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绳子都拿出来量量。”
众人照做了。每根绳子十二英尺,系在一起一共一百二十英尺。算上米凯莱托自己的,就有一百三十英尺了。凯撒大概得从十英尺高的地方跳下来,但是那就不算什么了。
下一个问题是怎么把绳子送到凯撒手里。他们得借助于那个叫胡安的军官的帮助。由于已经告诉了他们自己的作息,联系起来并不难。这件工作交给了卢卡。除了这个一脸无辜的小子,米凯莱托以下所有人都是一脸凶相、容易吸引目光的家伙。胡安肯定得打点一下。米凯莱托身上带着两百五十块的应急资金,准备把十分之一用在他身上。
胡安能不受瑞士人的阻拦进入凯撒的囚室,所以把绳子给他就好。米凯莱托还可以伪造一封公函,这样装得更像一点儿。问题是怎么通过外围的城楼,如果凯撒成功逃出塔楼,他就要想办法从唯一的大门离开戒备重重的中心庭院。
有一点好处是拉蒙塔最近一段时间的主要功能都是看守一个囚犯。这座城堡的设计目的是抵御摩尔人的进攻,但是这种威胁早就消失了,而这个巨大的城堡对于关押凯撒一个人来说实在太过庞大。所以胡安告诉他要躲过岗哨其实不难。
他们有时要给凯撒带换洗衣服,所以米凯莱托在考虑假装送换洗衣服来瞒过守卫的眼睛。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的办法,除了直接冲进去大开杀戒,直接把凯撒劫出来。
“卢卡,”米凯莱托最后说道,“我有件事拜托你。”
胡安开价五十个金币,米凯莱托没耐心和他认真讨价还价,最后拿四十块成交了。卢卡前后去了三次,最后他报告米凯莱托说:“准备妥当了。他准备在晚上六点把绳子连同卫兵制服和晚饭一起送过去。胡安今晚在后门值班,从午夜到六点。从城堡到镇子里面只要走五分钟的路程……”
凯撒·博基亚的左腿因为花柳病的症状而隐隐作痛,让他有点儿一瘸一拐的。凌晨两点钟,他换上了卫兵的制服,把绳子一头牢牢系在窗子的竖格上,随后小心翼翼地把绳子放了下去。虽然夜里寒风凛冽,凯撒还是紧张地浑身是汗。他一点点地爬了下去,直到摸到绳子下端。最后的十英尺他是跳下去的,着陆的时候凯撒的左脚疼了起来,但是他强忍着一瘸一拐地横穿荒凉的庭院走向外面。楼上的卫兵没有太多注意凯撒,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卫兵而已。
在大门口,凯撒紧张坏了,然而胡安及时地出现了。
“好了,我带你去卫兵室。”
之后会怎么样?这段路那么短,但是却又无比漫长。
“不要慌。”胡安低声对凯撒说。
卫兵室里有两个人正在睡觉。胡安直接踢醒了一个。
“起来,多明戈。这家伙有急事。他们忘了给马厩买稻草了。在明早出去巡逻之前要准备好。现在带他去门口,跟门卫解释一下放他出去。”
“是,长官!”
凯撒跟着卫兵走出后门,在月光下向着小镇慢慢走去。城堡的门在他身后重新关上了,而他则享受着从1504年开始就没体验过的清冷的新鲜空气。他现在自由了。凯撒还不到四十岁,他还有机会把所有的东西夺回来,他还有机会向所有的敌人复仇,特别是刺客兄弟会。他要在弗利让卡特琳娜·斯福札像仆人一样屈服于他。
他在说好的会合地点听到了马的声音。谢天谢地,是米凯莱托。然后他看到其他人都正躲在教堂的墙根下。他们给凯撒准备好了一匹黑马。米凯莱托下马来搀扶凯撒骑上去。
“太好了!欢迎您回来。”他说,“现在我们得快点了,那个可恶的刺客埃齐奥·奥迪托雷正在追赶我们。”
凯撒没有答话。他在恶毒地考虑怎么让刺客死得更加痛苦一点。
“我已经在巴伦西亚布置好了。”米凯莱托说。
“很好。”
他们向着东南方向,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深处。
六十一
“什么?他跑了?”埃齐奥刚刚带着两人急匆匆地骑到拉蒙塔,心里头逐渐变得越来越不安。
“他都被关了两年了!怎么回事?”
