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没有说话,眼泪已经落了下来。皇帝没有说话,他渐渐又陷入昏沉,喃喃道:“你决断吧,霈霈,你来决断…”
皇后再也忍不住,伏在床边任眼泪无声涌出。
她知道皇帝的意思。这半个月来皇帝都在东华宫中养病,身边是皇后和皇后的人。实际上的号令不通过皇后,根本传不出这个房间。若皇后阻挠或是动动手脚,他的遗诏很难留下来。
皇后此时并不是在为皇帝哭,也不是感到为难,而是她因为知道自己已经下了决定。她柔软的心中藏着一把利刃,她将要用它去刺伤她最亲的人。
哭完了,她擦了脸,站起来,走出内室,走过两道屏风。坐在熏炉边一边值夜一边给衣衫熏香的宫女见到她纷纷起身行礼。
正月刚过不久,新换的宫灯上并蒂莲花盛开,牡丹和鸳鸯正好,描金的祥云上栖着蝙蝠。皇后在灯光下看着架子上供养的水仙。她与皇帝,是丞相一对可爱的小傀儡。若他们有很长的年月,她也许能帮助他强大起来。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陛下有旨,明日召萧丞相,文太傅,左右仆射入宫。”她冷静地将旨意传了下去。
她的父亲萧从简之前进宫与她谈过两次,都是有关皇帝驾崩后,由谁来继位的问题。
萧从简要她能拖则拖,一直拖到皇帝驾崩都没有遗诏最好。
等到皇帝驾崩,后宫没有太后,朝中无摄政,在那一刻,萧从简作为丞相和辅政大臣,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人。
皇后一想到那情形,都不禁为之心头颤动。她的父亲想凭自己的心意立一个皇帝。
“父亲想立谁为新君?”她问。
萧从简并不向女儿隐瞒,把情况分析给她听了:“先帝之子,如今还在世的除了皇帝,就是汝阳王和长信王。汝阳王为人骄纵荒淫,不堪当此重任。长信王才刚满三岁,太过年幼,生母出身卑微,没有绕过信王的道理,因此也不能选。”
“如今最好的选择在已故的安泰王那里。安泰王是先帝长子,虽然早亡,但育有一子,今年六岁,十分聪慧。陛下驾崩后,将此子过继给你,你作为太后,抚育幼君,以后可以临朝听政。”
她一夜没有睡。
次日清晨,几名重臣聚集在了东华宫,皇帝的病榻前。
皇后看到萧从简的瞬间,眼神没有躲闪。她的父亲目光深而沉静,并没有失望之色,只是很冷。
她没有废话,眼下的情形,大家都不需要废话。
她开门见山说:“陛下要写一份遗诏,来确定谁来继位。”
她转头看了眼皇帝,皇帝闭着眼睛,轻轻点点头。皇后接着说:“皇帝已经决定了,新君应为…”
“皇后!等等!”文太傅厉声打断了她。
皇后对他惊慌失措的声音充耳不闻,继续说了下去:“…汝阳王。”
室内顿时死一般寂静。文太傅没了声音。
皇后克制着,顿了一会儿,缓缓问:“太傅有什么异议?”
文太傅连声说:“没有!没有!臣遵旨!请丞相拟遗诏吧。”他彻底放了心。
萧从简点点头。几个人很快拟好了一份草稿,润色之后请皇帝过目。皇帝已经看不太清楚,皇后慢慢一字一字念给他听,然后握着他的手,按下了玺印。
整个过程出乎意料地安静迅速。最后皇帝吩咐:“…召汝阳王回京吧。”
众人领了旨,离开时候,皇后留丞相单独说话。
父女两人都没有坐下,萧从简说:“既然事情已到这一步,事情就更多。你在宫中好好照顾陛下,不要担忧了。”
皇后终于忍不住哽咽:“父亲…不怪我吗?”
