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出此言?”石凤岐好像也在想事情,听了鱼非池这句话不由得问道。
“没什么。”鱼非池不想说。
“说说看吧,回去的路咱们走过去,不坐马车了,我们也想听听你两学到了什么。”艾幼微开口道。
鱼非池看了他们三人一眼,低头自嘲一笑:“我忘了,说到虚伪小人,谁虚伪得过咱们五个。”
“哦?听来有点意思。”老教挤过来,胖胖的身躯肉都在颤,“说说看,非池丫头,让司业听听你的高见。”
“我没有什么高见,那商帝早已做了决定要将温暖送走,你们也早就知道,却陪在这里演戏,我与石凤岐心知肚明,也坐在一边看你们演戏,岂不都是虚伪小人?”鱼非池想起那可怜的琉璃美人泪,当真是惨。
几人皆不说话,面面相觑,纷纷静默了半晌之后,石凤岐才说:“你怎么知道他已经决定要送走温暖了?”
“十三年了,他与温暖情投意合,又无旁人阻止,何不早早立她为后,而是让她在深宫之中如同豢养的舞姬一般苟活?真的爱一个女人的话,是不会让她不清不楚这么些年的,我若不猜错,商帝他应该在十三年前就已经算到了今日,留着琉璃美人这块宝,可与后蜀平战事,这位目光长远,又英明神武的帝王啊,真是温暖姑娘最可亲,又最可恨的男人。”
鱼非池懒懒着拖长了音调,她对这商夷国与后蜀国之间的大事倒真没几分兴趣,就是有些同情那个被送来送去的温暖,好好的姑娘,一生葬在阴谋里。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已经做了决定,为何今夜还要来问咱们?”艾幼微笑着问。
鱼非池看了他一眼,“我不想说,我觉得恶心,你们问石凤岐,他知道的。”
第一百零七章 金陵城中的旧宅
司业眼光齐刷刷望向石凤岐,石凤岐摸摸鼻尖儿:“想来那个商向暖是与商帝串通好了的,今日故意在亲王府上演那么一出,让蜀帝觉得此事难成,日后等商帝松口答应里,蜀帝才会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和平果实,更加不会轻易起战事。这手段,也算是高明的。”
“还有呢?”艾幼微又问。
“还有就是…他大概真的很想除掉曾锋吧。”石凤岐步子稍微挪一挪,离着几位司业远些,“所以准备利用你们几位司业,帮他一起除掉曾亲王,没了这个心腹大患,商帝在商夷国就可以纵横驰骋了。一个温暖,换两份胜果,这…还是挺值得的。”
司业们齐齐点头:“嗯,不错,有进步。”
“不过弟子有个疑问,你们为什么明知这是商帝的局,还故意往里走,你们的目的是什么?”石凤岐虚心好学地问道。
艾幼微手指一指前面,前面鱼非池负手而行,老气沉沉的样子,艾幼微说:“与她讨论去,看看你们能不能猜出咱们的目的来。”
石凤岐笑了笑:“她这会儿心情不好,就等等再问吧,对了司业,我想带她去个地方,今晚不回去了。”
艾幼微一下子提住了石凤岐的衣领:“小兔崽子,她才十四岁,你敢动歪心思?”
石凤岐白眼要翻上天:“司业,你思想能不能别这么龌龊?你当我是你啊!”
说着拍开艾幼微的手,快行几步拉起鱼非池,也不管鱼非池答不答应,拖着她便往远处跑走,落得后面三个孤寡老人相依遥望,唉,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太不节制了。
石凤岐带着鱼非池来的这地方,是金陵城一座荒芜已久的宅子,大约是下过几场秋雨的原因,这宅子里并倒没有厚厚的灰尘扑过面来,推开吱呀的旧门,宅子后面是另一方世界。
那日月光很好,澄澈似水凝于半空,将这宅子在夜间照得亮堂堂,爬山虎爬上墙壁,破旧的木窗角落结着蛛网,台阶上散了几块零碎的石砖,满眼皆是废墟的模样,一些尚未枯萎的青草倔强地从石砖缝隙中长出摇曳的姿态。
这里破烂,颓废,但别具美感,好似在这里,可以看见光阴流过的痕迹,宁静得有如不存于这世间。
“好看吧?”石凤岐站在她身后,有些怀念般地看了看这四周的破旧宅院。
“你怎么发现这地方的?”鱼非池望着这写着衰败令人心生惆色的院落,问着石凤岐。
“以前我来过金陵城,夜间四处闲逛时,发现了这里,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这地方未有半分更改,跟当年一模一样。”石凤岐说着伸出手,拉着她往后面走,后边院子不大,四四方方的宅子围着的是个天井,上边是天,下边有井。
意头是极好的,四水归堂,人丁兴亡,料想当年这宅子的主人也该是个懂风雅之人。
井中的水还很清亮,飘了些浮萍,浸着半边溶溶的月亮。
石凤岐捡了块石头扔进井中,激得井水波纹推开,月亮被打散,又重聚,他说:“很多人说世间之事有如天上的明月,阴晴圆缺,总有盈亏之时,但我说若世间得有心人,世间之事当如井中之月,纵使被人打散,遭人破坏,水面平静之时,井中之月依如往昔。”
鱼非池听着他这自信满满地歪道理笑道:“你是在跟我说禅经揭语吗?”