“他们进行了周密的计划。”城堡的副长官垂头丧气地说道。他是个六十多岁,草莓鼻子的胖老头。“我们正在调查之中。”
“你们现在调查出什么了?”
“这个……”
埃齐奥根本没心思听他说什么。他在环顾四周。拉蒙塔城堡的确就是金苹果展示给他的那个地方。他又想到紧接着城堡的那个画面——在港口集结登船的军队。海港和军队……那座海港就是巴伦西亚。
埃齐奥的大脑飞速转动着。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回去,越快越好。
“给我备马!”埃齐奥大叫。
“但是,先生……”
马基雅维利和达·芬奇面面相觑。“埃齐奥,再怎么着急我们也得歇一歇吧,至少待一天。”马基雅维利劝道。
“我要待一周。”达·芬奇呻吟着说。
结果是,达·芬奇因为旅途劳顿和思乡病倒下了。焦急的埃齐奥想要直接丢下达·芬奇回去,但是马基雅维利极力劝阻了他。
“达·芬奇可是你重要的老朋友,而且没有两个月的时间,他们怎么可能组织起一支军队呢?你再冷静一下。”
埃齐奥冷静了下来。
事实证明,马基雅维利的估计太乐观了。
同时,事实证明达·芬奇这次真的帮了他天大的忙。
六十二
没过一个月时间,埃齐奥带着两人回到了巴伦西亚。巴伦西亚已经变成了喧闹的海洋,马基雅维利低估了这座富庶的城镇里面事情发展的速度。
秘密召集的人手现在就驻扎在巴伦西亚郊外,那里有一座巨大的兵营,容纳了大约一千人。博基亚给佣兵提供的工资相当可观,不断有冒险家从外地,从马德里和巴塞罗那,或者穆尔西亚和拉曼查各省前来。博基亚家族的资金砸出了一支大约十五艘船的舰队,还有六艘护航的小战船即将下水。
“天……我不用问金苹果也知道凯撒在准备干什么了。”马基雅维利说道。
“是啊。他不用征召大军来拿下那不勒斯。只要他在那里建立根据地,那他就能轻易招来更多人。他的目的是先征服那不勒斯王国,然后是整个意大利。”
“那费迪南德和伊莎贝拉有什么应对方案吗?”马基雅维利问道。
“他们准备集结军队进攻这里,所以我们要请求他们的援助。”
“来不及的。他们的军队还要从马德里赶过来,到时候怕是什么都晚了。现在谁还看不出凯撒非常着急呢。”马基雅维利说。
“我倒是有个主意……”达·芬奇自言自语道。
“什么?”
“炸弹。”
“炸弹?”马基雅维利问。
“小型炸弹,但是有足够的威力。比如说,能炸沉军舰或者炸毁营房。”
“嗯,如果有这个的话……”埃齐奥说,“那你需要什么材料?”
“硫磺、木炭和硝石。还有铁,软一点的薄铁片。还有,我需要一个小工作室还有熔炉。”
他们找了一段时间,还好阿尔伯特船长的船还在之前的码头上停泊着。他热情地向他们招手致意。
“很高兴再见到你们。”他说,“我跟你们说过的,他们不是什么绅士。你们听到那天晚上孤狼旅馆里的噪音了吗?”
埃齐奥笑了。他告诉船长他们需要一些材料和场所。
“唔。我知道有个人可能帮得上忙。”
“你什么时候回意大利?”达·芬奇问。
“我运来了些格拉巴酒,准备再运点丝绸回去。大概两三天吧。怎么了?”
“等下再告诉你。”
“你能尽快准备好我们要的东西吗?”埃齐奥问。他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虽然他也不能因为达·芬奇想走就说他什么不是。
“没问题!”
阿尔伯特说到做到,几小时之后他们就准备就绪了,于是达·芬奇立刻开始了准备工作。
“你大概要多少时间?”马基雅维利问。
“没助手的话,两天。这些材料我能做出二十个,或者二十一个炸弹。每人十个。”
“每人七个。”埃齐奥纠正道。
“不,是十个,我的朋友。你一份,尼科洛一份。不用算我的。”
两天后达·芬奇就把炸弹做好了。每个炸弹大概有葡萄柚那么大,包着铁皮,顶上安着一个把手。
“这个怎么用?”
达·芬奇自豪地笑了。“你扳一下这个把手——其实是杠杆——然后数到三,把它朝你的目标扔过去。每个炸弹都有炸死二十人的破坏力,而且只要位置选得好,一颗炸弹就能把战舰炸到无法行动,运气好的话还能炸沉。”他顿了一下,“可惜没时间造潜水艇了。”
“那是个什么东西?”
