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苏棉:“你说怪不怪?”
苏棉立刻道:“是怪。”
傅冉若有所思地坐了下来。
午后五行科又来送东西。因换季的时候到了。只是与夏天送冰不同,到了秋末冬初各宫都要换上取暖用的聚火珠。
傅冉查验了一批东西,命人收下,又吩咐了各宫分配,就与五行科派来的人谈起了前几日祈雨之事。
他这些天一直闷闷不乐。是有天章想的那些缘故,但还有一点,是他发现了这旱,旱得有些不同寻常。起初几天不下雨还是正常,可是越到后面,他越是察觉到似乎这旱是人力为之。
崇玄司做了两次祈雨仪式,后一次明明眼看着天上乌云堆积阴沉地要滴水了,不一会儿又渐渐风停云消,一点儿水也没漏下来。
崇玄司对天章只说是祈雨失败,恐怕也是知道自己遇上了对手。因此不敢告诉天章。
傅冉是不想天章再多一件烦心事,因此一直没说。
这个人的目的,显然是为了散布傅家和天章的谣言。
不过他与崇玄司明面上也不可能说得这么深,只是感叹了两句祈雨不成,十分忧心。
傅冉想了想,向五行科的术士道:“你们回去之后,找送两本祈雨的书来给我看看。”
崇玄司很快就送了两本书过来,还很会揣摩皇后意思,贴心地送来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术士来为皇后讲书。
傅冉在两仪宫中听着祈雨之法。天章在自在殿中,却不好过。
本来经筵上就是容易发散话题,扯到纲常人伦的场合,天章尽力选些不容易发散的经典给他们讲,结果这天还是扯到了最近天旱无雨这件事上。
最终主讲老头讲了半天,还是把天象归到了天子有失德之举上。
天章的失德,就是他对皇后“宠甚而孕”。天章听他口若悬河一大篇,忍不住手就在书案下放在了小腹上。那里虽然眼睛看着还不明显,可他摸上去却能清晰地摸到凸起,更不要说他现在体内几乎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的胎灵。
天章懒得与他辩驳。他知道这位老主讲,只是为人迂腐,恐怕是被人当枪使了。这种迂儒,认定了自己有道理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天章与他辩驳,他只会更觉得天章受皇后迷惑。
他想到傅冉那句“不要勉强。他们到底不敢拿你怎么样”,不由一笑。
于是对下面眼巴巴看着他的大臣,他缓缓道:“那你们到底要我如何呢?皇后,出身清贵,是太后赐朕的佳缘。太后病重时,皇后侍奉汤药,侍太后至孝,朕岂能因无稽之谈而弃之?皇子,已在朕的腹中,难道你们竟要朕中绝此子?你们张口道德,闭口仁义,难道逼朕做出杀子之事,倒不是失德?此子未言半句恶语,未行一件恶事,尚在朕腹中,未见人间,不知世情,就已被如此憎恶,何其无辜!何其无辜!”
他起初还说得平静,到后面说到腹中之子,终是激动难抑。天气虽寒,他额上竟渗了一层汗。
下面一时间无人敢说话,天章懒洋洋道:“那今天就…”
“陛下!”主讲连忙出声阻止,“陛下息怒。臣等不敢逼陛下做此等有违人伦之事。只是…还请陛下多多体恤万民。毕竟京中久旱。”
天章不言语,他的视线扫过众人的面孔,扫到孟康安安静静地缩在一边,只是垂着脸,看不清什么神情。
主讲继续道:“第一件,恳求陛下亲自祈雨!过去多有帝王亲自祈雨,甚至不惜步行十里的先例,终是感动上苍,普降甘霖。”
天章淡淡道:“那是前朝明帝吧?只是他步行十里祈雨,是因为那一年南方鱼米之乡的几个大州县大旱,连续七十天不曾落雨,直接影响全国粮食。此次京中虽旱,但只限京都一地,且有各地支援,粮食储存充足,无饥荒之忧。秋冬四十天不雨,也算不上顶严重的大旱,朕已命崇玄司祈雨,不日就当见效。”
要他亲自祈雨,还是盯上了孩子。一旦外出,意外更多,祈雨又是耗体力耗精神的仪式,万一着了道,孩子就有危险。甚至连他的性命都有可能波及。
主讲见天章驳斥得干脆,暂时按捺不提,又道:“第二件,是希望陛下可以明告天下,皇子的另一位父亲,并非皇后。臣等自然是期望皇子安然长大,只是不要与皇后太亲近才好。”
他此言一出,不等天章说话,就有人失声道:“不可!”