“我没那么高深,我只是觉得,如果商帝与温暖二人真有那般相爱,终有一日他们会重聚,所以,你不必为温暖觉得惋惜,历些磨难,经些苦楚,就当是历练了。”石凤岐拍了手井沿,让她坐上,背后是水中月,头顶是天上月,还有院中的好月光,这是一个很美好的月下夜。
“我也不是为温暖感到惋惜,我只是觉得,个人的命运在家国之前,真的很渺小,商帝虽然有些无耻,但他的确很爱温暖,想必你也看出来。可他纵使为帝,也难以守护心中所爱,说到底了,他也只是个人,在商夷国的利益面前,他不仅仅牺牲了温暖,也牺牲了他自己。”鱼非池难得说这样的话,她想,应该是今晚的月光太美,让她情绪四溢。
“如果我是商帝,我不会这么做。”石凤岐笑道。
“怎么,你要为了一个女人与天下开战?”
“不是,卿白衣所说的那十座城池显然只是用来吓退商帝的,肯定还有可以协商的地方,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如果我是商帝,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蜀帝卿白衣的弱点,用以掣肘,但商帝没有这么做,说到底了,他还是想借着温暖除掉亲王曾锋,好完成一箭双雕,野心太大的人,要牺牲的东西也就注定多了。”
他或许是还未做皇帝,所以不知皇帝苦,十七的少年他说这话时,依旧带几分掩不去的轻狂与飞扬。
鱼非池想着年少轻狂固然好,但怕司业们是不爱这样的,于是发了善心,要压了压他这过份自信的心理,免得他日后吃苦头,问道:“若他没有弱点呢?或者说,你遇上这样的情况,却没有找到对方的弱点呢?”
“不知道,但我可以确信,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就绝不会把她送走,天下固然重要,可如果守着这天下的人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那又有什么意义呢?灵魂不圆满的人,是不可能把天下治理好的,你看历史上的暴君,大多是这类人。”
他的目光灼灼,并未盯在鱼非池身上,只是淡淡地望着天井上方的月亮,这眼神的灼热好像能将这清凉的月色温暖起来,没有看在鱼非池身上,鱼非池却觉得,胸口微烫。
鱼非池在暗中祝福,愿石凤岐能一直记得他自己今日说的这番话,若有朝一日,他遇见可以为之如此喜欢的女子,他还是不顾一切予以守护。
“我一直觉得奇怪啊,你才十四岁,却好像看透世间人情,不过,大概真的是你天赋异禀吧,就像温暖,天生异香。”石凤岐的话打断了鱼非池的思绪,他支着一边井沿,身子微斜地看着鱼非池:“那么天赋异禀的非池师妹,司业给咱布置了功课,让我们想一想,他们明知是局,为何还要入局的原因,你有何见解啊?”
鱼非池也学了他,支着井沿斜着一半身子,望着白月光,轻声道:“你是知道无为七子的吧?”
