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选举会议刚刚结束——就在这个月。传闻说罗德里戈靠金钱买来了绝大部分选票。就连他最有力的竞争对手,阿斯卡尼奥·斯福扎也投了他一票!据说他的贿赂是整整四头骡子背着的银币。”
“他成为教皇又能有什么好处?他有什么目的?”
“庞大的影响力还不够吗?”西奥多拉看着他,“现在我们要受一头恶狼的摆布了,埃齐奥。他恐怕是前所未有的最贪婪的恶狼。”
“你所说不假,西奥多拉。但他追求的权势就连教皇的地位也无法满足。如果他控制了梵蒂冈,就离找到墓穴更近了一步;而且他仍然在寻找伊甸苹果,因为那件‘伊甸碎片’会让他拥有上帝般的力量!”
“就让我们祈祷你能让苹果回到刺客组织的手中吧——作为教皇和圣殿骑士团大团长的罗德里戈已经够危险了。如果他连伊甸苹果也得到了……”她没有说下去。“就像你所说的,他会变得坚不可摧。”
“真奇怪。”埃齐奥说。
“什么奇怪?”
“有两个人在追捕他,可我们的朋友萨佛纳罗拉却一无所知。”
西奥多拉把埃齐奥送到了威尼斯工业区的那座庞大的露天广场,然后离开了。那位传道者就将在这座广场上布道。埃齐奥戴上兜帽,警惕地低着头,融入周围聚集起来的人群之中。没过多久,广场就挤得水泄不通,人们簇拥着一座小巧的木头舞台,有个苦行僧似的男人走了上去,他有一双冰冷的蓝色眸子,凹陷的脸颊,铁灰色的头发和粗糙的双手,身穿淡灰色的羊毛长袍。他说起话来,只在人们疯狂的欢呼盖过他的话声时稍微停顿片刻。埃齐奥明白,精通此道的人完全可以让数百人陷入盲目的歇斯底里状态。
“围拢过来,孩子们,听我哭泣!因末日即将到来。你们做好准备了吗?你们准备面对我的修士弟兄萨佛纳罗拉赐予我们的光明了吗?”他抬起双手,埃齐奥知道这位传道者所说的光明是什么,脸色严肃起来。“黑暗的时代已经降临,”传道者说,“但我的弟兄指点了我一条明路:这条路通向救赎、通向等待着我们的天堂之光。但我们必须做好准备,必须彻底接受他。就让萨佛纳罗拉充当我们的向导吧,因为只有他知道未来的景象。他不会带领我们走入歧途。”这时那位传道者朝着面前的讲台弯下腰去。“你们准备好迎接最后的审判了吗,兄弟姐妹们?等那一天到来,你们会追随何人的脚步?”为了加强效果,他刻意停顿了片刻。“教会里有许多人声称能提供救赎……可孩子们,这是一派胡言!他们都是那位博尔吉亚教皇的奴隶,是第六位、也是最腐败堕落的亚历山大‘教皇’的奴隶!”
人们尖叫起来。埃齐奥在心里吃了一惊。他想起了记忆里那只苹果投射出的预言景象。在遥远的未来,地狱将会真正降临到大地上——除非他能够加以阻止。
“我们的新教皇亚历山大并非属灵之人,也并非灵魂高洁之人。像他那样的人会花钱收买人心,再出售有俸圣职以此牟利。教会的牧师全都是见钱眼开的商人!我们之中仅有一位受灵感说话的人,我们之中仅有一人能窥见未来,与主交谈!他就是我的修士弟兄,萨佛纳罗拉!他会引领我们!”
埃齐奥心想:那位疯修士是否也像他一样,开启了伊甸苹果?他是否释放出了同样的幻象?这是否正应了莱昂纳多对伊甸苹果的评价——对心灵软弱的人来说很危险?
“萨佛纳罗拉会引领我们走向光明,”传道者总结道,“萨佛纳罗拉会告诉我们未来的景象!萨佛纳罗拉会带我们走进天国的大门!我们可不想待在萨佛纳罗拉所目睹的新世界里。萨佛纳罗拉修士所走的正是我们追寻的,通往上帝身边的道路!”
