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核雕技者往往也能作得一手好画。
洛娇向来为此感到骄傲,她画罗汉的手速经过习练,连片刻也不需,寥寥几笔,一传神的欢喜罗汉便跃于纸上。她搁下画笔时,已有旁人惊诧,叹道:“好快!”
洛娇心中得意,微微地扬起了下巴,手伸向平锉时,顺带分了一个眼神给不远处的阿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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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望,洛娇就觉得可笑之极。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居然连纸笔都没有准备,左手两指固定桃核,右手执圆锥刀,微微凝神,盯着桃核,像是在发呆。她竟连最基本的核雕学识都不知,且不说她没画图,第一步用刀自然是用平锉铲平两端核尖。
简直是个外行。
她前几日到底哪里来的底气要与她比十八罗汉核雕念珠?
洛娇心底嗤笑一声,收回目光,准备开始铲平核尖时,众人忽然发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声音不小,连正在喝茶的黄老都停止了动作。
洛娇以为阿殷又做了什么外行的举动,本不想搭理,直到第二声惊叹传出,她才瞥了眼过去。
这一瞥,洛娇的手就僵住了。
阿殷居然直接动了刀,且以极其快的速度在桃核落下六刀,眼睛两刀,耳朵两刀,鼻子一刀,嘴巴一刀。因着桃核甚小,周围的人都看不清阿殷的刀到底落得如何,可洛娇离阿殷很近,她这个角度恰恰好能看到此刻阿殷正以令人咋舌的速度铲除桃核表皮,并就着最开始的一刀,手执圆锥刀雕刻出探手罗汉半托伽尊者的悠然自在的眉眼。
惊人的刀功!
洛娇被吓懵了,直到黄老重咳一声,她才蓦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在与阿殷斗核。可尽管回了神,握着平锉刀的右手依然在微微颤抖。
太可怕了!
洛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尽管如此,因为手的颤抖,她不小心刻错了一笔,又因此费了更多的时间来修补。在她刻完欢喜罗汉的左眼时,阿殷已然放下刀,站了起来,向黄老微微欠身,随后走向抱着箩筐的小厮。
莫说洛娇,连黄老都有点懵了。
完全没料到会是阿殷先完成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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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娇面色微白,她咬咬牙,此情此景只能迅速雕刻完。
阿殷专心地挑着桃核,箩筐里有许多不适合雕刻的桃核。纤细的手指拨弄着桃核,见到好核时,她眼睛一亮,正想拾起,箩筐忽然动了下,好核又没入一堆核海中。
小厮歉然地道:“方才没站稳。”
黄老低声喝斥了他一句,阿殷笑说:“无妨。”接下来阿殷挑核的速度却慢了许多,一箩筐那么多桃核,她几乎都摸了一遍。阿殷的慢让周遭的人有些不解,不过鉴于先前阿殷的表现,众人又有些期待,莫非这姑娘又想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然而阿殷却令众人失望了。
她挑得很慢很慢,直到洛娇雕刻完欢喜罗汉核雕,她才挑完第三个核,且看起来似乎很吃力的样子。
这令人不禁猜想,莫非阿殷是不懂挑核的?不然没有理由解释她的慢。
终于,洛娇也过来了。
她的脸色极其难看,看着一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桃核,脸色又沉了几分。不过当她瞥到阿殷挑了三个核,里头有两个不是好桃核时,又定定神,开始挑核。
适宜雕核的桃核,昨天夜里洛娇已经摸过一遍,还稍微做了点手脚,她很容易就能认出哪些是最适宜的。
渐渐的,两人挑核完毕。
洛娇取了十三枚好核,而阿殷却只得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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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娇恢复了自信,继续雕罗汉。
此时的阿殷却望向洛娇,看着她第一个雕出的欢喜罗汉出神,半晌她才收回目光,微微垂着头,旁人看不见她的表情,更不知此刻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许久,阿殷才开始动刀。
这一回却是比头一回要慢了许多,不过仍是不需要用图,开始仅需六刀。这一边阿殷慢条斯理地雕核,另一边洛娇则火烧屁股似的雕得飞快。
雕核需要耐性,更需要时间。
转眼间,便过了两个时辰。
阿殷停下来吃糕点,周围的人也叫了小二点菜,还有人踮着脚探着身子,想瞅瞅阿殷到底雕刻得如何。可惜核雕太小,众人都看不清楚。
阿殷吃过糕点后,又喝了杯茶。
大抵是吃饱喝足了,她似是有些困倦,雕得更慢了。反而是洛娇没吃东西,越战越勇,傍晚时分,她比阿殷还先要完成十八罗汉核雕念珠的雕刻。
不过也仅仅是快了一点儿,在洛娇放下锥刀后,刚刚站起,阿殷也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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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前来观看两人的核雕。
坏核一下刀便分裂,完全成不了雕。十八罗汉核雕,洛娇有十四个,而阿殷只有十三个,比洛娇少了一个。此刻,众人也围了上来观看。
洛娇的罗汉核雕南派风格很是明显,细腻雅致。
而阿殷的罗汉核雕,与她雕刻时的做派很相像,一时间竟分不出南派还是北派,倒更像是将两派融合。
黄老有些为难。
单从刀功上来说,洛娇发挥得比较好,除了第一个下错刀后来再修补的罗汉之外,其余水平相当。而那位唤作阿殷的姑娘却不一样,只有第一个才是超常发挥,剩余的十三个水平有好有坏。
底下的人亦争论不休,有说阿殷的好,亦有说洛娇的好。
终于有人问:“黄老,谁胜谁负?”

