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宫破在即,皇上可愿让臣妾与您一同守住古氏最后的尊严?”
楚环不再跟古长月说这些愚蠢的话,问完之后也不等古长月允还是不允,自顾自的提起衣裙走上金殿的阶梯,金缕鞋一步一凝,慢慢靠近着那个坐在龙椅皇位之上的男人,楚环眼中含笑,竟似当年十四年华时一般明媚动人,蕴着楚楚的情意。
古长月不看她,他始终未真正将楚环看进眼中过,他四处找着可用的宫女太监,比如那个小林子,去看看后宫里的小皇子怎么样了,他是不是也被贼人所俘?那些犯上作乱的乱党们有没有对小皇子下过毒手?小林子不在,宫女也早已吓得跪在地上起不来,自以为是自己的暗卫其实有君家的细作,古长月手边竟无一人可用。
一把精致得好像是用来观看,而不是杀人的匕首刺穿了古长月的龙袍,刺破了古长月的细皮嫩肉,刺穿他的筋骨肺脏。
“你…”古长月瞪大着眼睛看着楚环,满脸皆是难以置信。
而楚环却是微笑着望着他:“皇上,您终于正眼瞧臣妾一眼了吗?”
君玉歆只答应过楚环一个条件,古长月必须死在她的手中,对于已经算不得敌人,只能当作阶下囚一般来看待的古长月,君玉歆体现了她的大度和宽容,这样的人,他的命君玉歆已经不稀罕了,他的命谁拿去都一样,只要他死,怎么死,死在谁手中并不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可对于楚环来说,这是结束她一生苦等的一个结果。
她是多么地爱这个男人啊,哪怕他讨厌甚至憎恶自己,哪怕他后宫里的女人一个多过一个,哪怕他把自己打入冷宫整整四年,哪怕他杀尽楚家所有的人,楚环还是无可救药地爱着他。可她又是多么地恨这个男人,是他让自己变得一无所有,从一个懵懂着等待爱情的青春女子变成了深宫妒妇,哪怕这些年来古长月对自己有过片刻温存,她又怎么会恨到要杀了他?
可是爱上一个皇帝,这本身就是一件愚蠢之极的事情啊,楚环聪明一世,到死却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
所谓的天子之血染红了古长月一身龙袍,带血的龙袍格外狰狞可怖,那上面的飞龙好像是要挣脱出来另寻主人一般。古长月缓缓倒下,倒在了他那把龙椅上,双目依然看着楚环,他以为自己会死在江九怀手中,会死在君玉歆手中,唯独想不到他的皇后杀了自己。
楚环抽出匕首,扶着古长月端庄坐好,又将匕首穿透了自己的心脏:“皇上,环儿这一辈子,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
这一朝站着的人不知是何种心绪,于是表情各自精彩,眼见着皇后亲手杀了皇上,他们却连喊一声“护驾”都不能,谁能在此时护驾呢?能护驾的人都在外面忙着保命,留在这里的人,要么是古长月的敌人,要么是懦弱无能只求自保之辈,像君发财那样忠心耿耿的臣子再也不会有了。
云之遥看着楚环和古长月两人并肩坐在龙椅上,龙袍凤裳格外刺眼,一个脸上是扭曲着的恐怖,另一个脸上却是一派安详。
“皇上驾崩,皇后,甍!”
第263章:阿忠君隐
那一声“皇上驾崩”让所有人的动作都有了片刻的停顿,唯独不能停下君玉歆的步子,她始终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慢慢朝一个人走去,对于古长月的死她平淡之极,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知道,古长月一定会死的,因为她早已看到了结局,所以丝毫波澜也没有,唯一的感觉或许就是压在她心间的石头又少了一块,得了那么少许的平和。
“君忠,君家待你不薄,你难忍敌人苦刑出卖君家我尚能理解,为何要与贼同伍,跟江家狼狈为奸?”君玉歆望着单手持剑,青衣布袍而立的阿忠,他的脸依然丑陋,只是他今日的剑格外锋利,上面滴滴答答着血珠子。
“原来是大小姐,多说无益,大小姐若能取我性命,自会有一个了断。”阿忠缓慢提剑,剑尖直指君玉歆,声音粗嘎:“不过我可知道大小姐一身武学修为尽毁,不知准备如何对我下手呢?”
