得她眼中一瞬间闪过许许多多的东西,最终,却都归于平静。
她这才将视线移开,随后越过绫罗肩头,看向了自她身后缓步而出的人。
一身素衣青衫的苏墨,身无点饰,面无余情,眸色黑得如同他头上的发,直直的看着锦瑟。
锦瑟避开了他的视线,再度看向他的身后,见着的仍然是一张相识的面容——却是那个曾经扬言要教给她一些“本领”的海棠姑娘。海棠迎上她的视线,展颜一笑,锦瑟一怔,微微垂眸避开了。
苏然拴好了驴,回头时,蓦地笑出声来:“我说今日早起时,外头喜鹊叫得勤快,原来果真是有贵客临门。”
苏墨缓缓收回了投在锦瑟身上的目光,转向苏然,忽而像从前一般,低身行礼:“臣弟叩见皇兄。”
“当不起,当不起。”苏然摆手一笑,却走到绫罗旁边,方继续道,“我一介平民布衣,如何当得起当今摄政王行如此大礼?”
绫罗脸色依旧微微有些苍白,此时似乎尤其听不得他这般言语,微微一拂袖,避了避他。
倒是锦瑟,听见他这样说,微微勾了勾唇角,笑了起来。
这样的情形,真是荒唐可笑。一个是自称平民布衣的“先帝”,一个是低身行礼的当今摄政王,却不知这场戏,是怎么个唱法。
苏然的不受礼,似乎也并未影响到苏墨什么,他缓缓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衫,淡淡道:“此事再议,却也不迟。”
闻言,绫罗脸色忽而更加难看,转身就要往院里走去。
苏然见状,忙的拉住了她,指了指仍旧湿漉漉的锦瑟,道:“你瞧瞧她这个模样,你不带她去换身干净衣裳?”
绫罗这才再次看向锦瑟,顿了片刻才道:“随我来。”
锦瑟看着她,片刻之后,才忽然微笑道:“多谢表姐。”
绫罗脸色再次一变,末了,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当先走了进去。
锦瑟低头随之而入,与苏墨海棠依次擦肩而过,却只当未见。
院落之中是一目了然的屋舍,除却坐北朝南的正屋,东西边各还有两间侧屋,是典型仲离屋舍的式样。庭中馥郁芳香,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点缀得满院子都是生气。
入屋之后,绫罗寻出一套新衫来,递与锦瑟:“快些换上。”
锦瑟瞧了瞧,道:“哪敢着表姐新衣,一套旧衫便可。”
“旧衫没有。”绫罗淡淡道,“要穿,便只有这套了。”
闻言,锦瑟也不再推辞,接过来,换了上身。


天为谁春(二十三)
待锦瑟换好衣衫,绫罗早已离开了屋子。
锦瑟望着除自己以外空无一人的房间,微微有些怔忡,过了许久才想起这该是苏然和绫罗的房间,她始终不好在这里久呆,这才也出了房门。
庭中也没有人,她有些恍惚地走到门外,蓦地看见海棠正站在那株栓马的树下端着一些草料喂马,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海棠抬头见了她,淡淡点头一笑:“宋姑娘。媲”
锦瑟也微微点点头算是应答,一转眼却看见自己的那头驴眼巴巴的看着海棠端着的草料,一副口水就要落下的模样。
锦瑟心里突地怨起苏然来,既看见那两匹高大威风的骏马拴在那里,为何还要将她那只又蠢又笨的驴子也栓在那里?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走上前,将栓驴的绳索解开,不料那驴却不肯跟跟她走,死乞白赖的看着海棠手里的草料,脚步动也不动半分。
海棠在旁边见了,蓦地笑出声来:“人常说驴脾气,大概指的就是这种?”
说完,便将手中的草料分了一些与那头驴,那头驴立刻欢天喜地的吃起来,高兴得直哼哼。
锦瑟哀怨地看着它,叹了口气:“是啊,只听说驴脾气,哪里听过驴骨气?”
她这话本是无意,海棠却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奴家不过喂它一些草料,宋姑娘又何必扯到什么骨气上去呢?况且,一头驴,的确不会有什么骨气。”
闻言,锦瑟微微怔了片刻,终究也笑了:“是啊,一头驴,穷讲究什么骨气!”
