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到三月时,张居正决意将远行时,先将马自强和申时行两人延入阁内,将内阁的力量补强,然后公开宣布,在自己远行之时,朝廷会以快马驿传的方式,将每日天下发生的诸多大事,不停的送到张居正所在的地方。
也就是说,元辅所在,便是朝廷!
临行的奏折之中,张居正也是公然自称“不谷”与“孤”,这样的自称,在大明二百余年下来,以文臣身份胆敢如此的,张居正也是第一人!
“元辅自夺情之后,办事更加雷厉风行,天下政务,无不顺畅,今年更有岁入增加之成就…但元辅的秉性也是大变,更加猜忌与独断专行了。”
敢这么说话的,当然也是与张居正有旧,四十余岁,一脸落拓像的宋尧愈便是有这样的胆子,就算张居正知道他说的,十余年幕客之私情,也不会拿他怎样。
惟功却是不敢听了,在广宁门外的真空寺附近,他和宋尧愈、沈榜几人,加上王国峰等伴当,也是混杂在过万的送行队伍之中,众人一起,来替将远行的当今元辅送别。
整个京城的官场已经是为今天的盛事而为之一空,所有的文武大员,勋贵尊亲,包括几个老驸马在内,几乎是倾巢而出!
这还不是百官自己的意思,而是皇太后和皇帝两位至尊一起下的谕旨!
自张居正动身之后,两宫下谕旨,并百官送行,并派光禄寺整治宴席,并顺天府整治道路,命有司陈列器物,以张声势,命禁军中挑千多骑士,卫护随行,皆穿银甲,远远看去,天际之间一片银光灿然,犹如一条逶迤摆动的银蛇,在这条硕大的长蛇之中,又有穿着鲜艳服饰,抬动大轿而来的张居正的仪从们,每人都穿着彩衣,所用器物都用彩,用后来明史的记录来说,就是“光耀白日”!
一看到元辅的大轿过来,真空寺内外的百官足有数百人之多,都穿着各色吉服,色彩由绯至天青,嫩草,红蓝绿三色灿然,自张四维为文官之首以下,爵以成国公定国公英国公诸家公爵以降,武官以都督等一品武臣以下,全部列队而出,远远向张居正的轿子,长揖施礼!
这样的礼遇,纵是亲王也是过逾了,只有皇帝才配得上,但张居正的三十二人抬的大轿距离真空寺外不过百丈距离,对这边的情形清晰可见,可张居正并没有立刻下令停轿,或是自己下轿表示谦虚,而是让大轿继续正常前行。
这样的僭越,还有在百官之前高高在上的态度,毫无疑问会更深的激怒一些对张居正心中有成见的人。
加上临行之前,张居正对皇帝居高临下的训斥态度,怎么看来,都属不智。
“元辅也是没有办法…”
宋尧愈的脸上皱纹越发深刻起来,他缓缓摇头,嘴里似乎是含了一块橄榄一般,有苦不堪言的感觉:“夺情一事,有伤物议,只有强化自己的威权,以种种僭越之态,行帝师权相之术,这才能使天下人去疑心,使百官甘为被元辅驱使…元辅这是玩弄人心,玩弄官心,他知道,真正有风骨的人百中无一,敢于对抗权势之人,千中无一,多数人只会趋炎附势,所以元辅只能选择越来越强势,使趋附于他的人越来越多,权势也就越来越大。”
“但对皇上…”
因为四周无人,大家闲聊,惟功索性也不藏话,直接问道:“为什么元辅对皇上,越来越严厉,有时候元辅的奏折,简直就是师父训斥弟子,以人臣这样对君上,元辅不怕皇上记恨吗?”
“唉,这也是更没办法了…”
宋尧愈脸上困苦之色更明显了,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大轿,缓缓道:“元辅虽然在外朝无人能抗,但权势的根基,却是在内朝。”
惟功若有所悟,道:“你是说冯公公?”
