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知猛然怔住,继而起身,颤巍巍绕出桌案后,在无声合拢的门扇阴影中双腿一曲。
“老臣叩见裕王殿下。”
一双手托住了他的双臂。秦兰璪的双眼笑意盈盈。
“李卿不必多礼,孤被宁景徽抄了家,这是找李卿寻救来了。”
又有风起。
杜小曼看了看铅色打底铺浓黑的天,应该还会下雨吧。
A版妹子今天铁心要打造对她的宠爱,一直没走,在这里用了午膳,还特意赐了她很多汤菜,杜小曼只能在小黑屋里跪着吃完饭,膝盖跪得生疼。
忠承公公向杜小曼抬了抬眉,杜小曼居然领会了他的意思,做贤淑状走到桌案边:“皇上,刚用完膳,歇一时吧。”
A版道:“内宫出了许多事情,外面也不太平,朕不能置百姓不顾。这些折子,要尽快批完。”
杜小曼捧哏:“皇上真是辛苦。”
忠承又看了看她,好像是让她再做点什么,杜小曼便去端茶,忠承道:“娘娘,奴才来吧。”
A版似笑非笑抬头:“要么,媗儿,你来替朕念一念折子。”
杜小曼只得拿起一本折子,打开:“臣…”
嗯?这是个什么字?
“臣朋或有本…”
“朕的臣子中,应无人叫此名。”A版淡淡道。
杜小曼的脸有点热:“这两个字,不太认识。”
忠承在一旁道:“想来是蒯彧蒯大人吧。”
A版从杜小曼手里接过折子,扫了一眼:“的确是。”
杜小曼汗颜:“对不起皇上,臣妾没有文化。”
A版唇边抿出一丝笑:“久不碰书本,是会生疏。朕可着女官来,帮你一些。”
杜小曼内心泛起涟漪,这是要进行帝王培训的节奏?
她道:“那,再请人来教臣妾些礼仪可不可以?”剧增的体重需要拯救,而且她也想成为举手投足都优雅的女人。做卧底的时候顺便上点气质修炼的小课,也算福利吧。
她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子,看在忠承眼里倒是充满上进心,不禁嫣然一笑。
A版微微扬了扬眉:“好。”执起笔,又看向窗外,“该回来一些消息了。”
裕王府中,秦兰璪仍未出现。宁景徽与彭复、房瞻在一厅内督看御史查账,再行复审。黄钦带着几名下属匆匆而来。
“宁相,彭大人,房大人,兵卒在府内找寻裕王殿下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些东西。”
黄钦搓了搓手,充满兴奋。
本来他是打算在某屋或某个角落处放上点什么,岂料手下竟发现裕王的书房中另有内室,推开暗门,豁然一片别样风景。
黄钦摆了摆手,两名兵卒托着漆盘呈上。
“宁相与两位大人请看这些书册图画与丹药,是否裕王殿下为巫蛊所惑?”黄钦取出一卷书,“尤其…这册。”
宁景徽接过,彭复、房瞻均凝目看来。
书册墨蓝,竟未有名。
宁景徽翻开一页,微黄的纸张上,赫然画着一条龙。
房瞻和彭复盯着那条龙,神色都变了。
宁景徽又再翻开一页。
右侧页上,赫然两行大字——『云腾雨自润。姹水化青龙。』
左侧页上,是一横跨马步,左臂举,右臂垂,左掌心向天,右掌心向地的男子。
宁景徽的眉毛跳了跳,房瞻和彭复的表情又变了变。
宁景徽再翻开一页。
密密小字书曰:『嗟呼,润化之术,难乎?玄乎?实髓华唯阴、阳二字而已。阳者,为火,阴者,为水。世间凡水凡火,两不相容。但此水火,却是相济,阴水养阳火,乃天地第一道理。但要养得好,养得妙,方可助阳腾龙,其窍诀之法,便是润化…』
宁景徽合上了书册,再翻看漆盘。
袒露上身,盘膝而坐,双手各种抱印手势,身上画满点点与不同经脉行走图案,身外冒着袅袅烟雾,于头顶结为各样龙形的男子图画数张。
贴着初、次、叄的各种小药瓶无数。
同色皮的书册数本,《紫云飞化》两卷,《白虹阳贯法》数卷…
房瞻轻咳一声:“裕王殿下真是…养元有术,咳咳。”
黄钦扫视他三人:“宁相,两位大人,是否要将此送入宫中,呈交皇上?”
