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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乐点点头,拎着布兜就去了学校。李桂香已经七个多月了,这孩子不知道为啥特别大,她的肚子如今就已经瞧着吓人了。但这时候不时兴早早歇产假,她一直忍着上着班。曹玉武是个不管不顾的人,李老太太平日里又得照顾着家,所以家务事还得她干,吃饭上就有些凑活。
曹飞常常吃不好。老太太知道了,一面自己炖了汤肉让曹玉武端过去,一面就让许乐捎东西,肚子里的和外头的,都是她老曹家的,老太太可舍不得饿着。
许乐进屋就将布兜放在了桌子上,曹飞此时已经在读书了。瞧见了也不客气——他是觉得他妈办错事了,但在他是主人许乐是客人这点上,还没有清醒的认识。这让他先将自己的肉包子吃完后,又摸出了许乐那个,几口咬下了肚。
许乐瞪了他一眼,曹飞只当没看见,然后许乐就把那俩鸡蛋都踹在自己兜里了——反正不能吃亏吧,鸡蛋还是他前天买的呢。
等着早自习铃声一响,语文课代表张夏就站了起来,带着大家早读。今天读的是第一课,《春天》,他起了个头后,许乐就跟着念了下去,“冰雪融化,种子发芽,果树开花,我们来到小河边,来到田野里,来到……”
还没读完,就听见外面啊的一声,随后就乱糟糟起来。刚刚走到门口的语文老师顾晓琳命令了一声都不准动后,立刻折了出去,往出事的那边去了。班里的同学还算听话,都没动,可也没人读书了,只是抻着脖子往外面看,曹飞这时候就站了起来,那个方向是三二班,这个班今天早上第一节课也是语文,她妈是任课老师。
然后,就听见有人在喊,“快点找把三轮车骑过来,再过来两个男老师,帮忙把人抬下去,她走不了了。”又有一个女生在喊,“好多血。”
曹飞立刻就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往外跑。张夏叫他,“老师不让动。”可她没喊完,许乐也跟着跑了出去。
出事儿的的确是三二班。许乐跟着曹飞挤进去的时候,人已经被抬到三轮车上,被护着去单位医院了,整个班里乱糟糟的,地上有块踩烂了的香蕉皮,旁边不远处是一滩血,然后滴滴答答一直到楼下。曹飞跟疯了似地,往外跑,被旁边认识他的教导主任一把抓住,“你闹腾什么,你妈没事儿,赶快回去上课。”
曹飞扭着身子踢打着那个男人,“你放开我,那么多血,妈,妈,我要去找我妈。”教导主任搂着他不肯放,“有大人在,去找你爸爸和奶奶了,那地你不能去,回去吧,别让你妈担心。”他说着,就嘶了一声,手就松开了,曹飞跟箭一般飞出去,许乐只瞧见教导主任手腕上有个咬出血印的口子。
许乐没说话,也跟了上去。
第19章 预感
纺织厂的医院是座四层楼,就在家属院的南边,离着学校也就几百米。推着李桂香的几个男老师,动作特别迅速,许乐跟着曹飞一路跑过去,连影也没追上。
等着两人气喘吁吁的进了医院,李桂香已经被送进急诊室了。曹飞愣头愣脑的想往里冲,结果被守在一旁的男老师张正远给捉了住,曹飞昂着那张因剧烈奔跑而显得红彤彤的脸蛋,闹腾地要进去。张正远倒也光棍,直接将他拦在了怀里,“你妈在里面检查呢,你捣什么乱。”
“血!”曹飞只吐出了这个字。
张正远一想就明白了,这是被那摊血吓着了。其实他们上去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可这时候,他哪里能跟个孩子说这事儿,“是有血,可问题不大。你妈都怀孕七个多月了,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活得了,你没摸过他的小手小脚吗?就算不好,直接生下来就成,只是早出来点罢了。”
“真的?”曹飞最近倒是经常跟肚子里的弟弟玩,弟弟还会跟他捉迷藏,这么一说,他倒是有些信了,只是不确定。
张正远将曹飞的神色尽收眼底,立刻保证,“当然是真的。你见谁家生孩子出事儿啊。你妈就是不小心摔到了,没大事儿,你别闹腾了,等会你妈知道了,还得操心你,那才累呢。”
曹飞一想也是,他妈最讨厌他在外人面前闹腾了,说那样很没面子。等会出来知道了,肯定又要说他。他于是点点头,推了推张正远的手,“我自己坐着。”
张正远也就放开了他。曹飞于是跟许乐一样,坐在了急诊面前的长凳上。
等了没几分钟,大门就打开了,医生带着护士往外出,还有人推着平车出来,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李桂香就躺在上面,一瞧见他们,立刻叫了声,“飞飞,你怎么来了。”她转头又冲着推车的护士说,“稍等等,这是我儿子,他吓坏了,我跟他说两句。”
那护士倒是停了下来,可依旧嘱咐她,“快点,你这宫口开了不少了。”
李桂香冲着人家给了个虚弱的笑容。曹飞趁机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他妈的手,有些担心的说,“妈,你怎么了,我看见好多血,吓死我了。你干吗要躺在这上面啊,你手咋这么凉?”