“没什么。记住,数到三,然后赶紧扔出去。不然你就等着被炸飞吧!”他站了起来,“现在是时候说再见了。祝你们好运。”
“什么?”
达·芬奇苦笑。“我已经受够西班牙了,所以我向阿尔伯特订了个位置。他今天下午趁涨潮就走。如果你们搞定了,我们罗马见。”
埃齐奥和马基雅维利对视了一眼。然后他们庄重地和达·芬奇拥抱致意。
“谢谢,我的朋友。”埃齐奥说。
“不算什么。”
“还好你不是在给凯撒做这些东西。”马基雅维利说。
达·芬奇走后,他们小心地把炸弹分成两份装进麻布背袋。
“你去兵营,我去港口。”埃齐奥说。
马基雅维利严肃地点点头。
“结束以后,我们在孤狼的那个街角会合。”埃齐奥说,“我觉得凯撒会把那作为指挥部。如果下面出现乱子,他肯定要到那去和他的核心层重整秩序。我们要在他们再逃走之前抓个瓮中之鳖。”
“这次我支持你的直觉。”马基雅维利咧嘴一笑。
“凯撒这种自大狂不会想到把老巢的位置换一换的。而且这里比宫殿什么的朴素多了。”
“祝你好运,朋友。”
“彼此彼此。”
他们握手作别,然后分头去执行任务了。
埃齐奥决定先到运兵船那里去。他顺着人流来到了港口,在船坞那里找到了第一个目标。他拿出一颗炸弹,强压着心里不放心的感觉,紧张地扳了一下把手,数到三,使劲扔了出去。
他距离目标相当近,这一击准确地命中了运兵船。炸弹喀当一声掉到了船体中间。有一小会儿埃齐奥感觉一切都静止了,正当他怀疑是不是任务要失败的时候,运兵船猛烈地爆炸了。桅杆被炸得粉碎,碎木片被吹飞到高空之中。
趁着爆炸引起的混乱,埃齐奥迅速沿着船坞寻找下一个目标。有几次,装着火药的船爆炸的时候威力要大得多。还有那么一次,爆炸还波及了两边相邻的船。
埃齐奥顺利摧毁了十二条船,但是战绩远不止如此。爆炸引起的混乱和恐慌也具有很大的价值。远远地,他听到马基雅维利那边传来爆炸的隆隆声,然后是人的叫喊声。马基雅维利也做到了。
在埃齐奥赶往会合地的一路上,他都在担心马基雅维利的安全。
整个巴伦西亚都炸开了锅,但是埃齐奥还是在十分钟内顶着人潮赶到了会合的街角。马基雅维利不在那里。但是没多一会儿他就跑来了,有点儿狼狈,脸上也被熏黑了。
“愿上帝保佑莱昂纳多·达·芬奇。”他说。
“成功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阵仗!”马基雅维利说,“幸存者们没命地跑出城镇,估计这么一吓,他们下半辈子都不敢再拿剑上战场了吧。”
“漂亮!但是我们还有事做呢。”
两人顺着窄巷走到了孤狼紧闭的大门前,于是他们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房顶。这座旅店只有一层楼,但是比起在门口看起来要大得多。接近坡顶的最上面有个天窗开着,他们走了过去,在边上小心翼翼地望向里面。
这不是他们遭遇袭击的那个房间。里面有两个人:米凯莱托站在一张桌子边上,另一个人坐在他对面,正是凯撒·博基亚。他曾经英俊的脸现在已因花柳病变得支离破碎了。他脸色苍白,神情狂怒。
“他们又破坏了我的计划!那些该死的,该死的刺客!你为什么没杀掉他?为什么你又辜负了我的期望!”
“阁下,我——”米凯莱托看上去就像一条丧家之犬。
“我必须要成功逃走,我要去维亚纳,只要跨过边境去纳瓦拉就行!让他们在我后面追我吧!我可不要在这等着费迪南德的人把我抓回拉蒙塔去。我的大舅哥是纳瓦拉国王,他肯定会帮我的!”
“我会帮助您,一如既往。只求您让我跟您一起走。”
凯撒的嘴弯起一个邪恶的弧度。“的确,你把我带出了拉蒙塔,给了我希望。但是你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样了!”
“主人,我所有的人都死了。我能做的都做了!”
