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回看时,惟功早就大踏步去的远了。
“七叔,七婶,饭好了没有?可把人饿死了…”
走近院门,闻到一阵饭菜香气,一早晨就出门的惟功忍不住叫起饿来。
推门之时,他突然心生警兆,整个人一下子绷紧了,似乎就是什么东西被拉了一下开关,原本十分放松的惟功,突然就绷的如一张弓一般。
如果离他近一些,就能很清楚的看到惟功的身上汗毛根根竖起,原本十分柔顺,趴在惟功皮肤上的汗毛,此时却是如刺猬的毛皮一般,竖立在皮肤之外。
在汗毛竖起的同时,惟功左脚在门前石阶上重重一踩,原本就有些残破的青砖被他这么狠劲一踩,又有一些碎块掉落下来,在踩砖的同时,他整个人都如被射出去的箭矢一样,疾速后退!
在后退的途中,惟功的右手已经在左边腰间握住腰刀的刀柄,将匹练如银的腰刀,从腰间抽了出来。
整个动作,从警觉再到后退,抽刀,说来很长,但其实就是一眨眼间的功夫,如果是外人来看,惟功整个动作是连贯生动,浑然一体,从极度放松到完成警觉戒备,不过就是电光火石一般,十分快捷,如果是在一边观看的话,一定有目不暇接之感。
在他后退的同时,劲风掠起,果然有人从内往外递剑,剑光闪烁寒风,有大开大阖,直入九宫正中之势。
惟功若不是暴退,这一剑已经递到他胸口处了!
此时他已经退后,拔刀,于是不慌不乱,将手中长刀上撩,“当”的一声巨响之后,他手腕巨震,虎口处感觉一阵裂痛,但惟功仍然紧握双手,并没有将长刀丢弃。
长剑没有追击,看到惟功横刀在胸,一副警戒模样之后,里头的人一声叹息,“锵”的一声,收剑在剑鞘之中,然后是皮靴子的囊囊声响,惟功注目一看,果然是吴惟贤在内里大步而出。
“吴叔,这玩笑开的真不小,适才若是我躲的慢一些,不是一剑给我扎个通透?”
此时七叔七婶也出来了,两位长辈都有震惊之感,虽然天天看着惟功习武练刀,一晃也是大半年功夫了,但实在没有想到,惟功居然将武艺练到如此地步了。
面对惟功的诬陷之词,吴惟贤横眉立目,怒道:“你这小子说话十分可恶,适才就算你避不开,难道以我的功夫收不得手?”
“嘿嘿,我和吴叔说笑罢了。”
“说你个大头!”
吴惟贤不依不饶,到底过来在惟功头上爆栗了几个,惟功哎哟连声,惹的众人都是大笑起来。
张元芳莞尔笑道:“小五也就是在吴将军面前有这般惫懒童子模样,若不然,就是看兵书,研读国史,刻苦习武,知道的说他是个十岁不到的童子,不知道的,怕是当他是个妖怪也未可知呢。”
“七叔这话说的…”张惟功摸摸头,想反驳,却真的一时无言以对了。
“哼。”吴惟贤适时冷哼一声,对惟功道:“小子,你现在的身法,劲力,招式,都已经算小成了。劲力已经蓄在丹田,发力时汗毛竖起,劲在为尾椎而起,直到全身,身法利落,退步时,形似满弓,查拳的缩字决,你已经练到位了。而特别是刀法,圆融一体,举手随心,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剩下的就是坚持不懈,在你成年时能使用三十斤以上的长刀厮杀竟日而不疲惫,每刀毙敌,能使三十四十个力的强弓,臂膀不酸,箭箭中的,能在万军从中进出厮杀而不致受伤,那便是勇将的大成境界了。”
“嘿嘿,多谢吴叔的教导。”
“我的教导?”吴惟贤绷着脸道:“我只是将桩功教给你,你这小子却在桩上泼油,踩着簸箕练身法,还叫你婶子得空就用臭鸡蛋烂菜叶丢脸,这个不是我教的罢?”
说起来吴惟贤真是十足的郁闷,他的查拳,身法弹腿踢腿也是很讲究的,加上缩劲绷劲硬功等诸多法子他全盘教授给眼前这臭小子,刀法身法蓄积劲力入丹田的蓄力之法也是全盘托出…他已经把自己压箱底的功夫全教了出来,至于射术,惟功在射术上的天赋恐怕比他还强,再下去的练习,按射术法决的教导一直练下去就是,有多大成就,完全是看各人的天赋了…眼前这臭小子的天赋,简直是丝毫都不用怀疑!
