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月又开口了:“既然有这个规矩,我虽不喜,但客随主便,勉为其难参与一下吧。”
刘碧玉气得仰倒!什么叫勉为其难?少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第三十六回 ...
孙文清与王芜龄互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不服气的神色,孙文清对林江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那我们就拭目以待,等着看姑娘您的大作了。”
“大作不敢当,涂鸦罢了。”林江月谦虚道,但在场的都没几个人感受到她的谦虚,不知道林江月底细的人都抱着看热闹之心,心想不知道从哪个旮旯窝里来的人竟然敢跟佩兰书院的人较劲,真是自取其辱,而知道底细的人,特别是顾元瑶却很着急,万一林江月比试输了,被对方羞辱,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怒而暴起?
刘碧玉看着孙文清和王芜龄对林江月已经抱有了敌意,心里顿时得意起来,她近来托了容惠郡主的福,听惯了旁人的奉承,眼里根本就容不得别人的慢待,立刻吩咐下人将画具呈送上来。
待得下人将画具颜料笔墨一一摆好,孙文清与王芜龄随意选了位置,林江月看向旁边的人,问道:“你们不参加?”
顾元瑶直接摇头,而顾元玥犹豫片刻,拉着顾元璐站了出来,顾元珠见两位嫡姐都参加,一咬牙也站了出来。
齐姑娘陪着顾元瑶没参加,周三姑娘瞪了刘碧玉一眼,也下了场。
刘碧玉从丫鬟捧着的茶托里拿起一张纸,念道:“此次作画以‘春雪’为题,限时半个时辰,开始吧。”
周三见刘碧玉站着没参加的意思,便挤兑道:“刘三,你这个做主人的该不会没胆儿参加吧?”
刘碧玉本可经不得激,脱口而出道:“谁说我不参加,我不过是多让你们片刻罢了。”话说出了收不回,只能硬着头皮参加,随后她又想到,反正有佩兰书院的人在,她怎么样也夺不了魁首,只需赢过周三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即可,这个自信她还是有的。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的古诗词中关于“春雪”的描写不胜枚举,所以这个题很好画,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因为大家都会画,想要脱颖而出难度颇大。
林江月古诗背了一大堆,但因为两辈子都是南方人,对雪景实在没多大感情,南方纵然下雪,也不过薄薄的一层,人一走就被泥土弄脏了,一点儿也不好看,所以她对雪景都没什么感觉,更不要提春雪了……南方的春天,除了毛毛细雨就是毛毛细雨啊,最后她撇撇嘴,开始下笔了。
刘碧玉特意选了靠近林江月的位置,看见林江月下笔了,探头探脑地看了看,然后对旁边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个丫鬟便走过林江月这边,身子一歪,就把林江月台面的颜料撞翻了,刘碧玉一个怒斥,丫鬟跪下来求饶。
林江月懒得理那对装模作样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台面,暗叹这丫鬟大概是做惯了,一出手就把紧要之色撞翻了,要表现春之雪,要么是雪中红花,要么是厚雪初融,必然要用到红蓝二色,没了这二色,想要构图就难了。
幸好林江月根本就没打算循规蹈矩地作雪景图,而是只用墨水简单勾勒了一副水墨画,笔墨不多,但足够表达她的意思,随后在画旁题字,落款时她略微想了一想,留下“清风楼主”一号。
林江月是最先收笔的,其他人陆陆续续也跟着收了笔,待得画卷都干透后,众人便依例评起了画作,骄阳破晓雪中梅初绽一图拿了最优,色彩配色甚妙,破晓的暖意及红梅的傲然都表现得很好,而另一人的林中山溪融雪图意境也好,白皑皑的覆雪,挺拔的松树,潺潺的流水,溪边冒头的绿意,都代表寒冬已过去,春日已到来。
骄阳雪中梅是孙文清的,而林中雪溪则是王芜龄的,顾元玥的元宵鞭竹闹雪小有意趣,刘碧玉画的院中仕女赏雪图也差强人意,其余人的画作也都可圈可点。
刘碧玉斜眼睨着林江月,笑问:“林姑娘,不知道您的大作是哪一幅?拿出来给我看看眼界吧。”
林江月一点也不隐瞒地看向全场票数最低的老农耕作图,刘碧玉掩嘴一笑:“哎哟,春雪春雪,你这儿既没春,也没雪的,一点儿也不搭题嘛,都怪我那鲁莽的下人,不该撞到你的颜料,不然……”
林江月挑眉,道:“刘三姑娘说我这画一点儿也不搭题?”