石凤岐的眉猛然一压,直起身子来:“你的意思是…”
第一百零八章 无为七子
关于无为七子,大概是无学院最顶端的存在了,那是超越学院众司业,仅次于学院院长鬼夫子的人物。
须弥大陆上不少风云过往与硝烟战事,都与无为七子有关。
说他们是乱世平息人也好,说他们是盛世搅屎棍也罢,唯一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智慧,手段,才谋,甚至阴毒,都是最顶尖的,他们总是须弥大陆七国的帝君们都想争取得到的人。
他们是学院培养出来的最终的谋士。
而像这次司业们带着鱼非池他们五个下山来,虽说有让这五人开拓视野的原因,更深层的原因,也是让学院里那些藏着的人才尽数冒头。
快要满三年学业之期了,还有太多的高材之辈藏在学院暗处,学院需要把他们找出来,挑一挑看一看,谁值得悉心培养,养好了去争七子之位。
鱼非池说道:“无为学院每十年选三百弟子上山,学时三年,一周期为十三年。但到最后,他们只会挑出七个人来,称作无为七子,这七人是无为学院真正想要的人。无为七子在学业第二年的时候便会挑出,成为鬼夫子的闭关弟子,得他一年亲身传授学业。三年学业满,七子下无为,各寻明君,辅佐天下,一统山河,结束须弥大陆长达数百年的七国割据之势,平息战乱。”
石凤岐接道:“无为山立院百余年,无为七子之选共计有八次了,可每一次下山的弟子都没能完成学院的重托,这天下,依然是七国。”
“上一批无为七子下无为山,大概就是十二年前吧,商夷国与后蜀国是在十五年前发起的兵乱,历时两年,于十三年前结束。算算,应该就是那无为七子的壮举了,我听说那次,商夷国差一点就同时拿下了大隋国与后蜀国,若不是这两国国中各有七子之一,联手抗击商夷,这天下的七国啊,现在就应该是四国了,甚至,一国。”
鱼非池说着笑了一下,当年选择商夷国的那位无为山弟子如此厉害,却不知为何功亏一篑了,倒落得如今后蜀前来商夷逼还一个美人,一场差点引起大陆格局改变的战争,走到最后,不过是一场异香美人舞作句点,当真是世事难料。
过了半晌,石凤岐也没有说话,鱼非池发现石凤岐的异常安静,坐起身子看他:“怎么了?”
石凤岐的脸色有点奇怪,看着鱼非池的目光灼然,一双清亮漆黑的眼眸里微微颤着明亮的光芒,也许是月光入眼的原因,鱼非池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只听到他说:“所以司业们此时故意入局,目的是…”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但想来他已经知道,鱼非池接着说道:“让商帝对蜀帝记恨在心,对后蜀国记恨在心,甚至有可能对大隋啊,白衹啊通通记恨在心,等到再出一位无为七子助他成事时,他就可以借着这仇恨,给自己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攻打天下了,男人嘛,冲冠一怒为红颜,多好听的名声。”
大多数时候,男人都只将女人当作附属品,为他们传奇壮丽的人生加上绚烂漂亮的颜色,这种不公平,令鱼非池觉得好笑。
“对啊,司业们的目的,只是这个而已,他们在为下一批无为七子做准备,他们在铺路。等到我们这一批中的无为七子选出来下了山,投靠商夷国的那个弟子,很轻易就能摸准商帝的死穴,咱们学院的司业,个个都是鬼,目光高远,心怀鬼胎。”石凤岐叹息了一声。
“你也不必如此悲观,好说咱司业假假的也有几分仁义在,十三年前他们的弟子没收拾利索的烂摊子,他们这会儿也算是帮着捡干净了,一场对天下毫无意义的战争,让后蜀蒙羞,如今他们让后蜀国拿回原本就属于他们的…他们的人,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洗牌吧,至少现在在我看来,他们并没有对任何一国有所偏袒,就是不知去了大隋会怎么样。”
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是大隋,鱼非池从来也不信司业们选中大隋只是随手抓阄,肯定是有他们的理由,理由是什么,要去大隋国找。
“大隋国比起商夷国要弱上不少,甚至连财富都比不得近些年来致力于商贸之事的后蜀,他们去大隋,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大概也是些老生常谈的问题吧。”石凤岐显然不相信司业们会对大隋国安什么好心,但求他们别使坏就好了。
鱼非池不置可否,司业们的心思你莫猜,猜来猜去猜不明白。
只是鱼非池觉得,这才刚刚开始,可她便已经厌恶了。
前生勾心斗角了一辈子,这辈子不想那么累了。
这须弥大陆的天下,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固执的鱼非池仍旧觉得,她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只求安安份份三年过,下得山与南九寻一处安静的地方,了此一生,谁也别找她,谁也别念她,便是天大的幸事了。
这一夜的长聊到后面,聊到了一些石凤岐见过的奇闻怪事,各地的风土人情与典故,他总是信手拈来。
他好似去过很多地方,这天下七国他都去过,唯一不可知的是,他到底是哪一国的人,但鱼非池从来也不关心这个,眼前,这人是她学院里的师兄,就很好了。
“回吧,天快亮了,再不回商向暖他们该醒了。”鱼非池起身,坐得太久起得又太猛,头有点晕,一时没站稳险些掉进井里。
石凤岐手快捞住他,压着眼的长眉挑一挑:“你离了我可怎么办?”
