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悬崖!”索菲亚喘着粗气骂了一句。
埃齐奥笑了起来,“你就像个全身铠甲还背满了补给的士兵一样呢。”
“好啦,虽然这很累,但比起呆坐在书店里有趣多了。我只希望回去时能看到阿齐兹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就好。”
“别担心,来吧,”他把一个装满水的水壶递给了她。
她接过水壶便牛饮了起来,喝饱之后便开了口:“这里被遗弃很久了吗?”
“圣殿骑士团曾经占领过这里,他们试图打开这里的藏宝处,但失败了。他们失败的原因便是未能把这些钥匙全部拿到手,但是现在……”
看到索菲亚已经完全被周围的景致吸引了,埃齐奥便知趣地闭上了嘴。“真美啊,”她感慨道,“这里就是兄弟会兴起的地方吗?”
埃齐奥叹了口气,“教团兴起于数千年之前,但是它重生的地方却是这里。”
“那么,它的中兴功臣便是您所提到的那位阿泰尔咯?”
埃齐奥点了点头,“阿泰尔·伊本·拉阿哈德。他培养了我们,然后放了我们自由,”他顿了顿,“但是他意识到维持这样一座城堡是件很愚蠢的事情,它会成为傲慢的象征以及敌人进攻的绝好目标。最终,他逐渐明白了维护正义的最佳方式便是胸怀公正地过完一生,并不是高高在上地守护众人,而是与他们打成一片。”
索菲亚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问道:“那么,你们佩戴兜帽的传统也是阿泰尔的主意吗?”
埃齐奥轻轻地笑了笑。
“另外,你从前曾提到过‘教条’,”索菲亚继续问道,“那是什么?”
埃齐奥顿了顿,“那是一种……规章吧,是阿泰尔在暮年制定的东西。我还记得其中的一章,那是他花了很大心血写就的。要不我读给你听一下?”
“好的。”
“阿泰尔是这样写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任何长久流传、为人称道的话语都会成为金科玉律。当然,这是因为比起你的对手而言,说出那些话的你活得更长,而他们再也无法跟你争辩而已。但如果你真的成功击败了所有的挑战者,那么最终留下的又是什么?是真理!那么,真理真的是某种客观存在么?当然不。那么,会有人真的完全用客观视角来看待问题么?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从字面到内涵上完全的否定。太多的不确定量,太多的领域与定式需要考虑。苏格拉底问答法便巧妙地利用了这点,它通过渐进式的问答来接近真理。虽然渐进的弧线永远不会与那条代表极限的直线相交,但这条渐近线自身便表明了什么是无尽的探索。我意识到,只要圣殿骑士团还存在一天,他们就会一直强迫现实屈从于他们的意志。他们知道,世间并没有什么绝对真理——即使是有,那我们也还没有得到认识它的能力。因此,他们一直致力于建立自身对于世界的构建,这是他们的指导原则,也就是”新世界秩序,“即令世间万物的法则都遵从于他们自身的需要。这个”新世界秩序“并不是什么人工产物,也不是一群什么人,它只是个工具而已。它是一种理念。呵,这些人可真聪明啊,有谁能打赢一种理念呢?于是,它便成为一件完美的武器,它并没有物理的外表,却能以强制性的手段改变世界。你无法杀死一个教条,就算你杀掉它所有的拥护者,毁掉它所有的记载,也最多只能暂时遏止它而已。总有一天,我们会重新发现这个教条。我相信,纵使对我们这些刺客而言,也肯定是在山中老人之前便已重拾了教条的信仰。所有的知识都是假象,它们都将回归时间,无尽而无休止的时间。于是我们有一个问题迫切地需要答案:这一切的希望在哪里?我的答案是:我们必须达到这些问题不再称其为问题的境界。这条征途本身便是一条渐近线,你永远都在接近目标,却永远不会达到它。大体上的和谐便是我们能期盼的最好结果,也就是暂时性的稳定与和平。请记住,这种和谐永远都只是暂时性的,只要这一过程再次重复,那么无数的质疑者与挑战者便会横空而出。有时,人们反对现状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而质疑是人类的天性。从这个意义上说,战争不过是人类若干种质疑方式中的一种而已。我想,我们的信条仍然有很多方面值得进一步的理解,但这需要一个过程。在此,我们会感到困惑、疑虑,但也会得到教育、受到启迪,最终达到完全的理解。这样,我们才会得到和谐。”
埃齐奥沉默了下来,良久,他重新开了口:“这些话真的有道理吗?”