刘碧玉立刻反驳道:“我说得不对么?让大家来评评理好了,敢问在座的可有人认为这耕田跟春雪有关?孙姑娘你的画最好,你来说说。”
孙文清收回审视的目光,又看了自信满满的林江月,压下心中的疑惑,道:“恕我见识浅薄,看不到林姑娘的用心,不知芜龄怎么看?”
王芜龄如实答道:“我也看不出来。”
刘碧玉登时洋洋得意:“就连佩兰书院的孙姑娘和王姑娘都说看不出来,你还有何话可说?你该不会想说孙姑娘和王姑娘眼界太低,不够资格审阅你的画作吧?”
林江月微微一笑,道:“我此前就说了,客随主便,这是你们的规矩,便是你们说了算吧。”
刘碧玉以为林江月不甘心认输而嘴硬,心中自得,但苏文清和王芜龄想的却不一样,林间月的话明晃晃地是在指着她们相互吹捧,自吹自擂么?十几岁小姑娘正是讲究气节,脸皮正薄的时候,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指责?
“正好今日也请了国子监方博士,方博士书画双修,不若请他为我们点评一番,林姑娘意下如何?”孙文清道。
顾元瑶伸手拉了拉林江月的袖子,让她不要答应,林江月恍若未觉,笑答:“听凭诸位吩咐。”
孙文清莫名林江月脸上的笑有些刺目,她哼了一声,召唤了几个下人将所有的画作细心卷起来,细心叮嘱了一番,才让端着去了外院。
等待的时间总是煎熬的,孙文清和王芜龄领头坐在一边,林江月则自己坐在另外一边,顾元瑶叹气一声,坐到林江月旁边,细声道:“林姐姐,您又何必呢。”
“我做了什么吗?”林江月反问道,“我都说了客随主便了。”
顾元瑶无语凝噎,她话是什么说没错,可语气却将截然相反,任是谁听了都不好受的吧。
周三姑娘拉着齐姑娘几个也凑过来,周三兴奋道:“林妹妹,没想到你这么有胆量,我早就对那几个人看不顺眼了,仗着自己是佩兰书院的学生,眼睛都长在脑门上了,就该杀杀她们的锐气。”
林江月看了周三一眼,心想这姑娘跟刘碧玉的性子其实差不多,都是喜欢热闹的,只是一个偏善点,一个偏恶些。
齐姑娘倒是个稳重的,劝周三道:“你也没太跟她们较真了,纵然赢了也失了本分。”
顾元玥两姐妹看看两边,犹豫片刻,还是坐到了林江月这边,而顾元珠干脆直接去跟刘碧玉说话了,同是庶女,她对刘碧玉天然有一分认同感。
送画的下人久久未归,孙文清坐不住了,又打发了一个下人去看怎么回事,下人去而复返,说外院的客人正在传阅画作,过了好一会儿,刘碧玉的大嫂子刘大奶奶亲自过来了。
“都说巾帼不让须眉,我今儿真是有幸开了眼界了,妹妹们的大作外院都一一称赞呢,”刘大奶奶一边拉着刘碧玉的手一边笑道,“看来以后得多办几次宴,让妹妹们多来几次,让我们家碧玉跟着多学学。”
“嫂子,评出哪个最优了么?”刘碧玉心急道。
“你看我这脑袋,都把正事给忘了。”刘大奶奶拍一拍脑袋,笑道,“方博士听到丫鬟这么一传话,也不自专,就拉着在场的陈知事和严先生一道评阅呢,评出了前三,让我带上三位出去听评呢。”
能亲耳听到方博士的点评,那可是极为荣幸的事,谁都知道方博士虽然科考上不出头,四十多岁只做到了国子监博士,可他在书画上的造诣,那可是公推的大家。
孙文清微微昂起头,热切地看着刘大奶奶。
刘大奶奶对她点点头,道:“孙妹妹和王妹妹是少不了的,还有一位,清风楼主是哪位?方博士可是特别推崇呢。”
清风楼主……孙文清面色微微一白,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林江月,刘大奶奶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来,林江月在众人瞩目中施施然地站起来,故作惊讶道:“哎呀,不巧,正是小女呢。”
怎么会是她?刘碧玉恨恨地想,她那副图一点都不对题呢,那方博士是不是酒喝多蒙头了?可这番话她只能腹诽不敢说出口。
“这位妹妹怎么称呼?”刘大奶奶问道。
“敝姓双木,家中行二,正寄居在威远伯西府。”林江月不卑不亢道。