“我武功再如何不济,收拾有辱家门的败类,总还是可以的。”
有辱家门的败类吗?便当我是吧他剑锋一闪,直刺而来,那一招一式都是凶险,君玉歆认得,那是君家剑法的路数,她曾看着君隐和君发财演练过无数遍,这一招叫做“苍山雾雨”,剑光细密如雨雾织成网,躲无可躲。
本该是毫无反手之手的君玉歆却突然脚尖一旋,整个身子如同不倒翁一般往左边倒去,又从后至右贴地划了个半圆,柔和之极,像是在跳一支舞一般,轻巧地避开密如雨雾的剑光。
“原来大小姐深藏不露。”阿忠的声音像是带着欣慰一般,这让人十分不解。
“你怎配使君家剑法?”君玉歆鄙夷一声,君家剑法至正至纯至侠义,岂是卑劣小人可以得其精髓的?
“不知大小姐可还记得这一招,白露为霜。”阿忠低声说道,他的剑环绕在君玉歆身边四周,那剑转得急而猛,好像幻化成了无数把,围着君玉歆铺成了一圈银白的光影,恰似秋日白露结箱,茫茫一片。
君玉歆双手轻抬,缓慢划动,若是那天应寺的住持方丈在这时在,定是看得出这一招的,这一招叫做拈花一笑。以静制动,以慢制快,阿忠的剑转得越快,君玉歆抬手越慢,慢得好像是一朵花正在她手中缓缓舒服开卷曲的花瓣,她细长的手指轻轻一弹,围在她四周的白霜尽数散去,如同白露受惊纷纷跌入泥土里,最后只见剑光一闪,长剑回到阿忠手中。
君玉歆在天应寺那些终日昏睡的日子并不真的是犯了秋困,而是因为她每一晚都在藏经阁里彻夜细看经书,佛法总是想通,另一时空里华夏国里那些高深的武学没道理到了这个时空就一无用处,那些神秘的易筋经也只是换了个名字,君玉歆找到了。
经脉尽毁的君玉歆正适合重塑,一如佛家所说的涅盘,从她一开始就要一个人住在天应寺开始,她就是冲着这些佛门武学去的,她如何甘心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如何甘心最恨的人就在眼前却不能亲手杀了他替家人报仇?又让她如何甘心真的就如离诸所愿成为了一个废人?
她调息经脉,重塑内力,请住持帮她守关走脉,让小沙弥看着她不要在调息之时走火入魔,她默不作声忍下所有的痛苦和煎熬,悄无声息地一个人涅盘重生,所等的,就是今日。
“好,好,好功夫!”阿忠一连说了三个好,丝毫不为君玉歆破了他的剑法而恼怒。
“你欠君家的,是时候还了。”
君玉歆觉得在跟阿忠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肌肉都在轻微的跳动着,她不懂为什么,明明眼前这个人再该死不过,可是当她与阿忠交手之时,心间会痛得难以忍受,就好像…好像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又再一次要离她而去一样,她想,或许是因为这个人与君家有着太深的渊源,看着他便会想起君家所有的人,于是心间疼痛难忍,大概是这样吧。
她手掌一挥,地上一把不知是谁掉落的重剑落入她掌中,而后她身似蛟龙,凌空跃起,劈开了空气,劈开了混沌,劈开了眼前的无由来的挣扎,直直往阿忠奔去。
那重剑的去势极快,极迅猛,君玉歆用难以想象的速度朝阿忠刺去,她知道再过片刻,这把剑就能准确无误地刺进阿忠的胸膛,背叛君家,害死拢翠的阿忠就会死在自己手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痛得比当初得知君家家破人亡,比天机六老尽数离世,比知道离诸只是将她骗了整整近二十年更为剧烈,那种痛好像是要撕裂她的灵魂,从骨髓最深处渗出来,然后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她痛得,想要停下手来。
于是君玉歆想停下,可是出手之剑,如同离弦之箭,还注满了君玉歆全部的恨意和杀机,它一往无前地向阿忠奔去,带着波涛汹涌的强烈杀意,似乎要遇神杀神,见佛杀佛一般,君玉歆根本无法回头,无法收手。
阿忠举剑,迎着君玉歆,好像是幻觉一般,君玉歆似乎看到了阿忠那般已经面目模糊的脸上露出了最深情宠溺的微笑。
是的,就是宠溺。
而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人朝君玉歆露出过那样的笑容,那个人,总是捏着自己的鼻子,唤着自己“不…”
“铛!”阿忠的剑落地,是他主动丢弃的,然后他展开了双臂。
“君隐!”远处传来江柳意撕心裂肺的大喊。
“嘶!”重剑准确无误的贯穿了阿忠整个心脏,从背后透出来。
时间像是静止,将所有的悲伤都凝结在这一刻,再不能往前进一步。
阿忠身子的重量全部靠在君玉歆身上,君玉歆如遭雷击,神色呆滞,动弹不得。
她手中还握着那把重剑的剑柄,温热的鲜血正从阿忠的身体里热情地汩汩而出,顺着剑身流到君玉歆的手心,再顺着她的指缝一点一滴流到地上,滴答滴答,绽开了一朵又一朵残酷妖冶的血花,盛放着生命的芳华,滴答滴答,染红了一寸又一寸厚重的大地,嘲讽着世人的情以自拔,滴答滴答,唱着一声又一声绝望的换歌,谁的爱恨情恨死后皆是过烟云烟一场浮华。
“你不是我哥,不是君隐,不是,你只是君忠,对不对?”