李桂香这时候跟平时完全不一样,是许乐没见过的一种温柔。她抓着曹飞的手,声音怕是因疼痛显得气虚,“没事,妈上课的时候不小心踩到香蕉皮滑了一跤,刚刚人家医生检查过了,说是没大事儿,就是要生了,你别害怕,赶快回去上学吧,中午去奶奶家吃饭。等下午放了学,你弟弟就出来了。”
曹飞还是有些不放心,扯着他妈说,“妈,我陪着你。”
李桂香立刻板了脸,“你能陪什么,等会儿你爸爸你奶奶就过来了,他们会看着的。你赶快回学校吧,矿什么课,别让妈担心,你可别忘了,你上次保证过的,一定能及格。你别以为有了弟弟妈就没时间教育你了,再不及格,可让你爸上家法了。”
她正说着,后面的护士就提醒道,“差不多了,等生完再说吧。那边还等着呢。”说着,就将车向前推,李桂香的手就松了开,从曹飞手心里滑了出去。
旁边一直看着的张正远过来拍了拍他的脑袋,“成了,你也看见你妈了,赶快回去上课吧。刚才我们都通知你爸和你奶奶了,等会他们过来,瞧见你旷课,肯定又得说。”
这回曹飞倒是想起他咬教务主任那一口了,脸上就有些心虚的表情,张正远只当是他害怕他爸,就顺势推着两个孩子,把他们送到了医院门口,“快点回去吧,正好能赶上第二节课,别去别的地方啊,我在这儿等你爸和你奶奶,等我回去了,要还见不到你们,那就小心了啊。”
两人慌忙答应,急着就回了学校。进校门的时候,曹飞有些心虚,左看右看十几遍,确定教务主任不在,才扯着许乐一溜小跑回了班里。老师顾晓琳没说啥,只是叮嘱他们收心上课。
可这心怎么可能收的回来。许乐还好,李桂香于他来说,不过是讨厌的熟人而已,但对于曹飞就不一样了,他一会儿惦记他妈,“你说我妈没事吧,”一会儿惦记他弟弟,“不知道生了没有”。
想到他弟弟,他就有些手舞足蹈,毕竟,他的同龄人大多都是有兄弟姐妹的,他们一起上学一起睡觉,身后有个小尾巴的日子,虽然烦躁但也是种地位的象征,他不知道羡慕了多少次了。因此,许乐刚来的时候,他也想过带着许乐玩呢,可惜这小子上来就把他绊倒了,还不承认,曹飞这才讨厌他。
许乐只能在旁边哼哈的应付着。他不满的想,小屁孩可真善变,你早上不还抢我肉包子,这回怎么张得开口?
好容易挨到中午放学,曹飞将书一塞,扯着书包就往外冲。他想好了,中午时间那么长呢,他可以先去看了妈妈和弟弟,再回家吃饭。说不定,奶奶现在也在医院呢,压根不记得做饭这事儿了。
可刚跑到门口,顾晓琳就将他截住了,她一手抓着曹飞,一边冲着许乐示意让他过来,“你爸爸刚刚打电话过来,说是都在医院呢,没办法照顾你,今天中午,你们俩跟着老师吃饭。”
曹飞一下子就愣了,许乐却忍不住的皱起了眉。老曹家不仅仅是有奶奶和曹玉武的,李桂香生孩子,曹玉文作为小叔子,肯定不会一直守在那里,那为什么,要将他们托付给老师呢?许乐几乎立刻断定,肯定出事了。
他抬头看向顾晓琳,果不其然,平日里一见曹飞就皱眉头的顾晓琳,这时候看曹飞的目光,充满了怜惜。甚至,她还用手摸了摸曹飞的脑袋。
曹飞作为一个真正的九岁孩子,显然不明白这中间的道理,他还夹着眉毛为着不能去医院而满脸不快,可又因为服从老师而不敢有任何怒焰,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因为被顾晓琳牵着,好不情愿的往教学楼后面走去。
顾晓琳家的饭菜并不好吃,她的丈夫是南方人,做菜清淡并且喜欢放糖,别说曹飞,就连许乐都是靠毅力吃下来的。顾晓琳显然也觉得听不好意思的,一人手里给塞了个糕点后,将他们送进了小屋午睡。“把点心吃了,漱漱口再睡啊。等会儿老师叫你们起床。”
等着门一关,曹飞就把点心往旁边一放,不甘心道,“不让看妈妈,还吃怎么难吃的东西,这点心也是甜的,我肚子好饿。也不知道弟弟出来了吗?”
