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元良定定地看着程忠,没有离开的意思。
程忠拉下脸说:“ 滚回去睡觉!看到你就烦!”他砰地关上门,心里更加烦躁。真不知他当初到底为什么把这家伙收留到牧场里,一天到晚就会搞事,不折腾到别人头疼就不舒坦。
程忠躺到床上,感觉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痛。
唉,那臭小子!
罗元良看着眼前紧闭的屋门,唇绷成一条直线。他顿了顿,转身再次走向棚区那边。没打疫苗,就有可能得病。秋天是瘟病高发时期,牧场不比家庭单独养殖,一有动物得了病,很可能一传染就是一大片!


第68章 人情
罗元良没有睡。他走出牧场,沿着小径一路往外走,走到月亮高高升起时,见到了宽敞的沥青路,夜风清凉,带来淡淡的桂花香味。去年桂花蜜卖得好,附近多了不少养蜂人,也种了不少桂花,即使是幽寂的夜晚也挡不住那阵阵清幽的香气。罗元良蓦然想到了袁宁,如果袁宁在的话,肯定会深深地吸几口气,仿佛想把这美好的花香都吸进肺叶里面。
罗元良吸了吸鼻子,注视着漆黑的路面。不一会儿,一架大车就摇摇晃晃地开来。刺眼的橘黄色灯光把已经坑坑洼洼的沥青路面照得一清二楚,却又让人根本睁不开眼睛。罗元良沉静地挥动手臂。
司机认出了罗元良,笑呵呵地停下来让罗元良上车。等罗元良坐定,司机问:“这次要去市里做什么?”
罗元良说:“找人。”
牧场还属于谢老时,罗元良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忠不是坏人,就是脑子有点不清不楚,和他那先因为别人的话怀疑母亲、又因为母亲的死让自己愧疚到死的父亲都一样。大概是当过兵、上过战场留下的后遗症吧,尤其是程忠这种受过伤的。在程忠心里,他是战友的儿子,战友的儿子就是自己儿子,得归他管,什么事都该听他的。战友的儿子和别人起冲突,那肯定得先臭骂战友的儿子一顿,省得战友的儿子学坏了。
这种简单粗暴的“教育方法”,程忠向来奉为圭臬,他却不吃这一套。所以在程忠看来,他就是刺头,总不服管,总挑事端,总惹麻烦。
罗元良知道章家的情况,更知道袁宁背后站着的都是些什么人。要不是想到程忠什么都不会,又没老婆没儿女,看着怪可怜的,罗元良才不会默默管那么多活儿。这次的事他们不计较还好,他们真要计较起来,程忠恐怕就没法在牧场干下去了。
还是管管吧。
罗元良坐在司机旁边,听着司机絮絮叨叨地教自己开车。有车挺不错,想去哪里都可以去,要买什么东西也会方便很多。罗元良算了算自己存下的钱,考虑回头要不要买辆车来用用。
罗元良主动向司机问起考驾照的事。司机说:“那敢情好,年轻人就该多学点本领,找工作容易。我一看你就是机灵的,准能考出来。我有个老表在驾校那边的,回头我给你整点题过来,你把文试过了,其他的都简单得很。”司机笑呵呵,“以后我开晚班太累了,你来帮我顶顶,怎么样?”
罗元良点点头。司机时不时会载他进市区,要是能考到驾照他不介意帮司机顶一下班。他犹豫地说:“可是我没上过学。”常用的字他都认得,再多的他就不太懂了。
司机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甭担心,文试不难的!你根本不用识字,只要把答案的长短和样子记一记,回头你来我车上坐着,遇到什么要注意的交通规则我直接给你说。不会有问题的!”
