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处决昏迷的人,那样有失高尚。哪怕是爱德华·布雷多克麾下部队也不这么做。
所以翌日清晨,我感到冷水拍打浸润自己的脸庞——还是一只五指张开的手掌抽了上来?不管哪种,我被粗暴地叫醒,待到恢复知觉,我花了一会儿时间回想自己是谁,在哪里……
为什么我脖子上有个绳套?
为什么我的双臂被反绑在背后?
我站在一个平台的末端,左手边有四个人,皆是一样的绳套绕颈。我看见最左边的男人正猛烈抽搐着,两脚在空中蹬动。
前方传来一阵抽气声,我这才意识到有观众。我们已不在那片战场,而是搬到了一块小一些的草地上。士兵被召集起来,各个身着英军的红色制服,戴着冷溪近卫团的熊皮帽,人人面色灰白。他们明显在强行忍耐,被迫观看平台那端的可怜人做着临终挣扎,嘴巴张着,舌头伸长之前就咬破了,正在流血,腮帮子一鼓一鼓,无望地大口呼吸空气。
他继续抽搐、踢动,身体带动了绞架摇晃起来。抬起头,我看到悬挂绳索的架子横贯我们头顶,跨过整个平台的宽度,我自己的绳套也绑在上面。脚下是我站立的木凳,我脚上还是只穿着袜子。
四下里鸦雀无声。只有受刑者临终挣扎的响动,绳索的吱呀声和绞架不堪重负发出的声音。
“你们谁要是偷东西,这就是你们的下场,”行刑者指向他尖厉地喊道,然后,他大步流星沿平台走来,来到第二个人面前,继续对保持沉默的人群喊话,“你们会去绳子的另一头见造物主,这就是布雷多克的命令。”
“我认识布雷多克!”我忽然喊出声,“他人在哪儿?叫他过来!”
“你,给我闭嘴!”行刑者指着我咆哮,而他的助手,那个往我脸上泼水的人,从右边上前来,再给了我一记耳光,不过这次不是让我清醒,而是叫我住口。
我低吼着使劲挣脱手上的绳子,但动作又不能太剧烈,否则会失去平衡,从矮凳上栽倒。现在我已经在它边缘摇摇欲坠。
“我的名字是海瑟姆·肯威!”我高喊,绳索掐进我的脖子里。
“我说了,‘闭嘴’!”行刑者再次咆哮,他的助手又重重地给了我一拳,我差点直接从板凳上翻下来。
我第一次注意到左手边挨着的那个五花大绑的士兵,并认出了他。是尖耳朵。他大腿上缠了绷带,渗出的血将它染成暗色。他打量着我,厚重的眼睑下射出阴翳的目光,缓缓露出一个松垮的笑容。
此时,行刑者已绕至第二个人背后。
“这是个逃兵。”他尖声说道,“他抛下自己的战友死去。像你们一样的战友。他放任你们去死。告诉我,应该怎样惩罚他?”
底下站着的人无精打采地回喊。“吊死他。”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行刑者冷笑,退后一步,抬脚重重踩上获罪者的后腰,蹬了出去,津津有味地享受着观众作呕的表情。
我用力摇晃脑袋,消除殴打带来的痛苦,然后继续挣扎。行刑者走到下一个人面前,询问人群同样的问题,得到同样低沉、例行公事的答复,然后将不幸的人踢下去面对死亡。平台摇摇晃晃,三个人在绳子底部抽动。头顶的绞架吱吱嘎嘎地叹息,我抬眼瞥见木榫晃开了一点,又再度合上。
接着行刑者来到尖耳朵面前。
“至于这个人——这个人享受了一趟黑森林短途旅游,以为他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溜回来,但他想错了。告诉我,他该受到怎样的惩罚?”
“吊死他。”众人无精打采地嘟囔。
“你们认为他该死吗?”行刑者大喊。
“该死。”众人答。但我看到当中有些人悄悄摇头说着不,还有另一些人举起皮水袋啜饮着,看来倒乐见这出好戏,显然是被佳酿收买了。如此说来,尖耳朵这副醺醺然的样子和酒精有关吗?甚至当行刑者走到他身后,将脚踩在他腰上,他还在笑。
“是时候绞死逃兵了!”他高叫,踢出去的同时我也喊了出来,“不要!”我奋力晃动束缚,死命想挣脱,“不,他必须活着!布雷多克在哪?爱德华·布雷多克中校在哪?”