骑术,拳法,刀法,箭术,吴惟贤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保留的教授给了张惟功,原本指望是半年到一年能带这小子入门就算惟功天姿过人,但叫吴惟贤十分郁闷的便是人家不到半年就已经进入了小成境界!
当年吴惟贤自己到这种境界,可是足足用了数年之功!
“咳,吴大叔过奖了…”
“过奖个屁!老子带的兵要是都象你这样,老子就可以横扫漠北,什么俺答汗什么小王子,全拿回来献捷太庙!”
被这么夸法,惟功也觉得老大不好意思,挠着头只是干笑:“嘿嘿,这个这个…”
“行了!”吴惟贤喷的满口唾沫,自己也感觉无趣了,沉声道:“接下来数年,无非就是打熬力气…你能开两石弓,就是两石力在身上,三石弓,就是三石力,什么时候你能开十石弓,就是有千斤力气在身上,这个是硬标准!再就是精勤术法,你现在这样练下去,最不济将来也是比我要强了,能到何等地步,得看两层,要么再遇明师,要么就是你小子天份强到自己练成绝世高手,亦未可知?总之,我还得庆幸当时没有正式收你为徒,不然的话几年之后你身手比我还强,老子的脸往哪里摆!”
“吴叔你不教我了?”
张惟功现在心思越发灵动了,在吴惟贤的话缝隙里听出点东西来,忙问道:“听吴叔你的话意,难道不管我了?”
吴惟贤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后方答道:“一则,你现下真的不需要我再教你什么了,按现在的路子练下去就对了。二则,京营之中事非多,嘿,是多极了。老子这样的将领,人人都不待见,混的如过街老鼠一般,留下来何益于事?罢了,不如去休。惟功,三两天内我就走了,今日前来,看看你的进境如何,现在感觉十分欣慰…这一下离开时,可是一点儿挂碍和心事都没有了。”
“吴叔…”惟功讷讷无言,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第045章 赠弓
吴惟贤和惟功叔侄两人相顾黯然,惟功嘴唇嗫嚅,想要劝劝吴惟贤,但张元芳却是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话。
他对七叔的信任也是无保留的,当下只能默然不语,话到嘴边了,又是咽了回去。
“不妨事的。”
吴惟贤伸手拍了拍惟功,笑道:“咱现在是游击将军,回去蓟镇后,戚帅眼见咱吃了亏,准保得在官职上替咱想想法子,兵部的司官心里也有数,不会为难,这一次反而是因祸得福,三两年内,三品参将和相应的世职总会到手的。”
张元芳闻言欣然道:“下次再见,吴兄就是由游击改参将了,可喜可贺。”
吴惟贤神色古怪的道:“我的长子已经承袭卫千户,将来我为参将后,世职可望为指挥佥事,不过戚帅的世职也是指挥佥事,当年袭职后连雇轿子的钱也没有,所以虽得此官职和世职,但想来也是没有味道的很呢。”
张元芳叹道:“天下田亩有限,而日被侵凌,连四品的指挥佥事世职都无田亩自养,下头的普通军户可想而知,怪不得外间说好男不当兵的话,军户不如乞丐,恐非虚言。”
眼下的话题总不是愉快的话头,张元芳自己虽然是国公后裔,也没有多少田地,城外只有不到百亩地,还是零零散散的不成规模,军卫系统土地兼并的情形比民间还严重得多,贫者俞贫,富者越富,识者惟有扼腕叹息。
吴惟贤虽是南人,骨子里却是豪气干云,十分爽利的脾气,不愿多谈这等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当下笑着道:“好在戎马半生,总算也着实发了一些小财,将来不在军中时,就不免要求田问舍,当个庸人了。”
他抱拳拱手,笑道:“张都指挥,来日再见了。”
张元芳知道他和惟功可能有话要说,也是笑着拱了拱手,叫着浑家一起进院子去了。
吴惟贤待这夫妻二人入内,才从自己随身的布袋中取出一柄对折的骑弓,递与惟功,笑道:“此物十分难得,虽是牛角弓,但这一对牛角是上等角,青多于白,纹理顺而色泽光润,光是这一对角,十头黄牛都抵的过。筋是用上等的鹤筋,中间可以对折,方便携带,弓柄上还饰着黄金,你小子哪天穷的混不下去,撬下来还够你吃十几二十次酒的…拿去吧!”
惟功接过来,感觉这骑弓十分重手,展开时,弓弦绷的也紧,在手中掂了掂,又轻轻拉了拉,感觉劲力颇大,以他现在的力量,拉是肯定拉的开,但绝不能持久,也不能轻松左右开弓。
他由衷道:“这弓力量真大!”
