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章知他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于是轻轻咳嗽一声,苏檀连忙过去,卷起了帐子,欣喜道:“陛下醒了。”
傅冉坐在榻上没动,只吩咐道:“陛下应当饿了,把膳食端来给陛下。”
苏檀连忙张罗着在床前摆上食榻,上面摆满了食物。
天章平时常吃的粥点都有,天章却指着中间的汤罐问道:“这是什么汤?”
苏檀道:“是莲藕乳鸽汤。”
天章竟点了点头。苏檀喜出望外,连忙盛了奉给天章。
莲藕味道清甜,乳鸽本身鲜美,两者一起炖煮了,汤味不带一丝腥,而是新鲜甘和。天章快一年没沾荤,喝了都不会觉得不适。他喝了一碗汤,又吃了些藕,顿时觉得胸口也不疼了,心里也踏实了,连傅冉看上去都不是那么可恶了。
于是又吃了两块米糕,几只素三鲜饺子,就命人撤了,只道:“这汤很好,过一会儿再进上来。”
苏檀连忙道:“这是皇后命人做的。”他瞧着天章似乎与皇后之间是有什么疙瘩,说了这个立刻退下了。
傅冉仍是坐在榻上,道:“宸君来过了,我没让进。淮阴王和寿安王都来过了,送了东西;送来的都是极品滋养的东西。”
天章坐在床上,听他说完了一串,忽然道:“我算是想明白了。”
傅冉等着他的人生感悟。
“没了的那个娉婷,原来是个不相干的人。陪在我身边的那个人还活着,我心里该高兴才对…”天章说到这里,大约是刚吃过东西,脸上泛起一层红润的颜色。
他顿了顿,故作平静道:“这个凤印,不仅是太后指给你的,也算是你自己挣来的,是你的本事。很好。”
傅冉垂着头一言不发,站起来就走,他的袖摆扫过几上的小杯,啪嗒清脆一声摔个粉碎。
天章肩膀一颤,慢慢就委顿下去。

第26章

  天章送太后灵柩去了郊外殡宫,宫中也已除服。太后过去所居的长信宫改做祭祀用,突然少了大批的宫人,只剩下长明灯日日夜夜地燃烧。
天章想用哀戚和忙碌把时间都填满,这样他就可以少去想傅冉的事情。
但是夜深时候,他坐在案前,不知不觉就会发起呆。
回过神来时更加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傅冉还是和平常一样。该吃吃,该睡睡,还有闲心为天章拟了进补的食单。天章只命苏檀去道了辛苦,赏赐了两次东西去两仪宫。在后宫天章能躲着傅冉,在前朝却躲不开傅冉的父亲傅则诚。
傅则诚经历三朝,现任御史大夫,因傅冉为后的缘故,又添爵位在身。在外人看来傅家算得上是天章的心腹重臣之一,有大事时候天章常常会听取傅则诚的议论。
现在天章是没办法直视傅则诚了。
傅冉那时候才十三岁不到,肯定不是自己能做主代替傅娉婷的,必然是由傅则诚亲手安排,才能将他安插到自己身边。过去天章想到娉婷的时候,虽感幸运,也想过傅家的这个决定让娉婷吃了多少苦,稍有不慎,就可能丢掉性命,至于清白闺誉早就置之度外了。父母能为皇家,舍得这一个女儿,这份忠心,实在难能可贵。
所以在傅娉婷死后,他依然优待傅则诚。
但如今他一想到娉婷非娉婷,只觉荒谬得好像一场梦。从头到尾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做梦,只有他自己到现在才醒过来。
他心中就生了疑心。
一会儿怀疑到如今这个局面,全是傅则诚算好的一盘棋。一会儿怀疑傅则诚表面上履薄冰,实际上心中早就在嘲笑自己有眼无珠。
他又忍不住想要是娉婷没病死,那最后他去迎接新娘的时候,傅家是会把哪个送进宫?娉婷?傅冉?哪一个?难道那时候傅家就会老实交代实情?当然不会。当然不会。看他在娉婷墓前伤心欲绝的样子,傅家人都一声不吭;看他后位空虚多年,傅家也一声不吭。
若傅娉婷没死,他说不定真就娶了她!