“然后失败了!”
血色从米凯莱托的脸上消失了。“我这么多年来忠诚地服务,到头来就只有这样?”
“你这条下贱的狗,给我滚出我的视线。你给我滚!随便找个阴沟然后给我去死!”
米凯莱托怒吼着冲到凯撒面前,他那双异于常人的大手伸向他前主人的喉咙。但是他永远都碰不到了,凯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带中抽出一柄手枪,几乎是抵在米凯莱托头上开了一枪。
米凯莱托的脸被打了个皮开肉绽,他栽倒在了桌子上。
凯撒从椅子上跳到后面,躲开了飞溅的血花。
埃齐奥退了回去,但是时刻听着下面的动静,准备跳下楼顶从前门抓住凯撒。而马基雅维利则探身向前观察这个关键时刻。他的脚不小心踢掉了一片瓦,这立刻惊动了凯撒。凯撒抬头看过去,随即便抽出了第二把手枪。马基雅维利来不及缩回身子,凯撒开火了。马基雅维利肩膀中弹,锁骨被打断,趁着这个当儿,凯撒飞快地逃走了。
埃齐奥不是没动过去追凯撒的念头,但是既然他已经听到了凯撒要去维亚纳的计划,那就不用着急去追他了。当务之急是照顾自己受伤的同伴。
马基雅维利一直呻吟着向埃齐奥道歉。埃齐奥把他拽下屋顶,至少他现在还能走路。
走到大街上埃齐奥叫住了一个路人——一片混乱之中,他不得不用拽的。
“我要找医生,”他焦急万分地说,“哪儿有医生?”
“现在大家都要找医生!”那人答道。
埃齐奥晃着他的肩膀。“我朋友受了重伤!现在哪有医生?告诉我!”
“把我放开!你去找阿科斯塔大夫吧,他的诊室就在这条街前面,有标牌。”
埃齐奥扶住摇摇欲坠的马基雅维利,从外套里拿出他的围巾尽量包扎好伤口。马基雅维利失血太多了。
阿科斯塔看到马基雅维利这个样子连忙让他坐在椅子上,拿出一瓶酒精和几块纱布,开始准备清理伤口。
“还好是贯通伤,”他用支离破碎的意大利语向两人解释道,“这样至少我不用把子弹挖出来。伤口很干净,但是我需要复位锁骨,你们最近不会要旅行吧?”
埃齐奥和马基雅维利互相看了一眼。
“抱歉,我又拖后腿了。”马基雅维利使劲挤出一个笑容。
“闭嘴别说话,尼科洛。”
“去吧,去找凯撒吧。我没事的。”
“我倒是可以替您照顾他,我这里正好还空着一个小病房呢。”阿科斯塔说道,“等他康复了之后,我会让他去找您的。”
“要多久?”
“也许两周,也许更久。”
“那我们罗马见吧。”马基雅维利说。
“那好吧。”埃齐奥答道,“保重,朋友。”
“替我杀了他,”马基雅维利说,“不过他倒是帮我们解决了米凯莱托这个麻烦。”
第三部
现在到了库玛谶语里所谓最后的日子,
伟大的世纪的运行又要重新开始,
处女星已经回来,又回到沙屯的统治,
从高高的天上新的一代已经降临,
在他生时,黑铁时代就已经终停,
在整个世界又出现了黄金的新人。
——维吉尔《牧歌·其四》
六十三
埃齐奥孤身一人再一次踏上了穿越西班牙的长途跋涉。在公元1507年的三月,他终于到达了北边的维亚纳城。埃齐奥看到在前面一英里左右的距离,有一座和金苹果的影像几乎相同的城市。它有着高耸的城墙,城中央有个坚固的大本营。但是眼前这座城市有一点和金苹果的影像不太一样。
即使还没越过边境,他也能看得出纳瓦拉王国正在进行战争。他到一个小村中去打听消息,但是几乎所有的本地人都在埃齐奥问他们问题的时候沉默地摇头。之后埃齐奥找到一个神父,通过拉丁语两人能够交流了。神父告诉了他目前的局势:“你可能知道我们的国王和王后对纳瓦拉有所企图。纳瓦拉土地富饶,他们想把纳瓦拉王国吞并进西班牙的版图。”
“所以他们想要发动侵略?”
“他们已经发动侵略了。这里的交通要地已经被他们占领了。”
“那这些围城的军队是?”
