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鄙薄的声音带着几分薄怒传来:“这话说得,怎么好像我是来攻占你们羲和国皇宫的似的,我明明是来救我家小娘子的。小娘子,你说是吧?”顾舒玄没个正形地倒提着一把普通的长刀,嬉皮笑脸地站在君玉歆旁边。
“要不是你们这些人搞三搞四搞出这么多麻烦事,我犯得着这么辛苦杀人吗?要知道我这个人最是爱好和平不过了,最讨厌的就是打仗什么的,小娘子啊,你说是不是?”顾舒玄说话虽是不着腔不着调,但眼中的杀机却是半分都未少,要不是君玉歆早有准备,要不是他在羲和国,要不是他还有大军就停在海边,要不是有笑姑的御兽神术,要不是所有的要不是,要是少了任何一样,今日这局面都不敢想象,他看着君玉歆风轻云淡抬手解困局,内心却紧张得一根弦无论如何也放不松,她总能笑对生死,可曾想过每一回自己都为她担心得几乎要疯掉?
小林子冲进来说小皇子中毒的时候,顾舒玄就知道君玉歆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在所有人都忙着围在君玉歆身边做最及时的保护的时候,他不得不出宫去,找到他的人,带着他们杀进皇宫以解燃眉之危,无法时刻与君玉歆相伴。他在宫外的每一刻钟都是煎熬,担心宫内有没有发生什么变故,担心君玉歆他们能不能捱到自己赶到。
感激上苍,终是来得及。
“你到底是谁?”君诚看着这个嬉笑怒骂的男人只觉得有眼熟,他称呼君玉歆为小娘子,又手握重兵,可是在君诚的了解中,君玉歆身边似乎没有这么一个人,当然,这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君玉歆在离诀国做过的那些事。
“不才,在下正是离诀国那边的皇帝,顾舒玄,也就是你们羲和国当年的离诀质子,想来你对我应该还是有点印象的。”顾舒玄装模作样拱了手做了个揖,模样实在贱得很。
“你…”君诚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离诀国的皇帝会出现在羲和国的皇宫之中的,还带了这么多兵将前来,看其模样,他与君玉歆关系极为密切,他竟来救君玉歆的!
“吵死了。”顾舒玄眉锋一冷,倒提着的长刀在掌中一转,干脆利落地就抹了君诚的脖子,就像是杀了一个无关紧要之人,如同杀一只鸡一样简单干净。
君玉歆看着顾舒玄轻声笑道:“你把他杀了,我怎么给张之常定罪?”
“你还需要给他定罪吗?这逼宫夺权之事我算是看明白了,谁能站到最后谁就是老大,老大怎么说,天下人就怎么信,你说呢?”顾舒玄拉着君玉歆的手看着下方的肉血翻飞,直叹这羲和国的皇宫太不平静了,实在太不平静了。
本该是一处最是庄严肃穆不过的地方,却吵吵闹闹地闹了一场又一场的血变之灾,这宫里头的人死了一批又一批,地上的血迹冲走了一层又一层,多灾多难命运多舛的羲和国啊。
这一场如同闹剧一般的宫变比之君玉歆那日显得极为滑稽可笑,妄图杀了君玉歆的张之常连真正的宫门都未踏入就死在了一个无名小卒的手上,他不甘心地瞪大着双眼,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为什么近在眼前的无上皇权他只能抱撼而亡?那个蓝眼睛的女人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要覆了这天下?
他同样不能相信,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着他的计划进行,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没有人会给他答案,等到死后或许阎王爷会告诉他是如何失败如何死去的。而他一手策划的这场宫变从最初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他选错了对手,一生永远都在与阴谋相伴的君玉歆,又岂是他可以相敌的?
