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族族长与她一同进入东南阁楼,她的心情异常平静,不像上一次那般紧张。
机关开启,走过长长的石阶,再次来到那一扇巨大的石门前。
施瑶又见到了一身玄色锦袍的闲王,他坐在上首,手中握着一把玉扇,漫不经心地摇着,与白日里温文儒雅的闲王有着天渊之别。
他看她一眼,目光最终落在巫族族长身上。
他说道:“都来了,开始吧。”
石桌上渐渐铺开一张地图,竟然是燕阳城的兵防图。玉扇一指,闲王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由张郎负责,此处的羽林郎已经换成我们的人,不难攻破。而这一处,还有那一处…”
他说话时,声音很是低沉,同时又夹杂着一丝兴奋和自信,仿佛对接下来的事情胸有成竹。
施瑶不知他怎地这般神通广大,竟然弄来了皇帝的兵防图,且还在各处安插人手,准备进攻。
巫族族长道:“我们的大业成或败,便看半月之后。”
他与闲王互望一眼,说道:“时机已经成熟,祭天大会那一日便是我们的成大业之日。各人守好各自本分!”
施瑶知道祭天大会的。
祭天大会,原先没有巫族存在的时候,大晋国内便已有祭天的传统,通常是由皇帝带领众臣,亲自登上天上,与朝臣祭天。而祭天并非朝中盛事,也是百姓盛事。皇帝祭天的时候,附近还会集聚许许多多的百姓,一同拜天。不过后来有了巫族,因为巫族象征鬼神,而鬼神与天又有极其密切的关系,所以祭天的事宜便成为巫族负责,不过皇帝亦会参加。
时常是在巫族跳大神后,择一有威望的人出来拜祭鬼神,随后请来皇帝再次拜祭,紧接着是朝臣同拜,最后是百姓跪拜,如此才算是完成了仪式。
不过这几年皇帝身子骨不好,来祭天的人变成了太子。
而今年也没有例外。
“到时候必要擒住太子,宫中皇帝自有人围捕。此举只能成,不能败!”
在场众人挥臂应和。
施瑶被在场的气氛感染,格外卖力地挥臂应和。她心中却在想,幸好皇帝看不见,不然瞧她这副迫切的模样,说不定真以为她也想反了,毕竟他们施家以前还真的反过一次。
此时,闲王与巫族族长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心中一紧,晓得在这场谋反大戏里,她的最终任务要来了。
巫族族长道:“今年祭天由你拜祭,祭词与往年不一样,你当场高声向众人明示谁才是鬼神真正庇佑的九五之尊,并告诉众人鬼神已下警示,天子一日在位,大晋百姓都会覆亡。”
施瑶一听,不由在心中骂了巫族族长一声老狐狸。
这种事情让她开口,分明是将责任全都推到她的身上,若她不是细作,谋反失败的话,她必将千夫所指,是罪魁祸首。若谋反成功,也讨不着太大的好处,她能这么推翻旧皇帝,新帝肯定也会害怕她用同样手段推翻他。到时候,她为了保证自身安全,必定要嫁给闲王,才能让闲王安心。
她以前怎么就没察觉出闲王也是老谋深算呢?
