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身上的颜色,项圈和手足环上的金粉,都新近又刷补过,凑近尚能闻见气味。
过山门便有一尊大铜香鼎,腹部铭刻“恩感孝念,善心福佑”八个大字。被香客摸得瓦亮。另刻满密密小字,庙观的香鼎石碑上一般是镌刻着捐赠者的姓名,但这尊香鼎上刻的,好像都是商号的名字,大福缘、天香堂、功德居……
张屏再往左右看,果然,山阶下的空地,左右各有一排房舍,被隔做一个个小小的门脸,挂着一个式样大小的门匾旗帘,功德居、天香堂、大福缘……
门脸内是各种香束、斗香、油灯、纸扎娃娃。
有的门匾和旗帘左上角,还有一个朱色的礼字花。
左边那排店铺旁边,另有一间小屋,无门匾,单钉着一牌,就写着一个礼字。张屏走将过去,只见屋内坐着两个青色袍服的汉子,衣袍像是吏袍,面前桌案上搁着几个漆盘,盛着大小不等的朱字礼字牌。
张屏施礼询问,一个汉子道,从这里买了牌符,可以到任何有礼字花标记的店内换香供。一个小牌换一束香或一串鞭炮,一个中牌换一个纸扎童子或一盏香油灯,一个大牌换一个斗香。
买了牌符,到了山上庙前再兑换香供,省得一路上山,拿着费力。
在姥姥庙中捐牌还可吃斋饭。捐两个小牌,可吃一饭、四菜、一汤,大厅随便坐,十人一桌。捐一个中牌可吃六菜一汤,八人桌。捐一个大牌可在内厢用斋,六人一席,十二道菜,两个汤,席前有供过姥姥的糖果。
“此乃县衙礼房特制,官铸模具,不能伪造。我二人就是礼房的人,足下可放心兑换,无需担忧。牌未用完,可换回银钱,亦可下回再用。山上亦有同署的同僚,若换得香供有瑕疵,店家不予调换,可来告知我等。因过几天就三月初一,换六枚以上小牌,或一对中牌,或一个大牌者,即送个盛香的袋儿或磕长头上山系勒的围兜。”
汉子说着将盛香的布袋拎给张屏看,银褐福字纹布袋上书两行大字——
“拜山上姥姥,更敬家中诸老。丰乐县衙礼房”。
背后右下角又有一行小字,“锦昌布庄捐制”。
张屏认真地思量了一下,还要不要上山。
既然来都来了。
张屏遂掏钱换了两个小牌,牵马上山。
上山阶梯亦修的十分齐整,每阶都不甚高,上了六阶,便有一段平坦斜坡,然后再上六阶,石阶上绝无青苔,可见踩踏平滑处有被打磨粗糙的痕迹。沿途有几处茶棚,甚是干净整洁。半山处还有一眼泉水,汩汩清澈,山壁上刻着福寿泉三个大字。上山的人争相去掬水喝。泉水旁有一个石刻蛤蟆,张着大嘴,众人纷纷往蛤蟆口中投掷钱币。泉旁有一小棚,一老者在棚中贩卖竹筒和刻着福字寿字的胖葫芦,还有投掷蛤蟆专用的,姥姥庙中开过光的如意钱。一个礼字牌可换两个如意钱或一个竹筒,两个礼字牌换一个福寿葫芦。
老者向张屏道,姥姥庙前有座福来桥,这里换的如意钱亦可以做投掷桥上的金蝠和桥下玉蟾使用。
张屏默默地折转身,继续牵马向上。
在这里已能嗅到山上的香火气味,隐隐钟声响起,张屏前方一对婆媳模样的女子顿足:“晚了晚了,肯定抢不着灵露了!”“这才一遍钟吧,快点能赶上。”发力噌噌向前。
亦有一群妇孺超越了张屏,涌向山顶。
张屏随之加快步伐。
到达山顶时,又有不多不少九声钟响,张屏便看见黑压压的一堆嗡地涌向一个石台,石台上,有一尊铜铸头顶大碗的童子像,几个衙役和道人扬声让众人两人一列顺序排好。一名身着青袍纱帽的小吏与一个手执拂尘的道人各站在童子像两边。
小吏高声道:“诸位莫要拥挤,所谓灵露,不过天感降化,露水尔,信则有,不信则无,无需痴迷。”
道人亦道:“心诚自有神仙佑,心诚则灵。”
下方众人嗷嗷催促,几个衙役将梯子搭在童子像上,扶住,一名道人攀梯而上,从童子像中舀出水,由另几名道人散与众人。
张屏瞅见,童子像不远处,有间小屋,悬挂摆售着和泉水边一样的竹筒葫芦。
他在庙外先转了转,找了几个人问询,那些人果然都目光灼灼,满面红光地道,姥姥庙,真是太灵了!求福添福,求寿添寿,求男得男,求女得女!