可是君玉歆也料错了一步,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些人会毒杀古安和,她原本以为,他们会先逼进宫中,再杀古安和,那时候君玉歆自可以救下那个无辜的孩子。她料错这一步,却害得那个孩子丢了尚还稚嫩的生命。所以她才那么愤怒,不惜用那般残忍的刑罚折磨一个宫女。
来世,不要生在天家,不要生在富贵家。
“我还额外准备了一份大礼给你,你会喜欢的。”顾舒玄突然说道。
君玉歆侧头看他,他就在自己身边,望着前方,可是君玉歆却在一瞬间有一种感觉,顾舒玄离她好远。
那一刻,君玉歆藏了好久的绝望,终于袭来。


第275章:无路可选

对于宫变轻车熟路的君玉歆又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清洗掉了所有的罪孽,那些顺着下水道流走的鲜血染红了河渠,也染红了她脚下的路。
她一夜未睡,顾舒玄在隔壁的房间陪她坐了整夜。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这么长久的沉默,好像所有的话都苍白无力,以致于连开口的必要都没有。
一整晚,顾舒玄都在想着有关君玉歆的点点滴滴,在他的记忆里,君玉歆总是有许多种样子,泼辣的她,狠厉的她,多情的她,安静的她,每一种样子都美得不像话,于是顾舒玄从最初的拒绝相亲变成了最后的心甘情愿沉沦,不管付出的是什么,代价有多大,顾舒玄都甘之如饴,不提半点辛苦。
但顾舒玄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将会面临这样的她。
君玉歆,我们怎么会变得这样?
从古安和闭目的那一刻开始,君玉歆心中就有一种绝望的情绪一直在酝酿,她努力的压制着不去想,不去管,可是现实再一次残酷而血腥地告诉她:并非闭着眼睛,天就不会亮。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都已经计划好了,等到古安和长大,自己就可以远远离开,到那时候她就可以去找顾舒玄,天下江山由他们去吧,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只想过普通的一生,想陪在顾舒玄身边补偿这些年来对他的亏欠。悠悠众口由他们去吧,那么多的灾难都走了过来,谁又能真的靠着一张嘴就将她击垮?世俗眼光由他们去吧,未曾经历过自己这一生的人,哪里有资格来评论自己的决定?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顾舒玄…”她略带沙哑的声音低唤,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转头看去,那隔间窗子上的人影早已不在。
天亮,云之遥推开了君玉歆的宫门,手里托着一件衣服,那衣服是明黄色,上面有着飞舞的五爪金龙,盘绕着祥云朵朵,点缀着东海珍珠。
“笑姑赶了一晚上,终于赶出来了。”
“龙袍吗?”君玉歆望着他。
“玉歆,我们走吧。”云之遥突然划下泪来,丢了手中的龙袍拉住君玉歆的手,“我们走吧,我们回天机山好不好?玉歆,求你了,跟我走吧…”
不要做皇帝,不要走到这世上最高最孤寒之处,不要坐拥天下实则无一物在你掌心,不要这样孤独地过一生。
君玉歆目光怔怔,一片虚空,许久之后起身捡起地上的龙袍,握在手心:“那羲和国怎么办?羲和国的百姓怎么办?”
“随便找个人做皇帝啊,反正这天底下这么多想做不是吗?这羲和国待你很好吗?那些百姓是怎么骂的君家你忘了吗?玉歆,走啊。”
“随便找个人…”君玉歆忽然笑了一声,云之遥啊,你何以如此单纯?
“随便找一个人,然后看着羲和国陷入一次又一次的政变中吗?如你所言,这天下想当皇帝的人那么多,难道任由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杀进这座皇宫,一次又一次地看着皇位易主?”
“那又与你何干?”云之遥大声问道,他不懂,这与君玉歆有什么关系,纵使这皇宫变成修罗场,日日血光不断那又与君玉歆何干?这皇宫与她从来,一直,永远都不会有任何干系!