罗元良半信半疑。
司机笑哈哈地给罗元良说了不少例子,原来他也是被老乡代入行的,他们从小地方到这边来,很多都大字不识一个,大部分东西都靠口口相传。司机巧妙地避过一个坑洼处,对罗元良说:“你看我开得还成吧?我可是几个老乡里开得最稳的,你跟我学准没错。”
罗元良“嗯”地一声,专注地看着司机操作。比起听司机空口传授,他更愿意看司机对每一个路段的反应。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到了市区后司机把罗元良放下,天还没亮,天上密布着亮亮的星子。罗元良站在原地看着大货车摇摇晃晃地开远。
市区到处都有路灯,不过十二点过后就熄了大半,长长的路上只留下必要的几盏。罗元良分辨了一下方向,沿着有啾啾虫鸣声飘出的公路往前走。
到天色微微发亮时,罗元良才看到章家大门。天边的月亮和星子都已经满满隐没,取而代之的是有些阴沉的云层,看起来会是有雨的一天。罗元良皱了皱眉,站在对面望着章家大门。
这时大门缓缓打开了,两个男孩从里面走出来,都穿着橙色的运动服,看起来亮眼极了。这种颜色一般人很难穿得好看,这两个男孩儿穿在身上却非常适合,大的那个稍稍高些,小的那个矮了好几厘米,不过面色都红润得很,皮肤白里透红,看着就叫人喜欢。
这两小孩不是准备去湖边晨练的袁宁和章修鸣又是谁?
章修鸣一出大门就微微伸展手脚,伸了个小小的懒腰:“好困,宁宁我这可是舍命陪君子啊!”
袁宁说:“天气预报说这段时间要下雨,跑完今天可能就不能跑了。”正说着话,袁宁就注意到站在对面的罗元良。
袁宁微微惊讶,跑了上去,问道:“罗元良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罗元良说:“有认识的司机开晚班,顺便坐他的车过来的。”罗元良注视着袁宁,“你们也很早。”
袁宁说:“我和大哥一直都是这么早起锻炼的,不过大哥现在去首都念书了。”袁宁主动问,“罗元良你是来找我的吗?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袁宁了解罗元良,如果不是实在有事,罗元良绝对不会到外面来。罗元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倒不是讨厌谁,而是觉得麻烦。
罗元良迟疑了一下,才说:“是牧场的事。”
转让手续早就办完了,袁宁是牧场法律上的拥有者。只是袁宁还这么小,肯定没办法亲自去管理。这些事告诉了袁宁,就等于告诉了章家的人。
罗元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不过及时止损总比继续让那些家伙祸害牧场要好。
袁宁有多喜欢牧场,罗元良是最清楚的。
要是真的因为人为因素让牧场的动物们出了事儿,还没从谢老去世的伤心里走出来的袁宁一定会更难过。
罗元良打定主意,便把疫苗的事说了出来。他把自己推断的理由告诉袁宁:“他们打疫苗的时间不太对,我去镇上回去后他们已经打完了,不应该这么快。”罗元良顿了顿,“牛羊们看起来也不对,一般打完疫苗会有轻微的药物反应,也会有轻微的情绪变化。”
袁宁惊讶:“情绪变化?”
罗元良说:“就像你现在觉得吃惊,会把眼睛微微睁大;你紧张的时候,会把肌肉微微绷紧。牛羊们的情绪会反映在它们的表情和动作上,以前打疫苗的事都是我盯着,我很清楚它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打和没打是绝对不一样的!”
袁宁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罗元良说:“到了秋天,最重要的就是要搞好防疫,要不然牛羊容易生病。牧场里一生病就是病倒一大批。”罗元良喉咙动了动,“这绝对不能忽略。”
章修鸣听不太懂,他绞尽脑汁地做了个总结:“你的意思是有人收了钱却不给牧场的动物们打疫苗?”
“对。”罗元良望着袁宁。
“先进屋休息一下。”袁宁注意到罗元良脸上的疲惫,也不打算去晨跑了,转身把罗元良往里带。
罗元良看了看袁宁的背影,抬脚跟了上去。
这边也有桂花的香味。
罗元良默默地想。
袁宁把罗元良带到客厅,和章修鸣一起跑进厨房,分头给罗元良热了牛奶和面包。
罗元良捂着热乎乎的牛奶,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袁宁。
袁宁拧着眉头:“我知道瘟病。”那一年,二婶养的猪得瘟病死了,第二年抓猪崽的钱、他和袁波上学的学费都没了着落。这时韩助理到了他们那边,向二婶提出章家想收养他的事。若是经济允许,二婶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他送走的。所以正是那一场瘟病,才让他远离家乡来到北方。
一场瘟病可以毁了一个家庭,自然也可以毁了一个牧场。若是防疫工作没做到位,动物们生病了,整个牧场可能就开不下去了。袁宁握紧拳。
袁宁抬头望着罗元良:“你没有和忠叔说吗?”