天章看过去,却是个年轻人,天章知道他是顾家的子弟。而顾家正是傅冉的母亲,顾玉媛的娘家。
天章并不恼他出声,心下反而了然——该是如此才对。既然朝中有恨这个孩子的,也该有些盼着这个孩子的。
不过顾家的年轻人一出声,立刻就有老者粗声粗气道:“谁家小子,主讲与圣人面谈,你插什么嘴!”有人附和,也有人反驳。
室内一时七嘴八舌,天章心中本就烦躁,忽一阵头晕,不由微微合眼。他不出声,下面竟越吵越响。等眩晕过去,天章深吸一口气,喝道:“成何体统!”
吵杂立止。
在这一片安静中,天章才道:“这第二件事,朕也不会准。之前没说皇子的父亲是皇后,本是准备等到皇子出生之后再说。没想到你们竟要皇子和皇后划清界限,甚至隐瞒出身。要儿子不认父亲,天下没有这样的事。这种不孝之人,将来不要说为君,就是为人,都没有资格。”
众人都木着张脸,一部分人则是明显松了口气。
还有层原因,天章没有说。现在朝中虽有人不支持他,但傅家,顾家,以及这两家的亲眷,却肯定是站在自己与傅冉这一边的。若他真诏告天下,将皇子与傅冉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那他与自己的孩子,可真要成了孤家寡人。
这样两边都拉扯着,他虽然累,但不至于太危险。
可从自在殿一出来,天章就觉腹中一阵绞痛。
第42章
天章坐在肩舆上就觉得腹中一阵绞痛,连带着身上觉得四周风嗖嗖的发冷,头晕得厉害。苏檀立刻就注意到天章脸色发白。
“陛下,要不要先歇一歇…”
天章点点头。
肩舆立刻停了下来,天章又回自在殿休息。榻上铺了柔软的毛皮垫子,天章身上盖着绒毯半躺着。
“要不要请周御医过来?”
天章摇摇头。自在殿不比后宫,若是在这里经筵刚结束就召了御医,被传出去又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只叫苏檀给他端了一碗热羊乳来慢慢啜了两口。
过了半晌,天章才觉得腹中舒适了些,心里平静许多。这才收拾起身回两仪宫。
傅冉送走了讲祈雨术的老术士,自己翻阅着祈雨的经书,不由就看得入了神,苏棉捧了灯过来,他才一惊,合上书:“什么时候了?陛下还没有过来?”
正说着,天章就到了。
一看苏檀比平时更小心伺候的样子,傅冉心中就有些不安,又看天章脸色似乎比出门时候苍白,连忙握了他的手,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天章摇摇头没说话,等换了衣服安顿下来,才坐在榻上说了大概:“…大概是一时气怒,它在肚子里就有些不安分。于是就在自在殿先歇了歇。”
傅冉已经叫了周御医过来,这时候他自己先推了真气给天章。等周御医过来的时候,天章已经靠在榻上睡着了,听得要诊脉才迷迷糊糊醒来。
周延信小心诊了脉,道:“无妨,皇子长得很好,陛下也好。只是要放宽心,戒急,戒怒,多休息,必能安产。”
天章点点头,让他去了。傅冉又出去与周延信说了两句,回来就见天章睁着眼睛仰头直愣愣地盯着屋梁,像是在发呆的样子。
傅冉心中一软,就凑到他身边坐下,忽然俯下脸去贴住天章的小腹,天章吓了一跳:“做什么!”
“教训儿子。”傅冉笑道。
“你可得乖乖的,让你生父难过一次我记一次,你生父难过几次,等你出来我就抽你几次。”傅冉说得非常认真。
天章就道:“他哪里不乖了…我觉得它是太有灵性了。之前还知道安慰我,今天恐怕是真被吓到了,因听我说了中绝之语…”
傅冉一听也不禁色变:“怎么回事?”
