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车夫打量了她一眼,迈开脚板跑了起来。凤凰阁开业已经四年了,她还没有去过,李威叔叔自从当了茶馆老板就不开车了,每个星期回邵府一次。她曾经提出去茶馆玩耍,但是爸爸不同意,李威叔叔也暗示她,那不是好小囡去的地方。

  只去一次又有什么打紧呢,她想着,再说要真是不太好的地方,怎么还能在闹市中做生意。她来到门口,下了车,感到这里热闹非凡,街上的招牌旗帜迎风招展,形形色色的人在旗帜下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她走到茶馆门口,见这是一座三层高的大楼,从外面看,就觉得十分气派,门头上挂上描金的四个大字:凤凰阁。

  凤仪正要往里进,突然从里面走出几个短打模样的男人。他们看见了凤仪,就像恶狼看见了一块嫩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似乎用眼神就剥光了她的衣服。凤仪又惊又怒,霎时愣住了,她一下子明白了李威和爸爸为什么不让她来。她转身就要走,被一个小伙计喊住了,他轻佻地道:"姐儿,你找谁?"

  凤仪的脸顿时沉下来,她慢慢转过身,盯住他:"我找李威。"

  伙计微微一愣:"你是?"

  "我是邵凤仪!"

  "邵?哎呀,原来是邵家大小姐呀,"伙计立即满脸堆笑:"您等着,我这就去请老板。"他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大小姐,您这样站在门口可不成,跟我到楼上等吧。"

  他领着她悄悄来到二楼的一间雅室,又给她泡了杯茶,这才退了出去。凤仪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地方,这儿的布置很淡雅,只有一张书桌和一张烟塌,没过多久,李威猛地推门而入,他一进门就仔细地打量着她,确定她没有受伤也不像被人威胁过的模样,这才放松了一点,坐下来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凤仪点点头。李威笑道:"放了学干嘛不回家,上我这儿来了?"

  "我和同学吵架了。"

  "吵架?"李威长出一口气,这彻底放下心,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刚才听伙计说邵家大小姐来了,差点没把他吓死,他以为凤仪被人欺负了送到了这里,万万没想到她自己跑来的。他活动活动了脖子:"他们欺负你了?"

  "没有,没欺负,我就是不太高兴。"

  "那为什么不回家呢?"

  "回家还不是我一个人,"凤仪叹了口气:"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李威没有吱声。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凤仪的处境了,偌大的邵府每天都是她一个人呆着。邵元任早出晚归,阿金小卫毕竟是下人,能老老实实地做活就不错了,现在她的亲生父亲也下落不明,这孩子,说她命好也真好,说她命不济也真是不济。李威想了想,吩咐伙计送来一套工作服:"你穿上,我带你到处走走。"

 凤仪愣了:"行吗?"

  "当然行,"李威笑道:"不过你要答应我两件事情。"

  "好啊,我答应。"

  "第一,你不许告诉邵先生,他知道了会生气的;第二,这里和学校不一样,你就当看西洋景,随意散散心,回家已经就都忘记了,明白吗?"

  "明白。"

  "你换衣服吧,"李威道:"我在外面等你。"他转身走了出去。凤仪连忙把那件短衫套在自己的身上,又把那条长裤穿在外面,裤子偏长,她努力提上去用裤带扎紧。穿载完毕后她走出门,李威一见她就乐了,恰好一个小伙计端着盘子经过,李威伸手将他的帽子摘下来,戴到凤仪的头上。凤仪朝李威做了个鬼脸,两个人都笑起来,李威道:"走,咱们先上三楼。"

  两个人先上到三楼,这里有上千位客人,有的喝茶有的吃饭,还有的躺在烟塌上吞云吐雾。见仪每个桌边都坐着一个或几个女人,开始她还以为是女客,走了大半圈之后她忽然明白过来,顿时红了脸。

  她低着头,跟着李威往楼下走,一个极为娇娆的女人和一个龟奴走上来。李威示意他们停下,打量着女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将头低下去,似乎不好意思,又似乎很高傲。龟奴识得李威,忙笑嘻嘻地答道:"这是我们书寓新进的先生,叫如玉。"

  如玉!凤仪惊呆了,盯着楼梯上方女人的脸。她袅袅婷婷地站着,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拈着一条绣帕,略略挡在脸前,一双乌黑的眸子斜斜地向下勾着李威。李威示意他们离开,她朝李威嫣然一笑,转身上了楼。凤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是像小时候那样,这么漂亮可爱,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凤仪想起她美丽外表之下的狠毒,不禁打了个冷颤,不自觉地朝李威身边靠了靠。李威看了她一眼,等如玉走远后问:"你认得她?"

