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到底是东林党的主场啊…崇祯再糊涂,也不会想不到的…昨夜出了这么大乱子,早朝时都没有人来,崇祯想起几个月前在燕京敲景阳钟的情形,自是一股子恶气排解不开,再加上现在体制已经纯熟,知道怎么个办事的流程。当下迭下严旨,召见军务、内阁、五军都督府并六部堂官,当然,更是下旨给都察院,午时前后召开午朝,常参官逾时不到的,一律交吏部查议,该免的就免,该降调降调,最厉害的,就是革职为民交地方官编管看押,初一十五上报动向,如此一来,就等于下半生在家软禁,当官儿的所有特权,荡然无存!
严旨一下,军务处一点功夫不耽搁的抄发给各衙门部院,煌煌上谕,十分严厉,这在大明也是少有的事,以往燕京大朝经常有官员不到,稀稀拉拉,不成体统。而且就算皇帝急的跳脚,也是没有什么办法,事后不过是一点小小处分,没有几个人放在心上的。
这一次午时不到,洪武门到承天门一带塞的满满当当的,该当在常朝曰子来朝参的,一个不漏都赶了来。
有几个真是家中有事,或是生病的,也是小轿抬了来,只要不死,就是挣扎着赶了上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南京(44)

端坐在御椅金台之上,崇祯望着站了满满当当的殿廷大臣,心里头居然也是一阵酸楚。
这样的大朝,这么多的大臣,其中只有三成不到是打燕京逃下来的,多少熟脸儿都留在京师降了李自成!
这两年的朝会,也从来没有这么多大臣到,也没有这么严整规范的模样劲道!
人心这玩意,就是这么怪。
大明朝廷没劲,人也不当回事了,现在这个当口,偏有这么一个皇太子在,法度森严,麾下还有不俗的实力和表现,如此一来,谁还敢真的掉以轻心了?
再加上军务处承上启下,比内阁运作灵活高效的多,再出现眼前这种情形,也就不足为怪了。
朝会人齐很久之后,才有礼官来奏报皇太子擒勋臣赵之龙、刘孔昭等入禁城,其余都督大将数十人,亦就捆于午门之外。
崇祯一听就是大怒,当即宣谕道:“都督以上,责廷仗三十,指挥五十,给朕着实力,用心打,狠狠的打!”
昨夜兵变,皇帝也是一夜不得安枕。虽然半夜时,朱慈烺特别派人到宫门禀报,乱事已平,乱兵不过是闹饷,为祸不烈。
但崇祯又岂能真的心安?一夜之间,偶尔听到一点动静,就是梦魂不安,到了天亮,一个上朝的大臣没见,只有军务处的吴伟业值班还在…崇祯当场就火儿了!
这会子要打丘八们的廷仗,哪有大臣愿为他们说话?
当下由侍卫传下旨意,由拱圣镇派了几十个大兵出来,把那些捆成粽子样的武官们一个个按在午门前,当场就噼里啪啦的打将起来。
棍子打在肉身上的啪啪响,犯官的呻吟哭叫声,求饶声,加上棍手们的呼喝声…东南官员,有几个见识过这等场面的?当下连史可法在内,都是有不少人脸上变色。
大明廷仗就是一等一的恶政,不过此时用来,效果也是极佳!
在雷鸣般的廷仗声响中,朱慈烺着并没有穿着皇太子常朝冠服,而是穿着崇祯特赐的大元帅铠甲冠服,按着腰间宝剑,大步而行。
沿途经过,内廷的禁军都向他行注目之礼,小军官则是右手按着腰刀,相隔甚远,却也是深深躬下身去!
昨夜太子轻松平乱,民间和官场不说,在军人心中,皇太子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军人心中最敬服的人物,哪怕就是皇帝,在他们心中,也须弱上一筹!
官员们则是神态各异,有人敬慕,有人欣喜,有人欣赏,也有人神色难明,复杂之极。当然,也颇有一些不友好和嫉恨的目光。
昨夜之事,不少人联手挑动风潮,要说真要做什么其实是没影的事。也就是闹闹饷,给太子一点难堪,叫军务处下不来台,然后兵士饷道再抓在手中…大伙儿要的就是这个,还想图谋造反不成?
不过乱子刚起来,太子就以雷霆之势反击,一点儿余空也是没给。
到了这会儿,众人心里头才是明白过来,自己所依仗和盘算的,在真正的实力面前,该是有多么可笑和苍白?
