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的态度,十分随和,不过惟功心头一突,知道这个问题不是随意答的。
皇帝扶持他,当然还是信任他的,不论是忠诚还是能力,但惟功自己却知道,皇帝无亲私,当年嘉靖最信的是陆炳,任职都督掌锦衣卫,授给太保,绝对是最亲近的心腹武臣,但陆炳却不能伸手到京营之中,京营始终在朱希忠等勋臣的掌握之下,太监们则掌握四卫勇营,襄城伯等勋贵掌握皇城禁卫。
大小相制,多相制衡,这才是大明皇室任用太监,勋贵,却没有汉朝的外戚之祸,也没有唐季的太监以奴制主的情况出现。
所以万历的话,是一个陷阱。
“臣当然还是去京营。”
“哦,为什么呢?”
“臣的祖上,就是为太宗皇帝靖难之役出身,根基都在京营之内,身为勋贵子弟,眼看京营败坏,臣心中十分难过。皇城禁卫,臣家向来没有参与其中,臣也不愿例外。”
万历至此才呵呵一笑,点头道:“朕知道了,若几年后果真有整顿京营之事,到时候一定用你便是。”
至此君臣相对十分和睦,惟功便请辞而出。
待他出去后,瞿汝敬方道:“皇上,成国公府虽然富裕,不过比起小英国公来,还是差很远呢。”
“惟功也是年年进献的。”万历眼中冷厉,看向瞿汝敬和其余诸人,冷声道:“朕知道你们的心思,惟功的家财之事,你们不必再多说了。”
他虽然贪财无度,也有些不满惟功不肯实心进献,但心里也是清楚,这个少年臣子是可以倚为心腹,用来办大事的,不象朱鼎臣那种迂腐无用,除了一顶国公帽子之外就全无用处的废物!
“呵,真冷啊。”
“就是,已经交四月了呢。”
“日头起来时还成,现在当然冷了。”
这一天是皇后将要入宫的日子,虽然是四月上旬,但天气早晚还很冷,特别是凌晨时,人还处于倦怠之中,起身推门而出时,不免寒气侵体,叫人格外难受。
就算天冷,在五更前后,道路两侧就是站满了人,差役和兵马司的官兵站在外层,里层是百姓,天还没有亮,宽阔的街道两侧就已经是站满了各色人群。而议论之声,当然也是不绝于耳了。
刚过五更就起来,绝对是一桩苦差,无奈想多睡睡也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况且,很多人起来,也是发自内心。自隆庆六年先皇驾崩,仁德宽厚的皇帝比嘉靖皇帝更得民心,而新皇帝才刚九岁,不要说天下臣民,就是北京的百姓们也是心中惶恐,不知道未来的日子如何。
现在终于是有天下大治,大明中兴的感觉,出于对现在朝廷的爱戴和拥护,在这一天的四更到五更之间,已经有不少百姓起身,赶往皇后入宫路线的两侧,早早就站立着等候了。
到天光微亮时,当事差使的公、侯、伯,驸马,各领京营并兵马司兵马,开始沿途布防,大兴和宛平的差役,当然更是全衙出动,绝不敢怠慢这天字第一号的差事。
只是平时弹压地面,比如西市问斩,看热闹的百姓绝不在少数,那个尽管举起皮鞭,抽那些往前拥挤的捣乱的家伙,今天却是大喜事,皇太后早有交代,不准殴打百姓给喜事添堵,当然更不准挤踏死人,带来晦气,至于防止民变,失火走水,盗匪抢劫,伤人,拐卖儿童等事,更在严厉禁绝之内!