“金玉良言,”索菲亚不禁沉思了起来。她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城堡,“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刺客……你后悔过吗?”
他叹了口气,“这不是我的选择,而是这种生活选择了我。”
“我明白了……”她的眼睛垂了下去。
“三十年中,我一直在恪守着父亲与兄弟的道路,并为那些遭受不公的人们而战。这么多年中,我从未感到后悔过,但是现在……”他深深叹了口气,就像刚刚挣脱了某种巨大的束缚一样。他将目光从城堡上移开,凝视着天上仍然在翱翔的那只苍鹰,“现在,我也该离开了,就随他们去吧,让那些事情都去了吧。”
索菲亚握住了他的手,“那就这样吧,埃齐奥。放手吧,你该歇歇了。”
七十四
他们在将近黄昏时抵达了外墙的大门。大门仍然敞开着,门柱上附着很多攀缘植物,就连绞盘车上也长满了藤蔓。庭院中到处都是匆忙离去的痕迹,一辆半满的运货小推车正靠在一株死去的梧桐树上,旁边则是一张损坏了的石凳。
埃齐奥向着主塔楼走了过去,并在城堡内部的一间楼梯间里停了下来。他摸索着点亮了火炬,然后穿过了一条条灰暗的走廊。最终他们抵达了一扇宽大的石门面前,那座表面平滑的绿色石门上有五个锁孔,以半圆形的布局排列在及肩高的地方。
于是,埃齐奥打开了背囊,并将五把钥匙取了出来。
他把第一把钥匙放在手上掂了掂,“这段旅程终于结束了。”他喃喃地说出了自己与索菲亚共同的心声。
“还没完呢,”索菲亚说道,“我们还得找出如何开门的办法呢。”
埃齐奥仔细研究了这些钥匙与锁孔,他发现锁孔周围有着一些奇怪的图案,这让他有了主意。
“这些图案一定与钥匙上的图案有着联系,”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想,阿泰尔一定采取了某种安保措施,所以它们一定需要按照某种顺序来进行安装。如果我装错了顺序,那么这扇门恐怕是永远都不会打开了。”
“你觉得这扇门后面会有什么?”索菲亚的声音有些激动得发颤。
虽然旁边并没有其他人,但是埃齐奥还是把声音放低到了耳语的大小,“知识,这是最重要的。阿泰尔博学多才,著述等身,他建设了这里就是为了储存自己的知识,”他看了看索菲亚,“我知道他的一生阅历丰富也探求了很多秘密,那些都是很神秘也很深邃的知识,足以让凡人叹为观止。”
“那么,启封这些知识真的明智么?”
“我也不确信,但是……”他破颜一笑,“你知道的,我也不算个‘凡人’吧。”
“埃齐奥,你总是这么爱开玩笑呢,”索菲亚也笑了起来,这让原本严肃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他将火把放在了支架上,这样他们两个就都能看清墙上的图案了。埃齐奥注意到那些图案正在闪闪发光,虽然很微弱,但是确实能感觉得到。与此同时,他手上的钥匙也亮了起来,似乎它们正在呼应着面前这扇门。
“你来看着这些钥匙,我来察看大门。把你看到的东西告诉我就行。”
于是索菲亚戴上了眼镜,目不转睛地察看起了埃齐奥递过来的第一把钥匙。随着索菲亚的描述,埃齐奥开始仔细地研读起了面前大门上的图案。
长时间的研读之后,他终于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是啊……阿泰尔在东方待了很长时间,也在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他顿了顿,“原来这是占星术啊!”
“你是说……这其实是某种研究天体的知识?”
“是的,就是星座!阿泰尔去过美索不达米亚,那里就是占星术的发祥地!”
