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金满堂的现状,就算顾舒玄不说,君玉歆也清楚,毕竟云之遥的书信从未断过,除了那信中时不时夹着的各种野花野草,还有金满堂的暴利。
云之遥真的是天生的生意好手,哪怕君玉歆有着二十一世纪的经营理念,管理模式,也比不过云之遥的聪慧,将金满堂在短短几个月内整合得如此完满,是君玉歆从来没有想到的。
听说,还有个笑姑,有空了得去看一看。
“走吧,时辰差不多了。”君玉歆放下酒杯起身,却被顾舒玄一把拉进怀中,那冰凉且薄的双唇轻轻覆在她嘴上,一道温热醇香的美酒便喂入她口中。
君玉歆看着他的眼睛,桃花眼,饱含情。
“咳咳…”白帝羽不识趣地尴尬地咳嗽两声。
君玉歆却自然得很,大大方方与顾舒玄分开,坦坦荡荡看着白帝羽,一时间竟闹得白帝羽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公子,君小姐,你们要的东西准备齐了。”白帝羽抱着一叠纸张恭敬说道。
“嗯,放下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君玉歆淡定地摆摆手,示意白帝羽退下。
正事?这不就是正事吗?白帝羽不解,抬头一看君小姐这是要霸王硬上弓吗?君小姐这位置不太对啊!
君小姐你不要骑在我家公子腰上!
公子你笑得那么开心是闹哪样啊!
公子,你是男子啊,你身为男子的尊严和威势呢?
白帝羽愤恨地抹着眼泪转身掩面离去!
“你这妖精…”顾舒玄笑得一眼情意都要溢出来,墨发青丝纠结在一起,在芙蓉软被上绕成一个又一个难解难分的牵绊。
君玉歆解了面纱,几缕束着的头发便纷纷落下,她眉一抬唇一歪,邪笑道:“又错了,是你这磨人的小妖精…”
君玉歆笑得那么好看,她知道,几分的笑意最迷人,怎样的角度最完美,眉眼弯成什么模样,便是最好的一道风光,她握住顾舒玄的手,将他擒在掌心里,君玉歆要时时刻刻都在他心底用刀子用斧子一般凿出最深的痕迹。
她要顾舒玄,永远都忘不了她!
夜风起时,他两终于携手走出了自在处,掠过京城各式华美的建筑,他们停在一处又一处的酒楼之前,破开窗子,用一枚小小可爱的绣花针将各自对应的宣纸钉在熟睡的人床头。
“完事了,想不想去喝一杯。”顾舒玄站在屋顶之上,望着立于街道上的君玉歆。
君玉歆抬头看去,月华那般好,笼在他身上,容颜那般好,若没有注定要来的离别。
“公子,我们这边也好了。”不解风情的红槿翩然而落,与顾舒玄比肩而站,好像是宣告她的主权,只有她,才有资格站在顾舒玄身边,而君玉歆注定是永远的不可能。
长善走到君玉歆旁边,陪着君玉歆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屋顶上的两人,吐出来三个字:“狗男女。”
“诶?”君玉歆诧异,“你不是一直挺讨厌我和顾舒玄在一起的吗?”