刘大奶奶暗道难怪,这京中有名的淑媛她都能认个眼熟,原来是个外地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那幅画方博士可是赞了又赞呢,有这样的才华,只要有心,不怕在京中出不了头,她按捺住心中的杂思,道:“就请三位跟我往外院那边走一趟吧,隔着屏风的,不必太拘谨。”
林江月对顾元瑶点点头,就跟了上去,孙文清和王芜龄迟疑了半步,也跟了上去。
剩下一堆人面面相觑,刘大奶奶刚才说那姓林的画得到方博士的推崇呢,这可真是意外。
顾元玥和顾元璐对林江月都很羡慕,若是得到这份荣耀的人是她们该多好啊,这样她们就能一举在圈子里站稳了脚跟,不愁交不到朋友了。
刘碧玉到底是不安分的,她跺跺脚,就带着下人往外院去了,打算听墙角去,反正这种事她也不是头一回干了。
刘大奶奶将三人带到外院的的院子,果然中间用屏风隔着一处,林江月三人向对面道了安后,依次落座。
“方先生,人我可都带来了,你看……”刘大奶奶问道。
方博士捋了捋胡子,轻声慢语道:“春雪一题,既有春之意,又有雪之美,二者相容相冲,算是道有意思的题。你们三个,第一个,林中雪溪,落笔有致,构图也完整,色彩也恰当,但春意过于刻意,溪边绿意显得有些突兀,不妨淡化些更妙,下次要想得更自然些。”
王芜龄红着脸,轻声了应诺。
“接下来,是骄阳雪中梅一图……”方博士顿了顿。
孙文清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第三十七回 ...
方先生不急不缓道:“此图色彩用得甚妙,以骄阳之亮映衬梅花之艳,又以梅花之艳衬托雪花之白,而白雪又更显得骄阳更光亮,三者缺一不可,缺了骄阳,梅与雪过于阴沉,缺了梅,阳雪过于单调,而缺了雪,则失了题,而春之意则在骄阳的和煦与梅花之艳与叶之绿中体现,不错,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妙思,实属难得,是个可堪培养之材,若是拜得名师多加指点,日后必有建树。”
孙文清目光火热地看着屏风,一般这个情况,若是她开口拜师……那方先生肯定会愿意收她为徒的吧?倘若她成了方旃阳之徒,那她的名头在京中淑媛之中将一时无两,以后自然不会再有今日被人质疑不够资格评画的事了,可转念一想,她就想到之前刘大奶奶说方旃阳对林江月的话赞不绝口的事,神色一凛,全神贯注地等着方旃阳接下来的评语。
方旃阳拿起旁边的老农耕牛图,捋了捋半长不短的胡子,语气隐隐带着一丝兴奋道:“这幅雨中老农耕牛图,技巧很新颖,不管是落笔、着墨还是留白,都与我见惯的不同,寥寥数笔便将老农与老牛之形勾勒清楚,更特别的是,一般水墨画讲究神大于形,而此画形神兼备,神聚而形得,特别之处在于老农与牛构图的巧妙,看起来很真实,让人一看便觉得真人若是如此大小,定是如此模样,而细雨疏风也用淡墨晕染得很好,既有冬末的寒,也有早春的湿。”
林江月听到这里,终于肯定这个方旃阳的画技不差,一眼就看出她的技巧不同来,一般而言,国画追求的是意境,画人物的时候也讲究神似,跟西方油画在技巧上有太多不同,因为上辈子学生时代学的都是现代画法,这辈子画图时难免会将曾经学过的一些技巧运用上去,特别是比例、焦点和阴影这三点,表面看与一般人并无不同,但内行人只需认真细看,便会察觉到细微的不同来。
“而更难得的是题画的字,笔法上以楷写行,清秀修长,内骨劲美,逸趣霭然,雅俗共赏,有别于女子书法的柔弱,不错!”方旃阳连连赞道。
以方旃阳的造诣,说出这样的评论,林江月今日真是一炮而红了,京中从此又多了一名不可忽视的才女,孙文清和王芜龄忍不住盯着林江月看,就连屏风对面的才俊们也纷纷探头,想要看透屏风,目睹这位“清风楼主”的风采。
林江月就像没感受到那些目光一般,轻启唇瓣,道:“小女多谢先生谬赞。”
对面的才俊顿时一阵躁动,声音听起来还算稚嫩,难道年纪不大?