行刑者的助手出现在我面前,粗糙的大胡子底下露出一抹邪笑,嘴里几乎不剩几颗牙,“你没听见他说的吗?他说‘闭嘴’。”他举起手臂,挥拳打向我。
他没机会了。我双腿猛地蹬出,把板凳踢走,下一刻绕在了他脖子上,脚踝用力缠住——并继续收紧。
他狂喊。我挤得更紧。喊声一点点变成窒息的呛咳,他脸部开始充血,两手抓向我的小腿,费力想掰开它们。我从一侧拧向另一侧,摇晃着他的身体,就像一条牙关紧锁猎物的狗,几乎要把他离地拔起。我把大腿肌肉绷紧到极限,同时试图让体重不要落在绳套上。我的一侧,尖耳朵仍在绳索末端挣扎。他的舌头从两片嘴唇里长长伸出,浑浊的眼睛鼓起,仿佛要自他头骨里迸出来。
行刑者之前走去平台另一端,挨个拉扯受刑人的腿,以确认罪犯们死透了,但平台这头的骚动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头看到助手困在我双腿邪恶的钳制中,立刻一个箭步冲过来,边咒骂边抽出了剑。
我大吼一声发力,扭转身体拧动双腿,在某种奇迹般的时机控制下,拖着助手的身体撞上了赶来的行刑者。行刑者喊了一声,毫无形象地从高台跌了下去。
我们面前的人傻站着,张口结舌,没有一个人动弹或插手。
我更用力地绞紧双腿,回应我的是助手脖子断裂的咔哒一声。血顺着他的鼻孔流下来。他抓着我的手松开了。
我再次扭动身体。一声大喊之下,不顾肌肉的抗议,缠着他往另一个方向甩去,把他撞上了绞架。
摇晃作响、快要散开的绞架。
它发出更响的吱嘎声。最后一次发力——我已没有多余的力量,如果不成功,这里就是我的死地——又把他猛撞上绞架,这一次,终于,它撑不住了。我感觉自己眼前一黑,仿佛脑筋被一块黑色的帷幕罩上了,同时我却发现脖子上的压力突然减轻。绞架倒向了平台前方的地面,横木倾覆,平台本身因为突然增加的人体和木头的分量,分解垮塌,碎木片和肢解的木块四散崩裂。
昏厥前我最后的想法是,请让他活下来。而恢复意识后,我躺在帐篷里,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他还活着吗?”

“谁还活着吗?”医生问,他留着一看就知身份不凡的唇髭,口音也宣告他比绝大多数人出身要高。
“那个尖耳朵的人。”我说着,强撑起身体坐直,他却轻拍我的胸口,扶我慢慢躺回去。
他和颜悦色道,“听说你是中校的熟人。也许他早上过来后会对你解释一切。”
就这样,我现在坐在这里,补写白天发生的事件,等待与布雷多克会面……
1747年7月17日
布雷多克和手下打扮一样,只是更魁梧、更精明,带着与军衔相匹配的气度。他锃亮的黑色军靴和膝盖齐平,扣得整整齐齐的深色短上衣外罩了一件滚白边的双排扣外套,白围巾,腰间厚实的褐色皮带悬挂着佩剑。他的头发向后梳,用一条黑丝带绑起来。
他把帽子往我床边的小桌一丢,背着手,用我再熟悉不过的深邃、无情的眼神凝视我。
“肯威,”他直言,“雷金纳德没有送信说你要来我这儿。”
“这是情急之下的选择,爱德华。”我说,忽然感到他的存在把自己比得青涩,我甚至觉得受了威胁。
“我明白了,”他说,“你是想到了就顺路过来坐坐,对吧?”
“我在这多久了?”我问,“已经过去几天了?”
