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鸡子是姬容云给隐鹤子起的绰号,足见他对这位师伯仇恨高过南山,怨气深似大海。他发了那句感慨后被姬将军请出大棍子修理了一顿,但姬容云依然不屈不挠,背后仍然偷偷这么称呼隐鹤子。

姬容君抱着不畏生死的决心跟着师伯南下,到了他住的荒山,其实山鸡子住的地方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是个茅草横生的阴森黑山,而是个十分青翠的小山头。山鸡子的草庐四周竹林环绕,屋后还有条清泉,捡柴晾衣刷锅洗菜都很方便。

这个小山头被隐鹤子依自己的名号命名为隐鹤峰,隐鹤峰离城镇也不算太远,隔壁的小山头脚下还有座书院,开书院的先生是位很出名的大儒。姬容君一面在书院读书,一面在山中随隐鹤子习武。每天奔波于这个山头与那个山头之间。

隐鹤子有位夫人,虽然年已三十有余,依然花容月貌,而且这位夫人还是位才女,精通诗书,吟诗作对不输给男人,弹一手好琴,写一笔好字。大凡才女一般都多愁善感,隐鹤子的夫人正是其中之一,她每天对月弹琴,望花落泪,时常与隐鹤子携手站在竹林边,念几首幽怨的小诗。每当此时,隐鹤子就陪着夫人念诗,两人一唱一和,姬容君在一旁忍不住打哆嗦。

而且隐鹤子的夫人有项很了不起的才华,她做的每道菜,都如同煮过的泥土,她不管是烧汤还是熬粥,味道都像刷锅水,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做了十几年饭,每天都做,每顿都做,水准从来没有变过。

姬容君在隐鹤子处,每天在这个山头和那个山头之间来回跑,一边勤奋练武,一边埋头苦读,半夜三更才睡,天不亮就起,再搭配师伯的老婆每天亲手做的三餐,两年之后,姬容君接到祖母病重的家信赶回京城,姬府守大门的家丁一溜烟去通报:“门口来了个陌生的公子哥儿,口口声声说他是二少爷,非要进府。”

姬老夫人拖着病得昏昏沉沉的身体坐起来,将老眼擦了又擦:“进来的这个是哪家孩子,长得真漂亮,难道是谢家的那个?”

姬容君在床边喊了无数遍祖母,姬太夫人仍然不信:“你们是看我这个老太婆快咽气了,怕我临死前看不见容君心里难受,就找个谁来哄我。找,你们也找个像一点的。这孩子,跟竹竿似的,我孙子容君一个能剖他俩。”

姬容云在一旁道:“祖母,他确实是容君,没骗您,他是在山鸡子那里被折腾了两年,脱胎换骨了。”

姬太夫人病了半年后,过世了,姬容君从此留在京城,没有再回山鸡子那里。他从圆滚滚的胖子蜕变成俊美细瘦的少年公子,与谢洛白等旧友再一道出游时,风采最盛,他文采好,武功高,相貌佳,又随和豪爽,顿时成为京城的贵介公子中名声最响者之一。

他策马行于京城各处时,也常路过王淩家门前,总会向那里看一看,猜想王淩正在作甚。

他在家中仍然是每天读书习武,念着朝一日能入朝为官,报答王淩。

姬容君握住王淩的手,低声道:“你能和我一起进监察督安司,我欢喜得不得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时候告诉你我是谁,也曾犹豫过,也曾向你暗示过。可惜,你没看出来。”

 

更新。回忆篇终于完结了,重新回到现在,撒花~~
第三十二章

被今天晚上种种事件一搅和,王淩早已晕头转向地懵了。姬容君在说话时还不忘记拉住了他的手,王淩被这么一拉,更加晕头转向,结结巴巴地道:“暗~暗示?”

说老实话,他记得刚进监察督安司时姬容君和其他的督安郎一样,对他爱答不理的,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暗示。

姬容君道:“刚进监察督安司时,我就一直在瞧你,你没发觉么?”

王淩皱了皱眉,刚进监察督安司时,彼此厮见后,他确实察觉到姬容君在瞧他,不过那时因王淩是靠着皇上施恩,才进了监察督安司,谁都在暗中打量他,目光中常有不屑。他自然地把姬容君当成了其中之一。

王淩还记得他当时进内厅在副监察的桌旁坐下,察觉两道目光犀利地落在自己脸上,忍不住转首去看,姬容君与他目光稍一碰撞,闪烁了一下,立刻垂下眼去看卷宗,王淩想对他套近乎地笑笑都没机会。

姬容君叹息道:“我看着你时,你偶尔回望我,神情冷淡得很,我想你是认不出我,或是早将我忘了…”

王淩默不做声,心道,你和当年骠奇的模样天差地别,你也说了,当年你亲奶奶都没认出来,我自然认不出。至于神情冷淡…王淩在心里叹了口气。

姬容君又道:“还是刚进监察督安司那天,晚上一道去吃饭,你还记得么?”