第9章

黄老今日委实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意外。
洛娇的雕工不差,也的确是个有点天赋的。那一日他收下银钱,本以为只是件锦上添花之事,还能得洛家一个人情。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若单论第一个罗汉核雕,那一位唤作阿殷的姑娘水平实在高超,完全不符合她这个年龄。
然而,后面的十几个罗汉核雕却平平。
可尽管如此,她露的第一手,已然不能让人忽视。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呢,他的判定是万万不能出错的,否则会让人看了笑话,尤其是北派街那边虎视眈眈,出点差错,北派张老能笑上一个月。
想起张老连髭须都写着刻薄二字的脸,黄老凝神,再次拾起阿殷的核雕,细细端详。
…终于。
黄老在阿殷的一个罗汉核雕上发现明显的瑕疵,心里头终于重重地松了口气,他清清嗓子,看向阿殷,问道:“你师从何人?学核雕又有几年?”
阿殷敛眉答道:“几年前偶得高人指点,才习得核雕。”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不由惊诧。
几年,居然才几年,就有这样娴熟的刀功!
黄老问出众人心中所想:“不知是何方高人?”
阿殷回道:“高人不愿透露名姓,我只习得高人的皮毛,雕工粗鄙,让黄老见笑了。”
回答谦逊有礼,黄老不禁多看她一眼,抚须叹道:“罗汉核雕早已为人们所熟知,雕刻罗汉最关键在于十八个罗汉的神态各异,你的十三个罗汉核雕中混淆了开心罗汉与欢喜罗汉,两者虽喜,但眉眼的表达却是不同。”
黄老展开阿殷的两个罗汉核雕,让周围的人看得更清楚。
“罗汉核雕刻最忌讳相似。论整体刀功,洛娇更胜一筹;再论整体神韵,亦是。此回斗核主题乃十八罗汉核雕念珠,比的正是整体,因此我正式宣布胜者为…”
尽管答案昭然若揭,可此刻周遭依旧鸦雀无声。
就在此时,一道开门声响起,在静寂的客栈里显得格外响亮。不少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核雕镇的这家客栈是最好的,二层分了两半,一半是供歇脚的上房,另一半则是供吃饭时所用的雅间。
而声音正是从雅间里传出。
一白面郎君双臂倚在二楼栏杆上,两道斜眉略显吊儿郎当,只听他嬉笑道:“喂,你们斗核的核雕卖不卖?”
洛娇今日心情不佳,恼道:“不卖,不卖,什么都不卖。你是什么人,怎敢扰乱我们斗核?”
白面郎君仍是嬉皮笑脸的模样。
“又不是问你卖不卖,你答什么?喂,穿杏色衣裳的姑娘,我家郎主相中你的罗汉核雕,十两银子卖不卖?”此话一出,众人震惊。
十…十两银子?