罗元良说:“说了,但他没听。”罗元良也望向袁宁,“不是所有大人都会像章家一样愿意听小孩的意见。”在程忠眼里他就是小孩,整天只知道胡闹。“权威”这种东西是很多成年人都想拥有的,区别在于有的成年人能轻而易举地实现,有的成年人只能向亲近的人逞威风。罗元良一向懒得理会,程忠却总是乐此不彼。
嗯,有点可怜。罗元良在心里评价。
袁宁眉头皱得更深:“可是至少也得听你把话说完啊!”说完后袁宁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罗元良时的情景。那时候罗元良被那几个小孩冤枉,程忠就说要把罗元良赶走。可当发现罗元良不是推人而是救人时,程忠却什么话都没说,更别提责难那几个小孩和他们的家长几句。
如果程忠平时都是这样处理事情的话,可想而知罗元良得吃多少闷亏。罗元良不爱说话,吃了亏也不会叫苦,那些人肯定不会收敛——只会变本加厉!而程忠对此却一无所知,甚至还觉得自己对罗元良严厉点儿、严苛点儿是为了罗元良好。
袁宁说:“父亲要起床了,我问问他该怎么办。”袁宁从来不是逞能的人,这么复杂的事情他自己肯定是处理不来的。他相信罗元良的话,但别人可不会相信。像罗元良说的那些证据,别人是不会采纳了。
正说着,章先生就从楼上下来了。袁宁马上跑过去,喊道:“父亲!”
章先生点点头,问道:“你的朋友来了?怎么这么早?”
章先生主动问了,袁宁马上有了勇气。他把罗元良说的话都给章先生复述一遍。
小孩子说话难免有条理不清的地方,章先生仔细听完,明白了,是牧场出了问题,从管理者都工人问题都挺大。这两年来妻子孩子都爱往牧场那边跑,章先生也去过一两回,虽然在那边呆的时间不久,但也看出那边土地肥沃、气候宜人,是个非常难得的好牧场。
章先生坐到沙发上,询问了罗元良一些问题,比如牧场有多少工人,牧场一年下来经济效益如何,再仔细地问了牧场那边的作物种类、树木种类以及牲畜种类。罗元良应答如流,让章先生目露赞赏:“你非常不错。”不管是对牧场工人还是对牧场的日常事务都十分了解。
章先生说:“刚才我问你的那些问题,你都记得吗?”
罗元良一愣,点了点头。
章先生说:“记得就好。回去以后,你把牧场里的工人都集中起来,挑些问题分别问他们。谁要是答不出来的,就让他们离开牧场;要是所有人都答不出来,就让他们全部离开。以牧场这边开出的优厚条件,应该能找到不少认真负责的工人才对。不会做的可以学,不想做的那就没必要留着了。”章先生说完后看向袁宁,“以后遇到这种事就这样处理,明白了吗?别在工作的时候讲人情,工作做好了再讲也不迟。”
袁宁点点头。
章先生说:“疫苗的事不用担心,我会让韩助理打电话给防疫站那边。”章先生问罗元良,“需要韩助理和你一起回去吗?”
罗元良听懂了章先生的意思,章先生是准备把牧场交给他来管理。替袁宁管着牧场,罗元良自然是愿意的。只是程忠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暴跳如雷。罗元良想了想,说:“需要。”程忠本来就因为牧场主人换成袁宁而焦躁烦闷,要是他自己回去告诉程忠章家准备换人管着牧场,程忠也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罗元良没想着抢程忠饭碗,但照程忠的老办法管下去,牧场肯定会被毁掉。
罗元良向章先生提起另一件事:“听说有人准备把附近的山拿去竞拍,那一带有保护得很好的森林,里面有各种珍贵药材。如果那边的森林被砍光的话,不仅会影响到牧场,还会让那些药材都销声匿迹。”这年头肯花大价钱来买山的人,绝对不是把山买来看的——要么想在上面开采矿藏,要么想在上面砍树取木材。总之不管哪一种,图的都是短期利益。
“竞拍?”章先生说,“好,我知道了。”
罗元良没再说话。
章先生让袁宁上学去,打电话让韩助理过来一趟。
韩助理对于章先生让自己去处理和袁宁有关的事已经见怪不怪。可能是因为当初他看走了眼,所以章先生才会让他经常给袁宁跑跑腿,让袁宁别惦记着当初他说袁家二婶把他卖掉的事。
韩助理和罗元良离开之后,章先生喝了口茶,又坐到电话旁,拨通一个首都的号码。那边传来了章修严的声音:“袁宁?”