“三天,”布雷多克回答,“田纳特医生担心你会有发热症状。用他的话说,一个虚弱些的人可能就扛不住了。你能活着已经走运了,肯威。并非所有人都能从绞架下幸存,又逃过发热这一劫的。同样走运的是,我得到通报说一个即将受绞刑的人指名道姓要找我;不然我的手下可能已经把事办完了。你看到我们是如何对付手下作恶的了。”
我摸着脖子,和尖耳朵打斗留下的伤口已得到包扎,但与绳子的摩擦还让它发疼。“是的,爱德华,我亲自体验了你是怎么对待手下的。”
他叹了口气,挥手示意田纳特医生退下,后者离开帐篷,在背后合上门。然后他重重地坐下来,一条腿翘上床,仿佛在彰示他对物产的所有权。“不是手下,肯威。是罪犯。你是叫尼德兰人押送过来的,身边还有个逃兵,一个和同伴双双擅离职守的逃兵。自然而然,他们臆断你就是那个同伴了。”
“他怎样了,爱德华?和我一起的男人怎样了?”
“你一直问的人就是他吗?田纳特医生告诉我你对一个——他怎么说来着,‘尖耳朵’男人——特别感兴趣,是他吗?”他语调里有遏制不住的讥诮。
“爱德华,那个男人——我家遭袭那天晚上他就在现场。我们过去十二年孜孜不倦找的人里就有他。”我冷冷地看着他,“然后我发现他被你的部队征用了。”
“不错——是被我征用了。那又怎样?”
“挺巧的,你不觉得吗?”
布雷多克一向皱着眉,可现在眉间的皱纹更深了。“干嘛不放下你的含沙射影,孩子,直接告诉我你心里想什么。顺便问一句,雷金纳德在哪儿?”
“我在黑森林和他分头行动了。毫无疑问,他现在已经在回家路上了。”
“好继续他那对神话和民间传说方面的研究?”布雷多克眼中闪过一丝鄙夷。这么做让我莫名对雷金纳德和他的调查产生忠诚之心,尽管我自己对这件事不无担忧。
“雷金纳德认为如果我们能够解开知识宝库的秘密,骑士团将获得自十字军圣战以来的最大势力,甚至是有史以来最大的。我们便可以高枕无忧,彻底左右未来。”
他露出稍许恶心和厌倦的神情。“如果你真的相信那一套,那你就和他一样蠢,一样理想主义。我们不需要什么魔法诡计来劝人们投靠我们的事业,我们需要的是刀剑。”
“为什么不能兼而有之呢?”我辩道。
他凑近我:“因为其中之一是不折不扣的浪费时间,这就是为什么。”
我迎上他的目光。“这理由不够过硬。相反,我不认为赢得人心最好的方法是处死他们,你呢?”
“再说一次。那些是渣滓。”
“他已经死了吗?”
“是说你那个——不好意思,那什么,‘尖耳朵’——朋友?”
“你的嘲弄对我毫无意义,爱德华。正如你的敬意对我一文不值。你也许觉得自己只是因雷金纳德的缘故容忍我——好啊,我向你保证,彼此彼此。现在告诉我,那个尖耳朵的男人,他死了吗?”
“他死在了绞架上,肯威。罪有应得的死法。”
我闭上双眼,有一瞬什么意识都不见了,只剩内心的……什么呢?某种沸腾的恶念,放入悲恸、愤怒、焦躁炖煮出来的浓汤;混合了不信任和疑虑。另外,布雷多克搁在我床上的脚,让我希望可以猛地挥剑,把他从我生命里根除。
不过,那是他的丑恶伎俩,不是吗?不是我的。
“所以那晚他在,是吗?”布雷多克问道。那语气里是有一丝讥讽吗?“他作为要对你父亲遇害负责的凶犯之一,这么久以来就混迹于我们当中,我们却什么都不知道。有点讽刺,你是想这么说吧,海瑟姆?”
“没错。讽刺或巧合。”
“小心点儿,孩子。这会儿没有雷金纳德帮你打圆场,你明白的。”
“他叫什么名字。”
“和我部队里数百个重名的一样,叫汤姆·史密斯——乡下来的汤姆·史密斯,别的我们都不知道。那种人,无非是犯了事在逃,也许从地方官那逃出来,也许在决斗中杀了地主的儿子,或是玷污了地主女儿的贞操,要么就是和他老婆通奸。谁说得清?如果你问我,我们追击的其中一人就在这里,始终在我部队里,我会不会吃惊,那我的答案是不会。”
“他在部队有伙伴吗?我可以详谈的人?”