“对,我是君忠。”
“你只是君忠,你是君忠,君忠…”
“对…”
君玉歆咬着颤抖的嘴唇,咬出血来,也不敢面对这比血还要残酷的事实,而那个字在她喉间如一壶烈酒烫得她喉咙发痛,继而失声,无法成句,于是连声音都干涸得像是百年未遇雨水的戈壁。
“哥…”
“我是君忠啊…”
“哥,我是玉歆啊,你不要我了吗?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玉歆啊。”君玉歆失声痛哭。
那一年,君玉歆在刚刚经历天机六老仙逝的打击之后,又立刻被“君家满门抄斩”的圣旨击溃,于是两眼清泪流干,再不能尝试泪水的滋味,从双眼之中淌下的只有滴滴红血。
这一日,她亲手将自己仅存在这世上的亲人杀死,一柄重剑夺走了君隐的性命,久违的泪水终于重回眼中,于是她泪流满面,哭声难止。
“哥,我带你去找大夫,走,我知道天应寺的和尚很会治伤的,我带你去,别死,我没有亲人了,你别死。”君玉歆语无伦次地说着话,扶着君隐就要走,只要赶到天应寺一切都来得及吧,连自己一身尽断的经脉都可以接好,那也就可以救君隐吧?
不要死啊,君隐,不要真的让我变成一个人活这世上。
“玉歆…”这一声似柔肠百转,缠绵悱恻,包含尽这么多年来不敢表露的心迹。玉歆,为什么你是我的妹妹?
终究啊,还是瞒不到自己死后吗?终究还要会让她心伤若死吗?终究自己这个哥哥还是不够强大,始终未能好好保护她。
我的小玉歆啊,这些年,你还好吗?
君隐的身子往后倒下,胸前的重剑还插在心脏处,君玉歆跪下来接住他的身子,将他抱在怀中,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君隐,为什么要去江家,为什么?”
“君家欠你太多,就当是我还债吧。”君隐的双眼留恋不舍地看着君玉歆,太多的情绪在他眼中无法说出,“那日在茶楼,我打落你头上的斗篷,看到发间的蓝玉发簪,我便知道那是你。你还活着,真好,我的玉歆还活着。”
君玉歆满是鲜血地手从发间抽出发簪,一头长发齐腰而散,那发簪颜色依然碧蓝如天空之色,上面的纹样是君隐亲手所雕刻,他那时满眼宠溺,柔声细说:“愿能挽起玉歆你三千烦恼丝,从此无忧无虑。”
“君家不欠我的,大哥,君家一直都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们的,对不起,是我不懂事。”君玉歆抱着君隐,眼前闪过的全是与君隐往日的画面,她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些认出来,为什么一直觉得与她针锋相对的人那么熟悉,却只能想到君忠身上,为什么,要拿起那把重剑?
“玉歆,你的眼睛真漂亮。”
久久未至的白雪,终于落下,如飞羽,如鹅毛,如缟素。
第264章:往事如刀
“哥,我知道我不是君家的亲生女儿,知道我的眼睛是与小安换过的,我什么知道。可是我一点都不怪你们,我来到这世上,有你们这样的家人我不知何其幸运,你不必自责内疚。”
“可是你知不知道,当年,是我亲手把你抱进君府的?”
