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替元娘她们出了口气,神清气爽得很,回到家还拉着他爹、他叔、他大伯一起来下五子棋。
他大伯是个非常严肃的人,脸皮绷得比他爹还紧,下五子棋的姿势都笔挺如松,每下一步还得考虑许久的那种。
别的小孩都怕他,王雱可不怕。王雱特别喜欢用五子棋把他大伯逼得开口说:“这下法有辱斯文!我们来下正经的。”
王雱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下,不下,我还是个孩子,我不懂下棋。”
气得大伯王安仁病都好了。
王安仁去找王安石说他们这侄子天资聪颖,就是没放在正路上,得好好管教。
王安石还想着怎么找机会教育教育王雱呢,恰巧有人带着孩子过来告状,说王雱撺掇人往茅厕里头扔炮仗。
王雱一脸无辜地被喊出来,立刻看到两个小孩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一个扭来扭去好像觉得自己身上臭臭的,一个也扭来扭去看着就像挨过揍。
王雱眨巴着眼,满脸开心地望向那扔炮仗到粪坑的小孩,仿佛看到了最好的玩伴:“是你啊,我们接着玩吗?”
“就是他,就是他让我扔的!”小混账挨了一通揍,心里委屈极了,他只是愿赌服输,凭什么只揍他。
另一个小混账抡起拳头要冲上来揍王雱。
王雱麻利地躲到大伯王安仁身后,没办法,他着实不太信任他爹,很怀疑他爹会借这个机会让别人揍揍他。
王雱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攥着王安仁的衣角,仰望着一身正气的王安仁说:“大伯,他们怎么一来就想打人啊?”
领着小孩来告状的家长噼里啪啦地把事情给王安石兄弟俩说了,齐齐看向表情依然很无辜的王雱。
王雱对王安仁说:“我们当时赌的是赢了的可以让输了的做一件事,要是不愿意做可以说一句‘我是小狗汪汪汪’就过去了,是他自己愿意做的啊!当时可多人在场了,不信可以把其他人喊来问问。”王雱一脸唏嘘地煽风点火,“我以为他们关系这么好,他肯定不会答应炸茅坑的,没想到他宁愿炸自己好朋友一身粪也不愿意丢点面子,可能他心里一直都看不惯他朋友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吧!”
王安仁也知道这两个小混账平时欺负自己女儿的事,他板着脸说:“你们都听到了,阿雱还小,虽然他提出的赌注不对,但你的孩子又不是没得选,他自己不想做阿雱还能压着他去做不成?”
两家人灰溜溜地走了。
才走到门口,两个小混账已扭打到一块,你一拳我一拳地往对方身上招呼,根本顾不上自家家长在场。
王雱也被王安石拎去书房抄书。王雱把任务抄完,在书房里翻翻找找,找出祖母存放着的王安石练字“遗迹”。他蹬蹬蹬地跑去找祖母,问祖母这是他爹几岁练习的。
等他爹从外面回来,王雱就把“遗迹”摆到桌上,又把自己写的字写到一边,一脸骄傲地说:“爹你骗人,你十岁的时候写的字还没我写得好!”
见王安石一脸想揍他的表情,王雱麻溜地躲到祖母身边找靠山。
王雱祖母是吴氏的姑母,对王雱自然分外喜爱,每天被王雱过来闹腾一会儿,病也渐渐好了起来。只是这都腊月了,迁葬的事不好再办,只能等下回再回来选日子了。
王雱祖母对王安石说:“雱儿还小,你别老逼着他写字背书,小孩子么,多玩玩挺好。”
王安石无奈地说:“他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王雱一点都不在意王安石的评价,殷勤地给祖母捏肩捶背,坚决不给王安石揍他的机会。
第二天,所有小孩都听说那混账二人组打起来的事,两个混账拆伙啦,简直普大喜奔!
王雱还教元娘她们学成语:“所谓的普大喜奔,就是普天同庆、大快人心、喜闻乐见、奔走相告,都是好词儿!”
几个小屁孩很快掌握新词儿的用法。
过年了,好日子多,放鞭炮的人家渐渐多了起来,炸茅坑的玩法在小孩子间早传开了,大家都第一时间赶到鞭炮燃放现场,七手八脚地挑拣没点着的鞭炮,都准备暗搓搓地炸了炸看不顺眼的家伙。
这事儿逼得大伙不得不用木板把能扔炮仗的空隙都堵了起来。谁都不想光着屁股往外跑!
作为整个炸茅坑事件的始作俑者,王雱一点负罪感都没有。他乖巧,听话,聪明伶俐,小孩们都爱和他玩,长辈们都对他赞许有加!
年节近了,王安石带上王雱访亲寻友,分外繁忙。
王雱还跟着王安石到江宁府官衙溜达了一圈。
这地方以前是南唐的宫殿所在地,结果今年年初被一场大火烧光了,现在的府衙是新知府奉旨过来划着重建的,亭台楼阁、廊子飞檐全都簇新簇新。
王雱都没法诗兴大发地背几句“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拜访完知府,王雱觉得机不可失,缠着王安石要去看秦淮河。王安石睨了他一眼,带他去秦淮河溜达。
已经入夜了,秦淮河畔虽不如开封热闹,却也商家林立,尤其是夫子庙一带,卖书的,卖字画的,卖文玩的,应有尽有。
当然,还有各种糖糕、果子和烤炸类的小吃。
这和王雱想象中的秦淮河不太一样,说好的什么金陵十二钗啊、秦淮八艳啊,影子都没见着,更别提什么遍地秦楼楚馆、满楼红袖乱招了!