天章就将经筵时的事情说了个大概,说完了又有些没精神。傅冉听了没说话,只是扶他起来,给他吃东西。
天章最近不怎么吐了,因此放了心吃,吃得不少。晚间回来傅冉必会给他准备两顿,中间还少不了小果点。每天也是各种变着花样的吃法。傅冉却不像往常那样对这些花样说得津津有味,只是陪着天章吃了,天章是累了,也没注意。
第二天一早,天章才察觉傅冉是冷静得过头了。
天章最近睡得沉,一醒来才发现身边已经空了,傅冉穿戴整齐,正面向宝屏似乎正看得仔细,背绷得紧紧的,那背影没有就叫天章心中突得一跳。
“在看什么?”他一出声,傅冉才知他醒了,转头平静道:“在看这宫中的气,最近乱得很。”
天章就要坐起来,傅冉忙走过去扶了他一把。
虽然还没太笨重,天章的动作也比原来小心许多。
“祈雨的事,你不必管。崇玄司会有办法,实在不行…再请李摩空来吧。我不信他这样的人都祈不了一场雨。”
傅冉嗯了一声。
崇玄司显然没找到祈雨的关键。至于李摩空,说话做事一向玄之又玄。傅冉自觉自己已经够会玩花样了,李摩空却比他更能玩。
他没告诉天章,李摩空授给他的八字心诀是哪八个字。那八个字是,一云在天,万国得雨。
他本来没想过要亲自祈雨这件事情,但听了昨日经筵的事情,他忽然得了灵感。
“叔秀…”傅冉忽然像是感慨一般,又突然顿住。
他这般样子十分罕见,天章都不禁笑了,道:“怎么了?”
傅冉也展了笑颜,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当年用了始蛇膏伪装成女身,偷梁换柱一般在你身边几年,又以男身入宫为后,这事情这么一想,外面说我妖后惑主,也不算全冤枉我。”
他这话要是平时说,天章少不得又要有火,但这时候听了却觉得这果然还是平日的傅冉,竟有些放心,只是摇头道:“你还嫌外面的话不够难听?竟还帮他们找证据…”
两人说笑两句,天章又道:“我这就叫人去找李摩空,你不用担心,只要一落雨,这些流言就破了,那些人也没办法拿天灾要挟我。”
傅冉点点头。
天章说得不错。只要落雨,流言就能破。
所以天章一离开两仪宫,傅冉就沉声道:“取桃木剑来。”
桃木剑一握到手中,傅冉就挽了个剑花。他虽然没有精练过剑术,但还是会几套浅显剑法和剑舞的。更何况对他而言,施展一切“术”,皆以他内气为源。以他的内气,一剑刺出去的威力,未必比那些只练剑法的剑客的差。
傅冉又换上黑衣,披散头发,脱了鞋子,提上桃木剑,长啸出宫门。
众人皆跪,不敢直视。
天章正在自在殿与丞相陆皓商议政务,忽然苏檀就进来,脸上尤其焦急不安,天章知他一向沉稳,匆忙结束与陆皓的谈话,叫苏檀过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檀深深呼吸一口,道:“陛下,是皇后在祈雨,应该是在祈雨。”
傅冉会去祈雨不奇怪,什么叫“应该”在祈雨。他立刻问:“皇后去了崇玄司?”
崇玄司祈雨是有建好的祈雨台。皇后不经皇帝允许,不能去那里。
苏檀忙道:“皇后没有去崇玄司,只是在两仪宫…上面。在宫殿顶上,正在舞剑祈雨。”
天章刷地站起来,他站得太快,立刻有些晃,苏檀扶住他:“陛下莫急!”
天章怎么能不急。他早上还和傅冉说得好好的,一转脸傅冉就跑两仪宫宫顶上了!一时心里也分不出是急是气,连声道:“叫崇玄司司正邱知一去两仪宫,快去!”
立刻有内侍飞奔而出,传旨去了。这边苏檀陪着天章,也是急忙就去两仪宫赶。
还离两仪宫老远处,天章就看到外面竟三三两两站了好些人,全抬着头跟呆鹅一样向上看着。有些他认出是两仪宫的宫人,恐怕是担心皇后,所以在下面看着。还有些却不知道是哪一宫的,也跑来凑热闹。
天章立刻向身边人道:“把不是两仪宫的人都记下来,事后全发落到静虚殿去。”
他顺着那些人的目光向上看去,又是一阵吃惊。
傅冉一身黑衣,散发跣足,正对着天挥舞木剑,那形状在天章看来,简直是癫狂。
他一下肩舆,就忍不住奔过去,高声喊道:“傅冉!你给我下来!下来!”
