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医生,心外有个会诊你去一下。”副主任把一沓资料给余宝笙。
余宝笙满心愤懑却也不得不接过来拿着东西去心外,跟着主治医生去病房,出来交流想法,中间乔远峰也进来听了一会儿,说了些自己的意见,最终定下方案,主治医生对余宝笙的专业和认真表示了赞赏,说了句我就说余医生一直是好干事的人么。余宝笙没听明白,转头看那位医生,对方却笑着不说话,这时候乔远峰开口说请余医生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好吗。
余宝笙疑惑地跟着乔远峰进了他的办公室,等门关了,刚想问乔远峰刘医生的话是什么意思。乔远峰却打开抽屉取出一盒别人给她的喜糖放到余宝笙的面前。
见了巧克力余宝笙嘴角一弯笑道:“乔主任真好福利,喜糖都是这么高级的巧克力,我们小老百姓收到的也就是马大姐硬糖,咬着都咯牙。您这算是我会诊的好处吗?”
乔远峰点点头,说:“你的劳动力就那么不值钱,几块巧克力就打发了?”
余宝笙立刻表现出受宠若惊状,乔远峰笑眯眯地望着她似乎是开玩笑道:“你呀,据我所知可不是什么谦虚的典范,别这样子,还是自我吹捧让人舒服些,反正,你就记住你干的就是最好的,最专业的,没人能说你什么就好了。”
余宝笙剥了块巧克力放嘴里,快嘴快语:“原来乔主任也深得星宿老怪丁春秋的真传啊。”说完这些话却有短暂的沉默,星宿老怪是谁啊,那是当年乔远峰取笑她的话,她叫他乔帮主,他却说她善于讨好取巧跟星宿老怪的弟子一样,他并没说她是阿紫,可她想星宿老怪就一个女弟子,自然就是阿紫了,起初有些雀跃,到后来被乔远峰拒绝,她想自己果然就是阿紫的命。
乔远峰似乎没有想到这些,转身在书柜里取一本书递给余宝笙,说这是上次你想说起的书。一瞬的赶赴余宝笙已恢复正常接过书来看果然是自己想了解的关于心脏手术案例的一本翻译教材,想不到随口一说乔远峰还真记得了,忙说谢谢。
从心外回来余宝笙也顾不得最近要对陶主任躲来躲去,拿着资料就去敲主任办公室的门。
“陶主任,最近我这里会诊是不是安排得多了些?不是不愿去,只是大家会有想法的。”
陶主任摘下眼镜看看余宝笙的表情,笑了下说:“怎么?今天不躲我了?”
余宝笙的脸顿时红了,这老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陶主任又把眼镜戴上方才说道:“宝笙,你这出去也是代表咱们呼吸内科的,你的业务好,自然不能含糊,但该有的分寸礼貌也要注意,这个我倒是不担心你,就怕你太热心多事。”
余宝笙听到这里,想到此前心外那位医生的话,甚至还有乔远峰说的话,心里疑惑又起,赶紧道:“陶主任,虽然我有想法,但是但凡我接的会诊从来没有应付的,态度也特别好,分寸也把握得好,您说的这些我都注意到了。”
陶主任肯定地点点头,停顿一下,又正色道:“嗯,我看反馈回来的结果都不错。宝笙,有些事情还是要告诉你的。这段时间让你多出去也有原因,上次心外来帮咱们会诊,结果那个叫苏叶的医生被病人家属骂的事情吧,虽然让大家多注意,但风声还是传到心外,乔主任特意找我聊了聊这事情,回去怎么处理的我不清楚,可这话就是传出去有些多少又涉及到你,你这孩子我了解,自己吃苦也死活不得罪人的,为什么有这样的闲话,部分原因也大概与你跟秦芬的关系有关,我得对你也得对秦院长负责,所以安排你去各科室会诊,是对你的考验,也是给你一个机会让谣言止于智者。”
听着陶主任的话余宝笙的心思起起伏伏,刚开始因为陶主任的一句玩笑而尴尬,后又因他的教导急于辩白,可是听到后面却是累,有些心灰意冷地累,在这里,她怎么努力都会因为一点点的不对就被否认,原因是什么,恐怕就是她这个尴尬至极的身份,如果她是秦芬的亲生女儿,那么理所当然会被追捧,有成绩是天资聪颖,没成绩也会被说成勤勉尽职,但是她不过沾了父亲二度春的光是个挂名的女儿,尽管秦芬从来对她好,可是外人看来,她无非是个命好的拖油瓶,一个假格格而已,有成绩会被说成命好,没成绩是平庸,有问题简直更是笑话。