“你可听过一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江山若几经易主,天下若数次换王,你可知,苦的是百姓,是这黎民苍生?是君发财拼却性命也要守护的这个国家,是我君家满门忠烈宁可赴死也不愿颠覆的江山?我自可潇洒离去,留下的这偌大的烂摊子你让谁来接手?谁能接手?”若朝中一次又一次地动荡,天下百姓如何康安度日?羲和国早晚会四分五裂,那又岂是君家之人愿意看到的?岂是君玉歆愿意看到的?
“更何况离诀国大军压境,他们现在是来助我平定宫变动乱,可若我离去,你以为谁能挡得住离诀国的铁骑?”君玉歆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她满目之间皆是认命一般的神色。
“顾舒玄就不能不攻打羲和国吗?”云之遥绝望地问道。
“云之遥,你醒醒,他是离诀国的皇帝啊,他除了是顾舒玄,更是一代君王,是与我羲和国生死相对的敌国皇帝!只要为王,谁不想一统天下?更何况离诀国与羲和国之间的陈年旧恨你以为谁能轻易放下?如果,如果我现在就此放弃,我告诉你顾舒玄会毫不犹豫地拿下整个羲和国,到时候,这天下间就没有羲和国了。”
是啊,人们都忘了,那个深情似海一般的男子,除了是顾舒玄之外,更重要的身份是离诀国的皇帝陛下,他满腹谋略,心有万般宏图霸业待展开,人们总是只看到他对着君玉歆温柔多情的模样,笑话他身为皇帝却为情所困,不惜拼却整个离诀国的力量来相助一个女人,却不记得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反手为云,覆手为雨,将这天下占为己有。
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做的唯一原因只是君玉歆。
因为这是她要守护的国家,她要守护的子民,所以顾舒玄愿意停下脚步与她共同守护,而并非是出于对这个国家的容忍和退让。假若君玉歆放手,离开这座皇宫,不再坚守着君家的誓言,他便会如君玉歆所说的那般,毫不犹豫地攻占这个带给过他太多屈辱和磨难的国家。
“我去跟顾舒玄说,我去跟他说就算你离开,他也不要攻打羲和国,为什么你们之间就不能各自退一步,为什么非要逼到这份上?”云之遥说着就要往外走。
君玉歆拉住他的袖子:“我与他之间,只要其中一个后退,另一个面对的就是灭顶之灾。如果离诀国的皇帝不是他,我还有把握与离诀国相抗衡,至少保得羲和国平安,可顾舒玄会放弃皇位吗?不会。如果羲和国守护之人不是我,顾舒玄绝不会妥协半分,他是帝王自会金戈铁马收了羲和国的江山,所以我能放弃吗?不能。你要永远记住,他纵使退让,也只会为我一个人,而不会为别人。”
这是顾舒玄的全部深情,重到君玉歆几乎无法承受。
“你们两人在一起的智慧是千万人都难以企及的,你们会想不出办法来吗?”
“很多事,我们也没得选择。”
所以他们都沉默,持久而凝重的沉默,谁都不会后退半步,谁也进不得半步,谁都不是赢家,他们终于赢了离诸,却都输给了自己。
顾舒玄,你看,你我终是赢了离诸了。
没有生死相对,没有厮杀至死,没有战火燃起,离诀国将和羲和国将并存于世,我们赢了他,打破了他写给我们的结局,可是,我们赢得有什么意义?
到最后,君玉歆都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云之遥,她永远也不想让云之遥知道当年的离诸是一副何其可怕狰狞的嘴脸,不想让云之遥知道,她君玉歆一步步走到今日都是离诸设的惊天大局,直到最后,她终于才从这局中解脱。
那样无可奈何满是绝望的一生,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
替君玉歆更衣的人是灵姬,向来镇定的她双手却在轻颤,眼中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君小姐,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有些时候人是没有退路的,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等下你跟云之遥都出宫去吧,永远不要回来了。”君玉歆低声说道,都走吧,你们都不要留在这座孤寒至极的深宫里,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便好,天地自是浩大,你们不必被拘禁于此。
为什么大家都在难过呢?为什么没有人希望君玉歆真的坐上皇位,却不反对她垂帘听政呢?