他们没听错吧?核雕镇里被公认的雕核水平高的大师雕刻的精致核雕也卖不到十两银子!众人不由再次看向阿殷头一回雕出的探手罗汉,先前只觉刀功深刻,待打磨抛光后必是极佳的核雕,如今有十两银子衬托,那罗汉悠然自在的眉眼似是闪着金光,连刀功也变得如此精贵。
有人忍不住看向阿殷,以为会在这个姑娘身上见到狂喜震惊的神色,可是并没有。
她仍然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眉眼平和,不喜不悲。
只听她温声道:“多谢贵人厚爱,常言道好核配好雕,好核雕能得真正的赏识,方是我身为核雕技者的初衷。阿殷尚有自知之明,如今手艺粗鄙,无法与贵人的厚爱匹配。待来日我手艺增进,贵人仍愿垂怜,阿殷定当奉上佳核好雕,博贵人一赏。”
说罢,她欠身一礼。
此时,周围不少人看阿殷的目光添了丝异样。
这个姑娘竟有这般风骨!核雕技者的铮铮风骨!
阿殷回身又对黄老道:“此番斗核多得黄老指点,并从洛三姑娘身上收获良多,阿殷不胜感激。”她又微微欠身,说:“阿殷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说着,她便要往外走。
洛娇立马拦住她,她不傻,若真让她在外面磕了头,她洛娇的名声往哪里搁?且她给足了面子,洛娇下台阶时也没那么艰难,她说:“黄老还没宣布。”
说着,她给黄老使了个眼色。
黄老是个明白人,当下便道:“洛娇整体虽胜你一筹,但你也无需妄自菲薄,你的探手罗汉核雕极佳,论单个核雕,是你胜一筹。斗核重在过程,结果乃次要,今日难得大家相聚一堂,你们二人又各自胜了一筹,便判平手。”
本有些人因为洛家偏袒洛娇,想着巴结一把,可如今见阿殷年纪轻轻,不为金钱迷惑,对核雕的一颗拳拳赤子之心令他们油然生愧,遂没有任何异议。
阿殷又道了声谢,收拾了器具与罗汉,在众人目送之中与姜璇回了房间。
虽是平手,但这一日,阿殷的名字在核雕镇里算是彻底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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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能胡乱用侯爷的名义?”
“你这个死不开窍的脑袋,我能这么说,自然是得了侯爷的默许。难得能得侯爷另眼相看的姑娘,眼见要输了,我出去给她撑下场子又如何?”言深瞪着言默,说得理直气壮。
言默直接回他:“她明显没接受你的好意。”
提起这个,言深便觉阿殷是个榆木疙瘩,说:“你跟她一样,都是死不开窍的脑袋。”说着,转过双面屏风,敛了吊儿郎当的笑意,低声道:“侯爷,殷氏与洛娇成了平手。”
沈长堂“嗯”了声。
言深道:“倘若殷氏后头能发挥得好一些,今日殷氏必胜。”想起今日的场景,平日里对核雕不太喜爱的言深也被阿殷雕探手罗汉时给唬住了,当真教人震惊,那小小的一枚桃核,在她纤细的十指里仿佛活了过来。他遗憾地说道:“只可惜后续不佳。”
沈长堂执起青釉缠枝纹的茶杯,轻闻,慢条斯理地道:“她只是不想得罪洛娇罢了。”
言深一怔。
沈长堂放下茶杯,慢声道:“洛娇在桃核上动了手脚,她发现了。”
言深说:“真是个胆小的丫头。”
言默道:“不是胆小,以她现在的处境,洛娇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人。”言深却道:“哪里是不能得罪?有我们侯爷在,整个恭城的人她都能扔着玩。侯爷,时辰尚早,属下现在去将殷氏叫过来如何?”
沈长堂默许了。
言深摩拳擦掌地出去,今日在这间破烂的雅间待了一整日,为的可就是现在。一刻钟后,言深回来,带着一张瞠目结舌的脸,他结结巴巴地道:“禀报侯爷,殷…殷氏离开了。”
话一出口,言深就懊悔得恨不得咬自己一口。
瞧瞧自己怎么办事的,在眼皮底下都没能把人给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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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我们为什么要连夜离开?姐姐可是担心洛家的三姑娘对我们动手?”姜璇有点气喘吁吁,方才几乎是一回到上房,姐姐便让她带上细软,悄无声息地从客栈后门离开,随即又雇了一辆牛车。
两人此刻正在颠簸的牛车里,阿殷心事重重,并未听进姜璇的话。
姜璇见状,不由更加担心了。
她又道:“今日姐姐分明只用了五分实力,都故意输给她了,她怎地还阴魂不散?莫非真想姐姐给她磕头不成?姐姐可不能真给她磕头!”