“好吧,但是那已经是两千多年前的知识了。根据希罗多德与狄奥多罗斯的记载,那里的民族确实拥有发达的天文知识,但是这些知识并没有完整地流传下来啊。”
“但是阿泰尔掌握了它们,并且把它们带到了这里——当然,是加了密。现在,我们必须用我们的天文知识来破解这个密码了。”
“这不可能啊!我们都知道他们将回归年的误差控制在了四分钟之内,这确实是个了不起的成就,但是,怎么得出这个数据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们长期观测星座与天体的运行,认为可以通过天象来预知未来。因此,他们建立了很多宏伟的天文台——”
“这只是传言罢了!”
“但是我们现在需要这个传言。来,你看看这里,认出它了么?”
她寻声望去,那是刻在钥匙上的一处标记。
“阿泰尔应该是故意把这里给弄模糊了,但是你看,这不就是狮子座的形状么?”
索菲亚凝视着那处图案,“没错!”她的脸色忽然兴奋了起来。
“你再看这里,”埃齐奥转向了大门并指着刚才他所指示的那处钥匙孔的旁边,“就是这里。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个应该是巨蟹座的图标。”
“巨蟹座……它是位于狮子座旁边的,是吧?照这样推算的话,巨蟹座恰恰是黄道星座中位于狮子座前面的那个星座,是吧?”
“所以也就是说——”
“这完全符合占星术的排列!”
“是啊!那就让我们来看看这个理论是不是正确吧,”埃齐奥将目光转向了下一处钥匙孔,“这里是水瓶座”。
“真是活灵活现,”索菲亚赞叹了一句。随后她便仔细地察看起了剩下的钥匙,然后举起了其中的一把:“水瓶座的两旁是双鱼座与摩羯座,所以……我想应该是这一把!”
“好的,那我们再来看看其他的钥匙是否也是这样的吧。”
他们挨个辨读了下去,十分钟之后,他们基本能确认自己的判读是准确无误的了。每把钥匙上都刻着一处黄道星座的图案,而每一处图案都与大门上的一处钥匙孔相对应。这些钥匙孔与周围的星座图案连成一气,共同组成了黄道十二宫的完整轮回样式。
“阿泰尔,你可真有两下子啊。”索菲亚赞叹道。
“现在就来试试吧”。于是,埃齐奥小心地将第一把钥匙放进了他认为正确的那个钥匙孔中——正好合适。
于是,另外四把也如法炮制地放了过去。
此时振奋人心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大门猛一抖动,然后便缓慢、轻盈而寂静地向着石质地板沉降了下去。
现在整个入口敞开在了埃齐奥的面前,那是一道长长的走廊,就在石门打开的一瞬间,走廊两侧的火把瞬间点燃了起来。
他从台座上拔下了一根火把,然后向着走廊深处走了过去。他回头看了看索菲亚,“希望你能活着回来!”索菲亚说道。
埃齐奥自我解嘲般地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继续向前走了过去。
然而就在此时,通往地下室的大门忽然再次关了起来,将索菲亚关在了外面。
七十五
埃齐奥小心地沿着走廊向前走去。这条走廊以一条弧度通往地下,并且越往下方越宽。墙上每隔一段就有一根火把,在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下,埃齐奥只要走过去它们便会自动点燃。然而,这种现象并不会让他感到害怕,反而赋予了他一种类似于回家的感觉,就像是某种事情终于抵达了终点一样。
当漫长的走廊终于抵达尽头时,埃齐奥的面前出现了一处广阔的圆形大厅。这座大厅有150英尺宽,距离穹顶处也有150英尺高,就像是某种巨型的教堂大厅一样。大厅中摆放着一些容器,虽然现在已经空空如也,但里面肯定曾放置过一些工艺品。大厅周围的回廊中层层叠叠地摆放着很多书架,将墙壁塞得满满当当的。
但是,埃齐奥惊奇地发现,所有的书架都是空的!