萧从简忽然微笑:“你这么做,自然有你的道理。你不仅是我的女儿,还是一国之母。”
他喃喃说:“霈霈,长大了。”
皇后就知道,父亲是完全明白她的。
“我担心陛下…也担心父亲。如果这次我们轻举妄动,我担心文太傅和左仆射会…”她急急忙忙地说。
“霈霈,”萧从简安慰她,“我早前已经派你哥哥去淡州了。”
他向来不做孤注一掷之事。
于是在一个晴朗而寒冷的早晨,李谕就被一群人扰了清梦。
何刺史亲自带人上门,说是要恭送他回京。
李谕觉得这剧情简直奇幻。
“我为什么要回京?没有陛下的旨意,我不能回京。”
“殿下,皇帝重病,急召殿下回京。”何君达就差没对着汝阳王山呼万岁,直接告诉他“按道理说等皇帝一死,您老人家就是下任皇帝”了,奈何汝阳王突然谨小慎微起来,就是听不懂人话。
正常人听到这事情,不该一蹦三尺高,赶紧窜去争皇位嘛!
还好有已经熟悉了李谕的韩望宗在。他单独和李谕私聊了几句。
他告诉李谕,第一,召汝阳王回京的圣旨是真的,第二,恐怕萧公子就是为此事而来。只要萧公子陪着汝阳王一起回京,那这件事情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谕再一问,果然萧桓与他一同回京。这倒是个比什么都厉害的定心丸。
两天后,李谕匆忙从淡州启程,淡州府上下都来送行,城门外官员排成长龙。李谕从车窗外看去,突然醒悟了。
他,是要去当皇帝了。
他惊呆了。
“韩望宗!”正好看见韩望宗也跪在路边,李谕大叫一声。
“韩望宗!”他吹了声口哨。马车停下,他大声叫韩望宗。
韩望宗一溜小跑过来。李谕从车窗探出身,大声朝何君达说:“这个人我带进京了!”
第14章
李谕演过皇帝,两次。一次是刚出道不久,演沉迷酒色的亡国皇帝,执红牙板,唱后庭花。一次是演霸气四溢的明君,开疆拓土,威名赫赫。
这是第三次。李谕对这个皇位毫无切实感受。走了大半天,他一直没有说话。韩望宗倒是很兴奋,他不是喋喋不休说个不停的那种兴奋。他坐在李谕对面,腰杆挺得笔直,双腿并拢,脸色通红,两眼放光地看着车窗外,不时偷偷瞄一眼汝阳王。
李谕觉得他的眼神太过真诚热切,仿佛在看一只真人形态的真龙。李谕真怕他发起高烧。
“韩录事,我还是我,没有变成另一个人。这一切只是意外。”李谕说。他确实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不过那是在之前,那次变化根本没有引起别人注意。
韩望宗深沉地说:“殿下,这是天命。”
不过他的热度总算冷却了些。冷静些之后,韩望宗便问了些实际的问题,提起了又要再搬家的事情。
这次回京因为行程匆忙,李谕只带了贴身随从和侍卫,家眷一个都没有带。韩望宗是他临时起意带上的。其他王府的人都留在淡州。
李谕这才感觉这一年时间过得飞快。去年初春他从京中回云州,匆忙搬去淡州,在淡州才安顿适应好,又要回京了。只不过这次不一样,他不需要舍弃什么了。整个王府的人他可以全部带到京中。
另外…
“之后我想要无寂和尚跟随王府众人一起进京,没问题吧?”李谕问韩望宗。韩望宗连连摇头,怎么会有问题,这时候汝阳王想把整个妙智寺从淡州搬到京中都没问题。
出了淡州,一路上他们途径四个大州府,每路过一处,刺史都必献上重礼,增派人手保护行程安全。李谕将这些事情都交给萧桓和韩望宗处理。萧桓是个稳重的少年,至少在表面上对李谕十分恭敬。
二月初十,汝阳王抵达京中。
丞相率文武百官于广御门外三十里前迎接王驾。
李谕没想到人会来那么多。他虽然确定这件事情已经满朝皆知,但他没想到,萧从简能做得这么不含蓄。
萧从简骑马至汝阳王车前,下马行礼。李谕打开车门,从车上俯视他。
这一年来,他几乎快忘记萧从简长什么样了,只留下一个轮廓,一个印象。此刻李谕再一次看见萧从简,只是恍然大悟——
他想起来上次他是为什么会对萧从简一见钟情了。
“你好,丞相。”李谕说。
萧从简抬起头。李谕心想,他是在笑吗?还是只是翘了翘嘴角,如果不是在笑,这表情可太规范了。他若是导演,一定会让这个表情出现在IMAX上,叫观众好好琢磨一番。
“殿下,一路辛苦了。”萧从简向准皇帝致意。
他们之间突然如此祥和起来——鉴于上次分别的时候一点也不愉快。李谕真是好奇,萧从简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说不定萧从简也在好奇他在想什么。
他是个好演员,也能分辨别人的演技。但他猜不透萧从简,看不出萧从简真与假的边界在那里。但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这时候并不重要。一个汝阳王和一个皇帝的性质完全不同,因为这至尊的虚名,萧从简与他的关系陡然变化。
李谕知道他必须小心。他认为萧从简承受不起一年之内死掉两个皇帝的后果,但谁又能说得准呢?他并不想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汝阳王的车驾在百官的注视中缓缓驶过广御门,直奔皇宫而去。
皇帝已在弥留之际,李谕到东华宫之后在病榻边坐了很久,皇帝才醒过来一次。
“陛下,汝阳王到了。”内侍在他耳边轻声重复几遍。皇帝点点头,他张了张嘴,并没有声音发出来,李谕觉得那唇形是在唤:“三哥。”
他半跪在皇帝床边,握住皇帝的手:“陛下,我在。”
皇帝轻声说:“我想和三哥…去骑马…打猎…”
李谕也放轻了声音,说:“好,好。我也想。”
皇帝摇摇头,又说:“三哥,怨不怨我?”