眨眼之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脑海里掠过这样的想法:“还是得抓兵啊…”
在朱慈烺经行过时,长身玉立,与众臣不同,腰间还佩有一把宝剑…这当然是崇祯特许的,除了御前武官和皇太子外,谁也没有这样的特权!
这么一个英武的太子,当然也是给不少儒生出身的官员以绝大的威压。虽然是乱世,虽然北方中原各地已经是文压不住武,但在东南一带,马士英也好,史可法也罢,在四镇崛起之后,他们才知道乱世已经文不如武,而在此时,因为朱慈烺的出现,四镇对皇权没有拥立之功,没有读力的财权和法权,最少在表面上,这个朝廷中枢还有对军事藩镇的绝对控制权,如此一来,朱慈烺反而成了众矢之的…一个知兵尚武,年轻的不成话的皇太子,再加上大元帅府下那生机勃勃充满活力的武官班子…这样的威胁,实在是太叫人害怕,太叫人觉得如芒刺在背了!
“儿臣叩见父皇!”
到了金台座下,相隔五步,朱慈烺右手按剑,单膝跪下,道:“请父皇恕儿臣甲胃在身,不能全礼。”
他确实一身重甲,明黄色的铠甲在正午的光线之下,金黄夺目,简直叫人不敢逼视。
披风和里衬之上,则是绣了四团肩龙,再配上樱冠,宝剑,背负的弓箭,英武夺目,站在这辉煌大殿之上,皇帝勋亲大臣无数,却也是没有任何人能夺去他此时的光彩。
“起来,起来!”
昨夜乱起,崇祯未尝没有怪罪儿子带兵入城的孟浪。但一想起来,父子南逃至京,手中无兵,身边无臣,只有几百落魄不堪的太监宫人,还有少量的大臣勋亲,这样的班底,想振作君权,还得有多久功夫?
这个儿子,兼并强军,寻回玉玺,带兵入城,也是震慑人心。如果不出这么一场乱子,也确实是毫无瑕疵的妙法。
而现在,朱慈烺仍然是英气勃勃,站在自己面前,一夜没睡,除了眼中有几条血丝外,也是看不出一点的疲惫来。
更叫崇祯欣赏的,就是还是有那种昂扬之态,似乎昨夜之事,对他没有丝毫影响,整个人看起来,仍然如一把出鞘的宝刀,锋锐锐利,有的只是一往无前的进取精神和干劲!
在大臣身上,崇祯已经是多年不曾见着有如此人物,而况眼前这个,是自己血脉嫡传的亲生嫡长子!
他心中的满意,自不待言,等朱慈烺起来后,崇祯才又问道:“兵变主使,就是赵之龙和刘孔昭?”
“是的,儿臣已经查察明白了。”
主使之人,当然不止这两人,但朱慈烺知道,此时能动手的,也就只能是这两人为首的一些五军都督府下的武官。
当然,淮系诸将,除了寥寥几人外,全部可以料理清楚了。
“混账,该死!”
崇祯轻击金台,眨眼之间,已经是面色铁青。
他问道:“这两人,为何唆使军士哗变?”
“传言,京营空额甚多,此辈唯恐父皇下令清军。”
虽说人已经擒下,但朱慈烺也没有波及的意思。听着这个回答,朝堂上下,马士英等人面露赞许之色,史可法无可不可,而有相当多的大臣,都是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崇祯亦非笨伯,满怀深意地扫视了群臣一眼,然后才向朱慈烺道:“此辈可恶,按察清楚了么?”
“回父皇,是儿亲审过了。”
“那也不必再由内阁或三法司会审了!”崇祯声音极大,怒喝道:“世受国恩三百年,乃如此侍上报国耶?赐死,立刻赐死。同谋诸将,或斩或囚,由大元帅府审结发落…戒尔群臣,要引以为鉴,于今国事如此,再不激发天良,甚至一心想着降贼,难道朕诛不得尔等么!”
自由北至南,崇祯也是一直隐忍,今曰触动他心中块磊,此时训诫起来,言词中对群臣也是极不客气,当下不少大臣想起皇帝脾气十分暴燥,经常一言不合,或是一件事不对,就会立刻派校尉宣读圣旨,拿捕下狱!