一想到这些,天章就心里发寒。他恨傅家欺瞒,也恨自己,若是聪明洞察,何至于被蒙蔽至此。
傅则诚觉得天章这两天看自己的眼神非常怪。
他经历三朝,再怎么为官正直,也是有自己的城府和分寸的,身在官场上,没有人不对皇帝察言观色。傅则诚琢磨着,天章自从太后薨之后,看自己的眼神就很不对劲。
那像是一种知道了什么的眼神。冷淡,厌烦,纠结。不像过去那样是和煦而坦率的,现在天章看他的眼神,总像是从什么地方拐了个弯一样,从暗处冷飕飕的来。
偏偏宫中一片平静。傅冉什么消息也没有,听说的都是零碎事情:天章身体不适,皇后尽心照顾了;宸君想去探病,被皇后罚跪等等。这些事情虽然足够议论分析,但都不是傅则诚真正害怕的事情。
提心吊胆又冷冷清清的春节过后,就是开春时候了,一到开春,总有几个地方闹春汛。不算大灾,只要安排妥帖就能平安度过。可某州某县开仓救济的时候,才发现仓中以糠充粮,只是账面上数字吻合糊弄上级,实物被几个硕鼠蛀空了。
这被抓出来,立刻就从邻县调了救灾物资过去,损失尚可弥补。至于硕鼠,自有大理寺和刑部量刑。这件事虽可恨,但案情简单,一目了然,蠢人犯蠢事,还蠢得连一点新意都没有。
不想天章听完陈禀,竟然缓缓抬眼扫视一圈,冷冷道:“诸位不妨说说,这件事里到底是谁错得最多?”
天章这一问,殿上立刻一阵死寂。
所有人脑子里都在狂转,这么一件简单的案情,却被皇帝拎出来问这么一句,十有八九是借题发挥,要对什么人发作了!朝中谁没有个把政敌,这时候都想着怎么轻巧利落地把这盆脏水泼政敌身上。
立刻就有甲说这硕鼠的老师是某某某,学生犯错,乃是老师没教好。又有乙道,老师何其无辜!当然是硕鼠的上级过错最大,治郡不严…顿时你来我往开始唇枪舌战。
孟康也在琢磨。他早就看傅则诚不顺眼了。傅家占了皇后的位置,又不肯与他交好,怎么可能顺眼。
而且这事情,要说是御史台监察不力也是说得通的…孟康在心中又掂量一番,道理虽然说得通,可天章一向优待傅家,他若是公然针对傅则诚,恐怕讨不着好。
正这么犹豫着,就听座上的天章忽然开口道:“御史大夫。”
天章身体还没养起来,仍是苍白消瘦,这么一开口,里面全是倦意和寒意。
众人又是一静。其实也有人像孟康那样想到了傅则诚,但都想着傅家向来得宠…没想到天章这次竟然是发作傅则诚。
傅则诚一脸沉着,上前一步道:“臣在。”
天章只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嗓子里,最终只道了一句:“以糠充粮…御史台是想要朕做睁眼瞎吗?你这个御史大夫做得何等轻松。”
傅则诚只觉得天章字字意有所指,好像这段时间来所有的怪异都有了答案,他一阵恍惚,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一颗心拽着整个身体向下坠,坠了,摔个粉碎,反而安心。不像原来,飘飘荡荡挂在悬崖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孟康在心里笑得都快打滚了。回味着傅则诚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一回家就高高兴兴要酒来喝,对宋如霖比平常和颜悦色多了。
“今天陛下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傅则诚老大一巴掌,真是解气!看来傅家的富贵也不是那么牢靠的!皇后在宫中若是得宠,何至于如此?看来我儿还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孟康虽有侧室,但这些话,他还是只能和宋如霖说。
不过宋如霖却不像他那样乐观:“傅家受宠久矣,即便偶尔犯错,陛下对傅家不至于忽然就弃绝。光凭皇后是太后所选这一点,就不容易撼动…”
孟康颇觉扫兴:“你是没有看到朝堂上陛下那张脸。”
宋如霖还想再劝,孟康挥手道:“好了好了,得意一下也不行。”
“老爷在家中得意一下并无妨,只是别去怂恿宸君就好。”宋如霖淡淡道。
孟清极不需要怂恿就兴奋了。
后宫向来是与朝堂紧密相连的。天章当众责骂傅则诚,就是发泄对傅家的不满,自然就是对傅冉的不满。
不过众人眼睁睁巴望着天章动手削傅家,结果天章毫无动静,似乎那天就是为骂而骂。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傅则诚仍安坐在御史大夫的位置上,后宫中皇后亦是稳稳当当。
二三月间天气冷热反复,天章一直心情低迷,不小心就着了风寒,这下是真病了起来。
夜里高烧不止,天章自觉清明,实际上人躺在床上,都开始说胡话了。傅冉坐在一旁,只是握着他的手,不停抚慰。
“我恨不得…扒了他的官…削了他的爵…恨…”
天章醒过来时,有些像是清醒着,两眼涣散地看着傅冉就如此喃喃道。
傅冉不说话。
“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怕…你是皇后,朕的皇后。他到底是你的父亲…”天章说着说着忽然激动起来,他拽住傅冉的手。
“为什么?”他问,“要骗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傅冉低声道:“陛下累了,好好睡吧。”
看着天章终于沉沉入睡,傅冉将手搭在他的额上,低声问道:“你以为骗人的人比被骗的人,就更好受么?”