“刚才我跟那女的比武过招,她偷袭,我差点输了,所以我骂他们狗男女,你别想多了。”长善如实说道。
“呐,长善,这个技不如人是要认输的,偷袭这种事还可以理解为兵不厌诈,没有人叫你一直做正人君子的嘛,诶诶诶,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君玉歆一边在后面跟着长善一边忍着笑说道。
“狗男女!”长善转头又骂了一声。
君玉歆哈哈大笑,上去勾住长善的肩膀,笑道:“好啦好啦,回去了我教你两个绝招,下次把红槿打到趴下。”
“你不去跟顾舒玄喝酒吗?”长善闷声道。
君玉歆这才如刚刚想起来一般,对着屋顶上望着的那人挥手:“夜深露重,我就不去了,祝顾公子夜抱美人归,同枕鸳鸯被。”
那方的顾舒玄摇头一笑,口不对心的女人。他若是真敢抱着红槿晚归同被,她只怕要把自在处一把火烧了。
长善也不知君玉歆怎么长的,明明自己比她还要大两岁,却被她压了一头的身高,便只能抬着脸低声说道:“你若是想去便去,我也就看不惯红槿罢了。”
“不必了,总不能为了喝口酒让你受委屈不是?”君玉歆笑道。
“那咱回府?”长善有些感动,君玉歆这种人,很少关心别人感受的。
“咱两找个地方喝一杯吧,我记得前面那条街有个酒摊。”君玉歆说着便带着长善走过一个路口,拐进另一条街。
已是下半夜了,连招红袖的姑娘们都倦容满面的睡下,只有打更的声音悠长的回荡的在更长的道路上,君玉歆踩在石板路上,这是京中最赫赫有名的平安街,街的尽头是宰相府,这里每日来往着无数的达官贵人,甚至有不过平安等,枉到远京城的说法。
而到了深夜,这里洗去白日的热闹喧嚣,安静得与普通的街道无异,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君玉歆想起小时候跟赵简辰贴在云之遥的窗口张牙舞爪吓得云之遥大哭的趣事,后来天机老人要惩罚想出这恶作剧的人,赵简辰挺身而出,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君玉歆。
后来赵简辰无一例外地又挨了一顿揍,他却憨笑:“玉歆是妹妹,赵简辰是哥哥,哥哥本就该保护妹妹的,哥哥不疼。”
君玉歆想着想着,不由得笑出泪来。
“你在笑什么?”长善看着奇怪的她。
“我在笑,往日不可追。”君玉歆无法向长善一一细说天机山上的故事,也无法告诉别人,她与赵简辰之间那份兄妹之情有多深刻,以至于她不杀古长月此生都不得安宁。
赵简辰啊,我已经走了很远了,再努力一点,我就可以替你和你的父亲报仇,希望到那时候,天不会塌,我可以回天机山。
终于拐过一个胡同,还没走到那酒摊,已先闻到酒香,看到一抹昏黄的光,更听闻有人在争吵。
那是一个女子恼怒的声音:“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管是你君家小公子还是君家大公子,我就是不喜欢你嘛,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长善与君玉歆对视一眼,小安最近这是换口味了,看腻了沉雪楼的温香软玉,对卖酒小妹有兴趣了?
“自香,你听我说,我是不是君家公子这事儿一点也不重要,我喜欢你这件事情才重要,你怎么听不明白呢?”君安的声音急切而殷勤,百般解释。
“可是我不喜欢你,你不要再来烦我了,我要收摊了,你快走吧。”少女好硬气,多少姑娘挤破了脑袋想嫁进君府,她回绝得倒干净。
“我来帮你,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干这么累的活儿。”君安眼巴巴地凑上去,又被那名叫自香的姑娘推开,推开了又上去,好个坚持不懈,好个厚脸皮。
长善傻了眼,直直地看着君玉歆:“拢翠怎么办?”
君玉歆揉了揉额头,发愁道:“小安不喜欢拢翠,你看不出来?”
好些日子前,拢翠就在宰相府的凉亭里抽抽答答地说起过,她最好最好的小公子有心上人了,那时候君玉歆以为她在瞎想,原来竟是真的。


第106章:刑场坟场

君玉歆跟长善并没有打扰君安,年轻人的爱情总是脆弱易碎,经不起半分惊扰。
长善说君玉歆讲这话的时候又像个老婆婆了,君玉歆掐指一算,心理年龄的确算得上成功迈入中年了。
细心的人们会发现,次日京城中准备科考的学子中少了十几人,大多都是一清早就从客栈离开,未与人道别,收拾了包袱便走了。
他们平日里或许低调不多话,习惯独来独来,我行我素,又或许喜欢高谈阔论,身边聚集着一大群朋友,他们没有太多的共性,但选择了在同一天离开。
“你昨晚做了什么?”君隐来问君玉歆,他已经不再派人去查君玉歆的事,许多东西,问君玉歆反而更清楚,查来查去最后还要猜测她的目的,两人之间更要生下隔阂,聪明如君隐,选择直接找君玉歆问答案。
“我在他们每人床头留了张纸条,上面写着他们的来历背景,最关心看重之人,又或者是他们干下过何等错事,威胁他们若不在今晨离开,便要将他们看重之人杀掉,或者把他们干的丑事揭露出来,更威胁不得找他们背后的靠山求助,因为他们的靠山自顾不暇。”
君玉歆果然直接,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得痛痛快快。
“他们若不离开你还真准备杀他们看重之人啊?”君隐发笑。
“那是,做人要讲信用的,说杀他全家就杀他全家!”君玉歆认真严肃地说道,结果自己却笑了起来。
君隐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也好,他们走了我反倒可以放开手脚。”
“今日哥哥,可要多去求几声菩萨恕罪。”君玉歆突然说道。
“菩萨若真有用,你我又何需这般辛苦?”君隐站起来说道,“你今日会去吗?”