李谕当然说不怨。他温和说:“陛下,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皇帝紧紧拽住李谕的手:“其实…父皇一向喜欢云淑妃和…三哥较多…父皇…更喜欢三哥…”
李谕心道,汝阳王哪有你好,父皇是眼瞎吧。
“没有的事,”他说,“父皇对陛下爱之深才要求严格。”
“三哥若不怨我…为何这时候还叫我陛下?”皇帝说。
李谕慌了一秒,他不知道应该叫皇帝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试探了一句:“四弟?”
皇帝苦笑。
李谕猜错了。
“罢了。”眼泪从皇帝眼角溢了出来。
李谕心一横,起身坐到床边,一把搂住皇帝,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少年一阵颤抖,然后在他怀中一动不动。李谕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陛下,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三哥,”皇帝喘息着说,“一定振作…”
仿佛积攒了所有的力气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皇帝很快平静地睡着了,之后醒来又进了些米汤。之前他已经有整整一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皇后见汝阳王来了之后皇帝不像之前那么痛苦,心中稍感安慰。
李谕夜里在侧殿休息时候,悄悄问赵十五:“我和皇帝小时候,我都叫他什么?”
赵十五在李谕耳边说了皇帝的乳名。
次日早晨皇帝精神还好,过了午后突然就气息弱了。太医诊过脉知道皇帝已经到时候了,人都聚集在了东华宫。
李谕最后在皇帝身边轻轻唤了一声:“梧生,梧生弟弟。”
皇帝微弱地应了一声。
之后李谕退了出来,只留皇后在床边。片刻之后,皇后的哭声传了出来。
然后这哭声卷遍了整个宫殿。在这一片哀戚声中,丞相与其他几位重臣跪拜新帝。
第15章
东华宫中一片缟素,李谕为皇帝守了一夜的灵。这场凶事来得太突然,宫中气氛叫人不安。皇帝继位和新婚仿佛还在昨日,一眨眼间一切都消逝了。无常的命运,也不知道是在嘲弄谁。
李谕盘腿坐在灵堂前,守到深夜也不困倦,十九岁的身体,还正是能熬夜的时候。赵十五陪着他,但他老了,精神萎靡。李谕叫他:“赵十五,你去歇一会儿。”
赵十五不肯,他低声说:“殿…陛下,小人还能守得住。”
李谕知道,赵十五既是守灵,也是想守在他身边。宫殿若太大,一到夜里就会透出诡谲,层层树影里像是藏了太多冤魂。赵十五告诉李谕,他离开宫中不到十年,东华宫的内侍已经没一个熟脸了。
宫殿外的哭声像有人在指挥一样,时强时弱,但不曾有片刻中断。
殿内安静许多,李谕得以定神整理思绪。
第二天一早,人都齐全了。东华宫外的广场上分成几块,灵棚已经搭好。早春料峭,文武百官都在此哭灵。宗室皇亲亦不例外。
一大早李谕就见了萧从简。
萧从简一身素色,腰间配的是银带。见面先问李谕在宫中住得惯不惯,可要调动人手。李谕告诉他:“我已经命赵十五管事了,他知道我的习惯。”
萧从简点点头,并没有反对。然后就是如何治丧的事情,李谕对这种种繁琐的帝王葬礼细节不甚明了,幸而有祖制可循。礼官都已经安排妥当。李谕只要点个头。
之后话又绕到了李谕身上。
皇帝的棺木会在东华宫停灵二十七日,之后移去寝陵附近的庙中。东华宫要办登基仪式。李谕不禁感慨:“这么快!”