慢慢地,布雷多克把腿从我的行军床上拿下来。“同为圣殿骑士,你无限享有我在这里的热情款待,你当然可以自行展开调查。作为回报,我也希望可以要求你辅佐我们的行动。”
“那又是什么?”我问。
“法军包围了贝亨奥普佐姆堡。我们的盟友困在里面:尼德兰人、奥地利人、汉诺威人、黑森人,当然了,还有英国人。法军已经掘开了一条战壕,正在开挖第二排平行的壕沟。对堡垒的狂轰滥炸很快就会开始。他们会试图在雨季前把它攻下,因为相信这将为其打开一条通往尼德兰国的大门,而盟军认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堡垒。我们需要能征召到的每一员兵力。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何不纵容逃兵了。你有没有一颗上战场的心,肯威,还是说你如此专注于复仇,一点也不肯再帮我们了?”
第三部 1753年,六年后
1753年6月7日

“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雷金纳德说道。
我点点头,并不感到意外。自我跟他最后一次碰面已经过了许久,我感觉他要求见我绝不是想要找个借口跟我谈天,就算我们的碰面地点是在怀特巧克力屋,两人都在坐饮麦芽酒,一位殷勤并且——这点没有逃离我的注意——身材丰满的女侍正为我们热情服务。
在我们左手边是一桌子的男士——臭名昭著的“怀特屋赌徒”——他们正在热火朝天地玩掷骰子游戏,但是巧克力屋其他的位置却是空的。
自从黑森林一别之后我就没再跟他见过面,六年前,那一别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加入了布雷多克在尼德兰共和国的军队,在贝亨奥普佐姆包围战役中与冷溪近卫团共同作战,直到次年亚琛条约签订,标志着那场战争的结束。在那之后我又继续参加了几次保卫和平的战役,这些事情让我一直疏于与雷金纳德的联络,那段时间他的信不是从伦敦,就是从位于郎德森林的庄园寄给我。我察觉自己的信在寄出之前可能会被人偷看,于是回信时保持言辞含糊,同时私下里寻找着能够和雷金纳德会面,并且探讨我种种忧虑的机会。
但是,返回伦敦并再一次在安妮女王广场住下之后,我却找不到他了。有人如此告知我:他已经一头钻进了那堆书里——他和约翰·哈里森,另一个骑士团骑士,似乎都痴迷于那些神庙,先行者的宝库和他曾提到的那些过去遗留下的鬼魂般的存在。
“你还记得我们来这里庆祝我的八岁生日吗?”我说道,不知为何,我想要推迟知晓我将杀之人身份的时刻。“你还记得在外面发生的事情吗,一个满腔热情的求婚者打算在大街上行使他的正义感?”
他点了点头。“人是会变的,海瑟姆。”
“确实——你就变了。你基本已经沉浸在对失行者的调查里面了。”我说道。
“我就快成功了,海瑟姆。”他说着说着,接着像是要甩掉一直以来如影随形,令人厌烦的东西一般耸了耸肩。
“你能解密维多米尔的日记了?”
他皱起了眉。“不能,更糟的是,这并不是因为我没有多做尝试,这点我可以告诉你。或者我应该说‘还没能’,因为我知道有个解密高手,一名加入意大利刺客组织的——一个女人,你相信吗?我们把她关在法国庄园里,锁在森林深处,但她说需要自己的儿子来解开那本书的密码,而她儿子这几年一直下落不明。就个人而言,我怀疑她的说辞,而且如果要她选择,她一个人应该就能成功解密那本日记。我想她是在利用我们让他们母子团聚。但她承诺若我们找到她儿子,她就解密日记,最后,我们终于找到她儿子的下落了。”
“在哪里?”
“很快你就要去那里把他带来,他在科西嘉岛。”
所以我猜错了。“这不是一桩刺杀任务,而是奶妈任务。”
“什么?”他看着我的表情说,“你觉得对你太大材小用了?正好相反,海瑟姆。这是我给过你的最重要的任务。”
“不,雷金纳德。”我提醒道,“这并不是;只是在你看来这是最重要的任务。”
“噢?你要说什么?”