由不得施瑶多想,她只能应下。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并非祭天,而是迅速告诉方槐,让方槐禀报皇帝,再迅速部署。毕竟只剩半月了,时间不多了。
在施瑶琢磨着等会回了方家后,如何避开耳目去方母的院子时,不经意间对上闲王的眼。
他说:“剩下半月,阿鹭你不能回方家。兹事体大,我们不得有任何失误。”
施瑶心中大惊。
巫族族长亦道:“等会我们让人送你到天山,每一任祭天的巫族人都需要斋戒半月,期间你不必担心,我们的人会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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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没有任何防抗的余地,离开东南阁楼后,施瑶压根儿连通知白丰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送去了天山。天山上还修了一座天庙,高耸入云,气势磅礴。
施瑶住在斋房中,身边有十二个巫族的高手。
送她过来的人让施瑶放心,她于巫族极其重要,除了十二高手之外,还有六个死士在暗处,保证连一只苍蝇也靠近不了。
施瑶晓得这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同时也知道是为了监视她。
她知道了最大的一个秘密,然而此时却谁也不能告诉。她站在窗边,看向外头,山上的夜晚冷得像是寒冬,夜空中的星辰明亮耀眼,她佯作不经意的模样四处打量,隐隐可以见到巫族里的十二高手,至于死士,说不定就潜伏在她的床底或是屋顶。
人这么多,还个个都是高手,看来想要通知白丰是不太可能了。
她关上窗子。
次日,施瑶依照巫族族长所言,在天庙里一处池子沐汤,祭天前她每一日都要在这个叫做天池的地方沐汤够一个时辰,如此方显祭天诚意。施瑶摸了摸泡得皱皮的手指头,心里只觉可笑之极,巫族人压根儿没有把鬼神当一回事,不然也不会随意捏造鬼神之言。说来说去,其实从头到尾巫族口中的鬼神不过是勃勃野心的遮掩物罢了。
天池两边有巫族的侍女,每天都盯着她,直到一个时辰才扶她起来。
施瑶泡了三四天,第五天的时候进池子没多久就直接昏倒了,吓得两个侍女手忙脚乱的。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个连忙捞起施瑶,另外一个赶紧去叫大夫。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山脚下的一位郎中匆匆被“请”了过来。
他搭上施瑶的脉搏,闭目诊断。
施瑶的手忽然抖了下,郎中的手也抖了下。
施瑶心中一喜,没想到白丰如此聪慧。她这实则是装晕,为的便是让侍婢一着急,立马去请大夫。只有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才会有外人能够接近她。
白丰一直守在外头,虽然无法靠近,但是知道要请大夫,肯定会想办法的。
她赌的就是白丰的配合。
郎中轻咳一声,对侍婢说道:“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气虚体热,不宜长久泡在热水里。待我为姑娘针灸,片刻后便能转醒。”
说着,施瑶只觉人中一疼,随后缓缓睁眼。
她看清了郎中的脸。在方槐身边有了经验,她一眼就认出了白丰。白丰对她一笑,说道:“姑娘不必担心,我开个药方子给你补一补,祛祛热便好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侍婢走进来,对施瑶说道:“姑娘,闲王来了。”
施瑶只觉浑身一凉,本来周围高手死士这么多,已经够如履薄冰了,再来一个闲王,怕是得更加小心翼翼了。她稳住心神,抬眼望去。
闲王正好大步迈入,说道:“本王路过天山,在山脚下听闻方家姑娘晕倒了,特地来看看。”
施瑶佯作虚弱一笑。
“王爷有心了,阿鹭已经大好,只是气虚体热,沐汤沐得久了才会昏倒。郎中说喝几服药后便无大碍了。”说着,她对白丰说道:“还请郎中开药,有劳郎中了。”

第7章 .25首|发

施瑶委实没想到闲王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时间恰恰好。白丰去开药的时候,闲王还派了人跟着。施瑶不动声色地问:“王爷此时来天山,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闲王微微一笑。
“并无意外,只是来看看你。说来是我不好,没仔细吩咐下人,你以前曾经得过重病,难得痊愈,若是因为在天池泡久了而得病便不好了,”停了下,又道:“毕竟是下人,不懂得变通。”
他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施瑶不着痕迹地避开,闲王也不恼,兀自收回手,温和地说道:“如今天凉,莫要感染风寒了。”说着,闲王又与她闲聊。施瑶压根儿没法子与白丰接触,闲王能说得很,从天山说到仓名山,又从仓名山的花花草草说到宫里的牡丹…足足说了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擦黑,他才悠然离开天庙。
施瑶心知闲王起了疑心,或许不是疑心她,而是疑心扮成郎中的白丰。