他又抬起双手,人们纷纷大喊欢呼。
埃齐奥知道,想要找到萨佛纳罗拉,唯一的方法就是通过这位门徒。但他必须找到方法接近那个人,同时又不会引起周围狂热民众的猜疑。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扮演着想要和其他信众搭话的软弱男人的形象。
这并不容易。他遭到了挑衅式的推搡,那些人能看出他是个陌生人,是个新来者,是个不值得尊重的人。但他面露笑容,鞠躬行礼,甚至作为最后的手段,丢下了钱币,说着:“我想对萨佛纳罗拉的事业和那些支持他并相信他的人给予奉献。”而金钱一如既往地发挥了作用。事实上,埃齐奥心想,金钱才是让人改变信仰的最佳手段。
那位传道者以混合了愉快和轻蔑的情绪看着埃齐奥接近,最后示意信众们让到一旁,招呼他走上舞台,又领着他来到不远处的那座寂静的小广场,在那里和他做私下交谈。埃齐奥愉快地看到,他显然是觉得自己招募到了一位富有且有地位的支持者。
“萨佛纳罗拉在哪儿?”他问。
“他无处不在,弟兄,”传道者答道,“他陪伴在我们所有人身边,而我们所有人也都陪伴着他。”
“听着,朋友,”埃齐奥急切地说,“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猜谜的。请告诉我他在哪儿。”
那传道者斜眼看着他,埃齐奥明显看到了他眼里的疯狂。“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瞧,萨佛纳罗拉爱你,就像你爱自己。他会为你展现光明。他会为你展现未来!”
“但我必须跟他本人谈谈。我要见领袖!而且我有庞大的财富,可以支持他这场宏大的远征!”
传道者露出狡猾的神色。“我懂了,”他说,“耐心点。时候还没到。但你可以加入我们的朝圣之旅,我的兄弟。”
于是埃齐奥耐心等待。他等待了很久。最后在某一天,埃齐奥接到了那位传道者的召唤,要他黄昏时去威尼斯码头和他碰面。埃齐奥早早赶到那儿,耐心又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在暮霭中渐渐接近。
“我还以为您不会来了。”他招呼道。
传道者露出欢快的神情。“你对真理的探寻充满热忱,我的兄弟,它也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现在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的领袖也终于获取了应得的地位!来吧!”
他示意他向前走,随后带着埃齐奥来到码头上,一艘大帆船正停泊在那儿。一群信徒正在附近等待着。传道者对他们说:
“孩子们!到了我们离开的时刻了。我们的弟兄和精神领袖,吉罗拉莫·萨佛纳罗拉正在属于他的那座城市等待着我们!”
“是啊,没错!那个狗娘养的畜生让我的城市和家乡向他臣服——向疯狂臣服!”
人们和埃齐奥转过头,看向那个发话者。那是个头戴黑帽的长发年轻男子,嘴唇丰满,瘦削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
“我刚刚逃离那儿,”他续道,“该死的法兰西国王查尔斯把我赶出了我的公爵领地,让那个上帝的走狗萨佛纳罗拉取代了我!”
人们的情绪开始激动,要不是那位传道者的阻止,他们早就抓住那个年轻人,把他丢进潟湖里去了。
“让他说出自己的想法吧,”传道者命令着,随后转向那个年轻人,问道:“我的兄弟,你为什么要侮辱萨佛纳罗拉的声名?”
“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他对佛罗伦萨所做的一切!他控制了城市!那些贵族不是支持他,就是无力反抗他。他煽动民众,就连那些本该明白事理的人——比如波提切利大师——都盲目地追随他。他们焚烧书籍和艺术品,还有那个疯子认为的所有不道德的事物!”
“萨佛纳罗拉正在佛罗伦萨?”埃齐奥急切地问,“你确定?”
“要是他不在就好了!要是他在月亮上或是地狱里就好了!我都差点死在那儿!”
“我的兄弟,你究竟是什么人?”传道者不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那年轻人挺起胸脯。“我是皮耶罗·德·美第奇。‘华丽公爵’洛伦佐之子,也是佛罗伦萨的合法统治者!”
埃齐奥握住了他的手。“幸会,皮耶罗。我是你父亲忠实的朋友。”
皮耶罗看着他。“多谢你,无论你是谁。至于我父亲,幸好他在疯狂仿佛巨浪般席卷整个城市之前就死了。”他满不在乎地转过身,面对愤怒的人群。“别去支持那个恶毒的修士!他是个充满野心和危险的傻瓜!他应该像条疯狗那样被人杀死!”