“这或许说明,你对这件事的兴趣也就意味着你对其他事务的轻慢。或许你已经让某些事情失去控制了……”
他困惑地说道:“什么‘事情’?”
“爱德华·布雷多克。”
他满脸惊讶。“我明白了。好吧,你是有关于他的事想告诉我的吧?一些你一直以来没对我说过的事情?”
我示意再上一些麦芽酒,我们的女侍就去拿了过来,微笑着放下酒之后再搔首摆臀地离去。
“这几年布雷多克都是怎么跟你报告他的行动的?”我问雷金纳德。
“我几乎没什么他的消息,跟他碰面的机会更少。”他答道,“就我所记得的,在过去六年里我们只见过一次,并且他的回信变得越发稀少了。他是不赞同我对于那些先行者的兴趣,但和你不一样的是,他明确地表现出来了。似乎我们在怎样最好地传达骑士团思想方面有很大的不同。结果,是的,我对他一无所知;事实上,如果我想了解布雷多克,我敢说我应该去问个曾经跟他一起参加过战役的人——”他露出讽刺的笑,“你觉得我该去哪找这样的人?”
“你要是问我,你就是个笨蛋。”我笑了起来,“你知道得很清楚,当对象是布雷多克时,我并非一个特别公正的旁观者。我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人,现在厌恶更胜以往,不过在缺乏任何客观的观察结果的情况下,我先说说我自己的看法:他已经变成一个暴君了。”
“怎么会这样?”
“主要是他的暴行。他对他底下的人滥施暴行,不止如此,对其他无辜的人也是一样。我亲眼所见,头一回,在尼德兰共和国。”
“爱德华要怎么对待他的部下那都是他的事。”雷金纳德耸耸肩说道,“人们需要纪律的约束。海瑟姆,你明白这一点的。”
我摇了摇头。“在围城的最后一天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情,雷金纳德。”
在我继续说时,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听着:“继续……”
“我们正在撤退。尼德兰士兵对我们挥舞着拳头,叫嚣着诅咒乔治国王为何不派更多的援兵过来为堡垒解围。我不明白为什么援兵没能到达。若是来了更多援兵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吗?我还是不知道。我不确定我们中任何一个在五角城墙上驻守的人,知道该怎样应对法兰西的猛攻,那些法兰西人有多忠诚就有多残忍,有多无情就有多能坚持。”
“布雷多克一直都是对的:法兰西人挖好了平行的战壕,开始了对城市的炮轰,步步逼近堡垒的城墙,他们在堡垒地下挖矿道然后再摧毁它们,在九月他们登上了城墙。”
“我们在城外发动攻击试图突破包围,但毫无成效,直到九月十八日那天,法兰西军破城而入——凌晨四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盟军,等我们察觉这件事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溃败了。法军血洗了整个要塞。我们知道,当然,最后他们无视了军令,将更加可怕的伤害加诸到城中可怜的居民身上,但大屠杀已经开始了。爱德华在港口已经准备了船只,他早就决定好了,在法军破城那一天,他可以用它来疏散他的人。而这一天已经到来。”
“我们中有一伙人走向码头那边,看到了小船上正在装货的人和补给品。我们留下了一小队士兵在港口墙头,以防那些法军回来劫掠,这时爱德华,我和其他人站在甲板上,监督着装货的人和船上的补给。我们带了一千四百人去到贝亨奥普佐姆堡垒,但是连月的征战已经拖垮了近半数的兵马。船上有些空间。但并不大——不够我们装下大量乘客;当然也不够装下那些需要从堡垒疏散走的人——不过还是有些空处的。”我凝神细视着雷金纳德。“我们本可以带他们走,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可以带谁走,海瑟姆?”
我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在码头那里有一家人碰到了我们。家庭成员中的还有位不能行走的老先生,还有孩子。他们之中走出一个年轻男子,走到我们这边问我船上是否还有空处。我点头说有——我想不出为什么说不——然后告知布雷多克,他并没如我期望那般带他们登船,而是举起手命令他们离开码头,而令他的人加快速度登船。那个年轻男子与我一般吃惊,我正想开口抗议,但是他赶在我之前到了他面前;他面色阴沉地对布雷多克说了些什么我没听见,但明显是一些带侮辱性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