接下来的数日,巫族还派了几个大夫过来,施瑶认得他们的脸,都是巫族族长身边的人,彻底断了施瑶与白丰联系的心思。眼见祭天之日将近,施瑶晓得只能靠当天随机应变了。
以白丰的身手,想要抓住并不容易。
白丰若将她如今的境况告知泽郎,以泽郎的聪慧想必可以猜测出一二来。如此一想,施瑶放心了些许,开始专心准备祭天那一日来个绝地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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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祭天之日来临。
只有在祭天之日平民百姓才能进入天山,一睹天庙之恢弘。将近正午时分天庙里里外外挤满百姓,文武百官也陆续到达。当太子到后,巫族族长也一并出现。
底下的百姓看来,只觉巫族族长与太子殿下颇为亲密,两人谈笑风生,等待正午时分。
今日的施瑶一大早就被叫起,换上穿上了巫族的衣袍,手中握着一个足足有两个巴掌大的青铜铃铛。祭天的事宜她已经准备妥当,各种仪式也排练了许多回,保证不会出错。
她此时站在庙宇里的一座阁楼上,俯望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底下有一处高台,高台上摆好了祭坛。连接高台的是一条石梯,不长,只有九阶。而石梯之外,是太子的仪仗,后面还依照官阶站了文武百官,再后面则是平民百姓,每隔十步就有一个带刀侍卫维持秩序,所以此时尽管场面热闹,可也是乱中有序。
施瑶一眼就见到多日未见的泽郎,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明明隔得远,可她知道他就在看自己。
“姑娘,时辰到了。”身旁的人提醒道。
施瑶微微颔首,握紧青铜铃铛的长柄,一步一步走下阁楼。在一众人等的视线之中,她步履悠然,挺直的背脊,飞扬的乌发,手中铃铛时而作响,无不透露出一股神圣而又飘渺的气场,让本是喧哗的人群渐渐安静。
经过闲王身畔时,两人不着痕迹地交流了个眼神。
她唇角微抿,径直走前,与太子还有巫族族长轻轻颔首后,只听高台上有人高唱——祭天仪式开始。
若干巫族子弟戴着青铜面具在高台上跳大神,天山上人山人海,可却半分嘈杂的声音也没有。施瑶头一回参加祭天仪式,此时方明白为何皇帝对巫族如此头疼,明知巫族有谋反之心,却不能强行抓住,如今瞧参加仪式的百姓们的神情,都如此虔诚,如此肃穆,若皇帝真一锅踹了巫族,恐怕平民百姓会起逆反之心吧。
终于,到施瑶上场了。
这一天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
她拾阶而上,一步接一步,登上高台时,她摇铃跪拜,三跪九叩。就在此时,她忽然跳到祭坛上,高喊道:“巫族欲亡大晋!大巫族不灭,大晋必亡!”
此话一出,底下登时哗然一片,百姓们露出震撼的神色。
巫族族长面色大变,指着她:“胡说!一派胡言!来人,把她拖下去!”
施瑶道:“我是否胡说,你心知肚明!我忍辱负重,只为今日能揭开你们的恶性!为大晋百姓多年的信任讨一个公道!”接下来,施瑶炮语连珠,将巫族暗中所做的坏事一一揭开,将巫族杀了个措手不及。底下的百姓们面色发白,完全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会有这样的一出,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的,面面相觑。
巫族族长气得脸色都发白了。
而就在此时,让施瑶意想不到的是,闲王竟然跳上高台,怒斥巫族族长,还补充了许多巫族所做的恶事。巫族族长抖着唇,“你你你你你…”
你了个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施瑶心底震惊,没想到闲王也是细作。
而此时,一大批御林军赶来,将巫族的人杀个措手不及,巫族族长束手就擒。施瑶震撼地看着闲王,问道:“你…你也是细作?”
闲王轻轻颔首,说道:“想来皇兄不曾与你说过,只是为了多一重保障罢了。”
施瑶不由在心底骂了句皇帝老狐狸。
闲王又说道:“此事未完,你且跟我来。”不等施瑶反应过来,闲王已经拉着她从高台的另外一边走下。谢十七郎眼睁睁地看着,却因皇命在身,不能追上去,只好吩咐白卓立马跟上。
施瑶跟着闲王走了许久,直到身后传来白卓的声音时,施瑶只觉脖子一凉,竟横了把短剑,在正午的阳光的照射下,寒光凛凛。
她一怔。
却听闲王轻笑:“我果然没有猜错,阿瑶,你始终太过重感情。”他冷声对白卓道:“不想你家王妃命送于此,立马给我准备一匹马。”
白卓犹豫。
短剑逼近,施瑶只觉脖子一疼,有血流出。
白卓不敢怠慢,只好迅速给闲王找了一匹马。兴许是血一流,施瑶只觉浑身都疼,尤其是脑袋上的包,竟也开始隐隐作痛了。闲王拎着施瑶上马,打马下山。
施瑶不知闲王马术如此了得,山路崎岖,他带了个人,竟然也能快得如在平地之上,很快就将背后的一群人甩开了。
施瑶咬着唇,一路半句话也不说。
闲王道:“在想逃离的方法?不必想了。成王败寇,能与你同死也算了却我的一桩心愿。”
施瑶平静地:“你根本不喜欢我。”
闲王大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是我看漏了眼,没一早识破你的易容和诡计,才落得如此下场。你若一死,谢泽与皇帝从此便有隔阂。”
施瑶听他语气,提起皇帝时满是憎恨。
她问:“你为什么会恨皇帝?”