这样的差事,干好了定然有不小的赏赐,只是所出的力气也是不小,从差役到官兵,对百姓都是好言相劝,实在有些惫懒生事的,也只是语含警告,将人劝退了事,等到了日出时分,尽管天气寒冷,所有人都已经忙的满头大汗。
到得日中将尽,终是听到鼓乐声响,那些身子弱的妇人老人之流,情不自禁就是念了声佛,然后便是看到绵延不尽的黄缎彩亭逶迤而来,彩亭之中,是数不尽的文玩,首饰,衣物,鞋帽等物,虽不甚看得清楚,但只要扫上一眼,就可知道是难得的上用的精品,普通人家,纵是有钱亦买不到。
更好看的是抬嫁妆的锦衣卫校尉们,一色的红缎绣花短褂,不论是袍服的质地,还是绣的花色,都是精工所制,由苏州织造贡入,一个人穿着还不稀奇,数百过千人穿着这一色衣服,聚集在一处,灿若云霞,到这时,众人都是忍不住赞叹,有不虚此行之感。
彩亭之后,便是箱笼杂物,再之后,是各色木器,加在一处,共有超过三百样之多,抬箱的校尉,也是过千人,在队伍正中,是花了数千两黄金的皇后之宝,金光灿然,更显示着皇后与皇帝敌体身份与皇家的高贵尊严。
人群每看一件,便是发出一声感叹,整个北京城,都是沉浸在一种喜悦与兴奋的感觉之中。
等嫁妆过完,不少百姓选择在这个空档休息一下,沿途布防的官兵,也略微放松了一些,毕竟从半夜到日中午后,对体力的消耗可不是一般的高。
只有舍人营的那些十五六岁的小舍人们,训练又精,纪律又严,来回的骑马或走路巡查,虽然也一样疲累,但还是精神奕奕,腰杆笔直。
无形之中,也给惟功争了不少的光,不过现在京城内外,包括普通的百姓在内都知道英国公府的少国公练兵有方,所以大家纵然赞叹,倒也没有太多的惊奇。
“大人,似乎是有大人物过来。”
惟功处理事情的地方选在棋盘街的入口处,这里靠近城门,地域正方,四周有玉石栏杆围绕,形如棋盘,是京城第一宽阔地方,在这里总理全局,发布命令,饶是惟功和宋尧愈沈榜等人要么精明强干,要么经验丰富,在这天字第一号的大喜事面前,在几十万观礼百姓的压力之下,也是忙的不可开交。
在这有限的空档里,有一队数十人的仪卫从西面赶来,一看便知道是侯爵以上的大人物,惟功叹息一声,只得赶紧迎了上去。
来的是定国公徐文壁,隆庆二年袭爵,在开边互市一事上持正论,与张四维和张居正等大臣所见一样,否决了英国公张溶等人的保守策略,因此也成为勋贵中的顶尖人物。只可惜他资历尚浅,而且现在文官势大,他没有能够掌左右府事,也没有能够提督京营。
“下官见过国公。”
“惟功,咱们何必来这一套?”
徐文壁风度翩翩,就象一个佳公子的模样,他在惟功面前也向来不摆驾子,见惟功要躬身行礼,一把便是搭住,笑着道:“我是有事来向你请教。”
“国公请说。”
“惟功,沿途秩序,大家都差不多,可为什么我那里小偷扒手不断,还有拍花子拐小孩的,我本想当场仗死他十几二十个,但太后早就有言在先,不准在今天杀人打人,气的我牙齿痒痒,偏还没法子…”
惟功微微一笑,这徐文壁原来为着的是此事。
自南城一役后,京城的三教九流黑恶势力不仅在南城被灭了一个会首,在内城各处,也被顺字行打的灰头土脸。
然后王国峰发力,特务部招兵买马,暗中开始打压别部势力,收编那些江湖中人,不论是青皮喇虎,过于作恶的杀之,能用的则留用。
这种布局,使惟功在京城里的潜势力十分惊人,徐文壁这个定国公只是明面上的强势,真正的地下世界,他哪里能够介入半分?