他这一怒吼,没把傅冉吼下来,倒是周围围观的宫人全都作鸟兽散,一下子除了天章带来的人,只剩下稀稀拉拉苏棉几个。
邱知一气喘吁吁赶过来,就看到气急败坏的皇帝,他看了一看宫顶上乱舞的皇后,连忙劝道:“陛下不需再唤了!皇后已进入恍惚状态,下面就是天崩地裂,也听不到的。”
第43章
祈雨可以算是最古老的仪式之一,从上古时起就是对一个巫者是否真有灵性的重大考验。
傅冉身体还在两仪宫顶上,一缕灵识已经飘飘荡荡上天入地,遨游九重。起初他还能看到雾气缭绕的蓬莱,昆仑,看到荒野,看到仙山。渐渐地身外之物已经完全不能拘住他,他的灵识剥离肉身,全部向天地打开,天地也缓缓向他打开,一片黑暗中,他窥探到了宇宙间最残酷的一幕——时间快到极致而近乎静止,洪荒万年犹如白驹过隙,亘古毁灭于一瞬之间。
面对浩瀚苍茫的繁星和混沌宇宙,傅冉静静伫立。此时此刻,傅冉已经完全不怀疑自己是否能求到雨了。
在他抓紧时机感知练气的时候,天章可不好过。
邱知一是懂的,一看就知道光靠叫唤两声是不可能把皇后叫唤下来的,劝了天章道:“皇后显然已经恍惚境界,下面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
天章颓然道:“那看来也不能上去打断他?”
邱知一回答道:“是,打断了恐怕更不好。”若是装神弄鬼假装舞几下,那去打断了肯定无事。可皇后这样或许真能祈到雨的,邱知一当然不敢贸然去打断。
又向天章劝道:“陛下小心身体,双身要紧,省些精神为好…”
天章这才想起来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忙摸了摸小腹,他刚才急得很,肚子里的孩子却安安静静的,一点没闹腾,比天章镇静多了。天章不由在心中暗暗惊奇。
傅冉一时半会下不来,要天章安心坐在室内等他也做不到。于是苏檀忙叫人抬了榻出来,天章眼睛只盯殿脊上的傅冉,又问邱知一:“你看皇后能祈到雨吗?”
天章此时紧张,只能问这些,邱知一不敢断言,他也拿不准,崇玄司祈雨的时候就觉察到有异样了,这几天都在加紧追查,却查不出什么。只好言辞闪躲,不直接回到天章这个问题。
“若是不能祈到雨…皇后会如何?”天章又喃喃问。邱知一道:“倒不会如何,只会有些脱力罢了。”
天章立刻道:“万一回神时脱力晕倒,这么高的地方…”于是又连忙布置一番。拿垫子的拿垫子,布网的布网,顶尖的高手也在附近配了好几个,万一皇后摔下来,务必要在人落地之间给接住!
不过下面这番热闹,傅冉此时仍无所觉。
天章盯着傅冉的动作仔细看了,才发现他并非乱舞一气,而是向四个方向依次舞动着一套动作。盯着看久了,天章竟会有种上面那个人他并不认识的错觉…
邱知一又低声劝了什么,天章回过神来,有些犹豫另一件事情。
若是傅冉能祈到雨,一切流言当然就不攻自破。这时候越多人见证越好。
若是傅冉不能祈到雨,却是反过来,越少人知道越好。
天章正纠结着,忽然就听到天空中咔嚓一声雷响。
天章精神一振,这可比上次崇玄司祈雨的响动大多了,不过仍是握着拳头屏息凝神,不到最后落雨,他都不能放心。邱知一却已露喜色,道:“陛下,看来皇后应是成功了!”
他话音刚落,天空中又是一个惊雷,比刚才那个响了数倍有余。
天章立刻吩咐苏檀,报了几个人名,其中就有寿安王:“速召他们进宫。”
这时候天空中已是雷声轰鸣,天边黑云翻滚中划过一道道闪电。天章仰着脖子,只看得心惊,生怕那些雷电一个不长眼就落到傅冉身上。
突然,傅冉收剑,停住了动作。就在同一瞬间,万千雨线抽打了下来。眨眼间噼里啪啦就变成瓢泼大雨,仿佛这些天云上蓄满了雨水,被人戳了个大洞般全部往下倒。
“恭喜陛下!”邱知一立刻跪道。
天章在下面早就撑起了华盖,并未淋雨,傅冉却仍是站在上面,一动不动。天章对周围一片贺雨之声不闻不问,只是盯着傅冉,道:“皇后为何还不下来?”