闲王反问:“你不恨吗?他抄了你全家。”
施瑶说:“皇帝有抄你全家吗?”
闲王冷道:“我不过是出生晚了,同为龙子,凭什么他该当皇帝,而我却只能备受冷落,连封号也只得‘闲’字。这些年来多少人都在背地里笑我,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情。你试过明明有着皇子身份却被宫人欺凌的滋味吗?”
施瑶没想到闲王平日里温文儒雅的表面,内心里却藏了这么多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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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十七郎万万没想到本该一切顺利的布局会出了纰漏,而这纰漏竟然还是他的未过门王妃。听到白卓禀报,谢十七郎脸上的青筋已经冒出。
他没由来的有些心慌。
此时大局已定,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闲王无路可逃。闲王此时抓了施瑶,想必已经是穷途末路。他没想到当时施瑶会跟着闲王走,果然施瑶对闲王的警惕心仍旧不足。
谢十七郎没时间吃味了。
他皱着眉头,说道:“闲王跑下天山,冲往密林,白卓,你与白丰带上银甲卫从东西两路包抄。”
两人应声。
谢十七郎看着羊皮上绘制的天山地图,却陷入沉思。倘若闲王为了活命,不该走进这片密林的。密林不小,且林外就是一处高崖,跑出去了只会无路可逃。
他的瞳孔猛然收紧。
不,闲王是要跟施瑶同归于尽!他要这么惨烈的方式做最后一击!

第7章 .26

耳边风声呼啸,骏马飞奔,施瑶只觉头顶的包愈发疼痛,眼前不停倒退的树愈发模糊。她心中暗叫糟糕,早不来迟不来的偏偏在她陷入如斯境地的时候,头顶的包才发作。
她死劲地咬住下唇,唇瓣传来的血腥和痛楚让她微微清醒,眼神澄明了一些。
她说道:“王爷,我不知道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之前跳过一次崖的。那么高的断崖,下面是急湍的河流,我摔下去也没死成,更没有断手断脚的。我这人只有一点好,就是命大。王爷你跟我一起同归于尽,未必会是我先到地府。”
闲王没有搭理她,一直打马狂奔。
施瑶想用缓兵之计,可是脑袋现在疼得厉害,半点想法也没有,只知风越来越大。乌云聚顶,有雷鸣轰响,看起来即将有一场大雨。
也不知过了多久,闲王拉扯马缰,带着施瑶下马。
施瑶探头望去,十步开外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她咽了口唾沫,他还真带她来悬崖了。闲王对她说:“不必害怕,跳下去只是一瞬间。来世我们若有缘分,我必不负你。”
“王爷,你今生不负我便好。”
“今生我只能负你。”
施瑶又说:“都要跳崖了,你不能先把刀挪开吗?我浑身上下最喜欢我的脖子,既然都要死了,就不能让我死得好看一点吗?”