“大概谣言也不会有什么了,最近我挺努力的,原来我以为是为呼吸内科争光,闹半天是为自己洗刷清白,陶主任,让您操心了,谢谢你替我考虑。”余宝笙吸吸鼻子,又故作轻松地笑,“反正今天我也提出反对了,您就别顶着压力,安排大家吧,与外面的空穴来风相比,我更想和咱科里的同事好好相处,您就别给我树敌了。”
陶主任看着余宝笙笑眯眯的脸,知道她心里的确不好受,也点点头,道:“这些没根据的谣言呢也不要多想,但是工作里有些事还是要注意,毕竟你这样的身份还是比较扎眼的,严格要求自己没坏处,也别多想了,没什么事情就回去吧。”
余宝笙白着一张脸从主任办公室出来,见了同事虚弱地笑笑,为什么还不到下班的时间,让她在这里还要煎熬好几个小时,头一次,余宝笙对上班生出厌恶,原来她的努力在别人来看就是小丑跳舞,头一次,余宝笙对这个金子招牌的单位和这个从小选择的职业生出厌恶,工作最累、被病人咒骂的时候她都没有抱怨过这个职业,可是人心,人心原来就是这样容易毁掉一个人的斗志。

故事

余宝笙躺到自己的床上还在头痛,下班后给家里那边打个电话说有事不回去,慌慌张张地就往自己的小窝跑,到这个时候她真的觉得许晓笙还是爱她的,能把老家的房子卖了让余家鼎在这里给她置个窝,以至于如此狼狈的时候可以有地方隐藏。无意识地吃掉半张外卖披萨,余宝笙觉得心里一片黑暗再找不到光亮,与其在这个医院里随时为秦芬惹不必要的麻烦,或者随时成为一个笑话,要不要索性离开这里,是死是活,就是一辈子做个住院小医生,也不要这样成天活得战战兢兢,扛着病人的病痛生死之外还要扛一堆莫须有的负担。
电话响,把余宝笙从毫无头绪的思绪中拉出来,看来电是乔远峰的,调整了一下心情接通电话。
“下班了?”那边乔远峰问。
“嗯,已经在家了。”
“还想找你吃饭呢。”乔远峰毫不介意。
“那你还是自己吃吧,我已经吃了半个披萨了。”余宝笙意兴阑珊。
“披萨?不说还好,说了还真饿了。”乔远峰笑。
“乔主任,我想问一件事儿。”余宝笙想起陶主任曾说乔远峰问过他苏叶的事情,“你是不是批评苏医生了?”
那边乔远峰沉默了几秒,然后很快说道:“电话里说不清,你在家属区?还是…”乔远峰记得余宝笙有一处自己的公寓,所以不大确定。
余宝笙咬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了这边的地址,乔远峰很快记下来,最后用轻松的口气嘱咐她把那半个披萨留着。
余宝笙的公寓距离单位不算远,何况现在这个时间晚高峰已经过去,乔远峰几乎不到半个小时就过来了。余宝笙带着点儿忐忑的心情给他打开门,很歉意地拿出一双酒店的一次性拖鞋给他,看见乔远峰盯着拖鞋看,忙道。
“这个你将就一下吧,酒店的,穿一次就扔掉可惜,我就带回来了。”
“看你开那车真想不到你还是个环保的人。”乔远峰取笑道。
余宝笙瞪乔远峰一眼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伶牙俐齿地反唇相讥,走到厨房把披萨和几个鸡翅用微波炉热了,倒杯热水,想了想又倒掉,加热一杯牛奶一起端出来,说道:“想我这半张披萨也不至于把乔主任吸引过来,还有什么更不好的事情就直接说吧。”
“都知道了?”乔远峰问。
“已经算很傻了,到现在才知道,估计全院的人都知道了。”余宝笙有些沮丧。
“又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也传。”乔远峰也有些无奈。
“你们心外也沾光不少,苏医生呢?受牵连了吧?估计也会有不少想法,我可知道平时苏医生就对我们内科看不上。”其实余宝笙想说苏医生对她有态度,不过此时说出来显得太主观,又小气,便拐个弯说成是内科。
乔远峰似笑非笑地看着余宝笙,说:“苏叶倒真没说什么,不过我是批评她了,苏医生也承认当时自己在处理突然发生的情况时行为有失妥当。我跟陶主任了解事情时,陶主任说这件事情就不用深究了,但是既然已经传出来,肯定要正一下风气,清一下本源,有必要按规定执行,否则对谁都不好,我也在科里强调,是我们自身犯的错不能因为这个影响科室间的合作。不过还得感谢你当时的处理。”
乔远峰说的后面那些余宝笙没怎么注意,反正事情发生了,谣言传出去了,大家对她有看法也可能形成了,但是乔远峰对苏叶的维护让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挑眉半开玩笑道:“乔主任这是替苏医生向我道谢?苏医生本来仗义相助,结果无辜受累,我可不敢把您的爱将给搅到浑水里。”
