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一向与王彬的第一军不对,却不知道怎么会向着他说话。吕奂尚在迟疑,魏聆风却又道:“大帅,此人既然在一军犯法,就算是受赏,日后也很难立足。不如大帅将他发来六军,让末将严加管教。以末将看来,这张守仁虽然强项,却能在城上随机应变,做战时也能身先士卒,很有勇力。若是让末将好好调教,将来或许也是大将的材料。”
“如此一说,到也有理。这张守仁确是人才,就这么斩了,本帅也很是心痛。来人,将他带下去,打四十军棍。打完之后,充入背崽军中任别将。”
张守仁早就被押在堂下,只等大帅下令,或斩或打,都可立决而行。里面的争执,他到也听了个清楚,想到适才大帅号令将自己斩首时,方达并没有一点吃惊的模样,脸上到是似笑非笑,想必先打军棍,然后将自己充入背崽军的决定,是早已经决断好的。
他微微苦笑,却也不敢稍露抱怨的神情。大帅和将军们怎么勾心斗角,或是怎么处置自己,都可以随心所欲,无论是斩是绞,甚至大卸八块,自己都全无反抗的能力。在这个世界上,当家做主的自然是有实力的人,至于自己为保住襄城立下大功,却又算的了什么。
他如此排解自己,脚步蹒跚而行,一直到校场正中,等着行刑。在别人准备趴凳的时间,他抬头看天,见时间已是正午。
阳光很是刺眼,张守仁觉得眼角一阵酸涩,连忙低下头来,不敢再看。
“趴下,不要乱动。”
几个负责打军棍的执法吏将他按倒,剥下裤子,向他略一吩咐,便开始痛打起来。
“一,二,三…二十五…”
这几个执法吏显然是得了吩咐,军棍打的并不很重。就是这样,打到四十时,张守仁还是痛晕了两次。
见他面色惨白,额头上尽是豆大的汗珠,一个军校将他扶起,向他笑道:“这个药膏拿去,一半外敷,一半内服。最多三五天后,你就没事了。”
张守仁大是感激,向他道:“承谢,不知道老兄高姓大名?”
“不必谢我,是适才方将军吩咐,将军要谢,谢方将军便是了。”
四名军校又将他驾起,带回内堂,吕奂到也不再训斥,只向他道:“张将军,你先回家养伤,今日责你,不过要给军中一个交待。其实本帅内心,也是很赏识你的。待你伤愈,便到背崽军中报道。”
“是,末将得大帅赏识,一定以死效力,不敢懈怠。”
吕奂很是满意,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大笑道:“少年英雄!昨日石粉一抛,全城跟随,本帅即刻命人打探,是谁如此施为。张将军,你一人,救了阖城老幼。嘿,若不是有人在本帅面前嘀咕,说你先违了军令,本帅安忍对你先行责罚。”
张守仁听他如此道来,仿佛适才对自己要打要杀的人,却是旁人一般。转头看看王彬的脸色,却觉得神色难看之极。
他心头一阵茫然,只是拱手答道:“是,大帅错爱。”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虽然被提升为背崽别将,按级别来说,已经比一般的校尉还高上半级,却仍然没有资格在这堂上就坐。
只是就张守仁本人来说,对这种明争暗斗,唇枪舌箭的酒宴,也是全无兴趣。
他又向吕奂及诸位大将行了一礼,这才转身退出。
这内节堂也是大帅召见众将的所在,修的很是巍峨轩敞,台阶九级,张守仁过来时,尚是健步如飞,此时一步步往下挪动,只觉得屁股上的创口火烧火撩的痛,疼的他眼前金星直冒,差点儿就要跌倒。
“张将军,小心。”
张守仁一脚踏空,差点摔倒在地,却突然被一支有力的臂膀拉住,他转头一看,却见是第五军的知兵马使王西平。
他吃了一惊,忙稳住身形,向王西平道:“王将军,末将失礼!”