第238章 赤红
“正是。”宋尧愈道:“冯保在内朝的权势,恰如元辅在外朝,彼此联手,内外无敌。但冯保这样的太监,绝不可能历待两朝,太监不如文臣,有三朝元老之称,此辈与锦衣卫一样,历代皇帝,只会换自己最亲近的人。比如今上,将来任用的,一定是孙海,客用之流,冯大伴在皇上幼时虽然竭力亲近,但皇上年纪越大,对这个大伴就会越来越提防,敌视,除非是赶走冯公公,夺取权势给自己亲近的心腹公公,不然的话,争斗就不会停止。大人,宫中的斗争,也是延续到外朝,元辅卑上而亲近冯保,也是迫不得已啊。他们的结盟之势才使百官和内廷的其余势力忌惮,现在就算元辅想与冯双林分开,亦不可得了。”
惟功闻言,深感震惊,也是明白宋尧愈所说是事实。他心中很多疑问,在此时此刻,终于全部破解开来。
以张居正之智,难道不明白得罪皇帝会有不测之祸?难道不明白以人臣到他现在的地位,会遭人忌?
但此公毅然决然,仍然是继续前行,将嚣张跋扈进行到底,哪怕是误伤好人,伤害自己的门人,弟子,亦是绝不后悔。
这种决然而行的霸气,才是一个政治人物应有的态度。
为了自己的理念而不是普通的政治前途,就是该有这种大智慧和绝大的勇气!
相比之下,张四维这种看起来能与人虚与委蛇,长袖善舞的晋商领袖,与张居正一比,猪狗耳!
申时行,土鸡耳!
当世人杰,也就惟有张居正一人而已!
其余诸多名帅,名臣,诗坛词坛领袖,名士,皇帝,在张居正的光彩之下,都是黯然失色!
在距离百官队列不到十步的地方,张居正的大轿终于停了下来。
轿帘掀开,众人先看到的就是穿着素服,青衣小帽的张居正端坐在大轿正中,胸前的美髯如烈火一般,顿时灼的众人两眼生疼。
张四维等人俱是干笑,迎上前去,定国公等诸多国公也不敢怠慢,皆执下属之礼,上前参拜张居正。
“吾将离京,凡有重大政务,仍送吾处裁决,不可懈怠。”
“是,元辅请放心。”
张居正最不放心的就是张四维,下轿之后,就是先这样叮嘱着。
张四维微微苦笑,知道张居正已经对自己有忌惮之心,特别是晋商一下子展现力量,如果不是顺字行太过逆天,那天的事情就成功了,自己为了晋商集团的利益,无视张居正的事前警告,加上此前的一些事情,终使得张居正对自己万分戒备。
他现在后悔也是晚了,只得唯唯诺诺,表示自己绝不敢擅权。
“汝默,万事拜托。”
“请元辅一路保重。”
张居正绕过了马自强,直接又与申时行寒暄了几句,马自强的脸色当然十分难看,不过,他并没有当场翻脸的勇气和决心。
在张居正的威压之下,内阁几个宰相执政都是如门下厮养般的存在,更不必提那些普通的部堂大臣和京卿了。
在张居正的霸气面前,什么样的存在都是只能仰视于他,惟功离的近了,也是由衷感慨,什么叫王霸之气,眼前的这位爷就是真正的王霸之气。
“列位请爷,居正愧不敢当,且时辰不早,该动身了。”
光禄寺准备的酒菜排了几里长,但张居正也就是和内阁几个,还有吏部和礼、兵几个部堂尚书对饮几杯,当然,也是和几个国公并侯爷们寒暄片刻,然后饮了三杯送行礼,也没有吃菜,便是拱手告辞。
可怜光禄寺准备了两个月的超级宴席,算是白费了心思。
“元辅一路小心。”
“元辅珍重。”
百官还是得继续送行,陪着张居正行走,一直得到轿子之前才可以。
在张居正的大轿之后,是张简修等跟着一起回江陵的相府中人,看到惟功,张简修点头致意,脸上笑意十足。
在他身边,是一个戴着铁盔,穿着铁鳞甲,身后紫茄花披风,手按宝剑的将领,中等个头,南人面前,只是大眼浓眉,又有点北人的感觉。
惟功一见此人,便知身手不凡,仅从按剑的手式,还有腰身,眼中神采来看,应该是一个难得的高手。
仿佛也是感觉到了惟功的眼光,这个将领,也是将目光转过来。
两人对视!
惟功感觉到一股磅礴压力,扑面而来,对方的眼神似有实质,犹如针刺一般,恶狠狠的刺入他的胸膛!
大力压来,他却是将胸膛一挺,身体自然而然的生起一股劲力,将对方的这种精神威压,消解于无形。
而与此同时,对面马上的将军也是感受到了惟功的压力,他也是尽力消解。但很明显,他在力量和精神威压上的能力不及惟功,在马上,这个将领情不自禁的一闪身,马匹也被带的退后了两步。
这种较量,说起来很玄,其实也就是精神与精神的较量,将劲力蕴藏于心,发自于神,将武术由技的层面提到“神”的层面!