王淩点头。刚进司部的第一天,所有同僚晚上一同去吃饭,联络情谊,王淩还记得到了酒楼后下马的时候自己的脚崴了一下,后来他坐在一个犄角旮旯里独自埋头吃菜,只有谢洛白和他时不时说几句话,实在不记得别人,尤其是姬容君曾有理会过他。

姬容君道:“我那时特意替你叫了一碟酱猪蹄做暗示,你却依然没有想起我来。”

王淩再皱眉,酱猪蹄,想一想是有这么碟菜,但…王淩皱着眉头道:“那碟酱猪蹄,不是唐知贤弟点的么?”

姬容君再叹了口气:“我点的。”

当时到了酒楼,进了雅间后,各自在大桌边坐下,王淩径直走到最靠里的一个位置上坐下,姬容君有心往王淩身边坐,王淩左边的位置当时已被卢覃占了,姬容君正要往王淩右侧的位置上去,却恰好许秩和许瑮兄弟两个将他堵住,道:“姬兄从今后可是我们的上司,今儿这顿你可要和我们喝个痛快。”姬容君正笑着应,谢洛白已经从他身边擦过,哧溜晃到王淩身边坐下。姬容君被其余的同僚挟到主座上坐,看向王淩方向,只见谢洛白正晃着他那把风骚的扇子,不知道和王淩说了几句什么,王淩笑着回了两句,两人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恰好,伙计送了菜单过来,众人都让姬容君先点,姬容君又看了看王淩,向小伙计道:“先来碟酱猪蹄吧。”旁边的许秩嗤地一笑:“姬兄,你这道菜叫的真精彩,怎么想起来这么个俗菜。”何崧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俗即是雅,雅即是俗,这是姬兄比我们的境界高。我也跟着大俗大雅一回,点个白斩鸡,蒜泥多些。”一旁的督安郎们纷纷跟着附和,红烧肘子溜肥肠盐水鸭肝之类的俗菜乱点,姬容君微笑袖手在一旁看,又饱含深意往王淩处望了一眼。

正好菜单也传到了谢洛白王淩处,谢洛白敲着扇子道:“前面你们太油腻,再要个清爽些的好,我点个小葱拌豆腐。”一群人跟着喝彩,菜单到了王淩手里,王淩随口点了个糖醋鱼,却没谁说什么,王淩将菜单给了卢覃。由始至终,没看过姬容君一眼。

等上了菜,姬容君再饱含深意地看看王淩,将那碟酱猪蹄向王淩那边放了放,许家两兄弟正好在这个时候嚷着要敬姬容君一杯,姬容君不得不回身敷衍,眼角余光却瞄见谢洛白不知又和王淩在说什么,依然相谈甚欢,谢洛白一抬袖子,端起那碟酱猪蹄:“对了,单舟兄,你方才下马的时候崴了脚,所谓以形补形,这碟菜正适合你吃。”笑吟吟将将酱猪蹄放到王淩面前。

姬容君端着酒杯,眼睁睁看着王淩向谢洛白一笑:“多谢多谢。”

姬容君道:“不知为什么,你总不怎么愿意和我亲近,却一向和洛白走得很近,后来又是那应景兰。”

月光下,姬容君的目光神情依稀哀怨无比,王淩的汗毛竖在风中,抖了几下。姬容君又接着缓缓道:“我开始时一直觉得,我做什么,你也不留意,当年的事情,你又不记得了,一向与我疏远。好容易有些亲近,你又说要成亲。”

姬容君顿了顿,将王淩的手握得更紧些:“你是王家的独子,将来要传宗接代,成亲天经地义,我曾想,就那么算了罢,离你远些,也和你说,今后会彼此远些。哪知之后你就…”

我就?王淩暗道,我有之后就干过什么?