王西平是襄城守备军中有名的异数。不爱女色,不喜酒宴,闲时吟风弄月,是一位有名的儒将。不但不与其余的将军交结,就是对统制使吕奂,也是不假辞色。
很多人对他的傲气和风骨很不喜欢,只是此人善恤士卒,打仗时很讲谋略,他的第五军,是城内守军中死伤最少的一军。而且,此人的叔父是京师高官,不是结下深仇大恨的话,也不会有人蠢到与他公然做对。
王西平看了张守仁一眼,见他下半身血迹斑斑,此刻却是如临大宾的模样,不禁苦笑道:“张将军,不必太拘泥。”
“是。多谢王将军。”
“你受伤很重,我扶你下去,不算你失礼。”
他慢慢将张守仁一路扶下,直至阶下,方才笑道:“张将军,昨夜要不是你,城内数十万军民,能活下来的没有几个。我们私下里说起来,都是敬佩的很。”
张守仁苦笑道:“末将为人太过自信,不怎么听从军令。今日就是大帅斩了我,也是该当的。纵是立下了些许微功,也不足以抵罪。”
王西平微笑道:“你不必拿这些套话来敷衍我。今日之事,若不是算准了你有惊无险,我必定第一个出来求情。”
他见张守仁脸上并无表情,心中暗赞。伸手在他肩头上拍打一下,却又觉得莫名落寞。踌躇片刻,又向张守仁道:“你也不必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你此次加入背崽军中,成为大帅的亲信,想必他还会对你有所交待。我就要调回京城,襄城这里,就偏劳诸位将军了。”
张守仁大觉意外,不禁向他问道:“王将军,你高升了么?那五军由谁来统领?”
“到也不是高升。襄城短期内不会再有战事,我此时走,也可以放心些吧。”
王西平回头往内堂看了一眼,又微笑道:“张将军,以后记得要与诸位将军多多亲近才好。”
说罢,又郑重向张守仁行了一个军礼,张守仁慌忙还礼,待他直起身来,却见王西平已经骑在马上,身边环绕着几十个亲兵,见张守仁看向自己,先是微笑挥手,然后方才打马离去。
第二卷 背嵬扬威(一)
张守仁虽然始终对他有一丝提防之心,却也知道他是襄城中难得的好将军。见他如此凄凉离去,不但大帅不来相送,就是其余的将军也不曾出门,只觉得心中感慨,却又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决计不可涉足这一类的权势斗争。
他一路往外,几乎是一步一挪,帅府的亲兵原本就骄横的很,不欺付别人就是天大的善举。此时见他挨了军棍,痛苦不堪,不但没有人上来帮他,反而是指指戳戳,以他的模样来取乐。
“张将军,你可算出来了!”
张守仁刚出帅府大门,那方达便迎上前来,向他拱手道:“张将军,我已经听到消息,恭喜你了。”
张守仁苦笑道:“恭喜我大难不死么?”
方达道:“这是哪里话来。若是真要处斩你,哪用我过去传你。一个小兵到你那里,当场取了你首级,号令三军便是。”
见他满脸痛楚,方达突然醒悟,自责道:“我只顾为你高兴,却忘了你身受军棍,想必很是疼痛。”
他转头向自己的亲兵叫道:“快点去寻一驾马车来。”
说罢,自己扶着张守仁的臂膀,向他道:“张将军,从此咱们就是同僚了。过几天,咱们背崽军就要出城搜索撤退的敌人,尾随追击那些散兵。这个差事很是危险,张将军一定要好好养伤,到时候好与兄弟们并肩做战。”
张守仁忍着疼痛,先向他行了一礼,然后方答道:“是,还请方将军多加照应。”
方达笑道:“背崽军中与别处不同,一切均需靠你自己才行。”
两人边行边谈,已经到了靖安里的坊门之外,一辆大车早就等候多时,见张守仁出来,方达的几个亲兵七手八脚将张守仁抬上马上,趴仰在车厢内。待方达与张守仁话别之后,那车夫在马屁股上轻打一鞭,马蹄得得,向着张守仁所居住的城门永和里而去。
与居住着城内大多数高官富商的靖安里相对着的,便是张守仁所居住的永和里了。这里居住着襄城九成的破产流民,他们除了简陋的住处可以存身,再无家财。襄城内所有的苦力和小贩,均是出自此地。大道上沟渠纵横,臭水垃圾遍地,一到夏天,蚊蝇遮面,臭气熏人,稍微有些办法的人,都会搬离此地。
张守仁贫家出身,父亲原本也不过襄城小贩,战死之后,若不是得了官府抚恤,母子几乎难以存身。好在永和里虽然是穷人聚居,论起人情味来,却又与别处强过许多。十来岁的张守仁先是丧父,继而失母,若不是吃了百家饭,受了众人的帮助,只怕早就饿死了。因为这个原故,他虽然当上了百人队正,领取官俸,完全有能力到别处居住,却是不舍此地,只是花钱将老宅重新整修一番,又雇佣了一个老仆老黑打扫庭院,却也是过的逍遥自在。
连日大战,官府不好拿那些富商大族往城下做苦力,只苦了城内百姓。永和里的数万百姓全是最下层的贫民,自然是首当其冲,全数被调往城下听候使唤。今日战胜,军队出城打扫战场,百姓们却也得在其后相助。是以张守仁被马车拉回,街坊四邻全然不在,平时吵吵嚷嚷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对他这个伤者来说,倒也合适。
只是上车容易下车难,家里只有一个老黑,加上车夫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张将军扶下车来,动作之时,难免嗑嗑碰碰,张守仁疼的龇牙咧嘴,苦不堪言。待入室之后,他又趴在房内床上,命老黄将自己下身的衣裤褪去,以清水抹净,敷上药膏,这才觉得火辣辣的臀部开始变的清凉,不禁暗赞一声:“这药膏真是了得。”
他累了几天,又身受棍伤,服药之后心里一片清宁,很快便昏沉沉睡去。
这一觉昏天黑地,从正午时分一直至天色黑透,方才幽幽醒转。
“老黑,做饭了没?