房瞻又猛咳两声,以袖掩口。彭复打个哈哈:“黄将军尚未成亲吧,真是年少有为啊,呵呵…”
宁景徽抬眼看着他,缓声道:“本阁以为,彭祖之术之物,呈于皇上,恐怕不妥。”
乌云堆挤,隐隐又有雷声。
雨点啪啪落下,街巷中的积水泥浆被御林禁军扫踏街巷的马蹄溅起。
长街的尽头,出现了一辆车,马身披着油毡,慢慢前行。兵卒们顿时纵马涌上,马车停住,车夫取下雨笠:“此乃裕王殿下的车驾,何人竟大胆阻拦?”
裕王!
踏破铁鞋无觅处,竟自己送上了门?
带队的副领与兵卒们谨慎靠前,车帘缓缓挑起,一人的声音飘了出来,在疾落的雨点中格外悠然。
“如斯多人拦住孤的车驾,是出了什么事么?”
真的是裕王!
副领按捺住内心的汹涌,抱拳行礼:“禀王爷,宁相与御史台房都宪、宗正府彭大人奉圣上旨意,帮王爷处理些事务。因殿下夤夜未归,天阴雨急,宁相特命臣等来接迎。”
秦兰璪微露出恍然之色:“哦,原来如此。孤昨天傍晚驱车赏雨,吃了些酒,便随便宿了一夜,今见京内处处兵卒,还以为哪个被抄家了,原来竟是为了孤。”
副领躬身,再道:“恭请王爷回府。”
秦兰璪点点头:“好啊,那就走吧。”
大雨如泼,裕王的马车在禁军的包围中缓缓前行。
行至某条街时,车忽然停了。车帘又一动。
兵卒们的手都按在了刀剑柄上,车帘挑起,一个小厮冒头道:“王爷想在前方路口稍拐一下,在仁寿大街左边稍停片刻。”
仁寿大街有什么?副领急忙派出探子前往,自到轿前拖延。
探子打马撞开雨帘,片刻便到了所说之处,只见一座恢弘府邸,抬头望去,门匾上四个大字——楚平公府。
“禀,禀皇上。”
傍晚时分,就在杜小曼已认命地做好晚饭也跪着吃的思想准备时,报信的终于来了。
“裕王…”是个脸生的小宦官,初次来报信,偷偷瞟着皇帝和杜小曼,结结巴巴的,显得很不淡定,“裕王向楚平公府说要退婚。”
杜小曼一时间都忘了去看A版的表情。
如果璪璪现在站在她面前,她肯定会扑上去卡住他的膀子道,大哥,好好对待当下的剧情好吗?
连她这种政治白痴都知道,一场大戏即将到来。
夺皇位!争天下!看谁主江山的正剧大戏!
璪璪你这个时候还坚定不移地走言情线是几个意思!
杜小曼努力维持着平静,A版瞥了她一眼,淡淡向小宦官道:“哦?什么理由?”
小宦官继续结巴着回禀:“裕,裕王说,不能耽误了小姐的大好青春,更不能连累楚平公爷一家。因为眼下,他又在被抄,抄家。”
“孤是被抄家的人,诸卿不必在勉强虚饰,爱怎样就怎样罢。”
秦兰璪站在暴雨中,素油纸伞下,脸色分外苍白,眉梢眼底都是死灰般的寡然。
转身,举步,迈入一旁亭中,在石桌边坐下。
“孤就在这里,裕王府任众卿查检,或是连孤身上也验一验亦可。诸卿若是带来了其他要给孤的东西,直接拿出无妨。”
彭复、房瞻只得顶着大雨重重跪在水中。
“王爷万不可如此说。”
“臣等万死,逾越冒犯,请殿下恕罪。”
宁景徽亦跪下。
秦兰璪叹了一声:“三位都起来吧,这般淋着,若是病了,孤更死亦不得超生。”
彭复和房瞻只能再叩首。
“王爷万万不可如此说!”
“臣等粉身碎骨,不能赎此罪。”
宁景徽起身:“因有御史弹劾,皇上方才命臣等来帮王爷查点账目。亦是体恤王爷之意,望王爷明白。”
秦兰璪垂着眼帘,淡声道:“孤,知道了。”
其实,就冲他这个姿态,说是对皇上的大不敬,绝非牵强。
在折子里提还是不提呢?
房瞻和彭复很头疼。
要不,就交给黄钦好了?