说到激动处,姜璇声音拔高,拉回了阿殷的思绪。
她道:“阿璇你脑袋里想些什么,跟洛娇无关,她如今也不会对我们下手,也不敢下手,这么多人盯着呢。只是我们离开核屋有些久了,再不回去,怕是会被爹娘发现。”她又安慰姜璇,道:“现在核雕镇里都晓得我的名字,不久后定会有人来请我雕核,我已托了范小郎,若有人来寻我,便由范小郎传话。”
姜璇一听,弯眉笑道:“以后生计也不愁了,说起来还多亏先前的白面郎君呢。他开了十两银子的高价,以后来请姐姐雕核的人定也不敢开低价。”
阿殷含笑点头,敛去眼里的担忧。
为了刻好核雕,她打小在望闻听感四方面格外敏感,今日白面郎君的声音她分明是听过的,正是那一日在树林里喊“侯爷”的人。
想起那一位贵人,阿殷不由打了个冷颤。
出十两银子买她核雕,莫不是对她的脚印怀恨在心?可转眼一想,身份那般高贵的人又怎会有心思与她计较,应该只是凑巧,凑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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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要追吗?”
“不必了。”沈长堂眸色沉沉,“真是个谨慎的丫头。”

第10章

夜深了。
紧张了一整日的姜璇早已歇下,躺在小床的内侧睡得正香,恬静的眉倏然蹙了下,翻了个身,挥舞着拳头,喊道道:“姐姐,打她!”
吧唧了下嘴,又嘀嘀咕咕地说着梦呓。
阿殷回首看了眼,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正要缩手时,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又迷迷糊糊地喊着:“姐姐?”
阿殷摸摸她的头,温柔道:“姐姐在,睡吧。”
姜璇又安心地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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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案上有一盏小铜灯,灯光微暗,却也清晰地照亮了桌案上摆得整整齐齐的核雕,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统共有十个。八岁那年起,每逢生辰,祖父便送她一个核雕,皆刻得极为精细,有山川,有河流,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显得淋漓尽致。
她一直爱不释手,得闲时便会细细把玩,有几个核雕在她的把玩下已呈漂亮的暗红色。
两年前祖父仙逝后,她一想念祖父便会取出这十个核雕,以此缅怀。
阿殷轻轻地叹了声,低声道:“祖父将孙女护得太好。”
今日她与洛娇斗核,确确实实收获良多。祖父以前常给她讲江湖,讲武林,三言两语便描绘了一个肆意潇洒的江湖,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少侠喝酒仗剑风华正茂,凭靠一身武学,追求大成之境。
侠客风光月霁,一身坦坦荡荡。
她一直认为核雕技者如武学者,可切磋,可比试,但绝无尔虞我诈,大家都凭真本事说话。
可今日却让她见识到了一个新的核雕技者的江湖。
阿殷并没有失望,大势所趋,目前只能去适应。
她轻抚核雕,低声道:“路漫漫其修远兮,祖父,孙女要学的仍然很多。”此时的阿殷满心满眼都是核雕,那个曾经占据她心中一角的郎君,早已无足轻重。
这小半月的日子令她开阔了眼界,她见到了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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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被阿殷扔出心房的郎君正暴躁地在屋里发着脾气,手掌一扫,书案上的笔墨纸砚,茶壶茶杯,通通摔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门外的小厮吓得不敢说话,也不敢进去,只能急匆匆地让另外一个守门的小厮去通报夫人。
小厮苦着一张脸,掰手指头数了下,已是这个月的第八回,也是他家小郎被关的第十二天。打从那一日谢总管把彩礼带回来后,夫人便狠心地把小郎关在书房里。
不多时,谢夫人便匆匆前来。
门一开,谢夫人捂着心肝,嚷道:“儿啊,你这又是何苦?”小厮默默地垂首,心里头又开始掰手指头,夫人这样的戏码也是这个月的第十二回。
谢夫人红了眼眶,说道:“你摔东西不要紧,莫要气着自己,你是娘的心肝,娘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又怎会做于你不利的事情?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外人来伤娘的心吗?娘十月怀胎生了你,生你时天寒地冻,又因难产烙下了这些年的病根,可娘都觉得无所谓,只要我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便好。”
谢夫人又抹着眼泪。
谢少怀为之动容,嘴唇微微翕动。谢夫人又吩咐小厮:“愣在那儿作甚,还不赶紧把地上清理干净,碎片若扎着小郎,你们通通领板子去。”
谢夫人再次叹道:“儿,娘亲知道你心里不甘愿,可那殷氏千般好万般好,都是破了相的。我们谢府又怎能容下那般姑娘?说出去了,不让人笑话吗?”