第236章 羡慕
此间实情,惟功当然不肯实说,只是笑道:“是下官事先下了一些功夫,找到城中的一些团头会首,加以收买,所以他们约束部下,不在下官的地方闹事。小小伎俩,叫国公见笑了。”
徐文壁呼了口气,笑道:“原来如此,惟功,都说你办事谨慎精细,从这一件小事来看,就知道端底了。”
他又看了惟功一笑,再道:“将来,我们还有可能共事呢。惟功弟,你会是我的好帮手。”
惟功心中一动,看来,定国公迟早有掌握京营之意。
他不肯应承下来,只答道:“未来之事,下官也无从知晓,惟有俟有缘。”
“哈哈,想不到小五你还是个信佛的。”徐文壁哈哈大笑起来,惟功有此表态,他便也不再逼惟功表态了。
册封的使臣,是由刚入阁不久的马自强为正使,这一次皇帝大婚的诸多事宜,都是由他和礼部和相关各衙门办事,牵头的当然是礼部,由这个大宗伯出身的阁老去充当册封正使,当然是十分合适。
副使则是礼部侍郎王锡爵,名望身份也是够了。
正副二使,早就等在乾清宫的玉阶之下,朝官阁臣,也是穿着一团喜气的吉服礼服,等候在两侧。
等惟功等人进来时,里头传出旨来,吩咐正副二使,立刻前往迎皇后入宫。
至此,从乾清门到皇极门,再到午门,端门,承天门,大明门,长安左右门,一路上宫门和皇城门全部大开,所有的锦衣卫旗手卫府军前卫禁卫出动,站在宫门与道路两侧,过万太监,穿着带补子的吉服,也是在两侧迎候。
光禄寺的官员和厨子,在这一天预备了可供十万人以上的吃食,光是这一天宰杀的猪就有过千头之多。
鸿胪寺赞礼两侧,象房的六头大象,也是装饰一新,站在甬道两侧以壮威仪。
数十年间,大明没有办过这么大的喜事,也是绝没有财力搞这么大的排场。所费金银,也就是在这一刻,获得了回报。
“繁花似锦啊。”
在惟功身前不远,长须美髯的张居正眼神中满是骄傲之色,他看到惟功目视自己,也没有理会,只是昂首看向这四周。
所有一切,都是凸显着皇权的尊严和不可触犯,但在张居正的眼神深处,却是在俯视。
是的,他在俯视着皇权。
在这一刻,惟功深深的震撼了!
哪怕他有一个现代人的灵魂,但他在大明已经生活多年,他的灵魂已经融入大明深处,时时进宫的时候,他也曾经受困于皇权,感受到自己的命运被皇权所掌握着,皇权一念兴起,就可以叫自己有荣耀和地位,皇权再一念起,就能叫自己万劫不复!
所以他苦苦奋斗,理想和志愿当然是建立起自己的商业帝国,报仇雪恨,进而影响这个国家的一切,但灵魂深处却只是自保。
一个普通人对皇权的不屈和自保之心而已!
但在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不仅做到了在皇权之下的不屈,甚至已经开始俯视皇权,俯视着这些精心设计用来叫凡人战栗和俯首称臣的一切,这高大的明黄瓦下的宫殿群落,精工雕刻而成的高大玉阶,所有的一切组成了叫人仰视的存在,居住在这里的帝王,对普通的臣民自然而然的就有了心理上的绝大威压。
可张居正就是这么轻轻松松的在这里,神态自若,眼神之中是一种欢快而自由的神采。
他在这深宫大内之中,神态之轻松,就象是在自己的府邸之中一样。
原因则也是十分简单,就因为眼前这一切,都是他这个出身江陵,祖父是辽王府中看门小军的军户家族出身的穷酸秀才,一手打造出来的!
没有他张居正,就绝不会有眼前的这一切!
所有的一切,虽然不是他创造,却是明珠蒙尘之后,由他一手擦拭,重新闪亮,发光!
他该有这一份自豪,自傲,自尊与自信!
“大丈夫当如是!”
不知不觉之间,惟功也是受到了张居正的牵引,心灵深处,不知不觉的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是的,大丈夫当如是呢!
但人群之中,与惟功一样想法的,却明显不多,更多的人,用诡异的眼神看着自信满满的元辅,眼神深处,也是有很多不可告人的想法。
对很多人来说,张居正此时的意态,太过于骄狂,简直有叫人难以忍受之感!
而很多的卫道之士,在这一刻,也是在这一刻,感悟到了这一点!
张居正,从手中的权力到心态,已经是凌驾在皇权之上!
这一刻,颇有人躲在暗影之中,暗暗咬牙,他们此时当然不敢出头露面,但心中的愤怒已经成了滔天怒海。
而这一切,张居正都是丝毫不在意,此时此刻,他只是在享受自己所成就的一切,感受这无上的荣光而已!