“吴将军,你可是输了。”
张简修目视两人不动声色的较量,此时胜负分出,他可不是能打圆场的人,当下便是笑言对方已经输了这一次的比试。
好在这将领也不是小气的人,在马上微微一笑之后,手掌在马鞍上一拍,整个人已经飘然而下,动作潇洒漂亮,身手敏捷和劲力之强,京营诸多将领中,难得一见。
“末将蓟镇参将吴惟忠,见过副将大人。”
两人面对面的,这个将领豪爽的一拱手,向惟功问好致意。
“是吴二叔!”
惟功大喜,伸出手去,握向吴惟忠的两手。
“搭手?”吴惟忠先是一怔,然后脸上又显傲气,两手也是迎了上来。
四手相握,吴惟忠先发力,惟功后发力,四周的人但听到噼里啪啦一阵炸响,然后就是看到惟功不动,吴惟忠却是退后了几步,然后脸色怪异,甩手不语。
“哈哈,二叔你误会了。”
惟功见状只有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和吴大叔见面时常用的礼节,二叔回蓟镇后,一问就知端底。”
其实惟功若是想给吴惟忠难看,刚刚搭手时,对方劲力不如自己,以力制之以后,再用沾衣跌功夫,将对方摔倒或是远远抛出去都是很轻松的事情,但吴惟贤是吴惟贤的弟弟,也是南军中有名的悍将,两年前还只是千户,这两年立功很多,一年半前升任游击,半年前升任参将,在南军中是中生代将领中的佼佼人物了。
吴惟忠,骆尚志,这两个参将是惟功在蓟镇南军中最为关注的两个能力很高的将领了。
听了惟功的解释,吴惟忠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而且惟功一嘴一个二叔,十分恭谨,并不以自己少国公和副将的身份来傲人。若是当日吴惟贤正式收徒,惟功就算是他的师侄了。他虽是南人,本性却很爽快,当下便道:“是我误会了,不过,惟功,你的身手比我大哥说的要强很多…他吹牛皮说是他一手带你出来,我看,你的步伐和蓄力倒是有点大哥心传的影子,但还有很多高妙的心法,这不是我大哥能教出来的。”
惟功点头道:“还有一些刘显将军和马帅,俞帅的练功心得。”
“还有马帅和俞帅?”吴惟忠对刘显不怎么上心,虽然刘铤特别的出名,不过毕竟相隔太远了,但马芳和俞大猷却是与戚继光名气实力相等的大帅,而且当年在南方打倭寇时,吴惟忠兄弟也曾经与俞家军合作过,所以对俞大猷的高超剑术还是知道的很清楚,听惟功受过这两人的教导,吴惟忠也是由衷的高兴。
两人寥寥数语,都是感觉十分投机,虽然年纪相差近三十岁,但武者之心和将领之心都是相通的,所以两人一见如故。
可惜吴惟忠不能久呆,他很遗憾地道:“惟功,我要带部下护卫江陵相国往返,然后直返蓟镇。此次只能匆匆一晤,将来有缘再见吧。”
惟功道:“一定会再见的。”
“哈哈,但愿吧。”
京营系统的勋贵和将领,在大明中期还有出镇地方为总兵的,中期之后,公侯伯就只在京营中任职,不再出任地方了。一则是文官势大,不想有爵帅掣肘巡抚和兵备道等掌兵的地方文官,二来就是勋贵和京营系将领在北京呆的久了,沉溺于富贵荣华之中,哪里还愿意到地方上去受苦。
吴惟忠毕竟不大了解惟功,只知道惟功是一个武学上有超强天赋的少年勋贵,他哪里知道惟功的志愿!