谢少怀板着张脸道:“我不喜欢洛娇。”
“正妻娶回来是用来摆的,没让你喜欢。你只要娶回来便可。”谢夫人语重心长地道:“儿,若搁两年前洛娇确确实实连我们家门都人入不了,可如今世道变了,永平那边喜好核雕,洛娇的长兄洛原得王相宠信。你父亲仕途停滞不前,若能得洛原在王相面前美言几句,你父亲定能离开恭城。”
谢少怀仍然不大乐意,可却想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谢夫人也知差不多该松口了,温声道:“你若娶了洛娇,娘亲也不反对你纳殷氏为妾,只是正妻之礼你无需再想,用轿子从侧门抬进。”
“一言为定。”
谢少怀是怕了。
有一句话娘亲说得对,不管如何,先娶回来再说。虽有些委屈阿殷,但成亲后他一定会加倍对阿殷好的!
其实谢夫人心底还是相当看不起洛家,他们家是读书人,与洛家土财主出身不一样,若不是核雕盛行,洛原又运气十足,洛娇哪能进他们谢家的门?以物侍人,说到底不过是工匠罢了。
想起坊间传闻,那洛家的三姑娘飞扬跋扈,仗着自己兄长的威名在恭城横行霸道,还时常抛头露面,丝毫没有身为一个女儿家的矜持,谢夫人便打心底厌恶。
可偏偏他们谢家需要这个机会,只能暂时忍下。
她家老爷在官场沉寂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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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娇回到家后,脸色仍是又青又白的。今日与阿殷斗核,虽得了平手,名声不至于难听,但显然是阿殷压了她一筹。思及此,洛娇的心情便不太爽利,看什么都不顺眼。
侍婢给她端茶时,不小心抖了下,便被洛娇甩了个耳光。
侍婢战战兢兢地跪着求饶。
洛娇心情更坏了,一脚踹去时,房外蓦然响起一道重喝。
“住手!”
声音中气十足,正是洛娇的父亲洛涯。梁氏也紧跟其后。洛娇本来今日就觉得委屈,如今一归家,从小到大都舍不得说她重话的父亲居然喝斥她,洛娇更是委屈了,小嘴一扁,气巴巴地道:“我打个下人怎么了?爹你要打我是不是?你打呀!最好打死我。”
洛涯气得头发都快能竖起来了。
“你…”
梁氏连忙打圆场,说:“娇娇,你爹只是关心你。老爷,您也别气,女儿性子打小就这样,你我当爹娘的还不清楚吗?”梁氏又对侍婢道:“你们都下去吧。”
侍婢如获大赦,急急忙忙地退下。
屋门一关,房里便只剩三人。洛娇扭着头,一声不吭。当爹娘的,到底是斗不过儿女。洛涯一叹,说道:“平日里你对府里的下人要打要杀,爹都不管你。毕竟是府里卖了死契的下人,死一个不算什么。可马大核不是我们府里的下人,是外人!你平白无故废了他的手,是我们理亏在先,若非谢县令与我们即将成为亲家,将事情挡了下来,现在你哪能坐在这里打骂下人?”
洛娇不以为然,说:“大兄是丞相面前的红人,马大核不过是区区一摊贩,家中无财无势,我不过说废了他的手,又没取他的命,他能奈何得了我?”
洛涯一听,气得心都疼了起来。
“别人只道你大兄飞黄腾达,在永平有个天大的倚仗,可你知不知永平那是什么地方,你大兄孤身一人,内心的苦与难别人可以不知道,但你不能不知道。”
洛娇道:“我知道,所以才愿意嫁给谢家小郎。永平那样的地方,我才不去,人人都比我高贵,我在恭城当地头蛇不好么?”
梁氏连忙软声道:“娇娇,你是要将你爹气出病来不成?”
洛娇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好了好了,爹娘我自有分寸,以后我收敛点便是,一定不给兄长惹麻烦。”话是这么说,洛娇心里却依旧不以为然,她只觉爹娘顾虑太多,大兄天赋异禀,雕得一手好核雕,那王丞相定会将大兄当宝,说不定以后还能娶个公主当驸马呢。她现在才不担心马大核,不过是区区小民,她如今更为操心的是那个查不出来头的阿殷,她那个探手罗汉惟妙惟肖,再过几年,指不定能超越大兄,成为他们洛家的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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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夜,几人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