语罢,她缓缓松开了拴在驴脖子上的绳索,那头驴立刻欢天喜地的奔到了海棠面前,将整个头都扑进了海棠端着的草料里。
海棠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锦瑟静静地看着,片刻之后转身回到了院内。
她刚刚进去没多久,苏墨忽而出现在远处的栈桥尽头,缓步而回。
海棠听见脚步声,回头见他独自一人,眉心一蹙,却又勾起一丝略带嘲意的笑:“寻不到么?看来这位惠帝,还真是是铁了心要避开王爷呀。我早说王爷此行必定是白费工夫,王爷偏偏不信。”
苏墨淡淡勾了勾唇角,低头却看向她手边的驴。
海棠瞧见他的目光,顿了顿,道:“先前宋姑娘出来,海棠似乎无意间说了句冒犯的话,可能是得罪了宋姑娘,还请王爷恕罪。”
“哦?”苏墨淡淡应了一声,微笑起来,“我倒不信你能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
海棠低头看着那头吃饱喝足的驴,忽而偏头微笑道:“王爷就不怕高估了海棠?”
苏墨轻笑了一声,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信心十足,根本无意回答。片刻过后,却又是道:“即便你当真说了什么所谓冒犯的话,我想她也不会介怀。”
“在王爷心里,女子都是这么大气的?”海棠看着他,笑了笑,忽然又道,“还是王爷根本也知道,这位宋姑娘,根本就不会再在意和王爷有关的人或事。”
苏墨目光微微有些涣散,淡淡地投向远处铺满落霞的天边。
海棠在身后微微叹了口气:“既然王爷根本也知道,又何必还巴巴的跑这一趟?虽说是因为得了惠帝的下落而来,然而海棠却知道王爷心里想着的是什么。王爷那般精心为她,对所有人隐瞒了宁王的下落,她却不要,宁愿拼尽全力出逃换得遍体鳞伤,如今仍然没有领王爷一分一毫的情。这姑娘根本就是个无心之人,王爷又何必心心念念挂怀之?即便你认为你对她有所亏欠,如今,也是在还得够多了。”
海棠性子中其实透着一丝顽劣与古灵,像今日这般与苏墨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苏墨微微拧了眉看着她,目光之中带着一丝探究,似乎是在疑惑。海棠忍了片刻,终是没有忍住,又一次笑出声来:“罢了罢了,我也知道,这世间事永远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这些话,我只说今日这一次,往后王爷再想听,可别指望了。”
苏墨伸手在她额上掸了掸,海棠轻轻呼了一声痛:“王爷这般欺负海棠,就不怕海棠日后缠上王爷?”
苏墨轻轻哼笑了一声,还没答话,一抬眼,忽而看见自海棠身后不远处的菜畦中钻出一个人来,便微微敛了容。
绫罗抱着一些新摘的菜,面无表情的走过来,看向仍旧站在一起的苏墨与海棠,冷冷道:“劳烦让一让。”
苏墨没有动,片刻之后,海棠微微退开了,让出与苏墨之间的空位,让绫罗穿过。
看着绫罗头也不回地走进院落之中,海棠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看来我这次,得罪的可不止一个人。”
绫罗捧着菜跨入厨房的时候,便只见锦瑟正坐在灶下,低头将柴火一根根的添进灶炉之中,直至蓦然察觉到门口站了人,她回头,见是绫罗,便微微展颜一笑:“我见是做饭的时辰,便先为你烧了些水备着。”
“多谢了。”绫罗点了点头,挽起袖口,放米入锅之后,便开始背对着锦瑟忙碌起来。
锦瑟仍然坐在灶下,望着她忙碌的背影,眼神逐渐由清明变得浑浊,最终变得怔怔。
也不知过了多久,锅中忽然传来糊味,绫罗回头看时,当先触及的便是锦瑟怔忡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她脸上。
绫罗微微一顿,锅中的糊味顿时愈发浓烈了,锦瑟这才回过神来,收回了视线,慌忙站起身来。
“对不住,我忘记锅中下了米,把火烧得太大了些。”锦瑟一面看着绫罗奋力挽救那锅糊掉的米饭,一面有些内疚的道歉。
绫罗眸色微微一暗,顿了许久,才终于道:“你既唤我一声表姐,难不成我还要因为这样的小事责骂你?”