许乐叹了口气,伸手从口袋里将那两个鸡蛋掏了出来给他,这还是早读的时候,他抢下来的呢。曹飞一瞧眼睛就亮了,一手拿了一个,扒着鸡蛋皮一口吞,还问许乐,“你吃吗?”
许乐摇摇头,他作为一个八岁的孩子,不能因为在老师家吃了一顿饭就嚷嚷着问出事了吗?可他总有不好的预感。有种让曹飞先吃饱饭再面对的直觉。
果不其然,等着曹飞将两个鸡蛋吞下肚子的时候,门被敲响了了。按理说还在睡觉的顾晓琳以及其快的速度开了门,然后有人低声说了两句话,小屋门随即被打开,一脸悲伤的曹玉文出现在许乐面前,可他一眼都没看许乐,冲着曹飞说,“飞飞,跟叔去看看你妈吧。”
第20章 混乱
曹飞懵懵懂懂的被带到了医院,迎接他的是一张盖了白布的床,他奶奶在,爸爸也在,连姥姥都来了,每个人都坐在病房里哭,可曹飞找了找,没看见他妈。他站在门口扯着曹玉文的衣服问,“叔,我妈呢,我弟弟呢。”
里面曹玉武的哽咽声猛然大了起来,他跌跌撞撞走了过来,在曹飞前面两米处被另一张床绊了一下,踉跄着跪在了曹飞面前,用一双常年铲煤的大手将他狠狠地勒进怀里,胸脯巨幅振动着,发出呜呜的哭声。
曹飞在那儿透不过气的胸膛里,在曹玉武第一次失控中,终于有了点孩子的直觉。他紧张地问,“爸,你怎么了?我妈呢,你们都怎么了,我妈在哪儿?”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夹杂着恐惧与急迫,振得人耳朵生疼。旁边的曹玉文瞧着曹玉武实在是伤心得说不出话来,过去扶助了他哥,“哥,飞飞还没见他妈呢,你得先让他见见嫂子。”
曹玉武这才松了手,将曹飞放开,露出来他满是泪的脸,他那双黑黑的爪子抓着曹玉文浅色的外套,不停地问,“叔,你们咋了,你们哭啥,我妈不是生弟弟了吗?张老师说弟弟早就长好了,只是早出来一会儿,一点事都没有的。你们哭啥。”
孩子不停的追问,让屋子里的人的哭声更大了一些,就连在病房外看热闹的围观人群,眼睛也湿润了起来。曹玉文紧紧抱着这孩子,走到病床前,哽咽着跟他说,“飞飞,你妈去了,你在看看她吧,她最疼你了。”
曹飞的表情一下子就愣了,他九岁了,他其实是懂事的年纪了。
曹玉文说着,腾出另一只手掀开了单子的一头,露出来李桂香因窒息而青紫的脸。那副样子极其可怖,可曹飞叫了一声妈后,依旧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再也不肯起来。
许乐站在病房的一角忍不住地想,连李桂香这样的人也会对儿子这么好,他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能抛下他离开?
不过这些想法只是一瞬间,李桂和跟医院,学校的负责人就闹了起来。
李桂香的死亡原因非常少见,用医学术语来说叫做羊水栓塞,在子宫收缩的时候,婴儿的毳毛、粪便等污染物进入母体血液循环引起的,据传发病率不过万分之四,而单位医院成立三十年,这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故。
当时李桂香已经被推入了产房,原本还听着医生王秀敏的话好好在哪儿使劲儿,可只是一转头的时间,她就啊的大叫了一声,整个人顿时出现窒息的症状,当值的医生吓了一跳,连忙实行抢救。
可惜的是,两个小时后,李桂香还是走了。她一直没醒来,但却坚持到孩子落地。
人是在学校摔着的,在产房里突然发病死亡,学校和医院这边的领导很快就过来了,因为瞧着病房里家属们正伤心,所以并没有直接跟他们接触,而是等在一边。
出去买包烟抽的李桂和,恰好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他们——一个家属院住着,谁不认识谁啊!