姬容君再握紧些他的手,低声道:“王淩,我那时跟在你身后,看你那么不爱惜自己,我,我…”

王淩干笑一声,道:“这个…你也知道,我舅舅那个人,一直不达目的不罢休,我为了退婚,自然要装得像一些,没想到被你看见了。”

姬容君怔了怔:“退婚?”王淩叹道:“唉,那赵小姐…”刚要将赵尚书的女儿如何娶不得的缘由分析一遍,姬容君却忽然又笑了,像是很欢喜:“原来,你那时就打算要退婚了。”

王淩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姬容君接着又道:“你竟是在退婚做戏给国舅看,我不知道,还以为你…王淩,那天我约你去河边,和你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你成亲也罢,怎样也罢,我这辈子不会再喜欢谁,只要你还记着我这么个人…或者,你就算忘了有我这么个人…但…”

姬容君紧紧地握住王淩的双手:“那日在殿前,你居然会发誓,终身不娶妻。我一时还以为自己立刻就要成仙了。王淩,你竟然肯为了我,发这种誓,我,我再也不能等了。”

王淩的小魂魄再次飞出了天灵盖,奔向天上那轮滚圆的明月。

在月光普照下,他终于悟了,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他眼前直冒的小星星一下变成一个断字,一下变成一个袖字。

他的意识飘飘忽忽,却不得不艰难地开口向姬容君道:“这其中,有些误会…十分大的误会…我那时起誓退婚,是因为我确实不想娶赵家千金,不得不为之。因为像我这种人,一旦与赵小姐成亲,这辈子过清闲日子再也无望了,因此我才…”

姬容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神情渐渐消失,却依然握着王淩的手。

王淩再艰难地向姬容君道:“姬…容君…你我皆应都清楚,断袖一事,实在实在…况且,况且,我虽于你幼年的时候,帮过你一些,你对我有些感激,自然在情理之中…但若到了与那种情相似的地步,我却想不出有何缘故…”

姬容君依然望着他,手慢慢松开,忽然苦笑一声:“王淩,你不必再说,我已明白,此事…”他松开握着王淩的手,后退一步,“此事原本是我自作多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王淩的手已被他握得都是汗,蓦然被松开,风拂过袖角,手上微有凉意,王淩再要道:“我…”

姬容君截住他话头:“你不必勉强找话,我,我已经明白了原委,只是一场自作多情。你放心,我以后绝不再提此事。今晚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望你…”

姬容君的声音有些生硬,在月色下也有些飘忽:“望你不要和我计较。今天的事情,只当从未发生过。你于我幼年的恩情,如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但绝对不会再做这种让你觉得龌龊的事情。你是应觉得龌龊的罢。”

姬容君再向一旁走得远了些,勉强看向别处:“今晚中秋夜,让你…让你没过好,抱歉。我先告辞。之前,之前对你做的龌龊之事,说的不堪之话,你只当…被狗咬了罢。你以后怎样待我,我都无话可说。今晚做的种种事,我已无地自容…”

姬容君还要再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再说,匆匆对着王淩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王淩站在原地,仍是木木呆呆。

半晌之后,似乎是诚叔提着灯笼匆匆赶来,道:“少爷,还当您出了什么事情呢。那位姬公子,怎的忽然走了?大中秋的,还赶过来,少爷怎么也不留他吃个月饼再走?”

王淩木木地站着,不言语,片刻后叹了口气:“没什么,先回房罢。”

半夜,躺在床上,王淩好不容易睡着,又做了个梦。

梦中,依稀仿佛他又回到少年时,被退婚那天,夜半树影朦胧,他独自坐在树下,一个小小的人影慢慢走到他身边,在他身边坐下,抱着他的胳膊郑重地说:“你放心,你将来如果没人陪,我陪着你。”他讶然地回头,胳膊却忽然一松,眼前一片雾气,那个方才还坐在他身边的人影远远地隐在雾气中,哀伤地道:“我这样说,你一定觉得很龌龊罢,是我错了。今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他惊慌地站起身,雾气中的人影却越飘越远,声音也越来越轻:“今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今后,你不会再看到我了…”

王淩的心中刹那间一凉,打了个激灵,醒了。

天还没亮,一片漆黑,王淩坐起身,靠在床头坐了片刻,又摸黑下床,走到桌前,拿起茶杯喝了两口凉茶。

手心中满是凉汗。

八月十八,王淩初次穿着礼部郎中的官服,踏进礼部衙门的门槛。

进门之后一抬头,便看见了姬容君。

姬容君也穿着蓝色的礼部郎中官服,就站在不远处。王淩看见他,不知怎么的,这两天一直莫名吊着的心松了口气,但一时竟不晓得该如何打招呼,姬容君微侧首,也看到了他,却没什么表情。