至晚时分,皇后在最后的斜阳之下,由三十六人搬抬的大轿,自洞开的大门之上,一步一步的抬入宫中。
宫中宫外,随着鸿胪寺官员的赞礼之声,沿途的官员,禁卫,都是对着那大轿深深跪拜下去。皇帝与皇后,乃是敌体,自此之后,母仪天下的不再是皇太后,而是轿中的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子,深宫之中,也是有了真正的女主人。
皇帝当然不可能如尘世中人那样,骑在马上戴着花,穿着与状元一样的吉服去迎娶自己的新娘,但就算是贵如天子,在自己正妻入宫的时候,皇帝也出现在了乾清门的门前,这是一种尊敬妻子的表现,哪怕是天子,也是步出天子寝宫正殿的大门,亲自来迎接自己的妻子。
在众人的瞩目之中,大轿在皇帝的亲自引导下,进入乾清门,直入乾清宫,在布置一新的暖阁之中,早就铺好了新床,有全福的公侯命妇,抛洒了花生莲子等物,象征着将来这一对小夫妻能够多子多福。
惟功身为亲从近臣,也是一路跟随进去,直到帝后进入乾清宫的一刹那,他才停下脚步,不便再进入了。
再往下的典礼仪式,只是在宫中举行,由命妇和宫中的太监们举行,外臣就不便参与了。
“惟功,”在最后一刻,皇帝即将踏入暖阁之时,十五岁的皇帝转回头来,对着惟功轻声道:“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你的那个李家小妹子,漂亮识大体,虽然有男孩子气,但只是年幼所致,过几年,就落落大方,是你不错的贤内助。相比于你,吾却只能娶平民之女,且容貌平常。说她有德,十三岁的小丫头,有什么德?无非就是内向,胆怯,不生事。这就是德…所以,吾羡慕你,羡慕你啊…”
惟功一时无语,皇家的婚事也好,勋贵的婚事也罢,有几桩是如意的?皇帝在正妻之外,可以大纳嫔妃,勋贵也可以广纳美妾,声色犬马,尽情享受。
但真正的正妻是良配,彼此心意相投,早早结实,在成亲之前就有交往和感情的,倒是确实不多。
由此看来,皇帝这个勋贵中的勋贵,倒是真心羡慕自己呢。
只是这个话,惟功却是无法回答,只能沉默不语了。
万历笑了两声,便是进入暖阁之中,也算是入了洞房了。
很多人看到这样的情形之后,都是神情肃穆!
皇帝的婚事,绝没有这么简单,比起皇太子和普通的亲王来,政治意义要大过百倍。
不论是汉唐宋明,历朝历代,都不免会有未成年的皇帝出现,而皇帝的婚事,大婚典礼,则是向全天下昭告,皇帝已经成年,可以负担起存亡绝续的宗族责任,当然,身为一个可以娶妻生子的成年男子,皇帝也是够资格参与朝政,处理政务,收回被太后和权臣瓜分的权力,正式的进入舞台中央表演了。
这其中的意义,岂是一桩普通的婚事可以比拟的?
大明朝,自这一刻开始,算是掀起了一页新的篇章,从此之后,整个大政朝局,又是要与以往截然不同了。
在不远处的慈圣宫中,眼看着最后一抹斜阳落入宫殿群落之下,三十余岁,风韵犹存的皇太后深深叹息,脸上的表情,也是可堪玩味。
“娘娘,天黑了,还是进殿去吧。”
“有点凉意呢,太后娘娘,还是进去吧。”
太后身边的这一群太监,都是宫中握有实权的,其中排在最头里的,却是司礼监和御马监掌印,同时兼管东厂,身上兼差无数的冯保。
在这样的日子里头,冯保没有在乾清宫那边张罗,却是在太后跟前伺候,看到自己的管家大奴才绕着自己身边不走,太后的神情虽然不明显,但那种欣慰的感觉,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她看着冯保,也不理那些劝自己进殿的人,只沉吟着道:“冯保,皇帝大婚之后,即可亲政,吾再理国政,纵是好意,传扬开来,也会有人说我揽权!是故,自明日之后,凡有政务,悉由内阁上呈给皇上裁决施行,我不再与闻。”
冯保一震,道:“太后…”
话未说完,李太后便断然道:“不必再劝,皇帝是我子,母子之间难道还要争权吗?”
冯保忙道:“奴婢不敢,奴婢这几年好歹也读了几本书,不要说太后与皇上天生母子至情至性,皇上又蒙诸多讲官讲授孝道,圣天子纯孝天生,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有一个疏不间亲的话,奴婢哪儿敢劝太后与皇上争权呢。”
第237章 僭越
太后听着,点头道:“这话说的是了,有几分见地。”
“奴婢只是想,太后娘娘自今后不好直接再过政事,确实有一些头巾客最迂腐不过,话也多,凭白叫他们找到口实攻击太后,也是不好。”
“正是这个意思。”
“但皇上确实还真是太小…”冯保见太后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又急着道:“所以不能真的撒手不管,奴婢是想,日后,国家大政也好,宫中之事也罢,太后不再明着管了,但奴婢和东厂,仍然将朝野并宫中的大小事情,禀报给太后知道,若是皇上有什么偏差,皇太后也好私下教导皇帝,除了太后,谁也不好做这样的事,是以太后绝不能真的优游林下,任事都不管不顾了。”
“这样好么?”