张屏再道:“在下初到贵县,不知究竟,敢问姥姥究竟是哪位上仙?”
被问之人便皆指向一石壁:“喏,那里刻着哩。”
张屏踱自那石壁前看,上刻一篇文字——
『慈寿姥姥,初现神迹于丰乐县郊。托躯石柩,浮显井中,农夫焦必迁葬供养,遂成庙,求祷者皆得灵验感应,香火渐盛……』
洋洋洒洒数百字。撰文者竟是京城名士慕叶生。
看成文年份,是四年前。
第76章
童子像碗中水已分发完毕,又九声钟响,众人涌往庙中。张屏待那几个衙役和道士走开,走到童子像近前看看,应与山脚下的石像一样,是这四五年间所铸,童子的双足、肚子、耳垂都被摸得铮亮。
姥姥庙正名叫慈寿观,殿阁富丽,亦像建完没几年。
张屏踏进庙中,正前院又一尊大铜香鼎,一堆人抢着插香叩拜。正殿名曰福寿殿,一名细眉善目,笑容慈和的老妇塑像端坐殿上,头戴太真宝冠,足踏如意舄,紫袿褐裙,裹着香客供奉的红缎福字纹披风,左右各一童子,左捧鲤鱼,右捧如意。
神台两侧垂着的锦幡上绣着莲子红枣。
殿外侧厢,还有开光的枣核链子手串卖,两个礼字牌可换一个手串。
张屏在庙里踱了一圈,又到了庙外,见卖香贡的小房中,有一个未标礼字花色的小门脸,东西也比旁边的少些,一个老者坐在里面袖手打瞌睡。
张屏便走到那铺前,摸出一个礼字牌:“老丈,换一束香。”
老者睁眼笑道:“客人,这里还没和衙门通上,不能拿此牌换,请去隔壁。”
张屏见柜上有几个彩绘葫芦,别处没有,便拿起来看:“此价几文?”
老者道:“早上还没开张,算十文一个给你罢。”张屏摸出十文钱,又挑拣了一番葫芦,拿了个写着顺字的,老者笑道:“客人想是路经此地的,赶路的喜此彩头。”
张屏点头,又道:“听闻此处灵验,方才敬香。拜读那边石壁,亦十分感叹。姥姥的石柩,竟浮显于水面。石浮于水,果然神迹!”
老者笑道:“石壁所书,是知县大人请人写的,千真万确,乃井中所出。我老儿神庙前不能诳语。”
张屏一揖:“望老丈详加指教。”
老者打量张屏,呵呵一笑:“客人莫非京城来的文士,欲将此事写作戏文?真有此打算,可去问问那边县衙礼房的官爷,题写本县风俗的诗词文章,写得好的,特别是京城来的,以往县里都给笔润,但知县大人倒霉被贬了,不知此事还做不做数。”
张屏道:“晚辈不擅文章,只是好奇。”
老者道:“那客官可以多打听打听,关于此庙的灵验,多得是,不然香火也不会这么盛了。连去京城做买卖的,路过此处都得来上柱香。”
张屏揣着葫芦又在山顶绕了一圈,凑近香客,便能听到一些灵验事迹——
连生了六个闺女,喝下一碗灵露之后,没出两个月,就有了,生下来是个小子。
都是儿子,想要个闺女,十五烧了斗香,晚上便做了个梦,梦见天上月亮,又大又圆。没过多久,就确定有了,两三岁便会帮娘做针线,又俊又伶俐。
姑娘十九了,还没嫁出去,上京城的月老祠求了都不管用,来给姥姥敬香,磕完头,出了大殿,碰见一个年岁相仿富富态态的妇人,一看就觉得很亲切,跟上辈子认得一样。便上前问,你是哪里来的,来做什么。那女子说,是来帮儿子求姻缘的,不知道为啥,儿子说的媒,女方家都不满意。你来做什么的?答,我来给我家姑娘求姻缘的。再一对生辰八字,恰好合适!立刻就定下,过礼择日成亲了。亲家家里在京城有店面,姑爷老实,姑娘文静,简直天作之合。
做生意,老是赔,到京城请大师算过,说命犯流年。前年三月初一来给姥姥上香,做六日清醮,烧了三十三对开光童子。当晚就梦见一群白胖童子手捧元宝在一片空地上蹦蹦跳跳。没两日便接了个官衙的活计,工部巡查河岸尚书大人行辕须用的步障,库里囤的布顿出了许多,自此常给官府供货。
……
张屏牵着马,默默地下了山。