醒转之后,自然觉得腹若雷鸣,好几天没有象样的吃东西,自然是大呼小叫,立刻命老黑上饭。
此时房内只有灯油一盏,黯淡无光,诺大的居室只有一张大床,几张长凳,靠着西墙的山架上摆放着一些生活器皿,所有的一切,均是显示的主人的贫穷与乏味。
到是一张劲弓,几把刀剑,显然都是精工打造,挂在墙壁上被烛光映射的熠熠生辉,使人一看便知,主人家必定是军人豪杰,身手不凡。
那老黑听闻主人召唤,却是不慌不忙,只顾在厨房捣腾,乒乒乓乓过了半响,方才用一个坏了边角的木案,端着饭菜上来。
张守仁早就饿急,此时一见饭菜上来,心中大喜。只是注目过去,只是一碟炒青菜,一碟腌萝卜,一碗玉米糊糊饭,两个白面馒头。
“该死的老黑,我饿了几天,就用这样的饭菜来敷衍我?”
“守仁,家里没钱了。这个饭菜,还是咱们自家后园种的,想要酒肉,得拿钱买啊。”
“胡说,前几天才发的饷,再加上守城时,大帅为鼓舞士气,每个队正都发了一吊钱,这钱哪去了?”
“平时你的钱都留不住,这会子就能留住啦?咱们街坊里有不少死在城下的,前日我到城下寻你,你早将钱米给我,让我分给众人。这时候又来寻我这老头的不是,守仁,你还差我两月的工钱没给哪!”
张守仁一阵气沮,知道这老头说的句句是实。他的俸禄其实不低,月俸一吊钱,米一石,当时物价低廉,一员钱够买半只猪的,只是他从小受众人的照顾,此时有些资财,自然要拿出来资助穷邻居。每月俸禄到手,除了留下自家开支,多半都散了出去。待此时自己想吃些肉食补身,却是寻不出钱来了。
他垂头丧气,被老黑一通训斥。好在这老头原本是捡破烂的流浪汉,被张守仁捡回来时,就剩下一口气了,此时衣食无忧,哪里能当真讨要工钱。
正自愁眉苦脸,吃着这些清粥小菜,却又听见门外脚步声渐次响起,却原来是众街坊城外事毕,收工回家。
众人都是来往惯了,门户不禁,见张守仁家中火烛亮起,想必是这个英轻英武的队正已经回到家中。各人这几天在城下来回奔忙,只是担心有熟识的军人死难,今晨又知道是守仁献计,击败敌军,均是觉得脸上有光,言谈之间,很是为他欢喜。此时见他回家,自然是一个个蜂拥而入,挤在张守仁房中,与他寒暄说话。见他屁股开花,趴在床上,各人都是最下层的贫民,却也不怕大帅治罪,一个个七嘴八舌,痛骂吕奂不止。
“守仁,这是今天咱们出城拉尸,大官富人们赏的肉包子。我今天见了一天的尸体,吃不下去,这几个肉包子,你吃了吧。”
张守仁原本被吵的头晕,此时听闻有肉包子可吃,精神大振,抬头一看,见是近邻的贞嫂,将自己包裹中的肉包子拿出,递将给他。
“贞嫂,这怎么好。”
贞嫂在他头上一拍,笑道:“平时不知道受了你多少好处,这时候还和我们客气不成。”
张守仁嘿然一笑,不敢再说,伸手接将过来,大口吞咽。他正吃的开心,却听院门外响起几声敲击声,各人均是诧异。这整一条街,各家窜门从不必敲门,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在这个当口跑来要见张守仁。
“守仁,门外来了几个军爷,说是要见你。”
张守仁心中猜疑不定,却立刻向老黑吩咐道:“请他们进来。”
见他家里来了客人,众邻都知道进退,乱纷纷四散而出。张守仁不能起身,只得高声向老黑吩咐道:“老黑,快把客人请进来。”
“是…”,“几位爷,这边请,晚上黑,走道窄,小心绊了脚。”