这时人们发出愤慨的大吼。传道者转身面对皮耶罗,大喊道:“异端!你这是在散播邪恶的思想!”他对人群喊道:“你们必须制服他!让他闭嘴!把他送上火刑架!”
皮耶罗和埃齐奥此时都拔出剑来,面对来势汹汹的人群。
“你是谁?”皮耶罗问。
“埃齐奥·奥迪托雷。”他答道。
“噢!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我父亲经常提起你。”他的目光转向那些暴民,“我们还有机会脱身吗?”
“希望有吧。但你的做法实在不够明智。”
“我又怎么会知道?”
“你让我长久以来的努力和准备都付诸流水了——不过算了。拿稳你的剑!”
战斗激烈却短暂。他们两人在暴民的猛攻下退入一栋废弃的仓库,在那里站定迎敌。幸好那些信徒尽管怒气冲冲,却远远算不上擅长打斗。没过多久,其中最大胆的那些人就纷纷后退,照看埃齐奥和皮耶罗的长剑留下的伤口,而其余人开始转身逃跑。只有面色阴沉的传道者还站在当场。
“骗子!”他对埃齐奥说,“你会在地狱中承受永世冻结之苦。我也会亲手把你送去那儿!”他从长袍下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剑,高举过头,冲向埃齐奥,作势欲刺。埃齐奥向后退去,几乎倒在地上,也无从抵挡那传道者的攻击,但皮耶罗一剑刺伤了那人的腿,而埃齐奥站起身来,弹出了他的双刃匕首——锋利的匕尖刺进了那人的腹部。那传道者的整个身体颤抖起来。他倒在地上,双手抓挠着地面,抽搐了好一会儿,最后不再动弹。
“希望这能弥补我给你带来的麻烦,”皮耶罗沮丧地笑着说,“来吧!我们到总督府去,让阿戈斯蒂诺派人留意一群散布在四处的疯子,确保他们不会再惹事。”
“多谢了,”埃齐奥说,“但我要去的不是总督府。我得去佛罗伦萨。”
皮耶罗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什么?你要自己踏入地狱之门?”
“我必须找到萨佛纳罗拉。但或许,我已经来不及抹除他对我们的家乡造成的破坏了。”
“那么我祝你好运,”皮耶罗说,“无论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第二十六章
1494年,42岁的吉罗拉莫·萨佛纳罗拉修士已经成了佛罗伦萨实际上的统治者。他的灵魂承受过折磨,是位扭曲的天才,也是最糟糕的那种狂信徒;但他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人们不仅愿意追随他,更会在他的煽动下做出最荒唐也最具破坏性的愚行。这些全都出于对地狱之火的畏惧,以及对他那些教条的深信不疑:所有享受、所有俗世财富和人类的作品全都值得摒弃,只有通过彻底的克己自律方能找到真正的信仰之光。
难怪莱昂纳多还留在米兰,在返回自己家乡的路上,埃齐奥心想。其他的姑且不论,埃齐奥从他的朋友那里还听说,原本纵容或者只是处以小额罚款的同性恋行为,如今在佛罗伦萨将会处以死刑。难怪曾在洛伦佐的关怀和鼓励下聚集在此的唯物主义与人文主义思想家和诗人,如今都选择了离开,因为佛罗伦萨正在迅速转变为一片文化的沙漠。
就在接近城市的时候,埃齐奥注意到,有一群黑色长袍的修士和衣着肃穆的普通信徒也在朝相同的方向前进。他们显得庄严而又正直。所有人都低着头。
“你们要去哪儿?”他问其中一名过路者。
“去佛罗伦萨。去匍匐在领袖的脚下。”一名脸色苍白的商人答道,随后才继续前进。
道路很宽,埃齐奥看到,另一群人正朝着这边走来,显然是要离开城市。他们走路时也都低着头,表情严肃而又沮丧。他们经过的时候,埃齐奥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只言片语,意识到这些人是在自我流放。他们或是推着堆满了东西的手推车,或是背着袋子和包裹。他们是在那名修士的法令下遭到驱逐的人,又或是自愿离开家园的人——他们已经无法忍受这样的统治了。
“如果皮耶罗有他父亲十分之一的才能,我们就不会无家可归了……”其中一个人说。
“我们不该让那个疯子在我们的城市站稳脚跟的,”另一个人嘀咕道,“瞧瞧他带来的这些灾难……”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么多人情愿接受他的压迫。”一个女人说。
“噢,现在哪儿都比佛罗伦萨好了,”另一个女人说,“就因为我们不愿意把拥有的一切都交给他的宝贝圣马可教堂,他们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是巫术,这是唯一我觉得合理的解释。就连波提切利大师也中了萨佛纳罗拉的咒语……别忘记,那家伙年纪已经大了,大概都快有五十岁了,也许他是想在天堂之类的事上赌一把。”
“焚书,逮捕异己,还有那些无休无止的愚蠢布道!想想两年前的佛罗伦萨吧……那可是一座知识的灯塔!现在我们又回到黑暗时代了。”
接着有个女人的话让埃齐奥竖起了耳朵。“有时候我真希望那位刺客回到佛罗伦萨来,这样我们就能摆脱他的暴政了。”
“做梦去吧!”她的朋友答道,“那位‘刺客’是虚构出来的!就像父母吓唬小孩用的鬼怪!”