吴惟贤见他不看黄金,只看弓身,心里也是颇感高兴,笑着道:“纯论力量,骑弓肯定不能和步弓比,此弓上臂长而下臂圆短,方便在马上施展,弓身除了饰物贵重外,每处细节都十分精致,这还是戚帅刚到蓟镇时与小王子来犯之军交战,获胜后清扫战场时获得,戚帅命名为金雕弓…此物是戚帅赠我,今日就转赠于你了。”
惟功看了看手中骑弓,感受到弓身沉重,手心也是金属质感的冰冷感觉,他深深拜伏下去,叉手道:“多谢吴叔。”
“嗯,谢老子也是该当的,这玩意最少四年才能制成,拿到大铺子才卖的掉,最少得百两黄金这个价才能出手,你小子一谢可就到手了。”
吴惟贤嘴里调侃,心里倒是对惟功的表现满意极了。
不矫情,不谦虚也不骄狂的性子,该取则取,不扭捏,教出这么一个弟子来,他深感自豪。
待惟功将弓收好,他便又沉声道:“小子,这几个月来咱叔侄俩也谈过几次心,我深知你对军人没有好感。临行之时,但劝你一句话,无军人保家卫国,则天下生民不得安。我不知道你以前遭遇什么,但需牢记此点…我大明不是军人在边疆厮杀,早就被东虏北虏这些鞑子给撕碎了,覆巢之下,无有完卵!”
这些日子,吴惟贤通过与张惟功短暂的几次交流,敏感的感觉到这个弟子对边军颇有怨气,只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而不便表露,但有几次偏激的话语还是很明显的。他所能做的是慢慢化解,时间久了,感觉惟功心中块垒也有所松动。
此时见惟功意动,吴惟贤便又笑道:“你小子长大了,来边塞看看吧,咱爷们骑马持弓,一起去防秋!”
“防秋?”
“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秋天是战马肥而有力之时,游牧部族又有过冬压力,所以每年这个时候都是鞑子们打草谷的好时候!”吴惟贤森然道:“他们要打草谷,咱们就由着他们?哼,咱们也去防秋。骑兵们挟弓带剑,跃马持枪,深入最少三百里,甚至五百里,马踏连营,毁其汗帐,什么大小台吉,全他娘的赶的屁滚尿流!在咱们身后,步兵前行,烧草超过百里,沿边千里,都这么办。这样一来,鞑子除非调度大军,多备粮草,不然的话,一百多里地没水没草,零星小股的游骑根本过不来,咱们的边墙也就稳固多了!”
吴惟贤说的慷慨激昂,张惟功听的也是热血沸腾,自从山村惨变之后,他对大明边军恨之入骨,若不是一心想习武复仇,连吴惟贤这个将军他都不想打交道。
但现在时间久了,心结渐渐淡漠,而想想戚继光等浙兵将领,先是扫平倭寇,还东南太平,现在镇守蓟门,使胡马不得过阴山一步,连续数年,无大股游骑超境逞威。
上次的边境战事,是插汉部在辽东被李成梁打的没脾气,千里游骑过来到蓟镇这里逞威,后来发觉蓟镇守备森严,辽镇又及时来援,于是大股游骑立刻调转马头逃走,再不复回还蓟镇这边。
思来想去,倒是自己有点狭隘了。
他点了点头,笑道:“英国公这一系已经五代未出京门,不过如果我有机会,会自请到九边,真的能为国家和百姓做些事情,也不枉这一身本事。”
“臭小子,本事不大,口气不小!你的本事么是不小了,但我心中还有一个明师的人选,现下是不可能,将来看你没有有机会和造化吧,不过老子会替你早早鼓吹的!”
吴惟贤听的十分开心,他一生的志愿无非也就是尽武人的本份,自己再搏一个封妻荫子,他原本在蓟镇之中,此番被迫离京,其实在长远来看对他的仕途不算好事,但一想能够回到蓟镇,率部杀奴,心中的快意将心腔都充满了,哪里还在意将来能不能做到副将,总兵!