“那是纳瓦拉军。我想他们会赢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由纳瓦拉国王的妹夫指挥,那个人是位经验丰富的将军。”
埃齐奥的心跳蓦地加速了。但是处于保险,他还是要确认一次。
“他的名字是?”
“他很有名。他是巴伦西亚公爵,叫做凯撒·博基亚。有人说他曾经掌管教皇本人的军队。但是西班牙士兵很勇敢,他们打开城门去进攻围城的军队,在城市外面的荒野上进行了殊死的战斗。如果是我,我不愿意到那边去哪怕多走一步,孩子,那里只有倾轧和喋血。”
埃齐奥向他致以谢意,然后催马向前。
在那里,在埃齐奥面前正发生着一场战斗。战场上大雾弥漫,凯撒·博基亚站在垓心,逐个击倒挨过来的敌人。突然埃齐奥被一个头戴黄锁红盾标志的纳瓦拉骑兵当成了目标。埃齐奥向他挥出一剑,但是对手低头堪堪避过了埃齐奥的攻击。埃齐奥一剑落空,差点从马上栽下来。及时调整过来的埃齐奥拨马回身面对骑兵。那骑兵右臂后缩,准备瞄准埃齐奥暴露的侧面发动袭击,但是埃齐奥先冲向他,挥剑劈向他的右臂。长剑剑尖割过骑兵的胸膛,他痛得一缩,埃齐奥便趁势猛力下劈,从对手的右肩斜斩过胸膛。他无声地坠马,被一个西班牙步兵结果了性命。
凯撒没有骑马,埃齐奥决定徒步接近以防凯撒太早发现他。于是埃齐奥跳下马背,跨过战场冲向凯撒。
终于他和死对头面对面了。凯撒的脸上沾满了鲜血和灰尘,难掩力战的紧张。然而看到埃齐奥的时候,凯撒的表情变得激动起来。
“刺客!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靠着为马里奥·奥迪托雷复仇的渴望!”
他们挥剑斗在一处,直到埃齐奥一招将剑从凯撒手中打落。他收剑入鞘,冲向博基亚,卡住他的脖子。凯撒从米凯莱托那学过一些绞杀的技巧,猛地推开埃齐奥的胳膊挣脱了。埃齐奥伸出袖剑,但是凯撒又成功地挡住了一击。两人的战斗越发激烈。
此时西班牙人很不巧地吹响了撤军的号角。见到局势骤变,凯撒连忙狂喜地对旁边的纳瓦拉士兵叫道:“杀了他!杀了那个刺客,把那个该死的混蛋给我大卸八块!”雾变得更浓了。凯撒消失在雾中,纳瓦拉士兵围了上来。埃齐奥不知打退了他们多少次的进攻,直到精疲力竭地倒下。在混乱和大雾之中,士兵们丢下“死掉”的埃齐奥撤退了。
埃齐奥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他仰面躺在战场中间,把一具尸体从身上搬开之后坐了起来。天空中映着晚霞,如血般殷红。在天边太阳光强烈耀眼,尘土还没有全部消散,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阵亡者的尸体。
埃齐奥看到一只乌鸦站在某具尸体的脸上,正在饥饿地啄食他的眼睛;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在附近徘徊,被血的味道刺激得狂躁不安;残破的战旗迎风飞舞,发出啪啪的响声。
埃齐奥挣扎着站了起来。他在尸体丛中艰难前行,他的剑和匕首都不见了,但是袖剑和腕甲还藏得好好的。
他的首要目标是找到替换用的武器。在他旁边,有个农夫正在战场上寻找战利品。
“你自便吧,”农夫看着他说,“这里能拿的东西可多呢。”
埃齐奥寻找着死去的军官和骑士,因为这些人的装备更好。但是所有的装备似乎都被人搜刮过了。最后他找到一个还拿着完好的剑的队长,还有一把和自己用的那把差不多的匕首,这令他喜出望外。
然后埃齐奥想要找一匹马,以便能够快点儿赶路。他运气很好,从战场边缘开始算没走半英里,在远离纳瓦拉兵营的地方,他看到一匹装好鞍和缰绳的马正在绿地上吃草。马背上有一摊血,但是马身上并没有伤痕。埃齐奥轻柔地和它说了会儿话,然后骑上了它。马儿一开始有点儿不配合,但是埃齐奥很快安抚住了它,顺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过去。
回到战场上之后,他看到了更多来捡拾东西的农民。他从这些人的身边走过,奔向传来战斗声音的山坡上面。这座小山的上面是平的,在那下面,邻近筑高的城墙,战斗重新打响了。从那里传来了隆隆的炮声。
六十四
埃齐奥把马儿引到战场的一边,穿过一片片橄榄林。在树林中他遭遇了一队纳瓦拉的侦察兵,他来不及掉头躲开,侦察兵就向他开了火。埃齐奥没有被打中,但是他的马儿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他徒步继续逃走,一路小心提防无处不在的西班牙士兵。他又走近了些,听到林中空地上两个西班牙士兵在说话。一个受了伤躺在地上,另一个竭力安抚他。
“天呐!”伤兵说,“我的腿……为什么流血就是止不住呢?”