他立刻就跑了上去,对准了李桂香的主治大夫王秀敏冲了过来,手中握的是临时从旁边拿起来的吊水架。王秀敏今年四十岁,算是产科的资深大夫,连曹飞都是她接生的。刚刚李桂香死亡的消息一出来的时候,曹玉武就闹腾了一会儿,当时几个男医生将人给抢了出来,这才止住了打架,她脸上还带着李老太挖出的抓痕。
这会子,李桂和跟疯了一般冲了过来。王秀敏左边是院长陈秋生,今年已经五十九岁,马上要退休的年纪了。陈秋生旁边是梅君如,是学校的校长,也是上五十的人了。
李桂和一过来,两个老头子都试图去挡,结果一个被甩在了地上,一个被打了腰,王秀敏站在原地不动,冲着李桂和哭着喊,“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啊!你打死我吧!”
李桂和的吊水架最终没落下去,而被旁边赶来的人给抓住抢了过来。他蹲在地上嚎嚎大哭,他哭他那才三十多岁的姐姐,哭没了闺女的亲娘,哭九岁就没了妈的曹飞,还哭刚一出口连口母乳都没喝上的小外甥。
整个医院乱成了一团糟,曹玉文带着曹玉武赶了过来,最终带着扭了腰的梅君如和摔破了脸的陈秋生一起回到了李桂香躺着的那间病房。
人死不能复生——那就该谈谈怎么办的事儿了?这事儿学校不是没责任,那块地上的香蕉皮是元凶,可孩子们那里已经问不出什么话来了,责任只能学校担着。而医院这边,人是死在这儿的,他们总有连带责任。
否则,李桂香的尸体为什么没拉到太平间,而是放回了已经被清空的病房。不过国棉厂三十年不是没遇过意外,他们有一套自身的处理办法。他们问曹玉武,“你有啥要求?”
这简直是个太广阔的话题了。人都死了,啥要求能活过来?可另一方面是,人总是要活着的,曹飞和那个刚生下来还没睁眼的小东西,难道不需要钱养吗?
一家人坐的坐,站的站,蹲的蹲,没人说话。明明人满为患的房间却寂静的听不见一丝声音,安静的诡异的仿佛是在梅雨季节穿着棉袄跳舞,你想挣脱,却无处可逃。
梅君如叹了口气,终于说道,“那你们再想想,平复平复情绪,想好了来跟我们说。这事儿大事儿,我们尽量满足。”
说着,他扶着腰示意陈秋生和王秀敏跟上,准备将病房完全留给李桂香的亲人们。可就在这时候,李桂和突然说话了,“我姐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是在上班的时候出的事儿,这事儿得算工伤。我记得工伤的话,咱们这边一般处理都是两种,一种是空出的岗位可以顶替,此外另加赔款。还有我姐在医院里出的事儿,医院这边也不能啥也不做吧。”
梅君如突然转回了头问他,“你的意思是……”
李桂和说,“我姐为公家赔了命,公家总不能亏待我们吧。我姐可是我们家的老大,是我妈的棉袄,我们一家都靠着她呢。再说,曹飞和小外甥那么小,没了妈,又少了一份工资,日子怎么过?我的意思是,我们两家公家都得照顾到。”
陈秋生问他,“你想怎么照顾到?”
李桂和说,“我姐夫是正式工,曹飞和小外甥又岁数小,顶替的名额用不上,我们家秀芹是正儿八经的高中生,这名额给我们家秀芹。赔款的话,公家得每个月给我妈发放生活费,曹飞他们除了生活费还得加上学费,还得有他们日后上学的钱。”
李桂和一说完,李老太就哭了起来。曹玉武腾地站起来,冲着他说,“你姐姐刚死,你就拿着她替你老婆弄工作,还要钱,你的良心呢!”
李桂和喊着,“我怎么不能要,我姐姓李,就算嫁给你了也是李家人,我们老李家为啥不能要?”