在这个时节,每行一步,都十分艰难哪。
秦兰璪仍在亭子里坐着,一副打算就这么坐着的样子。
宁景徽恭敬道了声告退,就去继续看账册,一副不打算给裕王留脸的姿态。
真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跟着做出兢兢神情,告退折返,踏上台阶时,房瞻终于忍不住轻声一叹:“雨,下大了甚好。早下早了。”
“裕王皇叔真是每每能让朕惊奇。”A版轻叩桌面,“他说抄家,难道是说朕在抄他的家?除了朕,谁又能抄他的家?”
忠承躬身:“裕王这是大不敬地污蔑皇上,更辜负皇上的厚爱。”
A版挥袖让双腿弹琵琶的小宦官退下,方才又道:“裕王素来狡诈,他这样做必有缘故。”又瞥了一眼杜小曼,“朕觉得,情情爱爱只是个幌子。背后必另有文章。”
看来A版妹子也认可影帝的演技了。
杜小曼默默在心里道,妹子你不用暗示得这么明显,我当然不会捂着扑通扑通的小心脏想,“啊,难道他做这些也是为了向我暗示,他除了我之外,谁都不会爱,不会娶吗?”
她突然觉得,连这种梦都不会做的自己好悲哀。
A版略一思索,向忠承道:“着人示意楚平公,他的女儿,生是裕王的人,死也是裕王的人。”
杜小曼抬头:“这样那女孩不就…”
A版淡淡道:“逼她的人是裕王,而非朕。”
杜小曼一字字道:“我希望,世间的女子,都不用遭受这些。”
谢谢月圣门道德制高点的句子,关键时刻挺好用的。
A版不耐烦地皱眉:“朕不会真的让她怎样。大不了就让人…”
忠承轻咳一声。
A版摔下笔:“那就再议吧。”继续看了两页奏折,啪地合上折子,“是了,朕想起还有他事,先去御书房一趟。”
杜小曼躬身相送,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不禁想,璪璪跑得这么难以捉摸,是和宁景徽商量好的吗?
一直到临睡,她杜小曼都情不自禁脑内着之后可能发生的种种剧情。
“娘娘在想什么心思?”
头顶上方响起询问,她忙从脑补小剧场中拔出,向着铜镜中的自己一笑。
“可是在想着裕王殿下?”
杜小曼一惊,灯下的铜镜中,晴照那双在帮自己梳发的手一下一下,不紧不慢。
晴照取下她最后一根发簪,轻轻婉婉的话如丝般滑进她耳中。
“郡主请想一想,殿下为何要在此时还做这等冒险的事。唯有云开雾散,鸳鸯才能成双。”
杜小曼猛地起身,回过头,发现偌大的内殿中,竟只有她和晴照两人。
晴照敛身施礼:“奴婢告退。”
杜小曼上床就寝,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刚才惊站起之前,晴照还在她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声。
“宁相请郡主拿到证据。”
杜小曼一夜没有睡好。
宁景徽要她拿到什么证据?
证明皇帝不是本人?这个年代,没有摄像头,没有照相机,怎样才算证据?
而且,她心中始终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她情不自禁想,是不是自己对璪璪,的确不是真爱呢?
据说,真心喜欢一个人,会愿意为其付出一切。大约宁景徽也把她看成了这样的女人。
晴照说出那番话后,她有那么一瞬间一点都不想配合宁景徽了。这种明明白白利用她感情的感觉真是心塞。
那些被称为怨妇的女人,应该是非常非常喜欢那个不喜欢她的男人,即便对方不爱自己也愿意奉献,才造成了悲剧吧。
人还是最爱自己比较好。这样又算不算自私?
杜小曼在心里唏嘘一声,思路又正回卧底线。
对了,B版是慕云潇,这里有没有可以找到抓证据的地方?
比如,慕云潇总归是要在大众面前出现的,只能偶尔来扮一扮皇帝,那么他是怎么进出宫廷的?
或者,慕云潇在变身为B版时,有什么特殊装备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又或者,指纹?
杜小曼在被窝里捶了一下自己的腿,我真是太机智了!