如果你明白什么是皇帝,就会知道他们的悲伤。
那么,什么是皇帝呢?
皇帝是九五之尊,是万人敬仰,是百姓口中山呼的万岁万岁万万岁,是天子,是至尊,是一切高贵荣耀之词的具像。
皇帝一只朱笔可断人性命,一张金口可定国之生死,一张圣旨可令人鸡犬升天,皇帝有着天底下最大最可怕的权力。
可是皇帝,也永远没有朋友,任何人都可能是在欺瞒于他,他不可以相信任何人的一面之词,对谁都要提防谨慎,不可全心相交。
他需要永远冷静镇定,绝不能惊慌失措,每时每刻都要将情绪控制在平稳之中,不可以大喜,更不能大悲,因为他的一喜一悲都牵系着天下苍生。
他将日夜处理奏折公文,他的每一个想法都将决定百姓是过得更好还是更坏,国家的命运是更昌盛还是会变得衰弱。
他睡觉的时候不能太过深沉,刺客会化妆成各种样子,从各个刁钻的角度伸出幽冷的匕首取他性命。
他一生不能犯错,一生不能多情。
而君玉歆,即将成为皇帝,她即将断绝一切作为人该有的乐趣,一肩挑起苍生之担。
她原可以不这么做,如果她真的无情,放得下所谓黎民。
“君小姐,我曾说你是这天底下最无情之人,我说错了,你是大爱之人,却非良人。”
灵姬替君玉歆梳好最后一缕头发,跪倒在地:
“吾皇万岁。”


第276章:君玉歆天下

金色的阳光晒满了整个皇宫,琉璃瓦泛出了金子般的光泽流转在屋檐,九十九级白玉陛阶,迎了他们新的皇上。
两道白玉陛阶中间依然是阴阳雕刻的九龙逐日图,九根耸入云天的蟠龙柱今日格外高大,像是要撑破天去,盘柱而上的飞龙像是要发出龙啸之音,小林子三鞭落地扬起一些细尘,尖细地嗓音高唱:
“皇上驾到!”
那是新的皇上,她的龙袍格外定制,纤合有度服帖地穿着在她身上,衣襟和袖口处滚着瑞兽图纹,腰间是二十颗明珠拱着中间的一块白玉,衣服上的五爪金龙似在腾飞,透着无比的尊贵和威严。金光之下,她似披了一身霞光,从万丈光芒中缓步而来。
这个女子,她长眉生来就凌厉霸道如剑插入鬓角,微微上挑的眼角里尽是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威仪,璀璨如天空如大海一般的蓝色的眼眸中透着深邃和智慧,似能洞悉世间一切。当她目光微垂之时,便令人心生惧意敬畏,她好像天生便带着尊贵典雅的气息,天生便是该这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天生便该穿着这一身明黄色的龙袍。
君玉歆未坐龙辇,而是一步一步走上陛阶,她清楚地知道这里一共九十九步,九九归一,天下归一,她也清楚地知道,每多走一步,便离真正的她远一步,她更知道,再多走一步,她便与顾舒玄相隔多一步,可是她却无法停下来,她无法做到任性妄为。
长长的袍角一直逶迤在她身后,缓慢地滑过陛阶,君玉歆双手交于腰间,宽大的袖子随风轻扬,她面无表情,眉眼之间尽是帝王之色。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的君玉歆在想些什么,好像在她的身边有无数的人影,她看到了天机老人,看到了君发财,看到了孟钦,看到了老夫了,小安,还看到了君隐,长善,他们的影子透明而脆弱,在金色的阳光下一照便烟消云散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他们挥着手向君玉歆作别,好像还说着什么,可是君玉歆怎么也听不清。
最后出现在君玉歆眼前的影子是离诸,他好像唤着“玉歆,回头看看,那是顾舒玄在等你…”
我不会回头的,师父,我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不会让这天下大乱,哪怕明知前方是悬崖峭壁,是大海悬岛,是孤独终老,我也不会回头。
她终于走上陛阶,走进金殿,终于坐在那把椅子上。
那一刻,一种叫宿命的绝望感彻底禁锢住了君玉歆。