锦瑟心头微微一痛,再不敢抬头,只是看着她忙碌的手,没有再说话。
到了吃晚饭的时辰,莫名消失许久的苏然准时现身,坐在餐桌旁等吃。苏墨并海棠坐在苏黎右手的位置,锦瑟端着绫罗做好的菜进来时,苏黎和苏墨二人正不咸不淡的说着幼时的事,见她进来,苏然便打住了,笑道:“可算有得吃了!”
绿荷最后将米饭摆上桌子时,原本便有些古怪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尴尬了。
一共只有五碗米饭,都带着厚重的糊味,唯一不同的是,其余人面前的米饭还算是白色,尚能入口,而摆在海棠面前那一碗不仅有糊味,里面盛着的都是黑乎乎的类似焦炭的东西。
见状,海棠嘴角微微一翘,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转头看了苏墨一眼。
苏墨看了绫罗一眼,余光扫过锦瑟,没有说什么。
“有人不会烧火,所以饭煮焦了,勉强盛了这五碗,再没有多余,各位就将就着吃。”绫罗容颜平静,淡淡道。
锦瑟倏地尴尬起来。米饭糊了,她自然难辞其咎,也不是没有想过补救的法子,重新做一锅,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然而绫罗却只说不用,将就着也够吃。却没有想到端上来竟有一碗焦炭,这教人怎么吃?
锦瑟心中内疚,将自己面前那碗米饭摆到了海棠面前:“你吃这碗。”
海棠没有动,而是看向了绫罗。绫罗果然很快就做出了反应,重新拿回那只碗放回到锦瑟面前:“你这是何意?给你吃你便吃,没的回头说我这个当表姐的刻薄你,饭也不给你吃。”
苏然见状似乎是想笑,掩嘴低咳了一声,方道:“吃罢,好歹是你表姐的一片心意。”
锦瑟低着头,只觉得愈发尴尬起来。
正在此时,苏墨却忽然拿过了海棠面前的那碗焦炭,倒了出来,余出一只空碗,将自己碗中的米饭拨了一大半过去,才又递给海棠,淡淡道:“既有米有菜,还能饿死不成?”
海棠展颜欢笑:“多谢王爷。”
绫罗望着苏墨碗里仅余的小半碗饭,冷笑了一声:“摄政王胃口真是小得厉害。”
苏墨挑眉一笑:“绫罗姑娘手艺好,我吃菜就够了。”
海棠却笑着忽然接话道:“是王爷怜香惜玉,为了海棠宁愿委屈着自己,海棠多谢王爷。”
绫罗似笑非笑的看了苏墨一眼,再不多言。
至此,锦瑟闯下的祸似乎终于得到了解决,她微微松了口气,拿起筷子,朝绫罗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天为谁春(二十四)
这一餐晚饭氛围尴尬,锦瑟也吃得味同嚼蜡,神思不知为何飞得老远。直到众人皆搁下了碗筷,她还神不守舍的吃着。
见状,苏然蓦地笑了一声,伸手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敲了一下:“有这么好吃?”
锦瑟蓦地回过神来,抬头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这才忙的搁下筷子:“我吃好了。丫”
绫罗神色如常,开始动手收拾碗筷,锦瑟欲动手帮忙,海棠却抢先一步收拾好了余下的碗碟,朝她笑笑:“宋姑娘烧饭已经累着了,余下的事,就交给我来做。”
海棠随着绫罗将碗碟撤下,屋子里便只剩了锦瑟并苏然苏墨兄弟二人,不尴不尬的坐着媲。
苏然一如既往的挑着笑,时不时看锦瑟一眼,倒教锦瑟觉得自己似乎是个笑话,永远能让他发笑。
苏墨却在此时开了口:“今日下午没说完的话,希望皇兄能容臣弟说完。”
“现在?”苏然明明是在回答苏墨的话,却又看了锦瑟一眼,“你确定?”
苏墨还未回答,锦瑟已经倏地站起身来,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他们二人之间要说的话,她不该听,也不想听。
苏墨并未看锦瑟,只听见她起身离去的脚步声,眸色微微一黯,道:“这天下,终归还是皇兄的天下。当初皇兄费了多大的心思从父皇手中接过玺印,如今却说撒手就撒手,置万里河山于不顾,如何对得起父皇临终前的嘱托?”