老黑一边大声应了张守仁的吩咐,一边延请客人入内,言语淳淳,很是有礼得体。张守仁听的一笑,想起他每日与街坊众邻说话时言语不忌,此时见了贵客,却又变成如此模样,却也好笑。
此时却不是取笑老黑的时候,随着一阵悉索声响,几个大汉自内室房门长身而入,带起的劲风将房内灯烛带的晃动起来,一明一暗的空隙之间,张守仁赫然发觉,原来前来拜访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胡烈。
“校尉,请恕末将身上带伤,不能出迎。”
胡烈急步向前,按住做势要起身的张守仁,向他笑道:“张将军,咱们在一起多年,哪里讲过什么礼节。你身上有伤,不要乱动。”
又含笑道:“你现在是背崽军的别将,论说起来,已经比我高了半级,原该我向你行礼才对。”
张守仁惶然道:“这话末将可当不起。末将自入伍以来,一直在校尉的麾下,将军对校尉照应有加,若不是将军提拔,末将如何就能当上队正。总之,末将现下小有成就,亦是拜校尉之赐,绝计不敢骄狂傲上。”
“好!我胡烈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小子并不忘本,好汉子!”
胡烈咧嘴大笑,在张守仁肩头用力一拍,斜着屁股坐到床上,又向他道:“守仁,胡光听说你调入背崽军中,当真是眼红啊。响午就出城找我,让我来寻你说项,看看能不能将他也调入背崽军中效力。”
见张守仁面露难色,胡烈面色一黯,沉声道:“怎么,不成么?”
“胡校尉,不是我不肯帮忙。只是我本人尚未报道,背崽军中的情形尚且不知,委实不敢现下就打包票。”
胡烈点头道:“这到也是,是我们叔侄太过心急。”
说罢,扭头喝道:“胡光,还不过来向张别将行礼!”
胡光原本是张守仁部下的火长,两人地位相差并不是很大,此时守仁已经是背崽别将,等同于一厢的副指挥使,地位还在胡烈之上。胡光心中虽然并不服气,却也只得听命向前,向张守仁抱拳道:“胡光见过别将大人。”
说罢,低头弯腰,向张守仁长揖到地。
张守仁无法起身,只得温言向胡光道:“你我同事多年,日后不必如此客气了。”
胡光尚未答话,胡烈断然挥手,向张守仁道:“守仁,不必和他太过客气。这混小子骄狂惯了,也需得你这样的上司好生调教。”
“岂敢,胡光英勇善战,冲锋陷阵的能力远在我之上,此时我身任别将,在胡光面前,已经惭愧,又怎敢再言其它。”
胡烈叹道:“你提升一事,团里有不少混帐都不服气。说你是捡了狗屎运,老子听到了,都是当面啐他的脸。你从一个小兵干起,由伍长到火长到队正,哪里有半点投机取巧,全是凭的真本事。论武力,你不下任何人,论头脑,我这个校尉也远不及你。我早说过,你将来必定是要青云直上的。”
他斜了胡光一眼,嗤笑道:“这傻小子还不服气,你不想想,打仗能全靠一股子蛮力么。”
也不待张守仁答话,胡烈已经起身,笑道:“守仁,过几天你身子好些了,我下帖子来请你,请咱们团里的几个别将和兵曹一起,大伙儿痛乐一场。”
“好的,到时候我一定到。”
胡烈展颜一笑,扭头向房外侍立的几个大兵吩咐道:“来人,将东西搬进来。”
几个兵士得了命令,立刻将放在走道的几个口袋搬将进来,胡烈待他们将东西放好,方才向张守仁笑道:“守仁,我知道你手头很紧,现下成了别将,自然要请一些同僚和街邻乐上一乐,手头寒酸了,人家不会说你,却会说我这个校尉不照顾老部下。这些东西你收下,正好用的上。”
张守仁大是感动,红着脸向胡烈道:“这如何敢当!”