“唉,你跟司业学什么不好,偏生要学这些个不要脸的行径,走吧,小伙子。”鱼非池老人家般拍拍石凤岐肩膀,又觉得自己有些矮,便踮了踮,使自己看着更有气势些。
石凤岐是个贴心人,干脆蹲了蹲身子由她占便宜占个高兴。
其实她真不矮,只是石凤岐个太高,鱼非池向来是这样解释的。
第一百零九章 凌空一剑
便是猜出了司业们的打算,也并不能改变什么,商夷国的局势不是鱼非池与石凤岐这等初入金陵的年轻小辈就能看得清的,真正看清的只有那三位老司业,人老成精,总有道理。
看不清的鱼非池也并不以为意,她第二天补好了睡眠,应了迟归的邀,去找刘白的家人。
没指望过刘白的家人为她讨要公道,也没想好要不要将刘白之死的惨状告诉她家人,鱼非池只是想去了一桩心愿罢了。
两人问了路,打听到了刘府,一路走到那府前,鱼非池拉住了迟归的步子,望着那刘家大门,自嘲苦笑,又摇摇头:“罢了,阿迟,我们回吧。”
“小师姐,怎么了?”迟归见鱼非池神色不对,连忙问道。
“没什么,刘白只怕是…要白死了。”
刘府大门口,停一台软轿,轿上雕刻着蟒,鱼非池便是再不关心商夷国之事,也知道商夷国只得曾锋这么一位亲王,也只有这位亲王有资格用仅次于龙的蟒这等事物。
这刘家若不是曾锋的亲信,他何止于屈尊亲自跑一趟,再大再得宠的官儿,还能大过权势滔天的曾亲王不成?
倚上了曾亲王这么棵大树,刘家这女儿啊,白死了,死不足惜。
迟归不知鱼非池这所有的想法,只是觉得来都来了,至少要给跟她们家人讲一声刘白已经不在了,免得她父母双亲惦念着才是,巧恰有个婆子从后门里走到前面街上来,看她手间竹篮筐子,像是要去买菜,迟归见了拉住这婆子,笑着问道:“这位姐姐,请问刘府是否有一位小姐名叫刘白啊?”
许是那声姐姐唤得婆子心喜,看着这后生又好看,便也有心说上两句话,婆子道:“这位小公子是要找老五啊,老五离家好久了,不要找她了,她是个灾星,一生下来就克死了她娘,老爷最讨厌的就是她了,要不然也不会把她送走,小公子若是认识她这倒霉秧子,可是要躲远些,别沾了晦气。”
碎嘴大概是街市妇人最大的特色,迟归不过问一句,婆子已是将刘白的老底交了个干净。
看来,真是个不受宠的庶家小姐。
迟归听着有些呆,不知该如何接话,怎么这与想象中的不一样呢?他又接着说:“不是的,这位姐姐,刘白姑娘出了些事,我不知府上…”
“最好是死在外头,府上她的房间早就给老爷的十七房姨娘住着了,回来了也没地方给她养病,老爷也不会想她回来的,小公子,你可要小心着说话,老爷脾气不好,若是让老爷听见了,怕是要连你一起骂的。”婆子说得眉飞色舞,还好心地拍了拍迟归的胳膊。
迟归眨眨眼,似是有些不能理解这婆子说的话,半天发不出声来,鱼非池见了,给了婆子些碎银子:“谢谢这位姐姐,我们也只是偶然听说,既然如此,也就不叨扰府上了,这点银子您拿着当我们谢您了,别将我们来过的消息告之府上贵人,以免污耳。”
婆子欢天喜地接了银子,连说:“没问题没问题,这位姑娘与小公子慢走。”
回去的路上迟归一直闷闷不乐,踢着地上的石子一步一步走得缓,鱼非池也不催他,跟着他慢慢走,走到一株榕树下,迟归坐在榕树根上一个人生着闷气:“他们怎么能这样,刘白师姐…刘白师姐是他们府上的小姐,是刘家大人的女儿啊。”
“人各有命。”鱼非池只是这样讲。
她设想过当她把刘白的事告诉刘家后,刘家会有的反应,只是没算过这一种,连说的机会都没有,便是所有话都堵在喉。