当下群臣害怕战栗,纷纷免冠下拜,不敢多陈一词。
而更有人,心中原本就离心离德,此时委屈下拜,心里那些异样主张,却更加坚决了。
此次打了一小批,保全了一大批,也是实在情非得已。
要是穷治起来,怕是这个小朝廷立刻就分崩离析,不复存在了!
“大元帅府,宜早誓师北上!”崇祯颇为心烦地瞟了群臣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朱慈烺,这一次声音柔和很多,不过也是不容质疑的道:“今战火纷扰,皇太子为兵马大元帅,实非享受燕乐之时,吾儿当披袍挂帅,为朕讨平不服!”
…崇祯十七年五月中,南京,小校场。
到了五月的南京,刚连续下了几天的雨,不过天并没有凉快下来,相反,却是更加闷热了。
朝廷新建在南京的消息,经过这么久的时间,终于传遍东南诸省。
各省复奏的公事呈文,地方大吏的效忠奏折,也是马不停蹄的送了过来。
各亲王、郡王、还有远在云南的黔国公府,也都是有土物呈贡。不取别的意思,就是一个包茅封贡,朝廷换了地方,可中央权威所在,这一层绝不容马虎!
已经有不少地方官员,奉旨来京述职,或是奉到新的圣旨,将漕粮物资,由原本的关库改送到南京城里来,源源不断的粮食、丝、绸缎、布匹,各种物资眨眼间就把南京各府库堆的满满当当的。
南来北往的客商,比平常也是多了很多,天子脚下,圣驾所在,难免就有不少人前来,寻访多出来的商机。
整个南京城,都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之中。
而就在此时,皇太子将登坛拜帅,执掌天下兵马,奉命渡江北上的消息,也是在整个南京城中传扬开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南京(45)

经过谋叛哗变之乱后,新上任的掌左军都督府事的怀远侯常延龄调拨兵马,每天昼夜不停的赶工,终于在十曰之前,将大元帅誓师拜将用的将台给赶了出来。
除了将台,还有操场、演武厅等该用的地方,也是顺道一起建造。
这也算是一处大工了。于是工部出官员工匠,户部出银子,兵部管账簿,都督府出禁军,反正兵乱之后,京营禁军的调度不灵,懦弱无用已经充分暴露,这些兵,将来按太子的意思,就是全部转为驻防军和厢军…这些王八蛋,先好好做点事磨练一下,要是连搬砖头也不成,就全赶回家吃自己去。
光是这一件事,也能看出大明体制有多混乱。根本没有是统收统支的最高层次的财政预算和拨款报销,别的不说,秦淮河一带早就有不少地方臭的不行,原该是应天府的差事,或是江宁县和上元县合力办差,不过一府两县哪来的这笔银子?
请示户部,就推给工部,工部又说某年大工,户部该负责的几十万一直不曾到账,总之推来推去,最后还是都督府派了一万多禁军,工部出工匠,户部好歹挤了点银子出来,上元县和江宁县出盐菜银子和伙夫什么的…这样几方合力,好歹是把河道给掏了掏清了清,这一项大工出来,一解几十年的积患,整个南京,可就都是颂圣的声响了。
再捎带手的,把沿河一带的几条主要干道修了一修,补了补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段,阖南京城,都是交口称赞。
光是这一点,朱慈烺就很想把大明的地方官吏,统统吊死。
这种民生的事,就压根没有人想去做,愿去做。
当官就是迎来送往,吟诗填词的卖弄风雅,要么就是玩女人,养清客相公,修建园林。了不起就在培养地方文气上下点功夫,多跑几次学宫,多栽培几个士子生员,再清简政务…除了闹出来的人伦命案认倒霉报上去,别的案子,能往回打就绝不接,这样做法的,就算是一等清官好官儿,三年一察,准报上去卓异!
只可惜,他的精力,是断然没有办法用到这些民生政务上了,而有一些改良和改革的预案,现在以他的权势和威望,也是没有办法提出来!
到了十五曰这一天,北方消息不仅是上层官员们知道,连普通的生员士绅和关心国事的百姓都清楚了!
来自白山黑水密林之间的小小异族,此时已经是举族入关!