“当然要去。”
京城的夏天总是格外的晴朗,天上连朵云丝儿都瞧不见,蓝得如一汪海水,澄澈透明,干净剔透,像是这世间的任何污秽之事它都染不上半点。
午时的太阳格外热情,毒辣得令人直想躲在阴处纳凉,喝一碗冰镇的酸梅汤,再来两片切好的西瓜,便是再舒爽不过了。
但今日不同,今日的京城热闹更比往常,就连习惯躲在树下纳鞋底的王老婆子都收拾了收拾,抱着一双千层底走上了街头,手中的银针往头皮上划了划,沾了些头油,针尖便更容易穿过厚厚的鞋底些,她闭着眼睛都能纳出一双上好的鞋底,所以她一边挤在人群的中央,一边还没有耽误手中的针线活。
王老婆子费了些力气才挤到了最前头,这里是平安街的菜市口,后方有一块很高的牌坊,上面刻着不知是哪位大家留下的墨宝,平安街三个大字显得苍劲有力,像是真的能佑得这街上的人们,平安百岁。
但也只是像而已。
京城已经许久没见砍头这回事了,皇帝古长月颇是仁慈,处死犯人的手法也比较别致,大多是在牢房里赏你三尺白绫,又或是赐一杯鸠酒,不会让犯人死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千人万人唾骂观摩。
就连王老婆子在京城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几回这样砍头的光景。
乖乖,听说一百三十七个人呢,那人头摞起来,都得成个小山堆了吧?
坐在最上头的那个监斩的年轻小伙京中人大抵都认识,那是君家的大公子,这京中女子人人思慕的男子,谁若能得大公子一点垂怜,那便是祖坟冒青烟了。
君家大公子今日身着朝服,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透着严谨,温润的眉目中又含着官家的威严,女儿家们的心思都飞了,恨不得化作他袖口上的那一点刺绣,时时伴着公子一双修长如玉的好手。
这公子用他温润的眉目看了看日晷,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日头,等着时间差不多了,又用那双修长如玉的好手拣了根升筒里的签子,那签子涂满了红漆,端正的写着个“斩”字,那双手一抛,红色的签子在空中翻滚了几圈,最后跌落在地上,那个“斩”字正朝着烈阳,一时晃得人眼睛难受。
而后便听见了那君公子一声庄严迫人的“午时三刻已到,斩!”
壮实凶煞的刽子手们排成一排,共有十人,头带红巾,手持大刀,刀柄上也系着红巾,听说这红色能避邪镇鬼。
然后跪在地上已经许久,身穿囚服,头顶着鸡蛋西红柿各种杂物的罪人,在经历了狱中苦刑,游街受唾面之辱,又跪在此处至少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走到了绝望的尽头,他们或哭得声嘶力竭,或吓得瘫软在地,又或者破口大骂着君家不得善终,更多的人是沉默。
他们的头被按在了木桩之上,刽子手们像是受过训练一样,挥刀动作整齐划一,高高扬过举过头顶,然后小臂用力,迅速砍下,甚至能听到一阵破风之声。
骨碌。
一颗人头落下,十颗人头落下。
人群中有人在凄惨的哭泣,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喝彩,喝彩声瞬间盖住了凄惨的哭泣。那些与身体分离的脑袋不受控制地滚得到处到是,血溅了满场,有一蓬血飞得远了些,溅在了王老婆子的鞋底上,王老婆子连忙呸呸骂了几声:“死了也不干净的狗官!”