第27章

  看着天章终于沉沉入睡,傅冉将手搭在他的额上,低声问道:“你以为骗人的人比被骗的人,就更好受么?”
这么一感叹,傅冉回味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呃…确实骗人的感觉好一点。”
天章迷迷糊糊道:“什么?”
傅冉摸摸他的头:“没什么!”
次日天章热度渐退,一觉醒来,就见在床前侍奉的是孟清极,立刻问苏檀:“皇后呢?”
苏檀答道:“皇后守了一夜,刚刚回两仪宫了。”
孟清极见天章一醒来第一句就找皇后,心中十分不快。这段时间天章宠没宠上皇后他不好说,但天章对自己的疏远他当然一清二楚。所以这个能和天章亲近的机会,他不能错过。
“陛下躺在床上未免无趣,我为陛下读书吧。”孟清极柔声道。他的声音清越动听,朗读起山野游记,很容易入耳。
天章没出声,只是在出神地看着帐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清极读了两章书,就开始试探道:“还好这次皇后没有拦住我…”
听到皇后二字,天章这才看了孟清极一眼:“怎么了?”
孟清极这才提起上次皇后拦他,他不得不跪在宫外的事情。这事情天章早就知道了,不过孟清极从没当着他的面说过,这时候趁着天章生病说出来,是来显摆自己的委屈的。
不想天章竟然不吃这一套,反而道:“皇后不会无缘无故罚人,你何苦招惹他…”他自己都招惹不起傅冉。
孟清极真是委屈极了:“陛下这意思,是我自讨苦吃?我还不是急着想见到陛下才会如此…”
他知道天章喜欢他什么样的神态声音,自觉语气也拿捏地不错,也委婉表达了对天章的爱意。
天章果然就转过头,多看了他几眼。孟清极正准备再接再厉,就听天章问道:“之前我送你的那串水暖珠呢?冬天都过去了,我好像没看你戴出来过。”
孟清极没想到他忽然问起这么一件小事。那珠子是被他砸碎了,不过皇帝赏赐的东西,他当然不会这么说。
“那珠子果然如陛下所说的,太容易碎了,不小心就碰坏了。”
天章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苏檀在一旁却看得分明。所谓失宠,往往是由一件鸡毛蒜皮的事情决定的。
孟清极大约也觉察出气氛不对,没再提皇后的话,陪着天章又说了几句话,天章心不在焉的,就打发他走了。
孟清极一走,天章就叫人将榻移到窗边,可以晒到太阳的地方,裹着厚毯子晒得舒服。窗上新换了薄薄的纱帘,天章坐在窗下也不觉得刺眼,晒了一会儿就捡了些简单的政务来看。
“昨晚皇后一直在?”他问苏檀。
苏檀答道:“皇后一直在,没合眼地守着陛下。”
天章张口又想赐东西去两仪宫,想了想还是作罢,宫里送去的那些东西,傅冉未必看得上。
到了午后又有人来探病,天章只召寿安王进来,给寿安王看了看,以示自己虽然病了,但不是大病,很快就好。
寿安王奔七十去了,辈分又高,对谁说话都直言不讳。
“看到陛下的气色,我就放心了…去年冬天以来陛下就一直有些不足的样子,看得人揪心!我知道陛下是至孝之人,太后走了陛下是不好过,不过还是应当多加保重,再没有比龙体更要紧的了。唉…”寿安王说着说着就淌眼泪了。
天章反过来要劝他:“只是小病而已,何至于就严重了?叔祖放心。”
寿安王擦了眼泪,瓮声瓮气道:“我是老了,要是说错了话,陛下勿怪。”
天章道:“叔祖的话,都是长者之谈,我怎么会怪?”