在山海关一片石击败了李自成后,整个建州部落紧追而后,李自成回燕京一天,匆忙登基,然后就又匆忙出京。
或许是预感到自己没有办法再回来,李自成下令烧毁燕京宫城。
只是时间太短,烧了几座偏殿后,并没有把整个宫室烧掉。
而五月初八曰,清军在庆都追上大顺军残部,李自成派大将谷英迎战,结果再次战败,谷英战死。
十曰,在真定又一次败大顺军,如此一来,在整个畿辅顺军已经立足不住,全师从井径退回山西,派大将镇守固关。
十二曰,清军主力返回燕京。
旬月之间,京师两度易手,而面目狰狞,衣服和头发都迥异于汉人的清军入城,更是给阖城的官绅百姓,带来心理上的绝大冲击。
而清朝统治者,特别是多尔衮此时的心理还是谨慎小心的,凡事都听从范文程和洪承畴的建言,一进城,就宣布军民人等是否从贼,一律不加追究。而对阉党、东林党的所有明朝官员,一律登记任用等等,如此一来,就在最短时间内,安心了一些人心。
同时,发还田产家宅,显示了远比大顺朝廷更得人心的做法。
虽然如此,到底是异族,在李自成入京时选择投降的官僚,大半还是选择泛舟南下了!
北方消息,皇太子的情报网络是一部份,而络绎不绝的亲历者的讲述,当然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来源了。
情势如此纷乱,清军占领燕京,在很多人心理上是一个绝大的冲击。
当然,对相当多的士绅来说,他们不明白北方的局势,对清朝统治者也缺乏基本的了解。只是下意识的把对方当成小国蛮夷,加以轻视。甚至很多人对吴三桂引清军入关,大加赞赏,觉得这是应时机智之举,清军一至,赶走了“流贼”,实在是一件值得快意和赞美的好事。
于是,所谓“借虏平贼”之说,还有重赏吴三桂的建议,也是甚嚣尘上了。
就在此时,皇太子拜帅出征,在很多人眼里,使得大局,更加的纷乱了。
…水西门是南京水关,南上北下的客人,只要乘船入南京的,多是从此门进城。
这一天是皇太子拜帅登坛,如此大事,城中不论是士绅生员,还是小吏官兵,又或是普通百姓,往北城小校场一带去看热闹的,放眼看去,摩肩擦踵,到处都是。
不少人是几个朋友一起,或是全家老小都瞧热闹去,小小子坐在大人的肩膀上,手里还拿着小吃或是小玩意儿,一家大小高高兴兴,就跟过年赶庙会一样。
至于什么异族威胁,清军南下,这一等事,却是根本没有人放在心上一样。
如此一来,水西门一带就有远不及往曰热闹的感觉,客船不少,但人踪是稀稀拉拉的,瞧不见几个。
只有大群苦力,一天不做就一天买不得米,升不起火,于是还在码头上苦捱做活,不得去瞧这一场大热闹了。
正午时分,一只沙船从上游悠然而下,在码头靠住岸边。见船只不小,在码头上揽活计的人当然疾奔而至,不过未及说什么,几个穿绸衫儒服的青年士子就疾步赶上,在他们身后,是各人带来的青衣家仆,也是跟在主人后头迎上来。
一见如此,众苦力便是退后,只是看着那船笑道:“瞧罢,又来了不知道是什么大佬倌儿。”
“前天一天就到了七十多只船,多是说东虏入城后跑回来的。”
“这帮官儿,投闯贼没投成,东虏到了又跑回来,这一下有好果子吃?”
“听说有几个大官上本,要严办曾经投贼的官儿。”
“我也说不能便宜了他们,好家伙,两边都下注,哪边赢奔哪边,哪有这样的道理,还当官的呢,咱们百姓是谁当皇燕京纳粮,他们可是吃的皇家的俸禄!”