“你错了——我父亲在圣吉米亚诺见过他,”先前那个女人叹了口气,“但那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是啊是啊——你说是就是吧。”
埃齐奥骑着马从他们身边经过,心情沉重。但看到那个前来迎接他的熟悉身影时,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你好,埃齐奥,”马基雅维利说。他那张严肃却又诙谐的面孔显得更加老成,但岁月为他增添了更多的魅力。
“你好啊,尼科洛。”
“你这次回来可正是选对了时候。”
“你很了解我。哪里有病痛,我就会赶去医治。”
“我们现在的确需要你的帮助,”马基雅维利叹了口气,“毫无疑问,萨佛纳罗拉如果没有借助伊甸苹果的力量,根本无法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抬起手来。“我知道我们上次见面后,你经历了什么。卡特琳娜在两年前派信使送来过一封信,威尼斯的皮耶罗的信使最近也找到了我。”
“我是为了伊甸苹果而来的。它脱离我们的掌握已经太久了。”
“我觉得,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应该感谢那位可怕的吉罗拉莫,”马基雅维利说,“至少他没把苹果交给那位新教皇。”
“新教皇做了些什么吗?”
“他一直在想办法。据说亚历山大六世打算开除萨佛纳罗拉的教籍。不过这也不能改变什么。”
埃齐奥说:“我们应该尽快将它取回。”
“你说伊甸苹果?当然——只不过情况恐怕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
“哈!什么时候简单过?”埃齐奥看着他,“不如你来为我解释一下情况?”
“走吧,我们回城里去。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能告诉你的东西不多。简而言之,法国的查尔斯八世终于成功让佛罗伦萨对他俯首称臣了。皮耶罗逃走了。向来渴望扩大领土的查尔斯——他们居然会给他冠以‘和蔼者’的称号,真是让我想不明白——向那不勒斯进军,于是丑小鸭萨佛纳罗拉突然抓住了机会,填补了佛罗伦萨的权力真空。他和所有独裁者一样,毫无幽默感,充满自信,而且坚定地认为自己无比重要。是你所能想象的最高效、也最糟糕的领袖。”他顿了顿,又说:“总有一天,我要写本关于这些的书。”
“他的手段就是伊甸苹果?”
马基雅维利摊开双手。“只有一部分是。我很不想这么说,但他能够成功,相当大的一部分原因在于他的个人魅力。他迷惑的并非这座城市本身,而是其统治阶层,是那些拥有权力和影响力的人。当然了,起初还有些贵族反抗他,但现在——”马基雅维利露出担忧的神色,“现在他们已经被他捏在了掌心。所有人痛骂的那个人突然间变成了所有人都顶礼膜拜的人。如果有人反对他,就会被逐出这座城市。这种事直到今天还在发生,你应该也看到了。现在佛罗伦萨议会开始压迫民众,以确保那个疯修士的意愿得到实现。”
“但那些正派的一般民众呢?他们真的会装出毫无意见的样子吗?”