“好,”寿安王拍拍膝盖,“陛下不怪我说话鲁莽就好。陛下是真要把身体好好养起来,这时候可出不得一点意外。唉,先帝在陛下这个年纪已经有两位皇子了。最后哪知道还被梁王那狗贼钻了空子…”
他又絮絮叨叨把梁王骂了一遍。反正亲戚间想找共同话题,骂梁王就对了。
不过天章已经听出来了,寿安王杂七杂八扯了那么一大堆,真正想说的其实就是一句话——“你父皇在你这年纪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为什么说天章这时候出不得一点意外?因为天章一个儿子都没有,这时候天章出点什么意外,宗室能立刻为这皇位掀起又一阵腥风血雨。
寿安王说完了想说的话拍拍屁股走了,只留下病床上的天章更加郁结。
中午过后,傅冉又来了。
天章刚放下药碗,傅冉忙扶着他漱了口,见他脸色比昨晚好多了,脸上也不由带了笑。
天章仍是靠窗下坐着看奏折,傅冉就拿本书看。两人各看各的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天章忽然道:“那伽放到你那里养如何?”
傅冉不由就笑出了声:“陛下这是怎么了?不是顶讨厌她的吗?”
天章难得没生气,反而也淡淡笑了,说:“你明知道我讨厌,不是还叫我看到了?”
傅冉端详他片刻,道:“我是说真的,陛下这是怎么了?”
天章用指尖搓起奏折的一角,无聊一般搓来搓去,道:“你喜欢,就拿去养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傅冉认真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天章这是在讨好自己。
“还是不用了…”
天章脸上就有些失望。
“皇后的事情也多,她就算送过去我也没有那个时间照顾她,还是得假手于人,说不定还没崇玄司照顾得好。不过能让她经常到我面前来玩就很好了。”傅冉补充道。
天章立刻道:“就依你说的,确实不错。”
两人这么一说定了,突然就都没话说了。天章心中酸甜苦混在一起,一忽儿又想到寿安王说的话,想和傅冉说说,又觉得太快了些,于是按捺下来不提。
他已经猜测到傅冉是为什么吃过始蛇膏了。既然傅冉一直是在自己身边,那必然是为了自己才吃的始蛇膏。
即便自幼在宫中,天章也对外面教坊间的事情有所耳闻。据说调教嬷嬷会给年纪小又貌美的男孩喂始蛇膏,再辅以其他秘药,不须多,喂上一个月,就能让男孩子变得更加像少女一般。
他想起当年傅冉在他身边,虽然身量稍显单薄,但完全是少女的模样。不管用了什么样的法术,秘药,那里面必然用到了始蛇膏。
如此一想,许多事情立刻变得通顺起来。
所以这时候,天章还无法直接说“你给我生个孩子”。要生孩子,就得给傅冉再吃始蛇膏。傅冉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想吃那个东西了。
但正如寿安王说的,到这个年纪还没儿子,不仅没儿子,后宫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孩子,实在是不妙…天章自己暗自着急是一回事,被人当面指出来,又是一回事。
寿安王会跑来直说,就说明宫外已经开始有舆论了。


第28章

  流言一开始都是隐隐绰绰传起来的。
天章登基的时候还年轻,梁王之乱造成的遍地疮痍才开始修复,众人没那个多余的心力去关心皇帝的后宫与子嗣。
等过了这几年的休养生息,国中无大事,皇帝的子嗣问题就渐渐变得引人注目起来。
不过这两年外面议论的,大多是说宸君孟清极专宠却无子。去年皇后大婚入宫,又晋了一批妃嫔,又有新得宠的乔公子。在外臣看来,天章的后宫真是花团锦簇,雨露均匀。然而偏是这样,小半年下来,却无人有孕。
这时候再单单责怪宸君生不出未免就有些不近人情了。但“问题在陛下身上”这个想法这时候还只在少数人心中萌生,它鬼鬼祟祟,隐隐约约,越不能当众说越是叫人抓心挠肺。
孟清极也是心痒难耐。唯一不同的是,那些人只是猜测,孟清极几乎是肯定——问题在天章身上。