说着两人就打了起来。分也分不开。梅君如和陈秋生瞧着不像样,冲着旁边的曹玉文说,“你们商量好了再找我们。”说完,就推开房门走了。
许乐站在角落里,回头去看曹飞,他已经从病床上站了起来,两只手都抓着他妈的胳膊,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冷漠。
第21章 谢谢
曹玉武到底把李桂和揍了一顿,虽然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李老太疯了一般的扑上来,一边抱着头破血流满身青紫的儿子,一边冲着曹玉武责骂,“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呢?你凭什么打桂和?我跟你拼了!”
曹玉武的棉袄扣子弹出去三个,如今已经敞着怀,他提了提裤子,裹了裹棉袄,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子,冲着李老太说,“桂香尸体还躺在这儿呢,他就敢打主意,我告诉你李桂和,以后咱来没关系,甭让我见着你,下次打不死你。”
李桂和在李老太怀里哭着喊,“就你有良心,就你仗义,你有良心干嘛让我姐怀着孕搬到平房里住,连个暖气片都没有,那手上全是冻疮,你咋就跟乌龟似得不出头?谁没良心啊,我姐对我好,对妈好,我能不知道吗?可你现在不要,等过去这事儿了,单位里还能认吗?人已经走了,飞飞怎么办,小的怎么办,我妈怎么办?你打我我也得说,姐啊,姐啊!”
他哭着就从老太太的怀里钻了出来,往李桂香的床头扑,一家人都不好拦他,眼见他就要拉扯李桂香的尸体,只见曹飞顺手就拿起了旁边的暖水瓶,几个大人都吓得叫了起来,“飞飞你放下!”
可惜还是晚了,这孩子面无表情的将个铁暖瓶直接砸在了他唯一的舅舅头上。砰的一声炸响后,李桂和应声倒地,脑袋上破了个大窟窿。好在,暖壶里没水,没人烫着。
于是整个病房又乱了起来,曹玉文连忙将李桂和弄到旁边的病床上,曹老太太早就飞奔出去找了大夫回来,李老太气得指着曹飞骂,“那是你舅,你怎么能动手?”
曹飞直腾腾地站在那儿,红肿着眼冲着他姥姥咬牙切齿地说,“谁敢动我妈,我杀了他!”
屋子里的动静内外皆知,这话一出口,再看这孩子一双眼红彤彤的样子,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真伤心了。亲妈还尸骨未寒呢,这边亲舅舅已经打主意了,有气性的怎么能忍住?
医生护士们叹气,曹老太太眼泪都掉下来了,许乐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觉得曹飞一点也不讨厌了,曾经的调皮捣蛋小破孩,在这一刻让他觉得格外的有担当,有血性,虽然这样的处理并不完美。
李老太气得要死,上前拉着他小声说话,“你舅也是为你好。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现在不说好了,以后你爸给你去后妈,你俩怎么活?”
显然,这是大人才会考虑的事儿。后妈二字一出口,曹飞就愣了,他还没从亲妈去世的消息中出来,怎么可能想到这事儿。他连忙回头看他爸,试图让他爸给一个交代。
而曹玉武直接就扑了过去,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儿子,不同于刚才的哽咽,而是嚎啕大哭,他冲着曹飞说,“飞飞,你相信爸爸,爸爸以后不给你找后妈,就咱爷三,爸爸带着你们过,谁也不能欺负你们。”
曹飞脸上的表情顿时缓和了,李老太在想说什么,曹老太太怎么可能允许,直接将她跟孙子隔了开。儿媳妇去世了,她巴不得孙子只跟这边亲呢!
李桂香的尸体终究运到了太平间,两家人各自带着伤回了家。老太太没让曹玉武带着曹飞去小平房,而是让他们父子搬回了小屋,自己跟曹玉文和曹飞挤在了一张大床上。至于小的那个,因为是早产儿,体重一共才四斤,还需要在保温箱里住一段时间,老太太就每天去看着。
许是因为曹玉武那天的态度,让曹飞觉察到了父亲的可贵,许乐眼见着曹飞对曹玉武依恋起来,而曹玉武的的确确也跟原先不一样了,他像个当爸爸的样儿了,一面拿着钱在单位里求东求西凑了奶粉票,给小儿子买口粮,一面天天带着曹飞,万事儿和他有商有量,包括李桂香的赔偿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大家都没有守着许乐来说,毕竟,他只是个外人,他只知道,有一天从学校回来时,曹飞在楼道口等着他——这是极难得的,这几天他几乎成了曹玉武的跟屁虫,纵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两个原本互相看不过眼的小家伙,其实没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