朝中众人悉悉索索,多少还是有人知道昨晚这皇宫又发生了宫变的,也知道皇上出了些事,但谁都没有想到,今日来上早朝的人会是君玉歆,一夜之间,又换了皇帝。
“众位爱卿,心中可有疑问?”君玉歆微敛的声音低低压着。
“皇上何在?”大臣问。
“朕,就是皇上。”君玉歆答。
“牝鸡司晨,败坏朝纲,你该当何罪?”大臣问。
“死罪。”君玉歆答。
“谋害两朝圣上,祸害宫廷,你又当何罪?”大臣问。
“死罪。”君玉歆答。
“天生蓝眼,是为妖物,降下灾难,你此罪又是如何?”大臣问。
“死罪。”君玉歆答。
“那妖女你还不快快滚下龙椅受死!”大臣怒喝。
君玉歆只是红唇一掀,冷笑。
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的大人们终于忍受不了,朝中皇帝半年换了三个,如今干脆是个女人来当朝为政了,而且是个长着一双蓝眼睛的妖怪一样的女人。他们觉得一个女人而已,能有多大本事?他们手中还握着大权,羲和国还有几成兵力在自他们手上,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女人?刚刚她自己都承认了自己的死罪,那杀了她也并无不可!
君玉歆只是冷眼看着他们叫嚷着要杀了自己,却并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林子高喊了一声:“离诀国陛下,顾舒玄前来觐见!”便顿时压住了满朝绯论。
君玉歆抬头,看到了顾舒玄一身玄色龙袍自金殿门中走来,他虎步龙威,凤目薄唇,带着淡淡的笑意,无端端地就透着上位者的霸气凛然,当他与君玉歆两人相望之时,一时之间竟无人能分辨出在他们二人之间,对于皇帝这一无比高贵之词的诠释,谁能更胜一筹。
人们颇是惊讶,从来没有人听说离诀国会有人前来觐见,更别提是他们国家的陛下了,更何况以如今羲和国的状况,离诀国哪里还需要来朝拜?他们不攻打羲和国便是上辈子积了福了。所以当他们看到顾舒玄的时候,眼中满是不解和警惕。
可是顾舒玄与君玉歆却对这些人置若罔闻,顾舒玄只是看着君玉歆,一步步走到金殿正中间,他未曾想到,这龙袍穿在君玉歆身上是如此的合适,好像这明黄的颜色,腾飞的金龙都是为她而设的一般,看来真的是命中注定,她叫君玉歆,真的生来就该君玉歆天下。
君玉歆也看着他,好像千万般的情意在两人眼中流转,却都要止于心,禁于口,从此再也提起不得半点。
明明两人之间近在咫尺,不过几步之遥,却好像隔了天堑鸿沟,再也迈不过。
突然,顾舒玄桃花眼儿眼角一挑,染进笑意,掸了掸了衣袖,轻飘飘掀起袍角,直直跪落下去!
“臣,顾舒玄,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叩首,天子大礼。
好像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君玉歆看着顾舒玄一下一下地叩头,一下一下地以额触地,一下一下地弯下腰,连他的头发是如何摆动的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还额外准备了一份大礼给你,你会喜欢的。
君玉歆,这便是我送你的大礼,愿你喜欢。
我以整个离诀国俯首称臣相送,保你皇位千秋万世稳固,我顾舒玄永远是你的臣,离诀国永远是你的臣国,然,只是你,只有你,因为唯有是你才能我甘心下跪,甘心称臣,甘心做一世臣国,背弃离诀。
君玉歆眼中滚出热泪,烫得她眼睛发疼,心脏紧缩成一团,如被针扎,紧握的双拳连指甲都要掐进肉里,而她的声音依然平稳,带着帝王该有的屈尊纡贵:“免礼,平身。”
后来的事情君玉歆的记忆显得有些模糊,她只记得从那以后,她好似再未笑过了。
小林子陪着君玉歆在御花园里头散步,小林子说,皇上,园里的桃花快谢了,您要不去看看?