王淩抬袖拱了拱手:“姬…贤弟,来得好早。”

姬容君抬袖道:“王兄也来得甚早。”


更新,最近更新的不勤,抱歉^_^
唉,小姬是不是确实闷骚过头了,摸下巴…
第三十三章

姬容君的神情不算十分热络,也不算太冷淡,对王淩的态度不是很亲近,又不是很疏远,平平和和地,正拿捏在同僚之间相敬和睦的那个恰到好处的点上。

王淩心中却一直有股不自在,见了姬容君,总觉得不知道怎样应付合适。姬容君问他:“王兄是否即刻前去参见尚书大人?”

王淩道:“啊…是。”姬容君道:“那便一同前去罢。”

王淩道:“哦…好。”

姬容君又道:“只因你我同进礼部,理应一同参见尚书大人,故而我才在此等候王兄。”

王淩连忙道:“唔…我晓得。”

姬容君客气地笑笑。

礼部尚书邓岳嵩年约五十有余,十分富态,这位大人在朝中,一向口碑甚佳,王淩和姬容君久闻他宽厚随和,见了之后,发现这位邓大人果然不大摆什么架子,言语亲切。邓大人看着他两人,捋须微笑:“礼部之中,一向都是像我这样胡子拉茬的半截老头儿,最年轻的一个,今年也三十一二了,忽然进来了两个少年人,实在甚好甚好。你二人本当进宾礼司,但宾礼司的两位主事郎中要一个月后方才能卸任,祠祭司中近日事务繁忙,你二人便先去祠祭司中一月,再回调宾礼司罢。”

本朝礼部,下设四司,分别是仪制司、祠祭司、宾礼司和精膳司,仪制司掌管嘉礼、军礼,祠祭司掌管吉礼、凶礼;宾礼司掌管与他国的宾礼事务与使节的接待和遣送;精膳司掌管筵飨廪饩牲牢事务。每司部各有一名正五品的郎中监和两名从五品的主事郎中。原本按照历朝的旧例,科举及学礼也应由礼部掌管,但本朝特设了国钦监主管这两样事务,原本属于礼部的科举肥差就这样被削了,于是礼部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清水衙门。

最近这两天,贺阳公主快要出嫁,皇上最宠爱的罗贤妃所生的十一皇子又即将满一百天,礼部因为这两件大事忙得脚不连地,祠祭司一边要替公主置办嫁妆,一边要与精膳司商议预备皇子的百日宴以及贺仪。三个郎中团团乱转四脚朝天。

王淩和姬容君到了祠祭司内,只见库房之中,物品堆积如山,有两个穿蓝的人影在物品堆积的缝隙中穿来穿去,口中似乎还在念念有词,王淩和姬容君走上前去,拱手厮见,那两人匆匆站起身,也抬手做礼,这两人就是祠祭司中的两个主事郎中,一个姓魏名敬字子奉,一个姓韩名鹤字云远。厮见完毕后,魏敬抬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尚书大人真英明,二位同僚来得太好了!我和云远正在清点公主的嫁妆,昨天傍晚又送了一批进来,前天和大前天的还未清点完,等下又有要送来的,我们两个正不知该怎么好,万幸二位来了。”魏敬矮而精瘦,声音甚是洪亮,满脸是汗,滔滔不绝,那位韩鹤比他内敛些,向姬容君笑了笑道:“本司部的郎中监陈大人去精膳司商议百日宴了,恐怕下午之前都不得闲见二位,那边方才还派人来催,让我和子奉务必过去一个,唉,真要把人劈成两个才够用了。”

王淩忙道:“我和容君两人正是奉尚书大人之名前来帮忙的,两位有什么差事只管交给我们便是。”

韩鹤道:“怎敢怎敢,二位同僚对衙门中还不熟悉,怎好…”话刚讲了一半,魏敬立刻大声道:“正好正好!实在是忙不过来,也不和你们客气了,公主的嫁妆尚有两册没清点,劳烦二位一起帮把手。那个,云远啊,陈大人那里催了半天,这边多了两个人,正好你就可以过去了。”不由分说,将手中握着的一册清单塞进王淩手中。