傅冉仍在神游。
他只知道这里是非常之境,却不清楚它到底是在何时?何处?但这样一块地方,却是人间任何修仙之地都不能相比的。他刚刚凝神练气,此刻竟觉察到自己已经轻易突破了练气的阻滞,已经到了天阶了。
他这心头微微一喜,一缕灵识就在身体中苏醒了。他慢慢调整灵识和呼吸,渐渐整个人回到了两仪宫上。
大雨是傅冉意料之中事,虽不惊讶,还是十分高兴。
再低头一看,就见天章的仪仗也在大雨中,华盖下的人,正也仰头看他。
雨已经下了有一刻,天章才看到傅冉动了一动。两人隔着雨帘遥遥相望。
天章心中一动,就知傅冉又要做出奇事。
果然如他所想。这时候雨势渐小,天空中一扫阴霾,露出清明颜色,傅冉抬手向天,又舞动桃木剑,片刻之后,只见两仪宫上渐渐被一片柔和祥光笼罩,在雨后更显耀眼非凡。
这时候,京中路边已经有许多百姓跪地祷告了。
因不少人都说过皇后惑主的话,今日一雨,可见不实,这时候宫中又大放祥光,若是宫中真有惑主妖后,怎么会有这样的祥瑞之兆?
被天章急忙召见的大臣还没赶得及进宫就看到了这一幕。没有被召进宫的也大都看见了。
街头巷尾一时间全是议论。
这祥光是需天时地利,再加人力辅之,傅冉现在的气力也不够维持许久,不过就是这么一会儿工夫也足够了。他轻飘飘地从屋脊上跃下,中间只拿桃木剑凭空点了点,就轻巧平稳地落地,完全用不着那些垫子绳网和大内高手。
他欢欢喜喜奔向天章:“叔秀!下雨了!下雨了!下雨了!我求的!”
他一身湿淋淋的水气冲过来,天章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道:“我知道!别喊了,快去更衣。”他知道已经不需要和外面的大臣解释什么了。不仅是下雨,还有两仪宫中发出的祥光,就是最有力的说服。
有人欢天喜地,就有人痛不欲生。
京中第一声惊雷炸响的时候,正在山中的齐仲暄就再也撑不住了,一下子吐血栽倒。下人都慌了手脚,忙将他挪到床上。他伏在床边,仍是一口接一口呕血。太医都束手无策。
到了雨停时候,齐仲暄已奄奄一息,面如金纸,看着竟呼吸都微弱起来。把一众人都唬得不行,围着他团团转。
“你…又来做什么…”他向窗外人道。
又向服侍的人微微摇头:“都…出去…”
李摩空又是不请自到,正站在窗外,等屋中下人一退尽,他就翻窗而入,径自走到齐仲暄床边坐下,心平气和道:“我是来看你的。”
“看…什么?”齐仲暄此时五脏六腑犹如刀割一般,仍强忍痛楚,想与平常一样与李摩空说话。
李摩空道:“看你会不会死。”
齐仲暄竟嗤笑一声,又牵动着呕了一小口血,他自己拿手帕掩了,说话已经犹如气声:“死不了。”
李摩空只是用一种做学问般的眼神认真打量他,坐在一边既不帮齐仲暄缓解一丝痛苦,也不出手取了齐仲暄性命,真就是在那里看着。齐仲暄起初还能在他面前忍一会儿,到后来嘴唇都咬破了,终是忍不住低声呻吟起来。
李摩空仍是看着。下人又开始进进出出想办法为齐仲暄缓解,他们虽觉法尊奇怪,但谁也不敢出声赶他走。
一直到深夜里,齐仲暄才终于缓了过来,不再呕血,但整个人一天之间就跟扒了层皮一样脱了形,连躺在床上都看着费力的样子。
李摩空终于道:“你该知道,今日这一遭,折损了你多少阳寿。”
齐仲暄无力道:“那又如何?”
李摩空沉默片刻,道:“你若肯放弃一切,我就收你为弟子,从此随我修仙,不仅可以修复寿元,以你的天资,在修仙一途上大有可为。”
齐仲暄想都没想,就断然道:“不劳法尊!”
李摩空惊奇道:“不仅是做蓬莱弟子,是做我的弟子。”
齐仲暄又道了一句:“那又如何?”
李摩空就有些感慨,平时都是别人哭着喊着要做他的弟子,求着他要修仙,还从没有他主动说了,对方一口回绝的,即便回绝,也都是考虑再三,忍痛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