原先总觉得,刘白以一死了结所有的流言中伤,是有些软弱了,如果她坚强一些,无畏一些,只要活着,总会有熬过去的一天。
现在看来,刘白的自尽,并不仅仅是因为那学院里的流言,幼时过得太苦,长大后心中便留下了阴影,遇上学院的事一刺激,这才寻了短见。
不比迟归的愤愤不平,鱼非池显得很平静,大约真的是听过太多这样的故事,她虽觉得同情怜惜,却很难在心间生出什么波澜。
一直以来,鱼非池觉得这是一种极好的心态,心止如水,静如磐石,但有时候,她也觉得,如尊木偶,满心尽是荒芜坟地,也无乐趣。
鱼非池去买了些钱纸过来,沉默不作声地烧了不少给刘白,最后一把投入火中时,她念了一句:来世投个好胎吧。
火光高起,一把剑穿过火光,反射起火与太阳同样绚烂的颜色,剑尖处凝一点寒芒,沾之即亡。
“小师姐!”
迟归瞳仁放大,那如天外飞仙的一剑映在他眼中,未来及思考,他伸出手握住了剑刃,顺着剑身直直往上,生生握住破风而来的那一剑,逼得这一剑,堪堪只停在鱼非池喉前,扬起一缕放在肩头的发。
鱼非池漠然抬眼,眼中无甚感情,只是高喝一声:“南九!”
南九一身青衣,手中折了条榕树枝,凌空而落。
那人一剑被迟归所握时便准备退走,只是刚退一步,一条榕树枝,自他头顶百会穴,直贯而下,榕树枝上端,留在头顶如个手把,榕树枝下端,从他喉咙处穿出来如个坠子。
他站在那里睁大了眼睛,默数一二三,方见鲜血从他喉间淌出来,接着才直挺挺到下去,连呼喊一声都没来得及。
南九武功,已至臻境。
南九没有回头多看一眼这人,只是几步过去匍匐跪在鱼非池脚下,满是自责的声音说着:“下奴有罪,未保护好小姐。”
“不怪你。”鱼非池拉起他。
今日出门时,是自己叫他不要跟过来,在客栈中好好休息,也跟着艾幼微好好练功习武的,刚才那一喊,也只是试一试,不成想南九真的跟着来了,他大概是怕自己发现,所以跟得有点远,没能及时赶过来。
拉起南九后,鱼非池握过迟归的手看,那一剑来得凶狠,迟归徒手相接,掌心与手指处各一道血痕,汩汩冒着殷热的血。
鱼非池没说什么,只是撕了条身上的白袍,将他手掌整个包起来暂时止血,沉默着带他急步回了客栈,司业带来的那一堆杂工中,记得也是有懂医术的。
迟归的受伤,或者说鱼非池的遇刺让大家心情不太好,几位司业没有气得跳脚骂人,只是面色阴寒得骇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茶酒均不沾,静静等着大夫仔细给迟归包好伤口,等着他说话。
“伤口无毒,入肉颇深,所幸未伤及筋骨,需得养段日子才长得好。”大夫说,“失了点血我等会去配点药,给熬着喝了,也就无妨了。”
于学院里的大夫来讲,这点伤只是再普通常见不过的皮外伤,被打得筋骨尽断皮却相连的他都见得多了,迟归这伤不值得他过份担心,只是淡淡说了两句,便退下熬药去了。
大夫见得多,司业们其实也见得不少,本只是小事,换作学院里他遇上这种事司业们是连眼皮也懒得撩一下的。
但是这一次迟归的小伤却令他们格外震怒。
无为学院的弟子,弟子之间杀得,司业杀得,就连烧火做饭的伙夫都杀得,外人,碰都碰不得。
过往无为学院八届弟子随司业下山游方各国,从未遇上过这等行凶刺杀之事,今年这一回,可是开了个“大彩头”。
待得日后回了学院,向学院众司业还有鬼夫子说起此事时,怕是要被他们狠狠嘲讽唾骂一般。这等有伤无为学院颜面与地位的事情,竟然就是他们眼皮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