兰珏与薛沐霖再去宝华宫,察布察里克王子仍是不见,随行使臣亦是拿搪了半晌,方才摇摇摆摆出来。
薛沐霖在兰珏耳边低声道:“这群番子,让他三分,真以为天朝当他们是回事了。”
兰珏含笑立着,在牙缝中道:“蛮夷者,未经教化,怎懂一个礼字。”
永宣帝重责玳王,便意味着,不会因此事,在其他方面多做让步。但这群番子仍不知机,还自以为占了上风,一味卖乖。
待几个使臣坐定,兰珏与薛沐霖不温不火地说了几句慰问之辞。
兰珏末了道:“礼部亦会修书向可汗致歉。请王子安心静养。心绪须慢慢平复。”
使臣之首温木里算是塔赤使团中较精明较了解天朝行事的,见兰珏和薛沐霖一副徐徐然的态度,又听到这一句,顿感内涵丰富。
可汗已不大中了,所谓致书可汗,其实就是致书大王子都尔古都。
温木里便硬声道:“殿下已几天,没吃饭了,不知道他的身体,还撑不撑得住。”
兰珏道:“精膳司会再择厨师为王子另备菜肴,菜单明日议好,本部院取来与诸位探讨。”
另一位使臣红着眼睛道:“若王子他,撑不到明日……”
兰珏道:“内医院医官过一时来为王子悬丝诊脉,无需王子面见。”
薛沐霖接着道:“悲虑过度,则伤脾胃,贸然进食,亦恐不妥。缓缓为之。”
两人便告辞而去。
兰珏回味着临走之前温木里的神情,心道大概用不多久,王子便能走向痊愈了。
张屏下得山后,取出在城中书坊买的县境图,翻看了位置,再向南行去,纵马行了十余里,见村落田地,向一牧童打听,乃是慈寿村地界。
张屏转上官道,又行了数里,再见着屋舍簇簇,炊烟袅袅,已到了慈寿村临近村落的地界。
张屏捡了一条平坦直路,往那村中行去,正打量路边人家,遥遥见前方一杆旗帘,写着个茶字,棚下唯独一个老叟坐在茶炉旁摇扇。
张屏顿觉是意外之喜,到那茶棚前下马:“老丈,一碗茶。”
老叟笑道:“恰有刚沏好的,三文一碗,公子请里面坐。”
张屏进棚,在小桌旁坐下。
老叟替他斟上热茶,道:“公子只一个人出游?”
张屏道:“刚从姥姥庙烧香过来,想再去慈寿村看看。”
老叟道:“那公子走多了,再倒回去行几里,便是慈寿村,这里是大葫芦村。”
张屏便笑了一下,他长得是一张不喜笑的脸,这一笑,那老叟顿觉突兀,道:“公子笑甚?”
张屏拱手:“老丈莫怪,两村之名,皆颇有趣。”
老叟呵呵道:“我们大葫芦村名土吧,不如慈寿村有彩头?其实知县大人拟把我们村改成福禄村来着,这不还没商议妥,他就倒霉了么。京城里玩的葫芦多是这里供的,养蛐蛐最好。所以就叫大葫芦村,别看糙,一听就知道。”
张屏点头:“是。”
他一不笑了,老叟又觉得他很诚恳,便再接着道:“福寿村吧,以前也不叫福寿村,叫大碗村,那里以前凹些,地势跟个碗似的。中间有一阵,因为井里挖出来的那个姥姥,改名叫古井村。谢大人上任后,整治这整治那,山头香火旺了,就跟着改慈寿村了。一般的小年轻,都不知道它最早的旧名。公子去那里作甚?烧香拜姥姥,去庙里就成。”
张屏道:“想去看看浮出姥姥神迹灵棺的井可还在否。”
老叟道:“有,原先都给封上了,也建了个小庙。往年献一对童男的时候,就是从那个小庙启程,再送到山上。不知道谢大人又打算建什么,说要拆开,重新挖个井,还没动工呢,他遭殃了,也搁置了。公子可以去看看让你瞧不,外人瞧好像得交十二文钱。”呵呵又笑了两声。
张屏道:“想那井本该甚大,不然石棺怎能浮出?即便竖着……”抬手比划了一下。
老叟嘿了一声:“什么漂上来的,那都是知县大人请京里的文士后来润色的。石头哪可能漂,其实就是挖出来的。”眯眼看向张屏,“公子该不会是京里来写传奇戏文的吧。”
张屏道:“不是,仅好奇而已。听老丈言语,应知究竟。可否详细告知?”