太后心中是千肯万肯,嘴上却是不肯一下子答应下来的。
毕竟皇帝成年亲政,皇后也是六宫之主,自己按情按礼,都不应多事了。
“皇上才十五不到,皇后才十三,加起来才多大,这世上的事情,皇上和皇后还小,没摸透咧。”
冯保是用对自己家娘亲或是当家老太太的口吻,话说的对皇帝和皇后也是有点不恭了,当初隆庆年前一手遮天的首辅高拱高大胡子,就是因为内廷传旨没有经过内阁,高拱说:九岁的天子知道什么诏旨?
就是这么一句,被冯保和张居正利用,传到内廷,说高拱有不臣之心,引起两宫太后的恐慌,高拱就是因此而去位。
现在隔了几年,冯保又这么说了,不过在场听到的人行若无事,连太后也是轻轻点头,明显是赞同的意思了。
“就照你说的办吧。”
太后终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母后,风大了,还是进去歇息吧。”
潞王适时过来,轻轻搀扶着太后,柔声劝说。
对这个儿子,李太后的欢喜其实在皇帝之上,万历的聪明中夹杂着不少自私的成份,而且毕竟是皇帝,自恃身份,对母亲掌握大权,有本能的反感和猜忌。
潞王就不同了,事事奉迎,而且长的眉清目秀,这一点母子三人都像,都是瓜子脸,白净皮肤,眼睛都不很大,但潞王身形适中,有点长身玉立的感觉,而且又是小儿子,做母亲的,不免就偏爱一些。
在潞王的搀扶和劝说下,少妇一般的太后却是以老妇人的姿态,缓步走向自己的寝宫之中,而在冯保的劝说之下,皇帝拥有无上权力的身躯之上留了一条小尾巴,这小尾巴就是冯保的监视与太后的道义上的最高仲裁权,现在的万历不会想到,几年之后,他将面临怎样的一场风波。
只有在潞王搀扶母后离开时,看向冯保的那暧昧不明的眼神之中,饱含深意,而冯保也是轻轻一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一切,俱在不言中!
皇帝大婚的热闹风潮,一直到半个月之后才渐渐消弥下去。从皇后的嫁妆到那一天的排场,就足足叫人津津乐道了好一阵子,然后就是帝后一起出游,这是宫中的惯例,就象四月初四那天,一定要将冬装换成春装一样,虽然那天可能会很冷,但宫中的规矩就是这样一成不象,何时换纱,何时穿棉,何时穿什么样的补子,比如元宵那天,宫中上下都穿灯景补子,宫中扎灯山,这是从永乐年间就传下来的规矩,到现在也没有更改过。
帝后出游,当然也忙坏了禁卫和京营,惟功的舍人营现在是公认的强兵,也是频繁出动,好在营中将将士编成若干部份,轮流出动,倒也对训练计划没有太大的冲击,而舍人将士们也是乐得担任这种差事,护卫帝后,自己也能看看风景,松快松快,而且,还有不少舍人们幻想着,能不能再遇一次盗匪袭击,然后大家在大人的带领之下,斩首杀敌,再一次成就舍人营和自己的功业。
上一次南城之事以后,几个千总级别的先受赏,连沈榜和张用诚都加封了正五品和六品的文官散阶,朝廷不算小气,再下来就是陶希忠铁文海王乐亭周思进周晋材等人,全部授给实职百户或千户,他们是不满十八岁的少年,按例还不能袭职,这是难得的特例殊恩。
有前例在,这些舍人们当然也恨不得自己也有这样的机会!
可惜,半个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一直到四月底,一切都是风平浪静,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只有到了四月下旬之时,另外一件大事发生,哪怕连坊间的童子都知道,张先生请假回乡吊丧,迎接老母至京奉养!
从刚过年不久的二月,张居正和朝野之间就预备元辅大人的这一次远行,预计是从四月到八月或九月这一段时间,半年之久,张居正将在往返的途中和江陵度过。
从万历元年到如今,这六年之间,这座庞大的城市之中就是一直以张居正坐镇,他将远行的消息,当然也绝对是震撼性的一桩大事,坊间传言,议论纷纷,甚至有不少人感到担忧,惟功因为这一次的远行,国事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