萧从简回道:“并不快,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越早登基越好。”
他语气冷冰冰的。
李谕觉得,丞相这口不对心的有点明显。估计萧从简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压根不会要汝阳王做皇帝。
“…之后几个宫室都会腾空整理,等陛下家眷入宫。”萧从简说。
李谕想起了原本住在坤仪宫的萧皇后。他昨天听宫人说萧皇后哭晕过去一回,之后一直躺在床上。
李谕猜皇后应该与皇帝感情很好。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来说,年纪轻轻就失去所爱,确实是个大打击。
“萧皇后从坤仪宫搬走之后住哪里?”李谕关切问。
萧从简并不太关心的样子,只说:“已故皇帝后妃多居慈心宫,也有住云瑞宫一带的。两处都可供颐养。”
李谕惋惜:“萧皇后还如此年少…”就说颐养,实在太可怜了。
萧从简只觉得一股邪火一下子窜上来,他从昨夜到今早只喝了一口茶,胃里正空荡荡的,那把邪火一上来,就像烧着了一样。
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陛下,”他轻描淡写说,“我作为萧氏的父亲,难得就为她向皇帝开一次口,请皇帝允许她搬出坤仪宫之后,住去清隐宫。”
“嗯?”李谕没反应过来,“丞相不是说,慈心宫或者云瑞宫吗?”
萧从简淡淡说:“清隐宫也是有的。”
李谕真诚地问:“清隐宫环境好吗?我希望萧皇后住得舒适,千万不要被人怠慢。”
萧从简盯着新皇帝的脸看了一会儿,说:“清隐宫很好。”
李谕听他声音就觉得这话很可疑。等萧从简一走,他立刻就问赵十五:“清隐宫到底好不好?和慈心宫比怎么样?”
赵十五回答:“慈心宫地方好,云瑞宫地方大。清隐宫是…离东华宫最远,最偏僻的一座宫殿,从前就是冷宫,后来又改做道观。”
李谕听到离东华宫最远就明白了。敢情萧从简是在防他这个色狼,害怕他对萧皇后下手。谁叫原汝阳王原有劣迹,曾言语调戏过萧皇后。
但这会儿他如果坚持萧皇后一定得住慈心宫,恐怕萧从简更要怀疑他。
“萧皇后要住去清隐宫就清隐宫吧,只是得重新翻修,尽量收拾得舒适些。”李谕吩咐下去。
李谕在京中忙着治丧和准备登基的事情时,淡州汝阳王府已经炸翻天了。
毕竟事情太突然,谁都没想到。
众人虽然明面上为国丧悲戚了一会儿,但不少人在茫然之后是十二分狂喜。比如吕夫人,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做个侧妃就是顶天了,只要王妃的儿子在,她的儿子很难继承王位。
但如今她眼看就是皇帝妃子,她的儿子将来肯定会封王,若是再撞上和汝阳王一样的好运气…说不定就能御宇天下!