乔远峰无奈地笑了笑,说:“说气话了吧。我不是替苏叶道谢,是替心外向你道谢,我听陶主任说你做得很好,也避免发生进一步的冲突,而且你之后希望陶主任不要把这事反映到我们科,虽然从工作角度来说不合适,但从个人来说,你是个大度的女孩子。”
“大度”这两个字果然让余宝笙顿生羞赧,乔远峰这顶帽子压得她都不好意思再胡搅蛮缠。
“我做得好不好有关系吗?反正现在我不就是个笑话吗?”余宝笙想到下午陶主任说的话,心里又蒙上层灰。
“我知道最近你总参加会诊,只要和你接触过肯定也知道哪些是无稽之谈,哪些是夸大其实,哪些不过是顺嘴不负责任地乱说,对于欣赏你的,你可以相交,对于看笑话的,自然不用放在心上。”
余宝笙听完乔远峰的话认真地问:“你也是这么处理同事关系的?”
乔远峰失笑道:“被你看出来了?这话的确说的容易做到难,遇到不开心的事,我也是这么提醒自己的,当然对不喜欢的表面还要收敛一下,总不能见人挂一幅‘我不鸟你’的表情吧。”
“你看看,你都难,还怎么劝我?”余宝笙又丧气起来。
“就是想告诉你谁都有这样的事,你们陶主任那么牛,院长也要给几分面子,你去问问他没有这些糟污事?就是苏叶,传你的谣言里她是受害者被同情,可是传她的谣言里,难听的话也不少,所以才在科里开会正风气。你有个好领导,陶主任次次总夸你,以前我不认识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陶主任的爱将。”
“陶主任好么?见天儿地赶着人相亲,烦都烦死了。”余宝笙知道陶主任护着她,可嘴上不饶人。
“什么相亲?”乔远峰问。
“没什么…”余宝笙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忙抬头看乔远峰,好在乔远峰低头吃东西,忙换个话题,“反正是我自己没做好工作,还拖累别人。陶主任也不好做,不知道秦阿姨听到风声没有,大概对她也不好,这些年,从来这里实习到留下工作,再到工作里的任何大小事情,有荣誉的时候他们好像没有太沾光,倒是每次有问题都会给大家添麻烦,怪不得我爸爸总说你不要辜负了秦阿姨,以前我都不爱听,可是事实总是证明我是错的。我想我是不是真的该离开这里,在这里,成绩没取得什么,问题不少,无论多小心谨慎,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真的挺累的。”
余宝笙手托着下巴,眼睛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并不聚焦,此前故意的插科打诨也懒得再遮掩,累和负担是她今天下午直到现在一直压着心口的话题,她觉得自己再扯不开这张网,就该被网得窒息了,每个人都羡慕她,可是每个人又都鄙视她。
“我理解你的感受。”乔远峰看着余宝笙茫然的面孔,有些动容,这样急切地需要被认可的努力和负担,他也有过。
“别安慰我了,其实你没说我占了便宜还卖乖,我已经很高兴了,其实,笑话又能怎么样,反正不是谁都能有机会再认个爹妈的,不是吗?”余宝笙哈哈一笑,声音却是尖锐苍凉,不待乔远峰再说话,指指要凉了的披萨,“别发呆了,再不吃,又得重热一遍,到时候跟橡胶没两样。”
乔远峰低头安安静静地把食物都吃完,把牛奶喝完,然后很轻松地问余宝笙:“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余宝笙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子,那张一向自信的脸有瞬间的伤痛之色闪过,不由得坐直身体原本要出口的送客话也咽下去,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22岁的乔远峰毕业后没有去上班,反而跑到西藏去待了一年。当所有的同学都当了实习医生拥有实实在在的未来的时候,乔远峰觉得自己的未来一下子灰了,就是在毕业那年乔远峰知道自己不是乔建国亲生的,自然早逝的乔母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乔远峰的亲生父亲叫宁嘉庆,和乔建国是发小,一个胡同里长大。