马基雅维利露出悲哀的微笑。“你和我一样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埃齐奥。人们往往倾向于维持现状。正因如此,帮他们看清真相的重担就落在了我们的身上。”
这时候,那两位刺客已经来到了城市的大门前。而这座城市的武装卫兵,就像其他城市的治安人员那样,在为城邦的利益服务的时候,并不会在乎它的道德是否高尚。那些卫兵检查了他们的证件,挥手示意他们通过,不过才走了几步,埃齐奥就注意到另一队卫兵正在忙着堆积其他身穿制服的尸体,那些尸体佩戴着博尔吉亚的纹章。他指给尼科洛看。
“噢,没错,”马基雅维利说,“就像我说过的,我们的朋友罗德里戈——我还是不习惯叫那个杂种‘亚历山大’——一直在想办法。他派他的士兵来佛罗伦萨,佛罗伦萨再把砍成碎片的士兵还给他。”
“这么说他知道伊甸苹果在这儿?”
“他当然知道!我必须承认,这让事态更复杂了。”
“萨佛纳罗拉在哪儿?”
“他在圣马可修道院统治这座城市。他几乎寸步不离那儿。感谢上帝,安杰力科修士[1]没有活到吉罗拉莫修士搬进去的那一天!”
他们下了马,把坐骑存进马厩,马基雅维利为埃齐奥安排了住处。葆拉从前的“愉悦之屋”已经关门大吉,连同所有其他的妓院一起。马基雅维利解释说,性爱和赌博,舞蹈与盛会,这些都是萨佛纳罗拉的禁止名单上的前几位。但在另一方面,正义的杀戮和压迫却是允许的。
埃齐奥安顿下来以后,马基雅维利陪着他朝着庞大的圣马可修道院走去。埃齐奥以估量的眼光扫视着那几栋建筑。“直接攻击萨佛纳罗拉会很危险,”他断言说,“尤其是考虑到苹果还在他的手里。”
“的确,”马基雅维利赞同道,“可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除了城市的统治阶层以外——他们无疑是既得利益者——你相信普通民众的想法是自行产生的吗?”
“只有乐观主义者才会把赌注压在这种因素上。”马基雅维利说。
“我想说的是,他们追随那位修士不是出于选择,而是暴力和恐惧的驱使。”
“除了多明我会修士或是政客以外,没有人会否认这一点。”
“那么我提议,我们好好利用这一点。如果我们能让他那些帮凶闭嘴,再挑起民众的不满,萨佛纳罗拉就会分心,这样一来,我们就有了可趁之机。”
马基雅维利笑了。“这招高明。真该有种形容词来描述你这样的人。我会跟狐狸和葆拉谈谈——是的,他们还在这儿,不过他们的活动已经转入了地下。他们会帮助我们组织一场起义,让民众重获自由。”
“那就这么定了。”但埃齐奥心烦意乱,马基雅维利也看得出来。他领着他去了附近一座小教堂安静的回廊里,让他坐了下来。
“怎么了,我的朋友?”他问。
“我在担心两件事,但都是私人事务。”
“告诉我吧。”
“我的家族旧宅——它变成什么样子了?我都不敢去看。”
马基雅维利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我亲爱的埃齐奥,坚强点。你的家族宅邸还在,但洛伦佐没办法在死后继续保护它。皮耶罗本想效仿他父亲,但法国人把他赶下台后,奥迪托雷府邸就遭到了征用,作为查尔斯六世的瑞士佣兵部队的临时住所。等他们去了南方以后,萨佛纳罗拉的手下抢走了里面剩下的所有东西,然后把那地方查封了。勇敢点儿。总有一天,它会回到你手里的。”
“那安妮塔呢?”
“感谢上帝,她逃走了,现在正在蒙特里久尼,和你的母亲在一起。”
“至少这算是个好消息。”
一段沉默过后,马基雅维利问:“第二件事呢?”
埃齐奥低声说:“克里斯蒂娜……”
“你的问题真是一个比一个难回答,我的朋友,”马基雅维利皱起了眉头,“但你必须知道真相。”他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的朋友,她死了。面对法国人和萨佛纳罗拉带来的灾难,曼弗雷德不愿像他们的朋友那样离开。他相信皮耶罗会组织反攻部队,并且夺回城市。但就在那名修士掌权后不久,有个可怕的夜晚随之到来:那些不愿将自己的财产投入那名修士为了焚烧和毁灭所有奢侈与世俗事物而燃起的‘虚荣之火’的人,他们的家都会遭受洗劫,并且被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