老叟又眯了眯眼,打量张屏一下,方才道:“公子问这庙来历,算问对了人,这个县里,比老叟汉所知还多的,应是没有了。对了,老汉敝姓郭。”
张屏说他不是写传奇或戏本的,老者并不太信,所以特意将姓氏报上,万一张屏真将此事写成,说不定就会在文中道,某年某月某日,录乡叟郭翁所言云云,也算跟着扬扬名。
“老汉这么说,并非托大。我外祖家是大碗村的,跟焦家是旧邻。焦老二把那棺材挖出来的时候,我就在跟前看来着。说来是同光年间的事了。那时老汉还是个小后生。焦家当年在村里算个大户,焦二生来就是个瘸子,干不动力气活,只有个哥哥。”
焦二是续弦生的,待其父死后,他哥嫂将他告上县里,说他生时,其父已年过花甲,可能不是亲生,长得也不像焦家人,说不定就是他娘和路过的马贩子私通怀的。拿这个借口把他赶出家门,一分钱也不给他。
焦二娶的媳妇娘家也没什么钱,丈人丈母娘均都过世,无房无地,身体残缺,又不能到城里做工。村长可怜他,便将村学名下的几亩地着他耕种,给他些钱。焦二娘子去城里做零工,过了几年,攒了些钱。村头野树林旁有两三间破屋,无主亦无人住,被官府收归,村长就向县里说情,请县里将这几间屋卖给焦二容身。
焦二有了住的地方,十分欣喜,扎茅草将屋顶修了,那屋后本有口枯井,焦二想把井再挖开,好吃水。
“谁知道,怎么往下挖,那井都不出水,再挖着挖着,挖出了一口石棺。”
石棺通体玄色,夹着一丝一丝云絮一样的纹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石头。就着那云一样的石纹,还雕刻着殿阁、仙鹤等等。
“焦二吓得不轻,去跟村里说,让村里拿主意。”
张屏道:“焦二自己将这石棺从井中拉出的?”
老者摇头:“当然不是,他当时就挖出了一个棺材头,村里让几个劳力一起挖,才把拿棺材整个抬出来。焦二吓着了,想让村里抬走,但大碗村几个大姓看这棺材厉害,都不敢让放自家祠堂里。大碗村有个姚老拐,懂些门道,说最好别挪动,还是搁在原地。我当时跟着去看了,就在焦二家门前搭了个棚子,把棺材放在那里。闹得可大,我们葫芦村有不少人也来看。”
大碗村的村长把这事报给乡里,乡里也来了人,觉得棺有些神道,又从县里请了个先生来断。
“那先生看了说,棺材首尾刻得几个纹路是字,棺材头上的字是遇者开,棺材尾的字是见者拜,得把这个棺打开。”
村里便先找几个法师念了念经,择一吉日吉时,将石棺打开。石棺里面躺着一个老妇,须发银白,肤如少女,面容若生。身穿缎袄罗裙,手腕上戴着玉镯金钏,满头珠翠。
“看着跟活人睡着一样,谁都不敢乱动。棺材盖上还写着几句诗,说本是神仙什么的,下凡历劫,更神的是,连焦二挖出这个棺材的事都写了。村里活过一百多岁的,都说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张屏道:“字是大是小?何等字体?墨写还是刻成?”
老叟道:“红的,弯弯曲曲,和棺材上的字一样。那先生说是丹砂写的。这位姥姥本是天上神仙,托胎凡世,遗仙蜕于地下。这回是跟焦二有缘,由他挖出,好让世人瞻仰供奉。”
大碗村又再择一黄道吉日,请法师做法事,将姥姥送到山上入葬。
张屏问:“为何是山上?”
他在道观中长大,知道些风水门道。墓葬的一大禁忌,就是葬在孤独山头。
老叟道:“姥姥自己选的。”
第77章
说完这句话,老叟停顿了一下。
这一段,是多年来,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说到这个关键之处,他很自然地要小卖个关子,等着张屏急不可耐地追问。
但是……老叟望着这个小年轻凉白开一样的脸……
以及,其有些放空的眼神……
这是,走神了?
幸而,张屏在老叟心中一沉一黯的瞬间,目光闪了闪,重新凝聚起关注,发出了一个音:“哦?”