满目绯红,桃花灼灼其华。
这桃花好生眼熟,像极了一个人的眼睛,那眼睛总是多情的模样。
君玉歆所有被模糊的记忆都像是被擦去了蒙着的灰尘,显得清晰起来,然后视线却变得模糊,泪如泉涌。
“皇上!”小林子一干下人吓得跪在地上,连连请罪。
“你们下去吧,朕一个人待会儿。”
那一跪之后,顾舒玄就此回了离诀国,再未来过半点音讯。
自那日之后,羲和国沿用国名未改,只改国号启元,那一年,是启元一年。
顾舒玄送了当时他带去羲和国的所有精兵给君玉歆,意图很明显,君玉歆若是安然无恙,这羲和国的皇宫也会安全无事,朝官们也依然可以过他们的太平日子,可若君玉歆有事,这数万人足以将整个京城掀翻,
还是有一些人不信邪的,顾舒玄的人对君玉歆的命令无条件服从,杀人从不手软,整整一个月,君玉歆杀了一个又一个人,尸骨成山,她残暴恶名传遍天下,整个京城的上空都笼罩着一层血色的迷雾一般。
羲和国的兵力已然不多,君玉歆用了些不轻不重的手段夺了兵权,又从民间征兵,慢慢恢复了羲和国的军力,最擅做生意的金钱豹天天猛地打着算盘盘算着怎么盘活羲和国这半死不活的经济,那条荒废了些日子的海上航线也重新打开了,生意人的精明又一次得到了重用。
过了好多个月,像是有五六个月那么久吧,又或者更久一些,金钱豹做了内务府的总管,钱隆辞官回家替君家守墓去了,灵姬也远离了京城,不知去了哪里,云之遥后来也走了,听说去了离诀国要找顾舒玄,走之前他带走了笑姑,宫里头的人好像一个接着一个都在离去。
哦对了,云之遥走之前似乎对自己说过:“玉歆,我曾以为我能陪你到最后,可是如今看来,这条路我是陪不了你了,不是我不想,是我已跟不上你的步伐,你是帝王,而我该以何种身份相伴,陪在你身边亦是累赘。”
走了也好,留在这深宫里有什么意思呢?陪着自己这样一个连活着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有什么意思呢?
而君玉歆答应过的会将君家之人都接回去也做到了,旧时的君府修成了一座巨大的园子,园子里假山流水,湖泊藤架一应俱全,与当年别无二样,里面住着无处可去的可怜人,只是后院一块空地上起着数个小土堆,细细看下去,分别是赵简辰,赵羽,天机六老,君发财,君安,君隐,君老夫人,孟钦,长善,拢翠所有的故人都埋在了此处,君玉歆经常会在他们面前一站就是数个时辰一动不动,原来在自己的生命中,失去了这么这么多的人,他们都曾经那么那么的重要,难怪如今觉得自己活得累,原来是背负了那么多的人命。
民间对君玉歆自是有很多意见的,而君家,终于彻底成了乱臣贼子?可不是最大的乱臣,他们的女儿君玉歆可是杀了两位皇帝一个公主,最后夺取了皇宫坐上了皇位,当真是千古第一奸臣逆臣,其间罪行罄竹难书,该被后世之人永远唾弃。而君玉歆这个蓝眸覆天下的妖女,该是被钉在耻辱柱上烧上三天三夜活活烧死的。
没有人记得君家的恩德,也没有人感激君玉歆的付出。
很多人把这些话带进宫中传给君玉歆,君玉歆都只是烧了那些传话的奏折,是啊,天下人总是负她,难道她就可以负这天下人吗?