拿到指纹,这件事应该好办。
次日,A版妹子又来此办公,杜小曼暗暗拿捏时机。
和以前一样,宫女们端上茶水,杜小曼接过,亲自放上桌案,假装手一滑,茶盏没搁稳,盏盖一跳,茶水泼出些许。
杜小曼呀了一声,赶紧惶恐道:“臣妾手滑,臣妾之罪!”假意拿手绢擦抹,袖口扫了一下砚台。
杜小曼更惶恐:“啊,皇上没事吧,对不住,臣妾…”
“娘娘,让奴才来吧。”保彦扶住了她的胳膊,“奴才该死,请皇上恕罪。”
杜小曼跪倒:“不,是臣妾的错,臣妾该死,臣妾手滑。”躬身前一扫桌面。
见鬼,墨汁是洒出来了,但是只有一点点,A版早已搁下笔坐着,手指更不可能碰到。
A版硬声道:“都算了吧,擦干净便可,折子都险些污了。”一瞥杜小曼,“你也起来吧。”
杜小曼悻悻地站起身。这个计划果然太弱智了。
第一次尝试,失败。
A版拧着眉头问:“宁景徽仍无禀报么?”
保彦躬身:“宁相与彭大人、房大人的折子,奴才放在最上面了。”
A版取过翻开,扫了两眼,嗤了一声,将几本折子摔在一旁:“这种空泛无实的折子,朕就不亲自批复了。让宁景徽进宫一趟,彭复和房瞻留在裕王府先查着。”
保彦领命,正要离去,忠承公公突然匆匆入内;“启禀皇上,裕王不见了。”
杜小曼又吃了一惊。
A版一怔:“怎么不见了?黄钦不是一直都在裕王府么?这么多人,能让一个大活人平白不见了?”
忠承深深低头:“来龙去脉奴才亦不清楚。黄将军已前来宫中请罪。”
A版站起身:“摆驾,黄钦来了,就带他去勤政殿。”
杜小曼恭送他们离开,下了两天大雨,今日始有转晴的迹象,天上的云盖很薄,好像下一秒太阳就能破出来。
但杜小曼却感觉,真的暴风雨才正要到来。
黄钦在勤政殿,把头磕得咚咚作响。
裕王的确是丢了,而且等于是他看着丢的。
昨日查账到夜里,秦兰璪摆出山珍海味,稀世佳酿,说裕王府平时就这么吃,让他们务必吃吃看,顺带算算每餐的银钱,还让几个没来得及离去的美姬弹曲歌舞,搞得他们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宁景徽坚定推却,说自带了干粮。他们当然要唯宁相马首是瞻,就在歌舞倩影酒肉香中,啃着被雨水泡过的馒头继续查账。秦兰璪又让人给他们备床铺,那华帐锦被神仙屋。住一晚肯定得变裕王同党,摘都摘不清。
宁景徽和彭复、房瞻就先告退了。只有他黄钦借口保护账册安全坚定地留了下来。并坚决地不离开回廊下方。
然后酒足饭饱的裕王揽着美姬,打着呵欠道,黄卿不睡,孤可有些熬不住了。黄卿是否还派几人守在孤床头,保护保护孤的安危?
黄钦再怎么样也不敢真把兵放进去,就派手下前后左右暗暗守好裕王寝殿的大门。
然后到了第二天早上,兵卒们只看见侍候起居的下人进进出出,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裕王踪影,待到门窗大开,发现只有姬妾在镜前理妆。
追问裕王殿下何在。小厮睁大眼道:“我们王爷一大早就出去了呀,诸位没看见吗?”
黄钦立刻知道进套了,但毕竟名义上只是查账,不是查抄,只能一面暗暗派人飞速追找,一面让人马上进宫报信,一面忍气吞声问,裕王殿下几时出门,到哪里去了。
小厮道:“将军对不住,去哪了小的还真不知道。将军昨儿也见着了,我们王爷,去哪儿从来谁也说不准。”
黄钦只能把涌到喉咙的血往肚里吞,还没等再扯破些脸皮问一问姬妾,那美姬又哭了起来:“王爷,昨宵情尽,今朝露散,妾去了,竟不能与王爷当面别。”摸出一把小刀子,就要往胸口戳,黄钦还得拦着。
手背上那个被小刀子口误划出的血道,简直就是他的耻辱烙印。
黄钦再次以头砸地,手指死死扣住地面毡毯。
杜小曼在含凉宫心如猫抓,快傍晚,忠承公公前来带话:“皇上政务繁忙,今日就不能到娘娘这边来了,请娘娘早些歇息。”
杜小曼实在八卦得熬不住,反正她跟忠承公公算是互相知根知底,就说了一句请皇上保重龙体,莫要劳累的场面话后,目光灼灼地问,裕王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忠承公公低头:“这个,奴才只是个奴才,真不懂政务。不过,下午,宁相大人来时,皇上询问他的意思,宁相大人倒是和皇上说了一句,裕王应有反意。”
宁景徽…这是要和璪璪争拿奖吗?