“哥们儿,我能做到的我都做了。现在你我能做的就是祈祷。”
“帕比罗啊,我好害怕!我的腿!我的腿!”
“别说话,米格尔。想象一下如果我们能打赢,我们能拿到多少钱!还有战利品!”
“你说,指挥我们战斗的那个老头是谁?”
“你说公爵大人?”
“对啊。我们在给他打仗,对吧?”
“是啊,朋友。他为国王和王后服务。我们为他服务,所以我们要打仗。”
“帕比罗,现在只有我的命……能让我为之战斗了。”
一队侦察兵从空地的另一边出现了。
“继续前进,”领队的军官说,“我们要包抄他们。”
“我的朋友受伤了,他不能走路。”
“那就别管他了,跟我过来。”
“再让我和他待一会儿吧。”
“那好。我们要往北去,记得跟上我们,别被纳瓦拉那边注意到。”
“怎么知道我们包抄了他们的后面?”
“会有枪声的。我们要在他最想不到的地方袭击,用树木作掩饰。”
“再等等吧,长官。”
“怎么了?”
“我现在就跟您一起行动。”
“现在?”
“对,长官……我的朋友米格尔已经死了。”
他们走之后,埃齐奥又等了几分钟,然后往北走了一段,转而向东走向维亚纳的方向。他离开了橄榄林,看到他们已经从北边绕过了战场。看上去没有什么包抄成功的迹象,而且优势一方似乎也是纳瓦拉军,所以埃齐奥不知道这些西班牙士兵后来怎么样了。
在他前进的方向上有一个被摧毁了的小村子。看到西班牙的狙击手躲在烧焦残破的墙后面,拿着长筒转轮枪瞄准纳瓦拉士兵开火,埃齐奥选择避开了他。
埃齐奥遇到了一名士兵,他的衣服被血浸透了,埃齐奥看不出他是哪一边的。士兵靠着一棵橄榄树坐着,极度痛苦地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着。他的枪就丢在身边。
当走到市郊,在堡垒后面的营房之间,埃齐奥终于看到了他的目标。凯撒正和一个纳瓦拉军官研究如何破坏维亚纳的城墙。
占据维亚纳的西班牙人大胆到让他们的后勤人员在这里的房子中安顿下来,但是他们现在肯定没办法自卫了。
突然一个女人从农舍中跑了出来,尖叫着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救命!”她哭喊着。“帮帮我!救救我儿子!我儿子受伤了!”
军官走了过去,抓着女人的头发把她拖到一边。
“救命!”她喊着。
“让她闭嘴行不行?”凯撒冷冷地看着他。
军官拔出匕首划过女人的喉咙。
六十五
埃齐奥尾随着凯撒,一路上看到了更多纳瓦拉士兵们对西班牙移民的暴行。
他看到一个纳瓦拉士兵正对一个年轻姑娘粗暴地动手动脚。
“别碰我!”她喊道。
“听话”,士兵兽性大发,“我不会弄疼你的。你说不定还会喜欢呢,西班牙婊子。”
再往前,一个看上去像厨师的男人被两个士兵架着,绝望地看着另外两个士兵把他的房子点燃了。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一个西班牙伤兵被人锯掉了双腿,正被两个纳瓦拉二等兵从推车上面踢下来。他们站在那里,看着伤兵拼命挣扎着沿小路爬离,一面大笑。
“跑啊,你倒是跑啊!”一个说。
“你就不能快点儿吗!”另一个接着说道。
这场战役的优势毫无疑问已经向纳瓦拉一边倾斜了。埃齐奥看到纳瓦拉军已经在城外修起了攻城塔。纳瓦拉士兵蜂拥而上,在城楼上爆发了激烈的战斗。如果问凯撒在哪里,他最可能待的地方就是最前线,他作战的勇猛无畏就和他平时的残忍冷酷一样令人印象深刻。
在他后面,一个西班牙牧师正在给一群绝望的教众吟诵着什么:“这是你带来的自己的罪。这是上帝惩罚你的方式。我们的罪就是上帝的宣判!赞美上帝!感谢上帝!感谢上帝教导我们谦卑。感谢上帝教导我们明白我们的惩罚,是通往灵性的呼唤。上帝赐予,上帝夺去。真理如此阐明。阿门!”