为这想象,吕夫人几乎要飘起来。
只有一件事,叫她不满。
就是奉命护送整个王进京的将军说,新帝特别有命——要妙智寺的无寂和尚随王府众人一起进京。
吕夫人对这个无寂和尚并不放心。
她特意去和王妃提了个醒。
“姐姐,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带上妙智寺的和尚?他一个和尚与我们同行,多不方便啊。要我说,京中的高僧那么多,淡州这里的小和尚算得了什么。”她微笑着,抱怨也带点撒娇的语气。
王妃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只说:“既然陛下说要带上无寂,那我们就得带上。再说车马都是分开的,并没有什么不便。”
吕夫人凑近了王妃,压低了声音:“姐姐不觉得他蹊跷吗?说件我一直耻于提起的事情,告诉姐姐吧…自从来到淡州之后,不,自从去年王爷从京中回来之后,就没有再碰过我…”
王妃大惊失色。因为她也是一样的。
第16章
王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她感觉王爷来淡州后是对吕夫人疏远许多,但她以为王爷是改封淡州心中不快,所以对吕夫人淡了。
这么一想,王爷这一年来没纳过新人,除了和无寂和尚走得很近,确实蹊跷。
王妃十四岁嫁给汝阳王,是宫中和长辈的安排。汝阳王对她一直可有可无。刚嫁给汝阳王的时候,汝阳王正迷恋一个胡姬,后来有了吕夫人,汝阳王对吕夫人的宠爱远远超过对她,若不是她娘家势大,她又有了孩子,她真怕汝阳王会逼她把王妃的位置让给吕夫人。
但自从到了淡州之后,汝阳王像真的幡然悔悟了一样,不再迷恋歌姬家伎,也不再宠爱吕夫人,对她和煦许多,经常和她一起吃饭,提醒她学习打理王府。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情。
然而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王爷这一年没有再和她同床,一次都没有。过去王爷虽然不喜欢她,但时不时会睡在她那里,那叫她安心,感觉两人依然是夫妻。到了淡州之后的汝阳王,叫她既感动,又不安。她很不解,不明白为什么王爷对她变好了,却不愿意和她同房了。
除了不解,更多是担忧,她担忧王爷和吕夫人在一起再生出孩子。
她没想到王爷连吕夫人都不睡了。
猛然间的惊讶过去之后,王妃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轻松。
“陛下要无寂和尚进京,我就得把人交给他。”王妃下定了主意。
吕夫人撇撇嘴,说:“姐姐已经是皇后了,就该当起国母的职责。如今陛下才登基,就召个和尚入宫,不免会招致非议…姐姐应当规劝陛下。”
尽管已经有几天时间了,王妃听到“皇后”这个称呼还是涌上一阵激动,但她不可能和吕夫人结盟。她向来不喜欢吕夫人,嫌弃她仗有几分小伶俐邀宠。
“够了,不用说了。陛下想做什么事自然有陛下的道理。你若对陛下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去劝谏陛下。在路上你整理好自己的事情,其他事情轮不到你插手。无寂和尚和我们一起进京,若他有什么意外,我就找你查问。”
吕夫人脸上还是笑着,只是掉了一份红润,讪讪道:“我都是为姐姐着想,姐姐何必如此提防我?既然姐姐这么说了,我当然全听姐姐的。”
除了吕夫人,王府中确实对带上无寂和尚有些小小非议,不过也就是议论两句而已,并不是那种义愤填膺式的议论,只是“你知道吗?那个无寂和尚…一个和尚,要和我们一起进宫”的窃窃议论。
皇帝有些小癖好是无所谓的。大家都能装作视而不见。
然而当王府的人去妙智寺去请无寂和尚时,却被拒绝了。
早春时候,寺中只有几株梅花,稀稀落落地开着花。早课的钟声响起时候,无寂和尚和往常一样端坐在佛堂上诵经。香烛抵不过早春的寒气,每日这个时候是最难熬的,但今日更不同的是还多了其他人的打量,都是些沉不住气的小和尚。
早课结束后,主持叫过无寂单独说话。他问无寂为何不和王府的人一起进京。显然王府的人很着急,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进京了。不可能在这里慢慢等无寂,当然也不能直接把无寂绑走。
主持缓缓道:“去吧,无寂,你应该去京中。即便没有这次的事情,我也会要你离开淡州,去云州,去洛州,去京中。你生来聪慧,不该拘于淡州一地。”
无寂说:“师父,我若去了京中…”
主持举起手,阻止他的话:“在哪里不是修行?去吧。”
当天无寂就整理好自己的行李。他的行李极少,只不过一些洗换衣服,一只木钵,还有就是身份凭信。他婉拒了王府同行的邀请,独自启程上京去了。
李谕正在学做一个皇帝。
他现在已经比较镇定了。根据他目前学习的知识,他知道自己是大盛的第五个皇帝。前四个皇帝分别是他的曾爷爷,爷爷,爸爸,弟弟。
曾祖父原来就是一方霸主,后来成了开国皇帝。爷爷治国有方,是名声最好的一个,可惜没养出一个好儿子。爸爸和前两代一比就很糟糕了,沉迷美色,废过两任皇后,宠一个人的能宠上天,一旦不宠了就翻脸无情。云淑妃在失宠之前就死去了,有人说她运气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