骨碌,骨碌。
二十颗人头落下,五十颗人头落下。
人们渐渐不再喝彩叫好,血流得越来越多,开始像是舒展的花藤一般一般,蔓延到了看客们的脚下,人们往后退了几步,怕那血沾了鞋子,他们嫌脏。
骨碌,骨碌,骨碌。
六十颗人头落下,八十颗人头落下。
人们终于陷入了沉寂,有人已忍不住捂住嘴吐起来,是太血腥了些。
正在此时,天空响起了一声惊雷,真真切切的是晴天霹雳,炸响在上空,像是上天也在动怒,怒于这场人间惨剧,吓得看热闹的百姓一声惊呼。
大雨忽然而至,倾盆而下,疯了似地冲刷下来,一道道雨柱打得人脸生疼,将人们的皮肤击出一圈圈起伏的波纹,这雨像是给了人们一个远离的借口。
我才犯不着淋着这么大的雨就为了看个砍头,于是不少人呼啦一声散开,躲进了四周的房檐之下。他们又有点舍不得,毕竟这等难得的光景,一辈子可能只能看到一次呢,那就离得远点看好了,免得挨得太近,血腥味冲了鼻子。
君隐像是没有感受到这场大雨,也没听到天上滚滚而来的闷雷,默然冷酷地坐在高椅之上,看着这雨越下越急,越下越疯,依然毫不留情地说着:“斩!”
骨碌。
第一百三十七颗人头,落下。
再也没有人叫好了,王老婆子的鞋底都纳不下去了,揣进怀里念了声“阿弥陀佛,造孽哦”。
看台前也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人还固执地留在那里,有谁家晕倒过去的女眷,哭喊着“老爷啊”,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刺耳。
君玉歆坐在一处视野极佳的茶楼上,与顾舒玄没羞没躁地靠着,看着场下这场处刑,她的脸上没有痛快肆意,也没有悲伤不忍,她没有表情。
“你还好吧?”顾舒玄有些担心地握住她的手,长善和红槿早就不忍再看躲到里面去了,白帝羽更不喜欢看此杀戮干脆没来,拢翠就更不用提了,光听听就够她吓得够呛的。
只有君玉歆和顾舒玄从头到尾,看完了这场砍头大刑。
顾舒玄很想从君玉歆最细微的表情看出一点点她内心的情绪,可惜君玉歆从始至终,不动如山。
君玉歆冲他点了个头,示意自己无碍,又找小二借了把油伞,走下了茶楼,走进了众人已离去,显得空旷寂寥的刑场。
她撑着油纸伞,缓缓地走在漫天的雨幕里,很多年过去,人们都忘不了那日那一幕,有一个姑娘,她身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衣,脸上覆着一块白纱遮着眼睛,及腰的长发在风雨里翻滚起来,杏色的伞下看不出她的表情。
她就像是凌波而来的仙子,一点点踏过地上的鲜血,那些鲜血因为雨水的冲刷已经淡了不少,但依然浓烈,然后这血水染红了她足上的一双素色的绣鞋,那红色浸染了上好的鞋面,像是开出一朵朵血色的蔷薇。
渐渐走到血浓处,她停在一颗人头面前,抬了抬伞,入眼便见滚落了一地的脑袋,雨水冲洗过后便越显得湿漉漉孤粘乎乎,像是有谁的魂魄缠绕在此处不肯离去。
君玉歆望着刑台上那位看似温润如玉实在冷漠疏离的公子,那公子也看着她。
“玉歆,我可是太残忍了?”公子一身官服尽湿雨中,贴在他身上,更显得他身材欣长。缓慢抬眼,眼中有着些许挣扎之色。
“残忍的是我,委屈哥哥你了。”君玉歆说道。
一百三十七个活生生的人,就因为自己一句“斩”,便人头落地,魂断当场,任是谁都无法轻易地说一声:不过尔尔。
哪怕是君隐,哪怕是顾舒玄,哪怕是任何人。
除了君玉歆。


第107章:尘埃落定

君隐也走了,这雨越下越疯,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君玉歆把伞偏了偏,给一个一直站在雨中一动不动的女子遮了遮雨。
她混身湿透,勾勒出曼妙的身姿,依稀可见三年前她的风韵,湿淋淋的面纱遮着她半张脸,也贴在她脸皮上,那丑陋的,狰狞的伤疤便浮在面纱之上,像是一副不甚好看的刺绣。
君玉歆陪她看了一会儿雨,又看了一会儿这满地的一百三十七颗人头,若有人揭下的面纱,便能看到她眼中的残酷和冰冷。
并非是她对生命极其漠视,只是她生来便是阴狠的,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劣根性,后天难以改变。
“我没有骗你吧,我说我会杀了他替你报仇。”君玉歆望着一地的人头,轻声说道,合着这哗啦作响的雨声,她的声音如同也沾了湿意。
“他…真的死了?”灵姬的声音带着太多的不确定,太多的不可思议,她曾无数次想象过赵志书不得好死,甚至想象过亲手取他性命的情景,现如今赵志书的人头就在她眼前,她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君玉歆细长的青葱手指一指,指着一个不远处的人头,说道:“他的样子,你会认不出来吗?”