  "她是小时候拐我的童拐。"

  李威眉头一皱,他记得这件事:"她没认出你?"

  "我不晓得。"

  李威没有再说话,带着她来到二楼。这里最初的设计是弹子房,后因为生意不好,改成了回力球场。这是一种变相的赌博,分为单打和双打,球员背上编有号码,供赌客选择。赌客购票与茶馆赌输赢,票分为"独赢"、"双独赢"、"座位"、"联号"数种。李威低下头,靠近凤仪的耳朵,详细解释各张票的含义。"独赢"指某一球员得五分;"双独赢"指两场球赛某一球员均得第一名;"座位"是赌第一、第二名队员 ;"联号"则是赌每场的第一、第二员……凤仪忍不住央求说:"李威叔叔,给我也买一张票吧。"

  "买票?"李威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不了,邵先生晓得了会不开心的。"

  凤仪只得作罢。李威见天色不早,便派了一辆车,又吩咐两个得力手下,悄悄地将她送回了邵府。这天晚上,凤仪失眠了。凤凰阁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突然打开了社会的另一扇门,它超出了她现在的理解范畴,觉得既新鲜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觉得杏礼和美莲的争执在现实面前实在不值一提。就在这座城市,就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有人抽大烟、赌博、嫖娼,而从凤凰阁来看,他们绝对是大多数……

  这就是象牙塔外的世界吗?父亲奋斗一世要实现的目标,就是要改造这样的一个世界吗?

  她久久不能平静,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她有了了解绘画之外的世界的欲望。学校的教室、从学校到邵府的沿途风景不能再吸引她的目光,甚至连画架与画笔也不能。每天放学后,她在租界、南市、闸北各处流连,幸而没人制约她的时间,而交通费用也是不缺的。

再有一年,她就要中学毕业了。毕业是关键时期,杏礼和名门子弟顾家安订了婚,婚期就在明年。她整天忙着置办嫁妆,顾不上其他。美莲则加入了学生会,成为各种活动的骨干力量。而凤仪不是绘画就是在街上流连,找不到自己的方向。这天,她又独自背着书包离开教室,却被美莲叫住了:"你去哪儿?为什么放学也不叫我同路?"

  "我四处逛逛。"凤仪无精打彩。

  "去哪儿?"

  "四马路[22]。"

  "四马路?!"美莲睁大了眼睛:"去哪儿干什么?"

  "就是去看看嘛。"

  美莲转了转眼珠:"你不要骗人了,你要去我们一起去。"

  凤仪没有吱声,两个人坐上金家的小汽车,来到四马路。四马路是一条吃喝玩乐俱全的马路,沿街的小楼密密地连成一排,楼上各色书场、茶室、烟馆、妓院的招牌旗帜等连成了一片,在街道上方迎风招展。凤仪与美莲下了车,美莲跟着她逛了半天,见她一家店铺也不进,就是这样懒洋洋地在街上游荡着,不禁道:"你在找什么?"

  "不找什么。"

  "那你走来走去东张西望看什么?"

  "随便看看。"

  "总要看个什么吧?"

  "喏,"凤仪指了指不远处,美莲顺着望去,见一个年轻的女学生正和一个男人站在街角嘀嘀咕咕地说话。过了一会儿,女学生亲热地挽着男人的膀子,双双上了一辆马车。

  美莲不明所以:"他们认识?他是她男朋友?"