当下在惟功肩膀上重重一拍,哈哈大笑两声,竟是就这般大踏步去了。
“吴叔好走,珍重…”
张惟功在他身边,叉手躬身,待吴惟贤走的踪影不见时,这才又重新直起腰来。
“戚帅的部将,若都是如此,也怪不得戚家军能名满天下。”
吴惟贤走后,惟功心中仍然十分激荡,这些天来,授艺之恩德当然终生不忘,而吴惟贤此番赠弓之恩,也是叫他感念颇深。
至于蓟镇将领的忠义,也是从吴惟贤一个人身上,就能看出不少来。
想起在京师的这些天,不管是坊间百姓还是秀才生员,或是僧道之流,更不得勋戚文官,提起军人,便是鄙夷轻视,哪怕是位至总兵,在人家眼中也是不如一个小小的秀才更令人想亲近和信任,惟功的想法原本也是和大众相差不多,他虽不歧视军人,但对大明的边军也缺乏好感,特别是在知道边军确实多以无赖奸徒充斥其中之后,就更谈不上什么认同了。
但在此时,感受到蓟镇边军将领的真正的爱国情报之时,他坚冰一般的心田,也是悄然出现了裂痕。
“不过吴大叔这家伙真是有钱啊…”
在感动的同时,惟功心里也是小有疑惑,蓟镇的将领这么有钱么,七叔是三品都指挥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当然像七叔这样能自制不喝兵血不占役的毕竟是少数,不过京营将领就算全套花活全用上,一年收益不过几百上千两,叫他们将价值百两黄金的宝贝随随便便就送人,似乎也真是不大可能啊…
“你吴叔走了?”
回到上房,七叔七婶已经对坐好了,中间的桌上是两个打开的食盒,是羊肉巴子和鸭子两样,这是从大厨房拎来的,这小院中人,七叔七婶和惟功是有份例银子的,只是向来没有到手,不过饭食是没有人克扣,每天由粗使小厮来兴儿和丫鬟春梅轮流去挑来,也是分主人和仆人两个档次。
别的房里,哪怕是大丫鬟都不肯吃大厨房的饭菜,大锅菜早早做出来保温,等上桌时味道全无,十分难吃,但惟功每日运动量极大,虽是少年,但胃口不在成人之下,就算是大厨房的温火菜,他也是吃的十分香甜。
此时捞起整鸭,一边大嚼鸭腿,一边对着七叔含糊道:“吴叔走了,下次再见,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第046章 说古
“恐怕是遥遥无期了。”
张元芳虽是只在皇城禁军中点卯应差,也不喜欢和同僚应酬,更不喜欢到风月场所,但毕竟是高品武职官职,还是御前带刀官,官场中的消息和朝廷的动向他还是很清楚的,他顿了顿,对惟功说道:“你吴叔是在京营中得罪太多人了,有好几家勋臣都对他十分不满…特别是成国公家,最为不悦。如果不是你吴叔背后是戚帅和张太岳,恐怕未必能这么轻松离京呢。”
惟功咽下满嘴的鸭肉,问道:“吴叔做了什么天人共愤的事了?成国公家?我见过老成国公,看得出来,老成国公礼贤下士,待人还是十分客气么。”
张元芳苦笑道:“没有冲突,世家的林下风范还是很足的,大家都已经富贵数代,雍容大度养气功夫还是要的,你吴叔是和人家有极大的冲突争执,不闹的满头包撞的一脸血已经是人家给他留面子了。”
“怪不得吴叔有郁郁不欢的神态,看来是吃了亏了。”
“嗯,此事也算是一脉相承…”
张元芳平素也是喜欢看书思考的人,只是曲高和寡,世家子弟中,谈小曲,谈勾栏胡同里哪个姑娘最擅诗词最好看最勾人,谈斗蛐蛐,谈在京郊买地置庄子,这些世家子弟都是十分在行,甚至是吃空额什么的,说起来也头头是道,真的论起国政军务,这些看起来金马玉堂的世家子弟们就抓瞎了。
甚至若是多谈几句,怕是就被人讥刺不务正业,好高骛远,反正是不合群。
张元芳年轻时吃过几次亏,后来只得藏拙,无事不生非。
现下过继了这个儿子,居然是文武双全的料,虽说一时半会的不改口,但张元芳俨然已经有了知已,叔侄两人在饭桌上你来我往,谈的十分热闹,有好多次,都是七婶喝止,不然的话,爷儿俩只能吃冷饭了。
惟功一边吃,一边听着七叔娓娓道来。
“京营自国初时,除了太宗皇帝设置完成的二十六卫之外,尚有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三大营兵,以二十六卫中的精壮悍勇之兵充实其中,并且有蓟辽、山东、河南等北方各省的班兵操军充实其中,太宗年间为最盛,有五十到七十万人之间!”
“当时为军者待遇也不差吧?”