闲王轻笑一声。
“其实你是个很有趣的姑娘,可惜你跟了谢十七郎。”
施瑶无语凝噎,好一会又道:“你恨皇帝而已,即便泽郎当真跟皇帝有了隔阂,那也不能怎么样。你不如放了我…当初我爹谋反,皇帝都没让他死,你放了我,肯定也不会死。就算真的死了,每逢初一十五,我肯定给你烧香烧纸钱。”
“你不必多说,也别想逃跑。此处易守难攻,你逃不了,也别指望谢十七郎救你。”
施瑶被闲王气得头疼欲裂,加上脑袋的包,她只觉自个儿昏昏欲坠,身子踉跄了下,闲王箍紧她,声音冷冽:“别耍花样。”
“不是我想耍花样,是我头疼。不信你低头看看,我头顶真有个包,本来一直都好好的,被你割了下脖子,它就开始疼了。”施瑶实话实说,兴许是面临险境的次数太多,如今她的心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闲王没搭理,手臂加紧力度。
他自顾自地说:“我恨他,也恨谢泽。他只是异姓王,我才是名正言顺的王爷,他过得风生水起,我却落魄如狗,起初甚至连狗也不如,若非后来有平玉…”
听他提起平玉公主,语气里似有怀念之意,施瑶登时接上。
“你若就此离去,平玉公主定会伤心。”
闲王冷笑:“她岂会伤心,都是皇帝的种,一样淡薄冷血。不过也罢,平玉被我惯成这般性子,也算扯平了。”
施瑶没想到平玉公主刁蛮任性娇纵的性子竟然是闲王惯出来的,难怪她说司马家的公主除了平玉公主之外,个个温柔可人,怎地到平玉公主身上就不同了?原来都是闲王的缘故。
他忽然抚上她的脸。
“阿瑶,我对你始终有几分喜欢的,若非出于无奈我也不想拉着你一起死…”他往后退了几步,此时只听万马奔腾之声由远而近,施瑶隐约见到白丰与白卓的影子。方才她还诧异为何闲王拉着她说闲王,此刻她总算明白这厮压根儿是在等谢十七郎过来,想让谢十七郎亲眼见到她与他一起坠崖!
她忽然双脚发软,道:“你好狠!”
“是吗?”他轻描淡写地说。
白丰与白卓两人已到,后面是刀光凛凛的银甲卫。白丰冷喝道:“逆贼,放开我们的王妃。”
闲王:“别吵,你没资格跟本王说话。”
施瑶说道:“白丰白卓,你们带人离开,不许让你们郎主过来。我好像不行了,我现在已经渐渐看不清了,”她猛地咳了数声,“泽郎已经看我跳过一次崖了,我不想他再看第二次。”
说着,她又猛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闲王眼角的余光一瞥,天灵盖之处竟当真生了个拇指般粗的血包,红得诡异。怀里的施瑶愈发虚弱,几乎连站也站不稳了,他不由抱紧。
施瑶用尽全力喝道:“还不滚!”
而就在白丰与白卓犹豫之时,一道青白身影蓦然出现,他拉紧马缰。
“你们若真滚了,就不必回来了。”
谢十七郎翻身下马,直逼闲王的视线,声冷如冰:“放开她,有仇有怨你跟我算,何必扯女人进来。”
“行,你先跳下去,我便放了她。”
施瑶道:“谢泽,你敢跳,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谢十七郎不由笑道:“都这个时候,你还要跟我凶,我不会给你有做鬼的机会。你生是我的人,死也只能跟我一起死。”闲王冷笑:“废话少说,你跳还是不跳?”
谢十七郎悠哉游哉地道:“司马皓,你可知我是何时发现你的真面目?我本来从未怀疑过你,直到在阳城外的古道之上,阿瑶骑马受惊,我便开始怀疑你了。这么早,想必你没有料到吧。算起来,其实我们相识也有将近二十年了,你清楚我的性子,我亦清楚你的性子。我谢十七郎怀疑一个人之后,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你闲王府的厨娘我早已买通,每隔两日便给你下青花散。你年少居于深宫,应该晓得何为青花散。”
青花散乃是一种慢性毒引,它无色无味,即便常年服用,也不会有所异常。可是它与覆盆子枝叶相生相克,一旦闻到覆盆子枝叶的味道,便会毒发身亡。
话音未落,谢十七郎蓦然扬手。
闲王下意识地避开。
而就在此时,一直软弱无力的施瑶倏地迸发出一股力道,挣脱开闲王的手,刹那间,她只觉天旋地转,便已然落到谢十七郎的怀中。
谢十七郎对闲王微微一笑。
“骗你的。”说罢,他一脚将闲王踹下悬崖,转身吩咐:“逆贼坠崖而亡,白丰你带人下去搜寻将尸首交给陛下。”他搂紧怀里的施瑶,轻声道:“没事了,我们回家。”
施瑶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脑袋上却疼得似有紧箍咒一般,刚张嘴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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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一直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想要仔细听是谁的声音,可总提不起劲来。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她终于听清楚了那一道声音。
“阿瑶,别睡了。”
“阿瑶,起来了。”
“你若再不行,我便把大夫杀了。”

她渐渐睁开眼,映入眼底的是青花雀纹帷帐,她不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用过这样的帷帐。她眨了眨眼,随后映入自己眼帘的是一道宽大而挺拔的背影。
“…泽郎。”声音极其沙哑。
那道背影僵了下,随后缓缓地转过来,憔悴的眉眼登时迸发出惊喜的神采,就像是黑暗中倏然点亮了蜡烛那般。
他不敢置信地问:“醒…醒了?”