锦瑟刚刚要跨过门槛的脚,倏地便顿住了。她有些震惊,更多的却是疑惑——苏墨,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苏然放手河山,得利之人恰恰是他苏墨,为何他言语之中,竟对苏然有指责之意?
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再操心,她竟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想听苏然怎么说。
苏然的目光也恰恰看向刚刚转身的她,四目相接,他唇角忽而又挑起笑意来,对苏墨道:“为兄如何对不起先帝的嘱托?将这天下托付于二弟,不正是为兄执政八年最睿智的一个决定么?”
是苏然将这天下托付于苏墨?
锦瑟禁不住微微僵直了身子,伸手扶住了门框。
苏然目光紧紧锁于她身上,苏墨却仍旧未曾看她一眼,只微微冷笑了一声道:“皇兄就确定,臣弟想要这天下?”
“你不想要?”苏然微微眯起了眼睛,道,“你既不想要,当初那玲珑阁是因何而建?朝中一大群官员都是你那玲珑阁常客,他们所有的动向都能为你知悉。卫星还以为,阿墨你图的就是这天下呢。”
玲珑阁!
锦瑟霎时间苍白了容颜,脑中有什么东西飞快的串联成线——玲珑阁背后的主使人,竟然是苏墨?可是当初,不正是因为发生了他在玲珑阁遇刺的事件,他才请旨封了玲珑阁么?他请旨封了为自己探听朝中消息动向的组织,那么也就是说,是早有预谋,而那个行刺事件,不过是那场预谋中的一个引线!
锦瑟怔怔的站在那里,待想清楚事情的原委,忽然大步走向桌边,走到一直没有看她的苏墨面前,声音泠泠的开口:“玲珑阁是你的地方?”
苏墨神情一片平静,终于抬头看向她,淡淡道:“是。”
“是因为有人就要查到玲珑阁幕后主使是你,所以,你才想封了玲珑阁,一面落下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中?”
“是。”
“所以,要怎样封了玲珑阁,你其实早有打算?”
苏墨顿了片刻,点了点头。
锦瑟又怔了怔,随即再次惨白了容颜,嘴角勾起自嘲的苦笑:“所以,那个刺客也是你一手安排。所以,他根本不可能真正伤害你。所以,我杀了一个只是受命于人的无辜人?”
苏然的神情倏尔变得玩味起来,眼神之中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直直的投到苏墨脸上。
苏墨神情淡然,却只是沉默。
如此,锦瑟自然便懂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提裙便要再次转身,苏墨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放手!”锦瑟近乎失态的挣开他,才忽而意识到什么一般,轻轻抚住自己被他握过的手腕,勾了勾唇角,“不是,我不是怪你。在这件事上,你没有任何错,犯下这桩罪孽,只是我自己蠢,自己笨,没有资格去怪任何人。”
她再次转身,绫罗却静静地站在门口,神情平静的看着她。
锦瑟与她擦身而过,出了房门,绫罗却只是冷眼看着苏然与苏墨:“你们现在高兴了?”
苏然忙的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无辜,苏墨看了苏然一眼,冷眸起身,也离开了房间。
锦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附近的人家处买来了少量的香烛纸钱,蹲在河边焚烧的时候,那香因为放得久,大概有些受潮,她点了许久也没点着,反倒呛得自己泪流满面。
身后却倏地响起很轻的脚步声,随后有人接过了她手里的火折子与香,不消片刻便点燃了,蹲身插在她祭奠的地方。
那香的味道很刺鼻,跟身边那人身上明朗好闻的气息截然不同。锦瑟怔了怔,忽然扯了扯嘴角道:“得摄政王为他燃香,想来,是他莫大的福分?但愿他能沾了摄政王的福分,莫要做了孤魂野鬼。”
“你不必内疚。”苏墨淡淡道,“他当日既接了这份差事,便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与其行刺之后再经过审判被处死,你其实是帮了他。”
锦瑟不由得挪得离他远了些:“多谢摄政王宽慰。若在十年以前摄政王这般与我说,我心里可能的确会好受一些。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是我造下的杀孽。”
苏墨听了,许久,忽而微微勾起了唇角,唤了她一声:“锦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