他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惊叹,便被讲台上的一具讲桌吸引住了。那是一座硕大的橡木桌,正好摆放在与入口相反的位置上。远处的火光直直地照射在桌子上,埃齐奥清晰地发现,这张桌子上面正端坐着一个很高的人。
某种类似于敬畏的感情如电流一般传遍了埃齐奥的全身,虽然看得不甚明了,但他的内心中立刻便认出了这个人是谁。他怀着强烈的敬意慢慢靠了上去,当他用手触摸到了这个端坐着的人时,他不由自主地跪倒在了地上。
那个人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但是数世纪的风云变幻丝毫没有损及他的披风与白袍。虽然一动不动,但是这个死人仍然让人感受到了某种超凡脱俗的魔力。埃齐奥站起了身子,他甚至不敢揭开兜帽来看看这个人的脸庞,只能静静地注视着从桌面上伸展开来的手骨,似乎这个人在临死之前还想写点什么似的。桌子上摆着一支古老的钢笔与羊皮纸,还有一个已经干涸的墨水瓶。遗骸的右手握着一块圆形的石头——它与门钥匙有些类似,但雕刻得更加精细,对埃齐奥来说,他从未见过如此精雕细琢的大理石制品。
“没有书,也没有工艺品,”埃齐奥喃喃自语,“有的只是你而已,导师先辈”。他将手臂放在了遗骸的肩膀上,虽然他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但此时埃齐奥感受到了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来自于兄弟会的情谊!
“愿你安息吧,阿泰尔大师。”
他的眼神垂了下去,似乎看到了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桌上的那块石头从阿泰尔的手中滑落了而已。光影构成的假象,仅此而已。
埃齐奥感到有些蹊跷,于是他拿出燧石点燃了桌上的蜡烛,仔细研究起了那块石头。但当他将它拿到手上时,那块石头忽然发出了光芒。
此刻,熟悉的光芒与云朵再一次将他围绕了起来,并带着他向着幻境走了过去……
七十六
“你是说,巴格达被洗劫一空了?”
“是的,父亲。旭烈兀可汗的蒙古军像一阵大火一般洗劫了那里,没有一个人能逃脱这场浩劫。他强迫每个人走过一个竖起的车轮,然后杀掉了所有比轮轴高的人。”
“就是说,只有小孩子才幸免于难?”
“是的。”
“看来,旭烈兀并不是个傻瓜啊。”
“他摧毁了那座城市,烧毁了图书馆并砸毁了大学,把知识分子们连同普通人一样杀掉。这座城市从未受到过如此的浩劫。”
“我真心期望,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浩劫了。”
“愿逝者安息吧,父亲。”
“你做得很正确,达利姆。你前往亚历山大里亚的决定非常正确。另外,你看到我的书了么?”
“是的,父亲。我已经将那些您没有送给波罗兄弟的书装车运到了拉塔基亚,正准备装船运走呢。”
阿泰尔在他的大图书馆门前坐了下来,那里已经被搬迁一空了。他紧紧握着一个小木盒,达利姆很是好奇,但他并没有问父亲里面是什么。
“很好,非常好。”阿泰尔说道。
“但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还没有弄明白,”达利姆疑惑地问道,“如果你不准备保存你的书籍与档案的话,那么你为什么要花上这么多年来建立这样一座图书馆呢?”
阿泰尔摇了摇手,打断了他的提问,“达利姆,你很清楚,我已经活得太久了。我很快便要踏上一段没法带着任何包裹的新征程了。但是你的问题也该有了答案:旭烈兀在别处的所作所为,也肯定会发生在这里。我们可以挡住他们一时,但难以挡住他们一世。当他们回来时,马斯亚夫也会难逃同样的命运的。”
达利姆注意到父亲在说话时下意识地抱紧了那个小木盒,就像是要保护它一样。他看了看父亲,他虽然外表上脆弱不堪,但他的心灵却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我明白了,”他说道,“这里不再是个图书馆,而仅仅是个地下室而已了。”
父亲庄严地点了点头。
“它必须被藏起来,达利姆。它必须远离那些肮脏的手臂,至少在它的秘密全部转移之前,不能有人发现它的存在。”
“秘密?什么秘密?”