终于在半年多过去之后,羲和国的一切慢慢回到了原来的轨迹,这天下,好像在一点点好起来。
当这一切都终于清晰地在君玉歆脑海中呈现时,她终于明白了自己那些夜以继日不眠不休的日子还是有意义的,至少让羲和国有了当年君家盛世时的一点点影子。
这些日子,她始终处于忙碌之中,忙着天下,忙着百姓,不歇不停地看奏折,召集朝臣商量要事,她回寝宫从来都只是为了洗个澡换件衣服,除此之外一直就吃在御书房,睡在御书房,御书房里永远都是灯火通明,连小林子都熬不住,要找几个人帮着他轮值,君玉歆却从未提过休息。
她把自己彻彻底底,完完整整地交给了羲和国,交给了百姓,再也没有了自己。
直到她看着这片桃花林,想起了一双桃花眼。
顾舒玄,你可还好?
后来,君玉歆远行,到了海边,她蓝色的眼睛望着碧蓝的大海,久久未能回神,像是看到了大海的那一边,原来那不叫海平线,那真的是天涯海角,古人并没有说错。
后来,她收到了灵姬的信,听说她又在沛城开了一家胭脂铺,还是叫如水胭脂,她叮嘱君玉歆要多多注意身体,信中写着看见云之遥了,他仗着一柄剑行走于江湖,听说他始终未娶妻,末了有一句:吾皇万岁。
后来,笑姑也有了消息,听说她依然只能笑,可是当有人说女帝是妖物该死的时候,她会生气地打那人的耳光,然后用她绝世的轻功逃走,再不会被人抓住,她养了一只白色的鸟儿一直跟在她身边,听说是只白隼。
后来,君玉歆还遇上了天应寺的那个小沙弥,小沙弥已经成了住持,老方丈两前圆寂了,小沙弥见着君玉歆并没有把她当帝王看待,只是双手合十对着君玉歆行礼:女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师父临终前曾有交代,女施主切莫再造杀业,否则来世,依然难逃苦海。
后来,红槿进宫来看她,她笑得极是轻快明亮,再不见当年与君玉歆处处针尖麦芒相对的尖锐,陛下从未忘记过你你,所以一直未曾立后,后宫里也没有半个妃子,倒是白帝羽娶了好几房妻妾,那么君小…那么皇上,你也是准备终身不嫁吗?君玉歆问了她一些有关顾舒玄的事情,红槿笑道,当年他也是这般问金钱豹有关你的事情的,你们啊,何苦呢?若是我就不管这天下了。
再后来,她听到了很多孩子唱着一首歌谣:走啊走啊走,好汉跟我一起走,走遍了青山人未老,少年壮志不言愁后来的后来,人们终于知道了那首歌谣的全部歌词,只是当年共她唱歌的人再也不在。
走啊走啊走。
好汉跟我一起走。
走遍了青山人未老。
少年壮志不言愁!
莫呀莫回首。
管它黄鹤去何楼。
黄梁啊一梦风云再变。
洒向人间是怨成。
划一叶扁舟任我去遨游!
逍逍啊遥遥。
天地与我竞自由。
共饮一杯酒。
人间本来情难求。
相思啊难了豪情再现!
乱云飞渡仍闲悠。
划一叶扁舟。
谁愿与我共遨游。
天若有情天亦老。
不如与天竞自由羲和国后记:帝励精图治,不辞辛苦,日夜不休以复羲和大国之貌,然终积郁成疾,金石无医,帝膝下无子,殡时传位于大德之臣袁统,万望不负重托,殁于启元三年七月十三。
离诀国后记:帝禅精竭虑,不事女色,日理万机,龙体微恙亦不事歇息,终于临纪七年身染重症无药可医,遗诏传位宰相白帝羽,于临纪七年十月初九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