“真的死了,真的,死了…”灵姬喃喃自语,神情恍恍惚惚,仅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里全是空洞。
如果往日里一直支撑着灵姬活下去的是仇恨,那么当这仇恨烟消云散之后,她该凭什么过活?
“是的,他真的死了。”君玉歆替她确认,认真地重复。
“呵呵,死了,呵呵呵,死了啊,哈哈哈…赵志书,你终于死了!哈哈哈…”
她推开君玉歆的油伞,在这尸横遍野的地方放声大笑,笑得声音破碎,笑得身姿摇摆,笑得弯下了腰,应着满地流动的鲜血,她的笑声寂寞而苍凉,久久回荡。君玉歆看着她,她像是一朵在雨中摇曳着的花,在迅速地枯萎凋零。
君玉歆又低头看了看脚边赵志书的脑袋,他脸上的表情是不负众望的害怕,惊惧,靠着女人一路爬上去的男人,果然是怕死的。既然怕死,当年何必做那么多的孽?
老天不收你,自会有人来收你。
“咳咳咳…”灵姬笑得太过用力,以至于撕裂嗓子,咳出了血来,一缕血丝顺着她的嘴角流下,转眼便被大雨冲走不见了。
“灵姬,你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我还没有找到让你报答的机会,所以好好活着,还了我的人情,你再想办法去死吧。”君玉歆冷漠无情地说道。
一个人一无所有之后,还要苟延残喘存活于世,只能因为她有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这理由不需要太大,甚至可以很渺小,比如一定要寻到一朵花,一定要看到一处晚霞,便能成为一场艰难的生存的支撑。
灵姬以往的支撑是对赵志书的恨,可赵志书已死,君玉歆便再给她一个,活着,为我所用,有朝一日为我去死。
君玉歆会不会让灵姬赴死,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此际情况下,给出这样的支撑点,至少可以让灵姬有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君小姐。”灵姬忽然唤了她一声。
君玉歆侧头听她细说。
“其实君小姐你根本不爱任何人对吧?你只爱你自己,所以你永远不能体会我的痛苦,哪怕我像个疯子一样踏上你的贼船,你也只会看一看我有没有利用的价值,否则你根本不会让我接近你半点,你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你是一个极其自私,又极其可怜的人。”
灵姬一边笑着一边说着,她看着君玉歆漠然的表情,脆笑一声,那声音一如她唱曲儿时那么动听,她说:“君小姐,我很同情你。”
不爱任何人吗?
君玉歆抬头看了看茶楼那处,上面有顾舒玄,有长善,有君安,她又回头看了看刑台上那把椅子,之前这里坐着君隐。
只爱自己吗?
君玉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干净白皙的素手,但君玉歆知道,她的手上满是血腥。
所以,或许连自己都不爱吧。
“可是,我永远不会被赵志书辜负。”君玉歆只这般说道。
“你错了,赵志书给我的除了辜负之外,还给过我一段最美好的时光。”灵姬笑着摇头,君玉歆或许是永远无法体会灵姬此时的心情,那应该是一场如同急风肆掠过后的冰原一般,千疮百孔,永远寂静,但又有着亘古的美丽。
她目送着灵姬走远,在大雨滂沱中,好像每一步都那么飘忽,像是随时会倒下。
顾舒玄在茶楼上看了许久,他也不太能明白,为什么君玉歆站这样的遍体尸骨中,依然可以那么从容自若,好像能做视若无睹,又好像再多的性命在眼中也不过是一道轻烟一般。她平日里的嬉闹与她此间的无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
刚才突然那一声惊雷时,连他都惊了一下,那雷声显得如此的突如其来。可是君玉歆却连眉都没动一下,好像那一声雷从未响起过。
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能修炼得这般的不动声色,心如…死灰。
“长善,君玉歆到底经历过些什么?”他没有回头,一直看着撑着油纸伞的君玉歆,那个身影真寂寞,孤伶伶的,好像谁都不能靠近她。
长善认真想了想,想起了入京时京郊的那场截杀,若真要说死的人多人少,死得凄惨凄凉,那日死去的刺客只怕也不会少于今天这个数目,死法也是颇凄凉的。长善说道:“她最看重的人,为了保护她死掉了,而今天死的这些人,算得上是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