魏敬翻开另一册清单,将如何清点一一交待,王淩留神听,姬容君站在他身侧,也接过一册清单,卷在手中,听魏敬讲述。

片刻后,三人各自去清点,王淩一向擅长这种琐碎事,清点的又准又快,魏敬说的方法中有他觉得不顺的地方,便自己调了过来,魏敬点了一会儿,凑过来看他二人的进度,看到王淩时,不由得惊讶道:“王贤弟你居然清点的如此之快,年轻人果然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中用。”王淩道:“魏大人过奖,我也一向擅长这种琐碎事,其他事上便不怎么样了。”魏敬再去看姬容君,见其清点的也极是顺手,清单一笔笔理的很顺,便又赞叹,姬容君笑道:“我不来不怎么擅长这些事情,不过因为和王淩…”向王淩的方向看了一眼,“因为和王兄一同共事许久,学了不少。”

王淩正又清点的忘我,听见这句话顺口接道:“这是容君谦虚,其实他比我强,什么事情都做的极好。”

再点了约一个时辰,清单上的物品总算点完一半,王淩觉得后颈有些酸痛,便走到放笔砚的小桌旁,将清单册和笔放下,略喘口气。一只手忽然从一旁伸来,在桌面上放下一杯茶水。

王淩侧首,见姬容君站在桌旁,姬容君望着他微微笑道:“半天见你没抬头,累了罢,还是先喝杯茶,稍微歇一歇。”

王淩连忙道:“多谢。”话说出口,又觉得这两个字有点干巴,说得太快,反而更显得客套。

姬容君的微笑已经隐了去,道:“不必客气,我刚才去沏茶顺便多沏了一杯。”又向魏敬道:“还有茶水,魏大人要么?”说话间便向另一处去了。

到了下午,公主的嫁妆又送了一批过来,收完之后,再做清点,然后对照总单,对来对去,忽然发现少了描金凤凰马桶一对,魏敬大惊,又开始团团乱转。核查之后,发现是漏了置办,再安排置办,又是一番折腾。

等到日落西山,王淩总算晕头转向地回了府,出皇城时姬容君与他同路,却只说了两句寡淡如水的话,到了皇城外,便各自上了车轿离去。

王淩回府后,到了房中,刚换下官服,四敬就袖着一张帖子来说,谢大人派人送帖,请少爷去思圣楼小酌。

王淩接过帖子,方才反应过来谢大人就是谢洛白,如今已在朝中有了正式官职,就连四敬口中都换了称呼,从公子变成了大人。

王淩此时老腰酸痛后颈疼痛,只想睡觉,实在不想再出门了,正在寻思怎么回绝,门房又来报,说应大人来了。

有了谢大人垫底,王淩顿时明白过来应大人是哪个,想到应景兰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忍不住想笑。

王淩起身迎出去,顺便向四敬道:“替我去思圣楼传个话,就说今天累得腰酸背疼,又有别的客人,就不过去了,多谢唐知贤弟的美意。”

四敬一溜烟地跑到思圣楼中传了话,谢洛白听完,向姬容君摇头叹道:“唉,容君啊,单舟兄对那应家小弟,实在是偏心了点,宁愿请他吃饭,也不来让我请客。我今天在御史台一天,听了一堆怎么挑毛病如何参谁的大道理,听的太阳穴疼,本来想找单舟兄聊聊,听他关怀一下,安慰安慰,或是找应家小弟耍耍,哪想到这两人一处吃饭去了,把咱俩拉在这里,唉。”

姬容君淡淡道:“王淩今天确实是累着了。而且…我早料到他不会来。”

谢洛白目光灼灼:“而且?而且什么?”姬容君自顾自地斟酒,一言不发,谢洛白敲着扇子瞧着他道:“容君,你这两天,愁眉苦脸的,跟头上顶了个夜壶一样,难道哪里有些不顺?”

姬容君的神色僵了僵,依然自斟自饮,一言不发。谢洛白再寂寞地叹口气,将桌边的一个酒坛放到姬容君面前:“来,愁,就多喝点。”

这厢应景兰在王淩家蹲着,也是牢骚满腹,他今天乍进刑部,刑部的官员各个精明强干,应景兰在他们眼中就是个还在吃奶的小儿,根本不放在眼中,应景兰努力老成,奈何那些人总爱拿他开个玩笑,他只装老成把气往肚子里吞,憋的肺疼。

应景兰理所当然地在王淩家混了顿晚饭,就着几个小菜喝了几杯酒消愁,喝得脸红扑扑的,说话舌头也有点大:“单舟哥你知道么,今天正好有件灭门案要验尸,仵作验时我也陪在一边看,里面有具女尸,那些人居然…居然问我说,这具女尸是不是让我头一次见到女人的身体开了眼。还说将来好东西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