  "她不是女学生。"凤仪道。

  "那是什么?"美莲不解地问。凤仪没有说话,微皱着眉头,美莲一下子领悟了:"她不会……"她尖叫起来,打量了一眼凤仪和自己,她们也穿着女学生的衣服:"我们会不会也被人误会……"

  "不会,"凤仪拉住她:"你小声一点。"

  "我要回家!"美莲恶心地道。凤仪跟着她匆匆往回走,行不多远,她发觉有人在跟踪她们。她们快他也快,她们慢他也慢。这时美莲也察觉到了,她有些慌乱,紧紧地握着凤仪的手。两个女孩子挨在一起,几乎要小跑起来。凤仪瞄见拐角处站着一个印度警察,等她们路到警察身边时,她猛地停下来,转过身大吼道:"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美莲被凤仪拖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等她站稳身体,抬起头,却见暖暖的夕阳光中,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男子,他穿着灰色的西服,里面衬着雪白的衬衫,脚下是一双雪白的皮鞋,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不美的地方。他温柔柔地看着她们,温柔柔地微笑着。美莲感觉像有一盆雪水浇下来,一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又有一盆炭火在后背烤着,不自觉地羞涩地笑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又猛又烈,像要跳出来了。男人递过来一样物品:"你们丢了东西。"

  凤仪迅速接过,又还给了他:"我们没有这样的东西。"

  男人的脸红了,面颊上浮起淡淡的红晕:"是我弄错了,不好意思,惊扰了两位小姐。"

  "谢谢你。"凤仪拉住美莲,转身便走,美莲依依不舍地跟着凤仪,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男子恰好也在看她,两个人眼波流转,顿时纠在了一处,美莲觉得自己双腿发软,几乎要失去力气了,这时,那个男子追了上来:"两位小姐,我车子就在附近,要不要送送你们?"

  "不!""好啊!"凤仪与美莲同时叫了出来,凤仪恼怒地看了美莲一眼,美莲也不高兴地翻了她一眼。两个人站定下来。男人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取出两张名片,恭恭敬敬地递给她们:"我叫纪今明,是圣约翰大学的老师,两位小姐不用担心,我不是坏人。"

 凤仪接过来仔细地看了一眼,片子上有姓名和电话。美莲心中更崇拜了,想不到他这么年轻,就是大学老师了。纪今明道:"不知两位小姐在哪里读书?"

  "我们是威德女中的学生,我叫金美莲,她叫邵凤仪。"美莲连忙回答,凤仪来不急阻止,只得轻轻碰了她一下。

  "这是所好学校呀,"纪今明微微一笑:"你姓金,金伯达先生你认识吗?"

  "那是家父。"美莲有些诧异:"你……"

  "他为了救助北方灾民,一次性捐了两万块的衣服棉被,很多新闻纸都有报导,我对他是很敬仰的。"

  美莲心中又自豪又羞怯,低着头微笑着,不知该说什么。凤仪又碰碰她:"我们回家吧。"

  "纪先生再见。"美莲见她一再催促,也不好和纪今明再聊下去,只得依依不舍地告别。

  "再见,"纪今明温存地道:"你们以后最好不要单独来这里,如果你们想逛街,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我陪你们去逛。"

  美莲点头称好,纪今明又望了她一眼,转身走了。美莲见他清秀的背景渐行渐远,不禁悲伤起来,她想都是凤仪从中阻挠,不然这人现在还和她们在一起。她恨恨地道:"你为什么不让纪先生送我们?"

  "他有点奇怪,"凤仪道:"现在世道这么乱,我们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美莲拿出名片:"他是圣约翰大学的老师,他会是坏人?"

  凤仪不高兴了:"一张名片能说明什么,你要想印,你也可以印。"

  "这上面有电话。"

  "电话也可以是假的呀。"

  "你!"美莲气极,恨声道:"你这个人,平日里嘛就晓得画画,什么都不想问,今天倒好,人家纪先生好心好意地和你说几句话,想送我们回家,就成了坏人了?!"

  凤仪惊讶地道:"你为什么生气,不就是一个刚认识的人嘛,再说你又没有和他深交过,他是不是纪今明,是不是在圣约翰教书,也不一定呢。"

  美莲连连冷笑:"我只当你是个象牙塔里的小画家,原来不过是个小人,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小人!"

  "金美莲,"凤仪顿时恼了:"我也是为你好,你好端端地为什么这样说我?"