杜小曼忍住想抽搐的嘴角。
她绝对相信宁景徽对璪璪的真爱。右相大人的这个举动太深刻,她看不懂。
忠承又道:“娘娘请放心,朝务之事,皇上自会处置。娘娘安心养身子,不要顾虑太多。”
杜小曼道:“啊,后宫之中不应该讨论政事,是我逾越了。反正我什么也不懂,只要天下太平就行了。”
忠承笑盈盈看了她一眼:“娘娘若是真记挂,奴才可以服侍娘娘去前面走走。”
杜小曼实在对前两次一出去逛就踩进坑的经历有点怕了。第一反应是,不会又有套让我钻吧?先回了一句:“可以吗?”
忠承道:“奴才服侍娘娘稳着些走。应无事。”
嗯,眼下为求情节,必须惊险,就跟忠承公公走走看吧。
杜小曼含笑点点头:“那就有劳公公了。”
几个宫人轻盈地围过来,替杜小曼简略理了理妆,裹上一件斗篷。
杜小曼出了寝殿,一乘纱顶小轿已备好,四个宫人将小轿稳稳抬起,缓缓前行,忠承在轿边,一路向杜小曼指点。
“这里娘娘应来过,是往畅思湖去。”
杜小曼点头。
轿子在那个路口径直行了过去,没有折转。
“行这条路,可通往绮华宫等几座宫院,娘娘还未见过淑妃娘娘等几位娘娘罢?”
杜小曼再点头,不会是要把她领去见其他的妃子,然后发现都是月圣门的鲜菇,来个鲜菇大联欢吧?
轿子亦未往那个方向去,暮色渐渐变重,轿子一径往前,忠承一直在和杜小曼讲解,敬业地扮演着一个好导游。
就在杜小曼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忠承的确就是带她出来观光,领略皇宫之美时,轿子停了,忠承道:“娘娘,这里不可行轿了。”
轿帘掀起,杜小曼下轿。宫女替她把斗篷的兜帽罩在了头上,忠承扶着杜小曼,带她走进一巷,跨进一道门槛。
是个花园,里面花木葱茏,有假山亭阁,前方还有殿阁,杜小曼道:“这里是御花园么?”
忠承笑笑:“不是,只是个小园儿。”带着杜小曼上了一道游廊,蜿蜒走了很长,到得一处看似尽头的墙边,推开一扇小门。
杜小曼跨过门槛,门扇在她身后合上。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她立刻十分敏锐地发现,一直跟随的宫人们,又没有跟上来。
走过这道小门的,只有她和忠承两人。
暮色更重了,四周一片寂静,游廊的前方,似通往无尽的所在。廊外花木浓叠,更显得前路深邃。
稳稳走着,忠承轻声道:“娘娘可知,方才走过的那道,是什么门么?”
杜小曼道:“不知,请公公明示。”
忠承含笑道:“娘娘的声量请轻一些。此处已非内宫,方才那道门,本是奴才们走的门,委屈娘娘通过。内宫之中,除皇上之外,不能有其他男人,而这里,则不可有女人。”
杜小曼心里暗暗一震,打量前方,殿阁屋檐的式样,的确与内宫不同。
忠承,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忠承引着她,拐过游廊的转角,前方一道虚掩门扇。
忠承停下脚步,轻声道:“娘娘,这道门内,就是勤政殿了。皇上平日常在此理政,宣召臣子议政,亦多在此处。自此朝开国以来,这道游廊,从无一人以女子的身份走过,更无一人,以女子的身份跨过这道门槛。”
忠承走到那扇门前,无声地将门推开,躬下身。
杜小曼走到门边,跨了进去。
抬起脚的刹那,浑身有过电般的感觉,鸡皮疙瘩跟着一粒粒地冒起来。
她的脑中不由冒出一句经典名言——
这是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踏进殿内,杜小曼便听见了说话声,是皇帝的声音。
她轻轻转过拦在门前的屏风,眼前十分昏暗,忠承又出现在她身边,引着她轻手轻脚地向前,到了一道厚厚的帷幔边停下。
帷幔的某处有空隙,光从这里落过来,皇帝的声音穿了过来。
“裕王府有多少封地,如今田租几何,朕岂能不知?难道户部报上的田租岁贡都是虚数!”
杜小曼凑近空隙,只见空旷殿内,灯烛已掌,皇帝在龙纹御案后,将几本册子啪地丢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