“你当得这样的称赞,无需自谦。”方旃阳道,“今日评画,非要分出伯仲的话,我与陈兄、严兄三人一致认为这雨中春耕图最佳,骄阳雪中梅次之,林中雪溪再次之,旁的画作……”
方旃阳的话还没说完,一边躲着听了很久的刘碧玉忍不住插话道:“方先生,这雨中春耕图怎么能拿最佳呢?”
方旃阳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快,道:“敢问姑娘有何见解?”
外面陪客的刘老爷和刘大郎都听出这声音是刘碧玉的,当即脸色大变,六老爷开口呵斥道:“大师发言,哪有你质疑之地?速速退下!”
刘碧玉平时得宠惯了,对父亲并不畏惧,她也不是那种追求才华之人,方旃阳的名声对她没什么威慑,直接反驳道:“为何不容我质疑?先生之言分明有失偏颇,纵然那林姑娘的雨中春耕图画技再好,书法更妙,但我们此次的画题乃是春雪,这春耕图有雨无雪,根本不点题,如何能最优?先生如何解释?”
场内顿时一阵安静。
林江月嘴唇一勾,她本想今天的动静不够大,改日还要再多谋求一次,没想到刘碧玉就来帮她的忙了,还点了她姓林,省了她不少功夫。
刘老爷没想到刘碧玉能说出这样不尊敬的话,为了把这场宴会能跟风骨沾点边,他费了好大劲才把方旃阳等文人请来,没想到刘碧玉竟然口出狂言得罪方旃阳,他悔不自胜,早知如此,平时就不该惯着那丫头,他立刻肃着脸向方旃阳道歉。
方旃阳摆摆手,道:“不打紧,年轻人实话实说罢了,我也有好多年没听到这么爽直的话了,在场的应该有不少人一样想的吧,你们反倒不如人家一个小姑娘有胆量。”
刘老爷依旧致歉道:“方旃阳别抬举她了,不过是无知妄言吧了。”
“谈不上妄言,”方旃阳解释道,“春雪春雪,想必在座的没几位去过南方吧?在北方轻易就能见到白雪皑皑,但在南方,冬日虽冷却不常下雪,纵然要下,也不过是零星小雪,覆不盖地,甚至更南之地,例如岭南,终年无雪,冬日一过,早前的小雪变回融化成水。大家不妨细看这副春耕图,毛毛细雨之中是否飘忽着些许零星雪花?而再看这题词,‘烟暖土膏民气动,一犁新雨破春耕’,这老牛额间的红花,这正是立春试耕呢,春来了,雪融成水,此乃南方之春雪,如何不对题?春耕寄托着老农一年的希冀,意味着一年劳作的开始,这不正是春雪融水,化生万物之意么?”
知晓立春试耕风俗的人恍然大悟,对林江月构思的妙巧无不佩服,而刘碧玉仍然不服气,还想要开口,被刘大奶奶派人捂了嘴押下去了,孙文清和王芜龄纵然不甘心,但经过方旃阳这一解说,全然明白过来了,看向林江月的眼神充满了复杂。
方旃阳换了个语气,问林江月道:“敢问林小友从何地来,书画师从何人?”
林小友……能得到这个称呼,也不怪自己两辈子这么坚持不懈地练习了,林江月自嘲地想,然后开口道:“小女乃从西南叙州府而来,书从先师林氏,画从叙州黄庭元黄老先生。”
“原来是黄老先生的高徒,难怪难怪。”方旃阳恍然大悟,语气带着一点遗憾,“早些年我游学成都府,听闻黄老先生的大名,曾登门拜访,不巧先生离家会友,无缘得见,不能领教先生的指点,不想现在却有幸一会先生高徒,真是冥冥之中自由安排。”
“改日写信,必将方先生此言转告黄老先生,”林江月抿嘴一笑,“他老人家知道,必定欢欣无比。”
身后低着头的平香嘴角一抽,姑娘扯起大话来真是面不红气不喘,什么师从黄老先生,黄老先生当初碍于老阁主的交情,不得不教姑娘作画,结果不到两个月就被姑娘气得撂担子不干回家了,之后每次见到姑娘,老先生必定要破口大骂一番,那精神头一点儿也不像七十多岁的老头子。
方旃阳语气一转,问道:“我自问不敢与黄老先生比肩,作画就算了,不知林小友可愿跟我学写字?”