章先生目光微顿,故意静了静,才说:“是我。”
章修严:“…”
刚才的沉默是怎么回事?
章先生说:“买了房子以后,存款还有多少?”
章修严微微皱眉。章先生一向不管孩子们的存款,袁宁他们的都由他代存,怎么突然打个电话问他存款剩下多少?章修严非常谨慎:“不多了。”
章先生淡淡地说:“现在有人想买卖牧场附近的山。”
章修严眉头皱得更紧。现在牧场的所有者是袁宁,如果周围的环境被破坏,最先受影响的就是袁宁。而且那些山也已经属于他们记忆中的一部分,要是变得光秃秃的话,袁宁他们都会很难过。
章修严闷声说:“钱肯定不够。”虽然比起别家的小孩,他绝对算是有钱的那种,但也不至于有钱到能把那么大一片森林买下来。
章先生亮出了自己的意图:“你可以向我借。”章修严像他,但就是太像他了,才让章先生不得不想办法把章修严引到他希望章修严走的路上来。
章修严:“…”


第69章 开导
中午章修严打电话回家。
袁宁估摸着章修严这时候会打过来,一直在电话附近守着。听到电话响了,袁宁马上跑了过去:“大哥!”他有好多话想和章修严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章修严为了谢老的事和牧场的事已经请假几天,可不能再拿那些事去烦章修严。章先生都出面了,韩助理也跟着罗元良去了牧场,应该不会有大问题才是。
虽然只到章家两年多,但他却这样依赖大哥!哪怕是已经解决好的事他还是想和大哥说!那些事一点都不让人高兴。袁宁喉咙动了又动,开始说起今天学校发生的事情:“大哥我跟你说,今天宋星辰他们参加拔河比赛,我们班的王重重压阵,一班的人根本拖不动。大哥你以前也会参加拔河比赛吗?”
章修严原以为自己会听到袁宁提起牧场的变故,没想到袁宁居然说起这个。谢老刚去世不久,袁宁肯定没心情参加学校这些比赛,宋星辰他们上场,袁宁肯定是在一边看着。
王重重?不需要怎么回想,章修严就想起袁宁以前提到过的,王重重开学时的自我介绍:“我叫王重重,一开始叫王重,后来我妈说,哎哟,一个重字怎么够,我儿子的妈重,我儿子的爸也重,加起来应该叫重重。我开始长个儿以后,一点都没辜负爸爸妈妈他们的期望,体型直追着他们长。”
王重重一家都不在意自己的体重,甚至觉得现在的体重还不够,是以王重重从来都不觉得有人会嘲笑自己,每天都笑呵呵地和别人玩耍。王重重虽然体重超标,但性格好,人缘也好,他注重锻炼、力气巨大,常常健步如飞地帮人干活,赢得了老师和同学的一致喜爱。
这次拔河比赛,王重重毫无疑问地被安排在后边,当个秤砣一样把麻绳铆在原地,叫一班怎么拉都拉不动!
章修严赫然发现袁宁身边的每一个人好像都这样鲜活,仿佛直接长在了他脑海中。大概是因为袁宁总是兴高采烈地说起关于他们的一切吧?袁宁几乎没有不喜欢的人,每一个人在他看来都有趣又友爱。
章修严说:“自然。”他虽然总是不怎么和别人往来,但该尽的义务还是会尽的,明明自己有余力做到却默不作声、袖手旁观,在章修严看来十分可耻。连自己该做的事情都逃避的人,日后能有什么成就呢?章修严提到过去的光辉事迹,语气总是那么云淡风轻,“以前我在的班级一直都是第一。”
袁宁震惊:“这么厉害吗!我下午活动课要去齐老师那儿,看看大哥当时的照片!”