  "我说你怎么了!"美莲又难过又生气又觉得说不出的伤心,猛一跺脚,转身便走。凤仪大怒,调头便朝另一个方向走了。美莲走了几步,觉得自己有点过了,回头见凤仪不仅没有跟上,反而走得远了。她张口想叫,又觉得叫不出口,环顾四周,触目纷乱繁华,更衬得她分外孤独。美莲闷闷地不乐地上了汽车,想着纪今明风度翩翩的模样,感到又寂寞又酸楚,险些落下泪来。

  从那天开始,凤仪又恢复了独来独往。她找杏礼要了几张照片,说想画幅西洋画送给她当新婚礼物。杏礼很高兴,拿了叠相片让她挑,她选了杏礼一张身穿校服,梳着长辫的照片。两个月后,油画完成了,画中的杏礼既有学生的清纯,又充满女人的妩媚。威廉神父觉得她的画艺越加精进了,劝她毕业后去欧洲留学,凤仪很犹豫,神父以为她年纪太小,不舍离家,便游说她报考上海美术学院,凤仪仍然很踌躇。她是喜欢绘画,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画画。她是真的喜欢吗?还是太过孤独了?

  未来到底要做什么?凤仪困惑了。她想当老师不错,当个医生也不错,当画家也没什么不好……十六岁正青春年纪,她有大段的时间去选择,或者去迷茫。如果不是美莲,她也许真的会走另外一条路,成为一个老师、一个医生,亦或去欧洲留学,成为一个画家。

这天是周日,她像往常一样,去画室画画,傍晚时分才回家到。一进家门,便看见了邵元任,美莲的父亲金伯达也坐在客厅里,旁边还有两个警察。 "金叔叔,"凤仪有点惊讶,因为金伯达生意繁忙,每次去金家都难得见到:"您怎么来了?"

  "美莲去哪儿了?"金伯达有点激动,站了起来。

  "美莲,"凤仪更吃惊了:"她不在家吗?"

  "金小姐失踪了,"一个警察道:"金家的保险箱也被人打开了,里面所有的现金和首饰都不见了。"另一个警察接着道:"我们怀疑金小姐离家出走,希望邵小姐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情况。"

  "我,我最近一直在画画,""凤仪结结巴巴地,觉得大脑轰的一声,只剩下一片空白:"美莲离家出走了?为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凤仪,"邵元任缓缓地问:"美莲最近有什么异常吗?比如,认识了什么人?"

  "人……"凤仪猛然间想起了四马路遭遇:"我们在四马路遇到一个人,他说他叫纪今明,是圣约翰大学的教师,还给了我们一张片子,对!就是他,他还说他还知道金叔叔捐献的事情。"

  邵元任和金伯达对视一眼,金伯达问:"你们后来和他还有联系?"

  "我不晓得。那天他说,他愿意陪我们逛马路,我觉得他很奇怪,我说他不好,美莲还说我不好,说我是小人"凤仪语无伦次地道:"我们俩吵了起来,后来,我画我的画,她忙她的事情,她没有理我,我也没有再理她。"

  "这人长得什么样?"警察问。

  "长得瘦瘦的,五官很漂亮,名片有名字,还有圣约翰的电话。"凤仪想起小时候被拐卖的经历,不觉心乱如麻:"他,我觉得他不像个好人,你们去查查他!"

  警察又问:"还有什么人是你们新近认识的?"

  "不晓得了!"凤仪沮丧地摇了摇头。警察合上了记录本:"谢谢邵小姐,你有线索请再通知我们。"

  "凤仪,要是有美莲的消息立即告诉我,"金伯达见警察要走,也站了起来,对邵元任道:"邵老板,家门不幸,打扰你了,如果你有什么消息勿必通知我。"

  "金老板客气了,"邵元任道:"美莲和凤仪是好朋友,我也算她的长辈,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帮忙。"

  金伯达连声感谢,带着警察告辞了,只剩下凤仪与邵元任坐在客厅。凤仪还没能从美莲出走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只听邵元任道:"你每天放学都在外面游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爸爸!"凤仪第二次震惊了,她以为爸爸根本没时间,也没想过要花时间管她。她看着邵元任:"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直派人保护你,"邵元任说:"你这样很不安全。"

  凤仪低下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怎么能埋怨爸爸不关心自己呢?如果没有爸爸,她不知道会去什么地方,过上什么样的生活:"我只是想知道社会是什么样的,没想到会害了美莲。"

  "你害了美莲?"