“要进城,只能爬上攻城塔了。”埃齐奥心想。最近的那座刚刚被推向城墙,埃齐奥跑了过去,混在冲上攻城塔的队伍里,虽然没什么伪装,但在这样冲锋的狂热队伍中,伴随着下面自信满满的围攻者,应该没人发现他。
守城的一方也准备好迎接他们的进攻了。他们朝城墙下的敌人倒下沥青和油的混合物——希腊火。听到下面着火的倒霉蛋发出的尖叫声,塔上的士兵加紧了攻城的脚步,埃齐奥也混迹其中。埃齐奥看到周围的士兵纷纷把别人推下去自己求生存,有的士兵惨叫着落入脚下的火海。
埃齐奥知道他得在火势蔓延上来之前爬到最上面。登上高高的攻城塔,信仰之跃!他跳向城垛,身后攻城塔刚好燃烧着倒塌了,下面陷入了地狱般的混乱。
堡垒上双方开始了激烈的交战,然而有数以百计的纳瓦拉士兵已经进入了城区,西班牙人吹响了号角,他们开始收缩阵地回到维亚纳中央大本营。这座城市似乎已经被攻陷了,凯撒将要大胜而归,他富有的大舅哥也绝对会慷慨地奖赏他。
埃齐奥绝不能允许这一切发生!
于是埃齐奥在城墙上发足狂奔,一路上灵活地闪躲阻击西班牙部队的纳瓦拉军。埃齐奥找到了凯撒,试图在敌军中间拦住他。凯撒已经等不及占领大本营,发现有人要阻挡他的道路,他赶紧走下内墙穿过城镇,埃齐奥立刻跟上了他。
在他们面前,大本营已经打开了大门。西班牙人已经放弃了抵抗,守将做好了谈判的准备,可是凯撒并不是一个有仁慈心的人。
“杀啊!杀光他们!”他冲着自己的部队大喊着。他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冲进大本营,奔上狭窄的石梯,杀掉了沿途所有的人。
埃齐奥紧跟着他的脚步,一直到他们冲上了大本营最高处的女墙。凯撒单枪匹马站在那里,斩断了西班牙人的旗杆。当他打算原路返回的时候,埃齐奥上前挡住了唯一的退路。
“你这次无路可逃了,凯撒!”埃齐奥大喊,“是时候清算旧账了!”
“来啊,埃齐奥!”凯撒咆哮道,“你破坏了我的家族,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赔得起!”
他们的怒火驱使两人立刻冲向对方,一人对一人,正面碰撞。
凯撒先发制人,右拳狠狠砸向埃齐奥的脑袋。埃齐奥俯身躲过,但是太晚了。凯撒的拳头擦过刺客的太阳穴。埃齐奥一阵晕眩,凯撒胜局已定一样大叫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赢!但是首先我要杀掉你,还有所有你的亲朋好友!我是不会死的,命运永远站在我这边!”
“你的气运已尽,凯撒!”埃齐奥答道。他静下心来后退一步,拔出了剑。凯撒也抽出他的长剑,两人开始了真正的殊死决斗。埃齐奥挥剑斩向对手的头部,剑刃在空中平划出一个致命的圆弧。凯撒被这一剑的速度吓到了,慌忙地举起剑勉强挡住了这一击,猛烈的碰撞让凯撒胳膊发麻。埃齐奥的剑被崩开了,凯撒趁机刺出一剑,重拾了平衡和注意力。两人在女墙上兜着圈子,时而突然开始迅速挥剑,剑尖与剑尖激烈碰撞——这是剑术的对决。埃齐奥前趋一步,把凯撒的长剑拨到右边,然后手腕一转瞄准凯撒露出来的左腹刺去。然而凯撒的速度也不逊色,拨开了埃齐奥的剑锋。趁着这一瞬间的机会凯撒轻摇长剑刺向埃齐奥,却被埃齐奥一抬手以腕甲格开了。两人不约而同后撤几步,警戒对方的下一次进攻。即使花柳病也没有影响凯撒的剑术修为。
“呸!老头,你已经该入土了!现在是我的时代,我不会手下留情的!你那过时的一套玩意,过时的规矩和过时的上下等级——全都给我去死吧!”