惟功淡淡一笑,也不多解释,与张简修寒暄几句后,见张居正的大轿已经走远了,张简修与吴惟忠两人便是与惟功匆匆告别,两人带着大队的兵马赶了上去。
第239章 勒索
此次随行的禁军就有千人之多,还有戚继光派来的数百鸟铳手和箭手,全部是盛装华服打扮,旌旗数百面,明军尚红,旗帜和铠甲都是红色或饰有红色,放眼看去,就是一片赤红色的海洋,而惟功注意的是那些火铳手,全部是个头不高的南方将士,身形匀称,步伐矫健,目光锐利,动作划一,一看就知道是边镇的精锐边军,而他们手中的鸟铳,长短基本划一,护木上有油光,不论是打造还是保养都是很精良,令人看了之后,感觉印象十分深刻。
不过惟功知道这也是最后的辉煌了。
戚继光的鸟铳是得自于嘉靖年间的欧洲沉船,取得欧洲人的滑膛枪后加以仿制和改良,当时的中日两国都有欧洲火器的输入,两国都分别对火器加以研究和改进,日本铳更加用心,所以威力更强一些,而戚继光只是一己之力,用闽铁打造了一批合格的火器,在他之后,不管是工部还是地方军镇,不论是火铳的形制还是质量,都是在不停地下滑,到明末时,辽东战场上的火器营几乎没有任何的建树,不管是野战还是守城,都对清军没有实质性的威胁,倒是同样改制的欧洲传到中国的火炮发挥了一定的作用,最少在锦州和宁远及山海关上,靠着这些火炮守住了宁远到山海关防线,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好多夷人啊。”
上岸之后,脸色有点发白的李守拙打量了一小会儿,发出了一声感慨之后,就又是闭上了眼睛。
经过在海上一个多月的航行之后,李守拙与刘台两人混杂在一大群海商之中,从这艘八百料的大型商船上跳下来,感受到脚下的陆地之后,又有短暂的眩晕感,在呆立不动了一刻钟之后,两人都是适应了下来,终于可以打量四周的风景。
这里是日本长崎,自隆庆四年正式开港之后,这里已经成为日本最重要的港口了,此时的日本还处于战国后期,织田信长势力已经开始一家独大,万历六年时,毛利家位于备前的宇喜多直家投降了织田军,这使得毛利家与织田家的优劣势迅速分明,万历七年,织田信长攻克冈城,将荒木一族大半处死,万历八年,织田信长命信雄率军六万攻克伊贺国,将伊贺国纳入治下,至此,织田军之强已经占有绝对的优势,到万历九年时,织田信长在京都阅兵,将柴田胜家和丹羽长秀,山内一丰等织田兵团的马步军在天皇面前展阅,万历十一年,织田信长命德川家康等从属大名与织田军一并展开了对武田家的攻略,动员在十万以上,到三月十一日在甲斐除去了武田胜赖和信胜父子,至此拥有赤备军团的武田家彻底灭亡。
到万历十年本能寺之变后,织田信长死于明智光秀之后,但丰臣秀吉开始冒起,也就数年之后,到万历十五年前后,日本最少在表面上一统于丰臣家之手了。
仅在刘台和李守拙眼前,长崎港这里千帆万船,其繁华之处虽然还比不上泉州,城市的规模当然也远不能南下时见到的苏州和南京等中国大城相比,但总体看来,这是一座颇具活力,正欣欣向荣的贸易港口。
在这里,李守拙情不自禁的感慨也是有道理的,四周全部都是夷人的三桅风帆帆船,比起中国形制老旧的福船来说,这些三桅帆船在形制上更加合理,更适合海上的滔天巨浪,也是能够进行远洋长途航行的好船。
中国的海船经过宋末蒙古入侵的惨重打击之后经过最少二百年以上的停滞期,原本在航海技术上领先中国人已经被欧洲人抛在身后了,福船等海船不大适合远洋,只适合往返吕宋和日本等这样的相对平静和稳定的航线了,在李守拙和刘台的眼前,最少有超过百艘的夷人帆船,经过粗略的估算之后,这些夷船最少有八百料以上,甚至有不少艘一千料以上,也就是夷人所说的五百吨以上的大型商船。
这个时代,原本也是大航海时代的黄金时期,百年之前欧洲人就开始了这个进程,海外的财富刺激了整个欧洲,从葡萄牙到西班牙,再到荷兰,英国,海上强国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军事技术也突飞猛进。
在中国秦汉时,中国与西方互有短长,在欧洲中世纪时,中国不论是军事还是文教都把欧洲远远甩在身后,到了明朝中期时,西方经过文艺复兴开始了重新崛起的过程,不论是军事能力还是文化,科学技术,工业产出,商业,农业,都已经开始将中国甩在身后。
只是现在两边相差还不太远,中国仍然有奋起直追的机会。
最少,在李守拙的眼中,眼前这些有浅黄色头发或是棕色头发的夷人只是模样稀奇,看着有些叫他好奇,但在他内心深处,有着天朝上国的骄傲,所以他称这些人为“夷人”,夷,就是不开化,是野蛮人,除了中国拥有文明之外,其余天下人,皆为夷!