  "是我要去四马路的,"凤仪哽咽道:"我那天就觉得纪今明有点奇怪,可是美莲不听,她和我吵架,我就不理她,我根本没想到她会离家出走,我对不起她!"

  "你为什么觉得纪今明奇怪?"邵元任问。

  "我不知道,"凤仪道:"我觉得他就像小时候拐我的人拐子,我也不知道哪里像,反正他不是好人!"

  邵元任没有吱声,忽然问:"你说那天你们一见面,他就提到金伯达捐款的事情?"
"他说金叔叔捐了很多,他很敬佩。"

  邵元任看着凤仪伤心的模样,缓缓地道:"这件事情不能怪你,就算你不带美莲去四马路,她还会遇见那个纪今明。"

  "怎么会呢,"凤仪摇头道:"那里会这么巧。"

  "天下的事情都很巧,"邵元任冷冷地道:"要怪就怪金伯达,他不应该大张旗鼓地捐那么多钱,更不应该当什么珠宝协会的会长,这些人早就盯上他了。"

  凤仪打了个冷颤:"爸爸,你说什么?"

  "如果我没有猜错,"邵元任道:"拆白党可能盯上金家了,美莲的事情和你无关,你不要再自责了。"

  "拆白党?!"凤仪一下子抓住邵元任的胳膊:"爸爸,你能帮她吗?"

  "我的能力也很有限,"邵元任长叹了一声:"不过你放心,如果真能帮的上忙,爸爸会尽力的。"

  "爸爸,"凤仪又伤心起来:"要是我早点告诉你,早点提醒美莲,或者早点留意一下她的举动,就不会这样了。"

  "凤仪,"邵元任恐女儿受美莲事件影响,就此陷入自责之中,忙道:"人生许多事情,都是前世因果。也许美莲上辈子欠了纪今明的。你现在不要责备自己,而是想一想,怎么能帮助美莲。你不是会画画吗,能把纪今明的模样画出来吗?"

  "可是爸爸,我……"邵元任见她还是不能释怀,语重心长地道:"要是你忙着责怪自己,事情就会越来越糟。每个人的命运是不一样的,只有由每个人自己负责。或许,这就是她的命,你要振作起来。"

  凤仪默默地转回书房,开始去画纪今明的肖像。不一会儿,杏礼打来电话,她也知道了这件事,两个好朋友都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只顾着自己,疏忽了美莲,感到很内疚。凤仪说了纪今明的事,又说了邵元任的猜测,杏礼惊恐地道:"我听家安说过,他们家有一位姑奶奶,年轻的时候就被拆白党拐骗过,救回后疯疯颠颠的,不到三十岁就死了。"

  "杏礼,"凤仪心乱如麻:"美莲怎么办啊。"

  "我爷爷认识一些人,我求他想想办法,"杏礼道:"家安那边我还没有过门,不好随便跟他讲,美莲爸爸也真是的,这种事情怎么能到处去问呢,以后美莲回家,还怎么嫁人嘛。"

  "他也是急,"凤仪道:"我也求了爸爸,希望能帮上他。"

  两个人万分不安地挂断了电话。凤仪把关在书房里,整夜都在画纪今明的肖像。第二天,金家传来的消息证实了邵元任的猜测,圣约翰大学虽然有个老师叫纪今明,而且也很年轻,但是他说从来没有去过四马路,更不要说与女学生在马路上搭腔了。警局请凤仪去认纪今明,凤仪到了一看,果然不是四马路上的那个人,除了姓名电话,其他都是假的。美莲在家中偷走的金条和首饰,高达一万多元。警察局初步认定"纪今明"是个拆白党[23],但一无证据、二无线索,除非找到美莲,否则就算抓住纪今明,也不能证明什么。案件陷入了僵局,金家无奈之下,拿出五千大洋悬赏美莲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