两人都累了,对峙着喘起气来。
埃齐奥回答道:“你所谓的新制度,只能给所有人带来暴政和悲惨而已!”
“我知道意大利人想要什么,我早看腻了一群老头钩心斗角往上爬了!”
“你比他们错得更加离谱!”
“我从来没有错过,我才是看破一切的智者!”
“智者需要的是审慎的思考,不是盲目的自大!”
“埃齐奥·奥迪托雷,你的时辰到了!”
凯撒突然发动袭击,但是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底气。埃齐奥沉着地拆招,格挡,然后抓住了凯撒失去平衡的机会。埃齐奥抓住凯撒的手腕,把剑扭了下来。长剑叮叮当当地坠落到步道石上,两人到了女墙边上,下面纳瓦拉的士兵们已经开始庆祝了。然而这场胜利没有战利品,因为他们夺回来的是自己的城市。
凯撒想要去拿匕首,但埃齐奥一剑挥落了凯撒的手腕,挑断了凯撒的手筋。凯撒惊惧地退缩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怒不可遏。
“王座必须是我的!”他不甘心地说着,就像个被抢走玩具的小孩子。
“你有妄想的权利,但没有获取的资格!”埃齐奥说。
“你懂什么?你有这么大的理想吗?”
“真正的领袖会让他领导的人更强大。”
“我能领导人类进入新纪元!”
看到凯撒已经站在女墙的边上,埃齐奥举起了剑:“愿你的名字被永远遗忘——愿你安息吧!(拉丁文)”
“你不能杀我!没人能杀我!”
“那就把你交给命运来决定吧。”埃齐奥答道。
埃齐奥丢下手中的剑,抓住了凯撒·博基亚,轻巧地把他丢下了女墙。他从一百英尺高处重重跌落到步道石上,但是埃齐奥没有去看——长久以来和凯撒对决时的那种沉重感,如今已经烟消云散了。
六十六
又是一年仲夏节——埃齐奥四十八岁的生日到了。埃齐奥、马基雅维利和达·芬奇在新翻修的台伯河岛总部聚首,以前的藏身处现在已经是一座令人自豪的建筑了。
“真是个不错的派对,”达·芬奇评论道,“如果你现在要我给你设计什么的话,那就是一个真正的聚会了——”
“再过两年再说吧,”埃齐奥微笑道,“我们会换个理由邀请你的。”
“什么?”达·芬奇好奇地问。
马基雅维利活动着肩膀——有点弯,但是现在已经彻底痊愈了——说道:“达·芬奇啊,我们要向你发起邀请了。”
“又来了?”
“我们想邀请你加入我们,”埃齐奥郑重其事地说,“成为一名刺客兄弟会的正式成员。”
达·芬奇也一本正经地微笑着。“看样子我的炸弹很成功嘛。”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说道:“绅士们,感谢你们,你们也知道我永远尊重、支持你们的目标。我也永远不会把刺客组织的秘密告诉任何人,”他顿了一下,“但是我和你们所走的道路不同。我是个隐士,所以对不起了。”
“你的支持和你的加入对于我们来说一样无可取代,但是为什么我们不能让你改变心意呢,朋友?”
“不行,埃齐奥。还有,我要走了。”
“你要走了?去哪儿?”
“先回米兰,然后我要去安布瓦斯。”
“法国?”
“听说法国是个很有品位的国度,我要到那去安享晚年。”
埃齐奥张开双臂。“那就只能放你走啰,老朋友。”他想了想说道,“那,我们都要分道扬镳了。”
“此话怎讲?”达·芬奇问。
“我要回佛罗伦萨,”马基雅维利答道,“我在那还有的是活儿呢,”他向埃齐奥使了个眼色,“而且我还要写那本书。”
“那你定下标题了吗?”
马基雅维利直直地看着埃齐奥。“当然,我准备叫它《君主论》。”他答道。
“那就把克劳迪娅给我送回来吧。”
“当然,她想念罗马想坏了,而且你知道,她会一直支持你兄弟会导师的工作的。”马基雅维利看了一眼时钟。“时候不早了。”
三人一齐站起身来,庄重地拥抱彼此。
“再见。”
“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