章修严:“…”
接下来袁宁这里一句那里一句,把在学校遇到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就是只字不提牧场的问题。为什么应该说的话不说?章修严心里隐隐有点不高兴。难道袁宁觉得自己长大了,遇到问题根本不需要他的意见——甚至觉得他根本不必知道?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章修严就再也没办法把它压下去。
明明是他想让袁宁独立、是他想让袁宁不要那么依赖自己,可当意识到这一天的到来,章修严心里却没有半点欣慰,反而空落落又沉甸甸,好像是里面的东西被人残忍地挖空了,外面又被沉沉的东西压着。这种感觉让章修严非常难受。他不明白这种情绪到底因何而生,嘴巴却自作主张地把话问了出来:“今天罗元良过来过?”
袁宁听到章修严的话,僵了僵。大哥还是这么神通广大,即使不在家里,也能知道家里的事情!
袁宁想到自己刚才王顾左右而言他,有点后悔:“大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希望我什么都不知道?”章修严的语气不自觉地锐利起来。
袁宁愣了一下。他说:“我、我不是。”袁宁声音变小了,“我已经拖累大哥好久了,不想大哥再为我的事烦恼。今天我还是很没用,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罗元良说的问题。不过我记得大哥的话,大哥说有没办法解决的事情就问大哥或父亲,或者问三哥也行。牧场的事父亲已经出面了,也教了我以后该怎么处理,所以我不想再让大哥知道、不想再让大哥操心!听说上大学很辛苦的,大哥又一个人在首都,如果还要一直为我的事情烦恼肯定会分心…”
章修严沉默地听着袁宁说话。他希望袁宁做到的事,袁宁总是努力去做。
章修严说:“既然父亲让韩助理去处理了,你也别整天记挂着。实在不放心就等周末再去一趟,看看事情有没有解决。”
袁宁认真记住章修严的话,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另一边,章修严放下电话,抬头看看空无一人的房子,感觉袁宁那小小的身影又在里里外外地忙活。天花板上的吊灯是袁宁选的,墙上挂着的置物架和装饰画也是袁宁选的,桌上的桌布是袁宁的选的,桌上的杯子和茶叶罐也是袁宁选的。章修严让自己陷入柔软的沙发里,感觉似乎有颗小脑袋轻轻地凑到自己身旁。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软乎乎的抱枕。
也是袁宁选的。
章修严从来没想过,自己竟会这样想念一个人,想念一个刚分别没几天的人。不,也许不是在刚分别没几天的时候开始想念,而是在还没有分别的时候就已经深深地抗拒“分开”两个字。章修严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有力的心跳,他好像看见了自己鲜红的心脏一下接一下地搏动着,每一下都连着“袁宁”两个字。
这样的想法不正常。
章修严一直觉得自己迟早会在章先生的威逼利诱下屈服,去走那一眼能看到未来的人生。继承章先生所做的一切,沿着章先生开拓好的道路走下去,立业成家、结婚生子,过再正常不过的人生。可他现在却想把袁宁永久地纳入自己羽翼之下,时刻把袁宁带在自己身边,让两个人的生命融为一体,永远都不分开。这样的想法不管对他还是对袁宁都不好。
以后他是要结婚的,袁宁也是要结婚的,兄弟之间再亲近也不可能一辈子形影不离。
章修严又想到章先生的“威逼利诱”。
想到牧场,想到牧场周围的森林,想到袁宁那亮亮的眼睛和因为谢老去世蒙上的淡淡灰霾。
章修严烦躁地解开了衬衫上的纽扣,让空气能更好地进入肺叶,更新肺叶内污浊的废气。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从小到大他都被章先生教育,作为男孩、作为长子,他要肩负起长兄的责任,也要照顾好多愁善感的母亲。他总是可以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然后轻而易举地完成自己需要做的事。他很优秀、很出色,很让老爷子和章先生满意——所以他应该一直优秀下去、一直出色下去,绝对不让任何东西偏离正常轨迹——
去他妈的不正常。
在必须分开的那天到来,自然就会分开了。既然他有能力做到,为什么要想什么正常不正常?他就是要把袁宁护在自己羽翼之下,让袁宁不必独自面对外面的风风雨雨、让袁宁不必小心翼翼做什么事都能想到有他这个大哥在——为什么不可以?
他想要疼自己弟弟,有什么不正常的?
至于为什么这种念头不是因为章秀灵、章修文、章修鸣而生,谁知道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就是想这样——他就是时时刻刻都想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