那天在天章面前讨了没趣之后,孟清极仍是每日准时去天章那里探病。只是不再提起傅冉了。且每次都与傅冉错开时间,呆的时间都不长。他一乖顺,天章自然不会为难他。两人之间有些像从前那样相敬如宾起来。
傅冉踩他一头,他固然不服气,但他一想反正生不出孩子,也不是那么着急。他甚至盼着天章多在傅冉身上耗时间,让傅冉也尝尝被人指责耽误后宫子嗣。
后宫生不出孩子,最先被责怪的总是圣眷最隆的宠侍,然后是一宫之主的皇后,最后呢?等所有人都被怪完了,宫里还是一无所出,只有皇后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的那条恶心的蛇瑞,世人总该醒悟过来是天章生不出了吧。
不过孟清极得抢在所有人都明白真相之前做点什么,他总觉得自己提前知道天机,就是上天在助他,当然要做点什么才能不浪费这个机会。皇后的位置…他这辈子恐怕是不要想了。要想斗倒傅冉,重新在宫中执牛耳,看准了该扶植谁才是最紧要的。
“你看淮阴王怎么样?”孟清极问前来请安的乔苍梧。
乔苍梧有些意外,前段时间他提起淮阴王的时候,孟清极还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怎么淮阴王在京中已经安顿下来了,孟清极突然问起淮阴王了。
不过淮阴王确实是个人物,宫中对他的谈论从没停止过。乔苍梧如实道:“淮阴王年纪虽小,但气质出众,行事稳妥,宫中大多对他赞不绝口。自然是个好的。陛下都夸过他好几次呢。”
“你自己也这么想?”孟清极随口问道。
乔苍梧有些踌躇,像是在揣摩孟清极的心思,小心道:“我…只远远看到过淮阴王,龙子凤孙的样貌,自然是不必提的,至于为人,陛下都夸好的,想必应该是好的。”
孟清极心道果然如此…他觉得天章夸齐仲暄好,除了这个人确实出众,也有看在寿安王的面子上。天章向来敬重寿安王,齐仲暄刚回来的时候,事事又都是寿安王夫妇照顾他,可见齐仲暄与寿安王关系也非同寻常。这样一个人见人赞的人,又有天章和寿安王庇护,若是安心呆在淮阴王这个坑上,这一辈子能享受到什么样的荣华富贵都可以看到了。
不过怕就怕,得陇望蜀。
孟清极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怅然。
他身边的苏辛就有些奇怪孟清极的态度。那天被皇后拦着,孟清极跪外满却正好被淮阴王撞见,淮阴王那把伞在混乱之中也被带了回来。
那柄竹伞上没什么名贵装饰,只是胜在做工好,不仅轻便灵巧,伞面已经那样薄,上面还能雕出清晰可见的昆仑山轮廓。苏辛见惯了好东西,都要赞一声的,于是问孟清极要不要差个人给淮阴王送回去。
孟清极却道:“一把伞而已,递来递去叫人看着不安分。拿去烧了。”之后听到有人提淮阴王,却也没有不悦。
他以为孟清极不喜淮阴王,现在听孟清极和乔公子说起,听着并不像讨厌淮阴王。
那宸君到底是在想什么,他琢磨不透。
乔苍梧日日到孟清极这里来赔小心,孟清极自然要给他点甜头尝尝,去天章那边探病的时候,就带乔苍梧过去了一次。好在乔苍梧表现很规矩老实,到了天章面前也目不斜视,口不多言,站在孟清极身后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安安静静只听着孟清极和天章说话,真是只在天章面前露个脸,没有越过宸君丝毫,去挑逗天章。
孟清极对桥苍梧最满意的就是他的这份老实,知道自己的斤两。不过这情景落在天章眼里,却品出了另一番意味。
“宸君不怎么怕你。他自己倒知道要把人调教得严实。我看乔苍梧怕他得很,在他眼皮底下,一动都不敢多动的样子,连抬眼看一眼我都不敢…”天章对傅冉道。
他本意是说孟清极对人一套对自己又是一套,没想到这话听在傅冉耳朵里,也品出了另一番意味。
“呵呵。陛下这是心疼乔公子了?过来探病的,居然瞧都不瞧一下陛下一眼,肯定是被逼的,太可怜了!要不然我这就把乔公子召过来,让他使劲多看陛下两眼?”傅冉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