老叟在失落中下坠的心被及时地提了回来,在张屏关注的视线中,自斟了一杯茶,咂了一口,捋一捋胡须,方才道:“此事说来,更是蹊跷。大碗村外有几处地方风水上佳,本想将姥姥请葬入土。哪知道许多劳力一起抬那棺材,都死活抬不动。吓得又是请法师诵经,又是上香。”
焦二觉得,可能姥姥就喜欢他家这个地方,反正挖出了棺材,他也不敢住了,就让给姥姥,不多打扰她老人家便罢。
可县里的先生说,姥姥既择定焦二将她挖出,必是早有安排。村里那个地方,不合她老人家意,她不爱去。于是起坛扶乩,请她老人家亲自示下。
然而,左请右请,甚至让焦二上去请,始终请到的都是乱乩,县中先生方又恍然想到,可能是姥姥嫌弃众人不洁,不肯降临。便先找了两个女童扶乩,依然不成。没奈何又找了两个男童,不曾想竟然请出了乩。
“当时老朽就在旁边,亲眼见炉中香烟齐齐往一个地方飘,跟着乩便动起来!”
扶乩的两个娃娃,都是村里孩子,皆不识字,砂上却明明白白写出了几行字——
坐山高,观水长,云外松下妙玄藏;座下虔许勤善功,自有福报世无双。
“老朽打小不喜欢念书,诗啊词啊更是不往脑子里去。但奇了,就这几句话,我那回看过后,一辈子都记得清清楚楚,字绝不带记岔的。便是拿刀刻到心里,也只能记这么清了。”
这回张屏的目光倒很专注,点点头:“嗯。”
老叟尚较满意,再呷一口茶,继续讲述。
县里来的那先生和几位法师一道将这几句乩诗解读了一下,推测姥姥是要在山上,还得是峰顶有大松树的山。
村人便想到,村外的大包子山顶上就有几棵老松树。然后众人又恍然发现,炉中供香清烟飘的方向正是指往大包子山的所在。
焦二更道出,姥姥的石棺被挖出时,棺材头亦是朝着大包子山的方位。
原来姥姥早有暗示,只是众人愚痴,不曾领悟。
大碗村便在做完法事后,将姥姥的石棺恭送上大包子山安葬。这般神异,连县里乡里的都来了人。这回姥姥的石棺轻轻松松便被抬动了。几个抬棺的后生上了山亦不觉得累。
安葬下姥姥后,众人觉得,再管大包子山叫大包子山显得对姥姥不太恭敬了。以前乃因这个山圆墩墩的,长得像个包子,故如此称呼。如今山顶安葬了姥姥,难道要把姥姥算作包子的顶褶?或是小笼包的近亲烧卖脑袋上的那颗青豌豆?
太不恭敬了。
于是附近村民先都改口称此山为姥姥山。待谢知县上任后,才又把山名改成寿念山。
张屏听老叟讲述完毕,脸上又浮现些许沉思之色。老叟将之看做意犹未尽,甚是欣慰。
张屏再吃了一碗茶,辞别老叟,骑马径往慈寿村去。
石棺被挖出的地方十分好找。像张屏这样想来探访姥姥神迹初现之地的人不少,村民早已司空见惯,瞅见张屏是个穿长衫的生面孔,便就在道旁主动停下,待张屏一开口,立即为他指明道路。
张屏到了地方,见果然如郭叟所言,有一座小小庙观,四周都被竹竿围了起来,但若跨竿钻缝,亦能进得去。看来不少人都那么干了。竹竿皆歪歪扭扭,这头高那头低的。
张屏先在竹栏杆外绕着转了转,这里被围,看样子是打算翻修重建,空地上的棚子下堆着砖,破旧的小庙观很明显是门窗都被掰掉了又临时安了回去,当中正门与两边两扇窗将就歪斜着,好像一张扮鬼脸的脸。地面上还有用漆画好的印子,准备把这个小破庙扩做原来三倍大。
张屏再又钻进竹栏杆内,走到道观前的一个土堆旁。
果然,土堆后,是一圈井沿。
井沿斑驳陈旧,沾着新土,井洞壁亦是裸露的泥土。看井沿痕迹,上方及四周,以前应该还有封盖的石板。新近才被刨开,打算重挖一口井。
张屏用手臂丈量了一下井口大小,再捡了根树棍往土堆中捣了捣,未探到土下有掩埋着什么。
想来封井的石板是被人搬走了。
张屏又在庙观前踱了几步,打量周遭,却没有进那道观中就钻出了竹竿栅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