一旁的小童赶忙出去唤大夫。
施瑶想笑,可是虚弱得连笑容都支撑不起,她只好轻轻地从喉咙里“嗯”了声。话音未落,她眼前便覆上一道黑影,干燥起皮的唇有了几分湿意,缠绵而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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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施瑶才知道自己昏迷了整整一个月。
而这一个月,朝堂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皇帝对巫族隐忍多年,如今终于寻到一道口子,自然是拿了锄头铲子往死里挖,手段雷厉风行的,短短半个月,朝堂便换了一批人,就连骆堂也得到了提拔。提起骆堂,却不得不提一提平玉公主。平玉公主晓得真相后,大受打击,闭门不出,后来在众人劝说之下,难得出了一次门,这一出就跟骆堂杠上了。听闻这些时日平玉公主日日找茬,害得骆堂苦不堪言,偏偏骆堂威武不能屈,也给公主使绊子,一来二去的两人竟看对了眼。
至于方鹭此人,在一众百姓的口中,成为死于巫族暴动的一抹鲜血,皇帝为此封了方鹭为萍舞郡主,以皇家规格厚葬。
施瑶听到这儿时,才明白也许在那个梦中,谢十七郎并没有死于□□,而仅仅是障眼法。
而因为她头顶的包,谢十七郎几乎把大晋的所有名医都齐聚在谢家府邸里。宫里的御医来来去去,治不好总要挨骂,听闻这一个月以来,谢十七郎暴躁得连白丰与白卓都不敢靠近。后来还是谢十七郎的爹娘得知未来儿媳的情况,从海外请了一位神医回来,如此才治好了她头顶的包。
施瑶不由一怔,脸颊微红。
“你…你爹娘回来了?”
谢十七郎笑:“你昏迷的时候爹娘已经见过你了,你放心,爹娘都很喜欢你。”她脸更红了,说道:“我昏迷的时候脸色肯定不好看…”
谢十七郎揽过她,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施瑶鼓起两腮。
“谁丑了!”
“不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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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休养半月后,终于可以落地行走,身子也渐渐康复了。谢葭过来探望她,瞧她面色红润,总算放下心中大石。她道:“阿瑶你有所不知,你昏迷了那一个月,我兄长白日里处理事务,夜里则陪在你身边,几乎就没怎么阖眼过。我真怕你若醒不来,我兄长也跟着去了。”
“说什么胡话。”谢十七郎从花荫中走出,语气不悦。
谢葭如今可不怕他了,躲在施瑶身后便喊道:“嫂嫂救我,兄长要吃人了。”
谢十七郎拉过施瑶,对谢葭说:“她的伤刚好,你别乱动。”又对施瑶说道:“你也别陪着她胡闹,扯到伤口怎么办?”
谢葭笑吟吟地附和:“是呀是呀,扯到伤口就不好了。我还等着兄长和嫂嫂成亲,兄长一日不成亲,我也不好嫁到忠义侯府呢。”
谢十七郎道:“你一个姑娘家会不会害臊?”
谢葭理直气壮地道:“不会。”
施瑶不由笑出声,说道:“好了,泽郎你别总说阿葭,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能走能跳的。”谢葭也说道:“嫂嫂,你不晓得,你醒来后那天爹娘想来看看你,都被兄长拒之门外了。若非今天我悄悄过来也见不到你。在兄长心中,嫂嫂你就跟豆腐块一样,一碰就碎。”
听到此话,施瑶不由有些紧张。
“你爹娘过来了?”