宁嘉庆有一个和那个年代人们不太相同的名字是因为他有一个海外关系的父亲,没有赶时髦叫什么“建国”、“援朝”、“跃进”之类的特别有时代意义的名字,宁嘉庆虽然跟着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却因为父亲在海外的关系受了不少苦。生活的苦难并不会让一个帅气的青年在外貌上有太多折损,也不会因此而不经历青春的悸动,宁嘉庆渐渐地和一个叫武琴的女同学私下里相好起来,武琴的父母对宁嘉庆非常不满意,出身不满意、家境不满意、知识青年下乡的处境也不满意。宁嘉庆憋着气赶上文革后恢复高考的好政策成了大学生,大学毕业那年宁嘉庆已经和海外的父亲有了联系,父亲让他去美国发展,宁嘉庆也毫无留恋地开始准备各种资料。一直和宁嘉庆地下恋的武琴也在当年上了师范大学,按照宁嘉庆的打算他先走,然后再接武琴出去。就在宁嘉庆出国手续都办好后武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那时宁嘉庆的出国势在必行,孩子要与不要成为棘手的问题,宁嘉庆不能忍受在那个环境里的继续等待,他已经等得太长,劝导武琴流产无果后毅然离开。因为怀孕这个插曲两个曾经相爱的人渐行渐远。武琴坚持毕业后生下孩子,又在风言风语中坚持了一年后把小小的孩子留给宁嘉庆的爷爷奶奶,也出国去了日本。之后不到一年宁家爷爷奶奶相继离世,孩子成了孤儿。乔建国眼看着儿时伙伴的家就在几年间散了,那时候早在工厂上班的他刚刚结婚,和媳妇商量后收养了孩子,改宁姓为乔,全名乔远峰。宁嘉庆和武琴都知道乔建国收养了孩子,感激之余在经济上多加照顾,总有汇款过来,所以乔远峰小时候并未吃苦,反而因为乔建国的媳妇体弱多病不能生子而成了乔家唯一的孩子,受尽父母的关爱。
真相是在大学毕业前夕,因为乔远峰学医,所以宁嘉庆和武琴认为出国对他的未来和事业有好处。乔建国是老实人,这么多年宁嘉庆和武琴从来没有跟他要过儿子,还让老伴儿在乔远峰的陪伴下安心离开,已经是感激不尽,如今乔远峰长大,为了儿子的前途听从两个老同学的安排,也鼓动乔远峰出国。乔远峰从小知道家里总有来自美国和日本的汇款,问爸爸哪儿来的,得到的答案总是说朋友的,结果这些在他心里总能寄好吃好穿的好心叔叔阿姨,在二十多岁那年被告知一个是亲生父亲,一个是亲生母亲。乔远峰拒绝出国,然后放着即将到手的好职业跑到四川等地转一圈后直接跟人去了西藏。
“后面的事情你知道的,利用新兴的互联网跟别人一起搞了个网络旅游经济公司,通过做网站签订单,你也是这么来的。”
余宝笙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巴,乔远峰的经历超出了她的想象,在她眼里,乔远峰永远得意,永远意气风发,似乎就是世界的骄子,刚才他说他遇到类似她的窘境,她也不过是怀疑他只是安慰他,却想不到他的人生比她能想到的还要残酷,一个从小不知亲生父母是谁的孩子。
“八、九年前你来的时候我正在抉择。那个网站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做的,心里终归还是想着当医生,浪荡一年之后的心情也不再像以前冲动,生父想让我去美国,母亲想让我去日本。去哪里学医都是一个苦差事,最终我选了日本,原因很简单生父是彻彻底底地抛弃了我,母亲还给过我一次生命陪伴过我一年。在日本的日子并不好过,母亲再嫁,生活富足,希望我能陪在她身边,可是她的丈夫待我的态度却冷漠。我接受了他们为我职业所做的帮助和安排,却又瞧不起自己,我以为自己是有勇气的人,却还得接受嗟来之食,说实话没有这位继父的力量,我的确也不会那么顺利在日本修读完医科。所以去日本后经济压力和思想负担都很大,一方面宁愿在外面租房子住宿舍打工也不愿回去住,另一方面发誓要干出一番成就,让别人认真看我,证明自己的出生不是个错误,也希望能有一天把所受的这些恩惠还得一干二净。确实我的努力也让母亲感到荣耀,所以也就有了我可以被摆到台前的认可,甚至包括相亲。可是,越到后来,我就越明白,这种恩惠和负担,如果我在意那么永远是摆不脱的,我可以感谢他们,却不能把这些感恩作为自己的生活目标,如果困在这里,恐怕一辈子我做的都不是自己,也一辈子都会意不平。父亲的一次生病,让我想通了自己真正在乎的是什么,不是那些过去甩不开的恩怨,也不是永远放不下的负担,所以,放下一切回国,到现在我都感觉很好。”