胡烈挥手道:“不要扭扭捏捏,全是当兵吃军粮的,彼此没有个照应还成!”
他平日虽然也与张守仁关系很好,却也并没有如此亲近。这张守仁的居处,也是第一次来。只是此人外表粗豪,其实也是心细如发。不但没有尴尬,反而连消带打,嬉笑怒骂,利用与张守仁多年同在一处的便利,将两人的关系瞬息间拉近。他能以一个平民的身份,坐在校尉的位子上安如泰山,也正是因为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吧。
“既然如此,我只好收下,校尉的好意,将来必有所报。”
胡烈将手一挥,不理张守仁的客套,带着胡光与几个亲兵径自离去。
第二卷 背嵬扬威(二)
待他出门,远远转过街角,那些适才躲出的邻居们方又回头,七嘴八舌,向张守仁道:“守仁,你的上司对你们还真是照顾。”
张守仁苦笑一声,却也不想多说。
无论胡烈心里究竟如何看他,至少在表面上,对他张守仁还算照顾,能有这样的上司,也算不错。
老黑却不理会众人,先行将那几个袋子打开,见是整块的生肉,还有一些精米,不禁大喜。向张守仁笑道:“刚才还嫌饭菜不好,这便送来材料。”
又转头向一个中年妇人道:“余大嫂,我这里锅灶窄小,不如拎到你家去做。”
张守仁微微一笑,也向那妇人道:“是啊。老黑的手艺太差,这些好东西让他来做,太也糟蹋。还是要麻烦余大嫂,为咱们做点好吃的出来。”
他们主仆二人一唱一合,这房里的人如何不明白。这余大嫂在前年刚死了丈夫,家里还有几个幼子,若不是张守仁一直明里暗里的接济,一家几口早已饿死了。
各人眼见余大嫂的眼眶发红,知道她心中感伤,连忙用话打岔,又让她与老黑去整治食物,这才无事。
张守仁自此在家中养伤,三日之后,已经可以勉强起身。原来就要去背崽军中报道,却被老黑及众邻居强留下来,逼着他又多歇息了几天,直到五日之后,胡烈下帖子来请张守仁赴宴,各人无法阻拦,这才由他。
老黑在院中将他的坐骑牵来,见张守仁已经换上背崽别将的服饰,鲜亮耀眼,很是精神。不觉夸道:“这官儿的衣服,就是好看。”
张守仁微微一笑,向他道:“其实听老人说,以前的武官袍服,很是难看。还是本朝太祖将武官定为九级十八阶,各以服饰和军衔区别,在战场上,兵士们也可以看军服军衔来听从军官的指挥,不象以前,若是本部长官战死,整营崩溃。”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向老黑道:“这么绝妙的主意,当真亏太祖能想的起来。可惜,太祖英年早逝,底下的人不明其意,只以为是为了让官儿穿了好看,穿的这么华丽。在战场上的作用,反而大大减弱。再有,校尉以上才有阶级,其实打起仗来,真正拼命和让兄弟们信服的,就是火长队正这样的小军官。他们不乱,整个军队都可以做到败而不乱,进退有据。”
老黑瞠目道:“你成天躲在房里,看太祖的纪传,却原来悟出这么多东西来。”
张守仁点头道:“不错。我读的兵书越多,越觉得太祖的兵法运用如意,存乎一心。而且,不但是军事,就是国计民生,甚至是消防水龙,排水沟渠,太祖都可以做出前人所不能的成就,真神人也。”
说到这,他神色一黯,叹道:“可惜,太祖统兵直攻入幽州,就要灭掉金国,使天下重新一统的时候,却病死于伤寒。他老人家对医生很敬重,在全国各处兴办医院,为穷苦人看病,自己却仍然逝于壮健之年,真是令人感叹。”
老黑也叹道:“医院原本是太祖用来救治穷人的,现在也成了官府和富人敛财的地方,穷人百姓还是看不起病。说起来,一朝天子一朝的做法,咱们又有什么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