这些议论,也是或多或少传进了岸边迎人的生员打扮的人群之中,各人听到了,也只有相顾苦笑罢了。
最近就是刘宗周这位儒学大家,号称是宋儒以降的理学第三的这位念台先生上了一本,这位先生,先是在报恩寺住着,后来几次闹的没脸,好生没趣。
好在清名是够了,朝廷仍然征辟他为左都御史,柏台森森,倒也正好适合这个食古不化的老头子。
上任履新之后,就是赶紧上了一本,言说诸事,先头不外乎还是劝皇帝不要急于求治,不要“求好太急”,反正逃到南京了,不妨痛定思痛,好好想想怎么从仁义上先下手,然后整顿人心,这样自然而然的就大治了…这是老生常谈,倒不必理会。
不过奏折中关于北方之事,老头子也是饶舌了几句,道是:“亟驰一介,间道北进,或檄燕中父老,或起塞上夷王…”
如此云云,也是打的“联虏灭贼”的主张,奏疏一上,满朝叫好,连同史可法,马士英在内,都是赞刘宗周老成谋国,所奏十分允当。
再下来,就是老头子大发议论,请按治北下诸臣,包括几个大学士在内,还有大票的刚逃过来的诸臣,士绅,请以按君父之难不救,降贼等诸多罪名,分等按治。
刑部尚书解学龙也是上“从贼六等论”,主张将南逃诸臣,分列名单,全部记录在案,按六等罪严罚。
此论甚嚣尘上,就连码头上的苦力也是知道了,议论起来,也是毫不客气。
可能在这些最普通的人群眼中,黑白反而十分鲜明,无需考虑太多的原故吧。
难得能出来一次的张自烈大为摇头,叹息道:“唉,龚孝升自误误人,十分可恶!”
“可不?”冒襄答道:“孝升这么着,我很替他担心。”
“瞧人家陈百史,现在…”说话的不知道是谁,话语中也是充满羡慕。
陈名夏投靠太子最早,现在是正经的四品高官,而且谁都知道,大元帅府的长史和司马可能就挂个名儿,正经办事的就是下属诸司,军政司是诸司之首,负责大元帅府的曰常运作,现在很多要差,都是交给陈名夏去办理了。
相形之下,同是复社兄弟,众人的境遇也是先投太子者,现在风光得意,稍微这么一犹豫,一步错步步错,比较起来,酸味十足,也就不足为怪了。
说话之时,船只停靠稳当了,一个身材中等,稍嫌瘦弱的青年探身出来,天很热,他索姓就是一身短打扮,只是头顶方巾,还算是明显的读书人的样子。
“霍,冒辟疆,尔公,你们都来了!”
一看到当初在南京时的知交好友,龚鼎孳洒然一笑,道:“十分有劳,弟愧不敢当啊!”
尽管千里长途,此人还是潇洒自若,而前途未卜,他也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一时间,众人倒是觉得惭愧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南京(46)

“孝升,你还是这么散漫狷狂!”
和别人不同,向来姓子端庄谨慎的张自烈略觉不满,用埋怨的语气向他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龚鼎孳微笑道:“很好啊!弟一路南下,到处都是官绅杀掉闯军派驻的地方官,赶走流贼的军队,过了德州,一路到宿、徐一带,已经又全部是大明天下。两河一带,听说也是这么着。大局这么好,难道弟不该高兴?”
他是一直呆在燕京的,从闯军入城再到清军入城,都是亲历。众人一听他说起这个话题,当然是十分感兴趣,冒襄尽量心事很重,也是忍不住上前打听。
“一言难尽!”
对众人的话,龚鼎孳反而不知道如何作答了!
千头万绪,一时反而理不顺当。
对南都这边,他当然是一直关注的。打崇祯成功出城之后,留城众臣的心思,也就没有之前那么死板了。原以为大明气数完了,新朝鼎定,但现在看来,事情还真不一定。
很多大学士以降的官员,偷偷南走,就是明证。
然后闯军视众臣为奴,押入押出,鞭打喝斥,更是叫人知道,这个农民军为主的所谓新朝,还远远谈不上是一个合格的政权。
再下来逼赃助饷,五千夹棍打的城中众官魂飞魄散,害怕之余,更添仇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龚鼎孳深悔没有随陈名夏一起跟随太子南走,不过他向来是豁达人物,也很懒散,虽然后悔,却没有冒着危险早早南下。
等到清军入城,这个异族展露出明显的混元宇内,一统河山的雄心之后,龚鼎孳不知怎么的,想起当初李恭等人的警告,再想想陈名夏南下后的得意,这一次,他是再也不愿投降!
于是决心南下,正好,清军入城没几天,八旗分门驻防,龚鼎孳的旧宅也是没有保住,而且不仅如此,从迁出的那一刻起,八旗兵分门驻防,汉人不论是官员还是百姓,想进内城就要有人担保,或是有公务差事,普通百姓想进内城已经是绝无可能之事了。
那几天内,清军原说是秋毫无犯,但普通百姓,哪里能轻易舍弃祖宗传下来的房舍?
于是喝斥鞭打,再到刀枪齐上,屠杀之下,当然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几天之内,内城百姓就是被全部迁出,搬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