君隐脸上突然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那年大雪,娘亲临盆将要生下小安却是难产,所有人都在府内忙着救人,尚才六岁的君隐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听到了微弱的哭声,他循声走出府门外,却看到了一个不知被谁抛弃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真可爱啊,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汪汪含着一眼的泪水,两只小小的拳头从襁褓里伸出来,正在大雪纷飞里啼哭着。
他抱起这个小女孩,轻声哄着:“不哭,不哭了哦,乖。”
小女孩眨巴眨巴还带着泪水的睫毛,竟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来,从此君隐一生,都在为这个笑容牵绊。
他把小女孩抱进府中,自己还是个孩子,抱着另一个孩子走起来笨拙可爱,在雪地里留下浅浅的脚印:“爹,我捡到一个妹妹。”
可是君发财的脸色多么的沉重啊,他跪在雪地里,长剑指天:“贼老天,你要报应便报应在我君发财身上,何苦欺我孩儿?”引得天雷滚滚,一场大雪中的暴雨倾盆。
君发财看着这个妹妹的眼神含着多深的挣扎和无奈,君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抱着小女孩一路向后退,退到了墙边,最终却被一个一身玄衣的男人将小女孩从手中抢走,他对君发财说:“宰相大人,若要小公子平安,这是唯一的法子,这小女娃是上天送来的,这是天意。”
这是天意,这天意夺走了君玉歆的眼睛,换上了一双蓝色的眸子,这天意让真正的小女孩不堪换眼之痛死在了这些大人物们的手中,让君玉歆的灵魂找到了一个身体,当君玉歆的灵魂降落到这孩子身上时,她双眼剧痛难耐,而入耳的第一句话便是:“宰相大人,这女娃与小安换眼已然妥当,不知准备如何处置这个小女娃?”
宰相大人说:“是我君家作孽害了这女娃一生,便认她为了君家女儿,取名君玉歆。今日我君家得的是龙凤胎,其它事任何人不得向外提起半点。”
然后君隐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离诸带走了君玉歆,他跟在马车后面后悔莫及,若不是他将这个小女孩抱进府,小女孩就不会遭遇换眼一事,君隐哭啊喊啊,跟着马车跑了一路,可是六岁的他哪里能阻止这一切?他只能眼看着一切发生,却毫无办法。
他便努力变强,他想着,等到日后这个小女孩回来了,他就有能力保护她,让她再也不受人欺负,哪怕是君发财也不行,以补偿自己的过错。
她回来了,如此耀眼,却只能终日以白纱覆面,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就只是因为当年自己抱起她,将她推进了罪恶的深渊。
从一开始,所有事情的始端,都是自己抱起了她,带她进了君府,是自己害得她被换眼,被送上天机山,被人嘲笑是个瞎子,是自己害得她的人生完全被改写上了另一条路,是自己毁了君玉歆的一切。
最无可救药的是,自己不知在何时爱上的她,世人不会知道君玉歆与君家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不会知道自己可以随意地去爱她,世人只会谴责他们,身为兄妹,竟行此伤风败德之事,是为恬不知耻,不知道德伦理为何物。
所有的一切都当年自己作下的孽,君隐却连责怪谁的权利都没有。
“玉歆,当年若不是我,你该过得很幸福吧,像普通女子那般,不必受这么多折磨。”君玉歆脸上划下两行泪,抬起手来摸了摸君玉歆的脸颊,多么的自责与后悔,如果没有自己多事,她哪里会这么苦?
君玉歆抬手,抚上君隐伤疤纵横的脸,抚去他的泪痕,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君隐一张脸尽数毁去,当年君隐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可是此时她什么都不敢问,只能说:“若不是你,我连来到这个世上都不可能,哥,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背负着愧疚吗?”
“是啊,我恨极了自己,为什么不能保护你,恨极了自己眼看着你一脸鲜血眼睛被换却无能为力,恨极了自己怎么会蠢到把你抱给父亲去看。我多想玉歆你过得轻松一点,没有这双眼睛,没有君家女儿的身份,你不是我的妹妹,我便可以正大光明地,正大光明地…”
还是说不出口,那些年因为她是自己的妹妹,所以怕这被世人视为禁忌的情意会伤害到她,怕她知道后会难堪,会尴尬,会被千夫所指,所以强忍着满腔的爱意只能隐藏,眼看着她渐渐与顾舒玄出入成双,却什么也做不了。现如今,依然说不出口,那么浓烈的感情,要怎么用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说完?那是恨不得用一生来疼她宠她才能表达的情感,如何能一言蔽之?