阿泰尔笑了起来,他站起了身子:“别介意。走吧,儿子,去找你的家人,好好活下去吧。”
达利姆抱紧了父亲,“我的一切都是拜您所赐,父亲,”他轻声说道。
他们就这样分开了。此后,阿泰尔走过了走廊,然后用力搬动了一处杠杆机关。杠杆慢慢地动了起来,以一条精准的弧线抵达了应该在的位置。此时,一扇沉重的绿石大门拔地而起,将入口处严实地封了起来。
父亲与儿子默默地看着这扇门缓缓升起。达利姆努力地控制着情绪才没让自己失控,但是最终他的眼泪还是如潮水般涌了出来——因为当大门完全升起之后,这座地下室便将成为他父亲的坟墓。片刻之后,达利姆眼前的景象终于完全变成了那座平滑的表面,只有颜色上的些微区别才让他发现这其实是一扇门。
木已成舟,他强忍着泪水转过了头。
先前曾有人来过这里吗?当阿泰尔沿着那道通往大厅的走廊向下走去时,他不由得想到了这点。墙壁的两段是一排排的火炬,它们由藏在墙中的管道供应燃气,由隐藏在地板下的触发式机关敲击燧石来引燃,随着阿泰尔的路过,这些火炬也一盏盏地点亮了开来。
是什么把他们带来的?又是什么把他们逼走的?另外,他们的作品究竟是什么?伊甸园的碎片,瓶子里的信息,遗留至今来协助并指引我们的道具——或者说,我们仅仅是在为他们的残羹剩饭而争斗,将一个为人抛弃的玩具给赋予了所谓“神圣”的意义?
他走进了大厅,紧紧抱着那个盒子,任凭疲惫的酸痛感传遍了自己的胳膊与腿脚。
闷声不响地穿越大厅之后,他径直坐在了他的桌子后面——那样子就像是一个溺水将死的人忽然爬上了一块漂浮着的木板一样。
他小心地将盒子放在了身边,但并未将手从盒子上拿开。他取来了纸笔和墨水并用钢笔沾满了墨,但并未写出一个字——比起笔头记述而言,他的思维才是他真正的记述:
金苹果绝不仅是我们先前发生的事件的记录。从它那扭曲而颇具启示性的幻象中,我能够瞥见未来的样子。这种事情本来应该是绝无可能的,或许那并不是未来,也或许只是无数种可能之一。我凝视着这些幻象,思考着它们的含义:它们会是事情的“必然,”还是仅仅是潜在的“可然”?我们能够影响事情的结果么?我们敢于去尝试么?如果我们这样做了,那么我们是不是仅仅在确证我们所看到的东西?尝试改变与袖手旁观,我对此举棋不定,因为我不知道哪一种行为会真正产生不同的结果。话说回来,我真的是在期望着不同么?我仍然在记述着,但这种行为会产生怎样的后果,是改变我看到的一切,还是确认我看到的一切呢?
多幼稚的人才能相信这世上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人们认为,世界上有那么一道神圣的光芒在统御着万物,他们说那道光可以带来真理与爱——但在我看来,它不过是蒙蔽了我们的双眼,并且强迫我们在无知中蹒跚而已。我渴望着有一天人们能在看不见的怪物面前转过头去,再一次去拥抱更加理性的世界。但是,现在的这些新宗教实在太有说服力了,他们以可怕的死后世界来恫吓那些拒绝信仰它们的人——我担心的是,这种恐惧会阻止我们从这种有史以来最可怕的谎言中清醒过来……
老人沉默地坐着,至于脑海中的是希望还是绝望,他已经不想顾及了。或许他想到的并不是这两者,或许他的年龄已经不再需要这两者了。大厅中的寂静与昏暗如母亲的臂膀一样保护着他,但他仍然无法阻止往事如走马灯一样从眼前飘过。
他把书写的工具从眼前推了开去,然后把那个木盒拿到了手上。他将双手都按在了木盒上,就像要保护它一样——那么,究竟有谁会威胁到这个木盒呢?
此时,冥冥之中似乎宗师正站在他的面前——那个教导了他却也背叛了他的老人,那个他最终揭露了也杀害了的人。但当他开口之后,他的言行中却露出了难以否认的威严与权威:“智慧愈多,伤痛愈深;探索知识,亦会带来悔恨”。
这个鬼魂向前探了探身子,在阿泰尔的耳边轻声低语了起来:“毁掉它吧!像你所说的那样,毁掉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