谢十七郎道:“你若想见,现在就可以过去见一见。”
谢葭也道:“嫂嫂莫要紧张,我爹娘不会难为你的。放心,兄长搞不定,还有我在呢。我娘最疼我了。”施瑶想着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她身份特殊,如今也住在谢家府邸了,名声不名声的早已没了,横竖怎么样都是一刀,见了再说。
施瑶梳妆打扮了一番,随后跟着谢十七郎还有谢葭去见未来公婆。
她见到谢恒与崔氏的时候不由有些吃惊,两人保养得当,看起来也不过是四十出头,尤其是她婆婆崔氏,眼角竟没多少皱纹。她公公对着谢十七郎一派严厉的模样,可一与崔氏说话,声音便放软,眼神柔和而专注。
对于她,果真如谢十七郎和谢葭所言,不仅仅没有刁难她,而且还待她特别好,尤其是崔氏,拉着她嘘寒问暖的,半点也没有跟她提起施家的事情。
反倒是她公公谢恒着急地催谢十七郎早日成婚。
谢葭小声地与施瑶说道:“我爹是想快点离开燕阳呢,又想与阿娘周游列国了。”
谢恒无声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
谢葭躲在崔氏身后。
崔氏拍拍女儿的手,也无声地看了谢恒一眼。谢恒抬杯喝茶。施瑶见状,与谢十七郎互望一眼,心中前所未有愉悦。见完公婆后,谢葭留下来陪爹娘说话。施瑶与谢十七郎离开院落,谢十七郎边走边说:“我前些时日已经请求陛下赐婚了,婚期定在下个月的初十。施家族人如今也离开边疆,下月初你就能见到你娘了。我在郊外置办了一座府邸,虽不能与你们以前施家相比,但胜在环境清静。陛下赦免了你族人的罪责,以后若想重头再来虽然不易,但也并非不可能,你嫁入我们谢家,便是谢家的人。你爹那边也无需操心,我已经让人打点,安享晚年不成问题。到时候你从施家出嫁,一切事宜你都莫要操心,我会看着办,你只好安安心心地当新娘子便好。神医说了,以后你得少忧思。”
听着他在耳边絮絮叨叨的,施瑶只觉心里像被人砸了糖罐子,碎开的蜜糖流了一地。
.
初十那一日。
燕阳城内万人空巷,街道两边人山人海,众人都等着看墨城王娶王妃。铜鼓唢呐敲敲打打,喜庆的乐曲响彻九霄,一抬一抬的嫁妆看花了人眼,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施家刚离开边疆,自是没多少嫁妆的,幸好施瑶挣了不少金,谢十七郎也送了她不少东西,东拼西凑,没想到竟也凑了这么多。崔氏疼自己的儿媳,让谢葭给施瑶添了三十抬的箱笼,里头皆是这些年在海外得来的奇珍异宝。
施瑶坐在大红花轿内,听着外头热闹的声音起此彼伏,两道眉眼弯成了月牙儿。
大红花烛高照,一抬喜杆子挑开大红盖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谢十七郎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姑娘,那眉眼,那嘴鼻,仿佛玉石雕刻出来似的,越看心里头越是欢喜,总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施瑶有着新娘子的娇羞,乌黑眼眸波光流转。
合卺酒入肚,脸颊灿若晚霞。
两人四目相对,酒还未醉,心先醉。
他轻声说:“若知有今日,第一次见到你我便直接抢了你来洞房。”
她嗔道:“你还好意思提!”
他趁机握住她的手:“我从未后悔过,若再来一次,在岳母生你的时候我便直接在外头等着。”
施瑶被逗笑,眼睛像了喝了酒似的:“别不正经。”
“洞房花烛夜还正经,我就是禽兽不如。”
大红帷帐垂下,百子千孙锦被宛若波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至半夜,两人方渐渐歇下。他揽住她光滑的香肩,心满意足地道:“如此,甚好。”
施瑶累得眼皮抬不起,她轻轻靠着他,唇边不禁挂了一抹甜笑。
岁月如此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