他是如此痛苦又绝望地爱着君玉歆,能离她远些也好,便能渐渐淡了,可偏生每日都能见到她,能离她再近一些也好,便能渐渐习惯,可偏生他以为彼此天人永隔。
老天总是在跟世人开玩笑,明明是可以去爱的人,因为自己当年愚蠢的举动,生生变成了自己的妹妹。
明明是不可以去爱的人,因为自己的情难自控,不知不觉成了内心深处最不能割舍的羁绊。
于是只能痛苦地爱着一个不能爱的人,还要满面笑容地听她一声又一声叫自己哥哥。
只是,可还有人记得,羲和国第一公子的风华?
他俊郎无双,眉目若画,高鼻薄唇,面如冠玉,一袭月牙儿色的长衫上起着狂草诗书。三岁识字,五岁成诗,七岁便可做文章,一双眼睛漆黑如点墨,透着沉稳睿智,举手投足皆是底蕴与厚重,谈吐说话之间锋芒暗藏尽显胸中丘壑,他才情容貌皆完人,有如谪仙,旁人连嫉妒都嫉妒不起,只能仰慕。
那曾是让羲和国上下所有女子都倾心的羲和国第一公子,他从不对别人多露笑颜,唯有对着君玉歆,对着君家的亲人,方才不吝温情。他曾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却不是意气风化的模样,他总是稳重如泰山之石,于不动声色中透着睿智。他像一个真正的兄长那样,撑起着一方天地,任由弟妹胡闹肆意,而他总是眼含宠溺,从不责怪。
他曾经,是羲和国,第一公子啊。
如今他面目全非,丑陋狰狞,无人敢靠近,堂堂宰相府大公子沦为仇人的禁脔,任人鱼肉羞辱,屈了双膝折了傲骨,甚至抛弃了最珍贵的尊严与人格,他变得如此的卑微低下,如丧家之犬一般听人辱骂欺凌,以嗟来之食苟活于世,苟且偷生。
就连看到了最心爱的人,都不能上前相认。
“哥,当初,是不是离诸救下的你?他总是一身黑衣,或许还戴了一个铁面具。”
“正是,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玉歆,你不可能总是赢的,你总会输一些,输给时间,输给对手,输给…死人。
君玉歆忽然之间明白了许多,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哥…”君玉歆捧着君隐那张狰狞的脸,泪水怎么也忍不住,是离诸害的吧?是离诸把君隐变成这样的吧?可是君玉歆却不知道该如何向君隐说起,怎么说呢,故事那么长,要如何才能说得明白?告诉君隐她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这一切都离诸的预谋,君家的覆灭只是一个开始,他的目的是彻底毁了自己。
要如何用最温和的语言告诉君隐,所有人都只是一粒又一粒的棋子,离诸早早放好,他要用最尖锐的刀,彻底杀死我。君隐,我的大哥,我们互为尖刀,彼此厮杀,却没有赢的一方。
君玉歆一向自诩自己最会结网编阴谋,却终究不是离诸的对手啊,自己苦苦挣扎,最终仍是沦为他的刀子,果真是她总会输一些,输给离诸,输给死人。
大雪大得要将人的眼睛都迷了去,像是老天蓄势已久,只等今日一朝落下,彻底掩盖住一切罪恶,终结所有的丑行,君玉歆抱着君隐在大雪中快要被埋成雪人,君隐的眼睛渐渐迷离,快要睁不开,他能闻到君玉歆身上淡淡的香味,像是梅花的味道,感受到她的温度和心跳,只是太过悲凉,他想起那日他匆忙赶回家时,看到君玉歆的第一眼,那是一双多么好看的蓝色眼睛?
这些年,若不是时时想着她,自己怎么能熬过那些令人绝望的日子?
没想到上天终是怜悯他,死在她手中,死在她怀里,当真是这世上最令人心满意足的事情。
“君隐,君隐!”那边的江柳意终于冲破了人群要冲到君隐身边来,她脸上的妆容已经哭化,眼中尽是悲伤之意,君玉歆只是淡淡地抬头看她,云之遥赶来点住江柳意的穴道,他知道,君玉歆这时候不想任何人打扰,甚至是江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