“说强么是也强不到哪去,一个月关七八斗粮,一年发两身新军服,好歹能吃饱饭罢。”
“本朝皇上都是小气啊,比起宋皇差远了。”
“咳,小五慎言!”
叔侄两人都精研军事,历史,秦汉时是军功授爵,军士立功就赐爵,爵位到一定地步,比如到五大夫后,就免除本人的赋役,到中大夫,就免除全家赋役,规定十分详尽,所以秦军临阵而奋勇争先,臂挟首级而登城冲锋,战无不胜。两汉至唐,军人待遇已经不如以前,唐的军功除爵,就远不如秦汉,好在有均田法,朝廷赐田给百姓,百姓则备马,兵器,遇战时,府将持兵符调符兵,自耕农转职为战士,凭这种耕战合一的军队,唐军也是打出了赫赫威名,到中期时,募兵为边军,节度使专之,财权兵权在边帅之手,终成尾大不掉之势。
到宋,废府兵,专以募兵,赵宋的皇帝是中国史上空前也是绝后的人性化的皇帝,对朝臣极尽优容也罢了,对募集的大头兵,虽然政治上防备,舆论上打压,军人地位一落千丈,什么宁为百夫长,不为一书生,这样的话不可能再复见于宋朝,但宋朝的募兵,待遇却是不低,一个普通的禁军,家小不需做任何营生都能解决温饱,并且生活水平不在普通的市民之下,大宋超级强悍的财政收入,九成用来养兵,如果不是上层路线有问题,横扫天下的没准不是蒙元,而是赵宋了…
这些都是前话,叔侄二人研究历史军事时,有时大笑,有时扼腕痛惜,不过都是私下说起来的话,外传的话,怕是犯忌的地方实在不少。
就拿惟功指摘大明皇帝的话,换在洪武,永乐年间,杀头怕都是轻的…
“嘿嘿,这不是在家里么…”
“小心在家说多了,出外也嘴快!”
张元芳呵斥一句,到底自己也是嘴痒,便又接着谈道:“京营之盛在永乐年间,衰败之始,是在英宗皇帝正统年间。”
“土木之变吧?”
张元芳点头,答道:“正是。此役过后,京营一度衰败到十万不足,后来于少保整顿营制,调班操兵充实,改三大营为十团营,加上御马监兵马,京营一度恢复到二十万人以上,且都是精兵强将,虽不能比永乐年间,但亦使京城防备,不再使人忧心。”
说到这,张元芳叹息道:“可惜就是好景不长呢,嘉靖四十年,虽然派勋臣为总理戎政,兵部尚书或侍郎为协理,再派内臣监督武库,三位一体,看似严整,但官风不肃,几十年间,京营已经凋敝的不成模样了。”
“现下怕是不到二十万人,且有不少老弱在内吧?”
“我说句话,小五你切不可在外说…”张元芳很艰难的道:“若是朝廷此时派御史勾军清军,恐不足十万人。”
“不足十万…”
惟功也是吓了一跳,这么大的京城,大明又是天子守国公的姿态,严格来说,北京都算是北方边境防御体系中的一体,算是蓟镇和大同镇、辽镇、宣府的大后方和供给、调度中心,这样一座政治和军事中枢的都城,守备兵力不到十万人,而且是几乎没打过仗的十万人,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也是可想而知了。
怪不得当年俺答汗兵临城下,以嘉靖那种脾气都默认了严阁老议和的做法,朝廷和天子,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底气啊…
现在过去十来年,武备不仅没有整顿,反而连嘉靖年间也不如了!
“戚帅扫平倭寇之后,朝廷议调其至京整顿京营,他连上数个条陈,极言京营弊端,雄心勃勃,欲为朝廷编练数十万京营精锐,再复太宗年间的雄风。”
惟功闻言,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办得到,漫说没有这种财力,就算有此财力和决心,朝廷也不会把这等事交给一个边帅来进行的。”
“嗯,小五你有此见识真是了不得。”张元芳说的兴起,痛饮一大杯后,脸色也有点泛红,接着又道:“戚帅只能求其次,欲练十万兵,当然,再否,再欲练五万兵,又再否,三万,再否!至此时,他才明白,朝廷之中,不愿他主持京营及练兵之事者太多,阻力太大,就算中枢大臣有见京营空虚之害的忧虑,也不会冒大不韪,强调他进京练兵。后来,便是到蓟镇为总理,说是练兵,但北方将门的阻力也不在京营之下,练兵之事也不必提,戚帅能做的就是调浙兵由南至北,整顿防务,赶走一些不听话的北军将领,从此蓟边无事…但他能做的,也就仅限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