这种傲气,就是中国一直处于亚洲的支配地位所带来的给普通百姓都有的强烈自信,这一点倒是和当时到处输出宗教的白人一样,他们也认为,自己是上帝的选民,只有自己的文明才最优秀,其余的世界种族都是野蛮人,是低劣的下等种族。
只有在亚洲时,这些高傲的白人才赫然发觉,原来在东亚这里,中国比传说中的印度更加的富裕,繁荣,不仅有丰富的物质产出,还有先进的政治制度,有整套的文明体系,当然,还有相当强大的军队。
哪怕是高傲与野蛮杀戮并存的西班牙人,也是承认中国人也是文明种族,他们在万历中期有征服中国的计划,就是打算用天主教和通婚来同化和改变中国人,并没有屠杀的计划。
刘台没有李守拙的感慨,他在锦衣卫是世家出身,也曾经到南方厦门和泉州刺探过情报,所以对很多事情都十分熟悉,他带着李守拙在港口中迅速穿梭着,对那些长相奇特的夷人见所未见,其实在泉州也有夷人,只是数量不及长崎这里多而已。
穿过港口不久,看到的倭人就渐渐多起来,全部是一米六左右的矮个子,刘台个头在大明只是中等,李守拙只是个少年,但两人在大量的倭人中间,就有鹤立鸡群之感,那些倭人也是不停地打量着刘台和李守拙,眼神中充满好奇和敬畏。
几十年前,这里曾经是大海盗兼海商王直的地盘,王直拥众十万,有海船过千,跟着他讨生活的倭人也是成千上万,日本的天皇也好,大名也罢,对王直都是十分尊敬,普通的日本人对当时的大明那边过来的唐人也是一样的尊敬,在他们眼里,这些葡萄牙人也是夷人,只有唐人才是文明的代表者。
“你们是唐人?”
没有出港口范围,刘台与李守拙就被一个倭人带着十几个兵马围住了。
为首的倭人手按长长的倭刀,头顶只留一撮头发,其余地方都剃光了,身上倒是穿着锦衣,看起来是有身份的人。
在他身后的那十几个倭兵则是每人手中持着长长的木杆,上头安装着铁枪头,这就算是长枪了,这些长枪兵中只有两三个穿甲的,而且是竹子制的竹甲,连皮甲也没有。
还有几个倭兵,每人身上一柄耙刀或小刀,戴头盔,身后背着几乎与他们身长等高的倭制弓箭。
说话的是为首的倭将,他倒是会说汉话,虽然口音十分生硬,但也是十分难得了。
这应该是长崎地处港口,经常有明国商人出没的缘故。
刘台并没有慌乱,很沉稳的点头应道:“回禀将军,我们是从台州来的商人,前来贩卖生丝。”
当时的台州商人和渔民水手有不少在日本的,所以刘台的话,滴水不漏。
这个倭将虽然相信了刘台的话,但他一心想勒索这两个中国商人,毕竟这些唐人都是有钱人,除非是那些落难的渔民,否则的话,唐人比起日本人来还是富裕太多了。
在唐时,日本因为白江口之战被唐军打的一败涂地,支持百济一统朝鲜半岛的野心被彻底打没有了,而日本人的天性就是敬畏强者,唐军表现之强,大唐的文明之昌盛,民间之富裕,也是被一批接一批的遣唐使带回了日本,百年之间,日本从建筑,书法绘画,宗教,政体,军制,几乎是学了一个七成以上,千年之后,日本的很多地方仍然是能找到大唐的影子,自唐中期之后,大唐陷入内乱,日本开始用审慎的眼光打量大唐,然后就是宋的富裕与孱弱,日本人便越来越骄狂,到蒙元两征日本失败后,日本已经不再将唐人看的如天人一般,而是以平视甚至俯视的眼光来打量着大陆了。
第240章 大将
在日本人眼前,大宋之后,中国经历了华夷之变,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有强大军力和先进文明的上国,自己可以取而代之。
这种思想,在清季变得更加明显,明初时,则是成为倭寇之乱的来由之一。
万历年间,日本自上而下都认为明国十分懦弱,唐人可欺,刘台和李守拙刚刚下船伊始,就面临这样被敲诈的局面,绝对不是偶然。
“我怀疑你们是奸细,抓你们回去慢慢审问!”
这个倭将一脸横肉,其实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下等武士,一年俸禄才五十石,跟随他的也只是一群足轻和小者,但用来勒索这两个明国商人倒也是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