乔远峰除了最开始脸上闪现过的伤痛之外,讲述的过程中表情始终平和,到最后反而是余宝笙傻了般地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告白

38…
墙上的表指向整点的时候叮叮当当唱起歌来,余宝笙像是被惊醒一样,涣散的目光重新聚集在乔远峰身上,眼底的湿润渐渐在眼角凝成一丝水线细细地淌下来,她双手蒙住脸低低地哭泣起来。刚开始是为乔远峰哭,她眼里的睥睨天下的乔帮主竟然被她起的名字一语成谶真的就像乔峰一样的身世,可怜又勇敢。她想着一岁的婴儿被父母抛下,又想着不过是两三岁的孩童就孤苦无依被人收养,想到这些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又想到他去日本,她认识他的时候他一定是他做出的最艰难的选择,就像她自己卖掉老家的房子奔向未知的北京时。如果是过去知道这些她未必能体会得深,一定觉得自己也可以孤注一掷地陪着喜欢的人浪迹天涯,可是现在她好像能原谅他的离开,是她生硬地不管不顾地要闯进他的生活,说起来他收留并照顾她,给了她这个陌生人关心和包容,自始至终乔远峰并没有对不起余宝笙。
可是越是这样想,心就越疼,她屏蔽他是提前设定他对不起她,他欠她的,而这层设定一旦没有意义,屏蔽也会无效,那她真正的感情又如何处置?知道了他的好还怎么放得开他,过去如此,现在如此,从来没有一个人把她的内心看得如此透彻,她以为永远不会有人懂她的心思,却有这样一个人揭开自己的伤口用的疼痛抚慰她,她以为永远不会有机会摘下的担子,却有这样一个人揉着她的肩分担她告诉她如何放下去,他们有类似的经历,也有相似的痛苦,他用他的刻骨体味她怜惜她。那些经历过父母离异的凄惶、曾经谨小慎微对新家庭的讨好、对差点进入婚姻无助的惶恐,以及拼命工作要换回来的认可,都涌到眼底,变成绵绵不绝的眼泪。
一双手把她从桌子上移过来,一副暖热的身体代替了冷硬的桌子包住她,余宝笙知道是谁,却不想推开,他把她心里的隐蔽捅出来,自然需要他负责任地来出力安慰,她索性把手从脸前撤开摸索着环抱住他的腰,他太高,她坐着,整张脸只能埋在他的腰腹间,这样的安慰有些奢侈,可是过了此时又能几时碰到。那个人只是抱着她的肩,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好长时间后,等余宝笙被泪痕渍得脸痛抬起头时,那双手才扶着她坐到旁边的沙发上,隔一会儿,一条湿软的毛巾放在她的手上,余宝笙盖住脸,眼里又有热泪出来,好半天才抑制住,把毛巾攥在手里,又有手伸过来把毛巾拿走,换一杯温水递过来,余宝笙不好意思起来,肿着眼睛说:“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你是那样的。”
乔远峰坐到余宝笙的旁边,看她低垂的睫毛下面是红肿的眼睛,可怜的样子像只兔子一样,心下温柔,不想再等,她的眼泪让他冒险说道:“宝笙,做我的女朋友吧。”
余宝笙的耳朵因为哭而嗡嗡地响,一下子没听清,嘴里惯性地溜出一句:“你说什么?”
乔远峰抬手把她散下来遮住耳朵的头发别到耳后,手顺势搭在她的背上,还是那样平缓温和的声调。
“我们交往吧,宝笙。”
余宝笙愣愣地看着乔远峰,还是惯性地问一句:“为什么?”
“宝笙,我心里有你,你也未必没有我,我们也懂得彼此,所以我不想再继续和你玩儿捉迷藏了。”
余宝笙的头依然因为哭得缺氧而不清醒,可是对于这个话题却异常地敏锐,她刚刚抱着他的身体还悲伤地想这一时会在哪一时重现,而此时,却被他承诺这一时似乎一直可以持续下去,幻想实现得太快,遗憾弥补得太圆满,她怔怔地把头低下去,轻声说:“那样不是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