周遭突然鸦雀无声,竟然能让方旃阳主动开口收徒,这林江月何德何能?当初金城长公主的小儿子想入他门庭,都被他一口回绝了,林江月的字画真的这么好?
孙文清心里别提多酸涩了,王芜龄握住她的手,相互宽慰。
本来,林江月顺势应下,师徒相见欢,日后借着方旃阳的名头,便能在京中站稳脚跟,大好事一件,可偏偏林江月自有打算,而且她现在身遭大难,指不定哪天就翘辫子了,还是不连累别人的好,便道:“得先生如此厚爱,小女受宠若惊,但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小女在书画之上固有坚持,不愿改逆,小女初来乍到,不知先生之道为何,还需仔细考虑才能给您答复。”
林江月这番话就是一个意思,哥们儿,虽说你比我年长,可你的水平未必比我高,我得看过你的水平再考虑要不要拜你为师。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林江月此言一出,全部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见过无知狂妄的,还没见过这么狂妄的,竟然敢对方大师说这样的话,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怎么这么说话?那可是要得罪方先生的。”孙文清虽然小性子,但本性还是好的,见状立刻低声提醒林江月,“你赶紧给方先生道歉吧。”
林江月没理。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孙文清着急地跺脚。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方旃阳突然朗声笑道:“说的不错,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是我着想了,林小友,这副春耕图馈赠我如何?”
“不过拙作一幅,赠给先生未免不敬,”林江月说完一顿,道,“不若我再写一幅字,先生若不嫌弃,尽管拿去。”
“如此甚好!”方旃阳抚须大赞,连连唤人把纸墨笔砚备好,刘家下人不敢耽误,很快就从外院书房里将东西拿出来一一摆在林江月面前。
林江月伸出手,竹青立刻上前将她的衣袖挽上些许,而平香则开始研磨,她是做惯这事的,不管是手势、力道、用水、浓淡都掌握得极好,很快就将墨研好,问了林江月要用的笔号,先行润笔。
待平香将两支笔都润好,林江月先后拿起两支笔在一张纸上随意书写,感受过两支笔的笔性后,换上另一张纸,下笔书写,写完后仔细看了片刻,这才让平香将准备要写的宣纸铺开,右手持笔,沾墨,沥墨,举手,落笔,随洒自如,一气呵成,然后换了细笔,在宣纸的右上角题字落款。
她仔细看了看,放下笔,解下挂在腰间的六瓣凌霄花令牌,让平香用笔在上面抹了一层墨,然后印在“林氏清风”旁边。
竹青帮忙将令牌收起,平香打湿了帕子给林江月擦手,待得一切都整理好,字也干了,林江月亲自卷起来,交给旁边刘家的下人。
方旃阳接过纸卷,小心翼翼铺开,映入眼帘的是两句古诗,欧阳公的“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遥山皆有情”,用的是草书,却是以行写草,狂中有致,意险行稳,洒落之中藏着几分遒劲,看似无筋实则有骨,顿时就让方旃阳欢喜不已,再看到落款一字,用的却是正楷,居然是柳体……
这下子方旃阳想不赞叹都难,一个小姑娘,楷书、行书、草书皆精,还兼具丹青之能,怎么没早几年遇上呢?
方旃阳将字卷递给旁边心急难耐的陈知事与严先生,二者接过一看,立刻赞不绝口,不说别的,但说这字的筋骨,非十数年练不出来的,小姑娘的韧性可见一斑。
方旃阳想到落款那四个字,问道:“小友的字为清风?”
林江月解释道:“先师早逝,尚未给小女取字,清风乃新得一个别号。”
“此别号与小友之书相得益彰,不知是何人所取?”方旃阳赞道。
林江月慢半拍才道:“此乃小女未婚夫所取。”
方旃阳脸一僵,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答案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第三十八回 ...
对面的才俊多少有些怅然,佳人桃面尚未见到,佳人却早有婚配,可惜可惜。
方旃阳既是长辈,拿了晚辈的礼物,自然得有所回馈,但他今日什么也没准备,便说明日让家人给林江月送字画,林江月不卑不亢地应下了,这又让在场之人都羡慕不已,方旃阳之书画每每一出,总有洛阳纸贵之势,多少人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