王雱随意挑了些香喷喷的炸肝边逛边吃,王安石则又沉迷于挑书大业,这书想买那书也想买,几个书摊和书坊逛下来手上已经拎着沉甸甸一摞书。
王雱正觉得没趣,忽然看到前头有个熟悉的招牌,竟是方氏书坊的江宁府“分店”!
方式书坊的招牌之下,居然有人在搞皮影戏。
夜幕掩映之下,一场精彩的《三顾茅庐》正在上演。从王雱父子俩的方向看去,能看见做皮影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
这老者口技极好,张口一个哈欠,便按着话本念出一首诗来:“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这是刘备久候、诸葛亮初醒时念的诗。明明老者已是耋耄之年,声音却恰似正当壮年的诸葛亮!
王雱两眼一亮。
高手在民间啊!
拎着一摞书的王安石也注意到前头的热闹,领着王雱绕到正面去看这场《三顾茅庐》。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三十五章
这种街头皮影戏, 后世已经不多见,是需要复兴的传统文化, 在宋朝演皮影戏也是一种稀罕手艺,能赚个吆喝、挣口饭吃。
书坊请来这老者,自然不仅是为了给《三顾茅庐》打广告,看旁边的宣传, 接下来还会有关于三国的新书《草船借箭》推出, 一并推出的还有一套全新的卡牌《三国杀》!
这《草船借箭》创作者自然是沈括, 为的是给《三国杀》造势。往后沈括会把重心摆在学习上, 所以他只会当主策划,和王雱负责串联这套“三国系列”。
按王雱的想法就是把基础的大纲列出来,按卡面相关的内容分好模块, 到时候可以举办一系列活动,哪个人物人气高,可以先推出哪个人物相关的剧情。有大纲在, 有沈括把关,质量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一本本单行本全部发行完毕,可以再按照时间线串联起来发个典藏版, 搞个大活动!沈括心里还是有造大船的想法, 毫不惧怕这个庞大的计划, 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
王雱心里乐滋滋,认真欣赏起眼前的皮影戏来。对于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电影院的时代来说, 这皮影戏是非常吸引人的, 书坊外围里三重外三重都是人。
王安石带着王雱完完整整地看完一出戏, 在一旁看着王雱拿出方洪给他的章子上去弄了套《三国杀》和《草船借箭》过来。王雱手里也有这套卡牌,不过和正式版有点小差别,还是玩正式版比较开心!
父子俩回到家,王雱不许王安石去看书,拉着大伯王安仁、叔父王安国等等一起玩《三国杀》。
王家没有不读书的男丁,规则和卡面代表的意思都是一看就懂,左右已经快过年了,也没人扫兴说不玩,都坐下摸索着开始厮杀。
很快地,几个长辈都投入进去了,王雱和元娘她们坐在各自的老爹身边给自家老爹加油鼓劲,看起来比真正下场的人还激动。
王雱祖母身体恢复得不错,早已能下床走动。她听到前头的动静,走到门外看了眼,发现几个儿子和孙子孙女齐聚一堂,连最不苟言笑的王安仁都露出几分笑意,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王雱祖母在儿媳搀扶下回了房,看了看灯花,朝儿媳笑道:“这才是过年啊,多热闹。”
以前王安石不在家,王安仁虽然是长子,但是是王雱祖父第一任妻子留下来的,到底隔着一重,一家人处着总有些隔阂。今年却不一样,还没过年就能觉出那其乐融融的感觉来。
王安国妻子也笑了起来:“今年最不同的,就是阿雱了。”
提起王雱,还得提起最近闹起来的“炸茅坑”。乖巧的小孩永远乖巧,皮孩子永远皮,得知有这玩法那些平日里就顽皮的小子们居然纷纷效仿。
最后连知州都惊动了,叫衙役佯作把这批熊孩子都逮起来,抓去衙门“一日游”,吓得这批熊孩子现在安分多了,都不敢出来欺负其他小孩了!
江宁府热闹,开封府也热闹。开封作为大宋最繁华的都城,每日人流量远远高于江宁府,搞事情自然也更容易。方氏书坊多管齐下,营销搞得飞起,《三国杀》这个既要动脑又能增广见闻的游戏很快在它的忠实客户群里激起巨大浪花。
最先流行开的人群自然是国子学、太学的学生们。放假了,同窗之间要聚会吧?以前的朋友也要联络吧?除了作作诗、叫个美人助助兴之外,《三国杀》是个大俗又大雅的好消遣。
要雅,里头有不少精彩的“锦囊妙计”,要俗,它本质上又是一种博戏。而且卡面上的人物各有各的帅,各有各的美,瞬间征服了不少人:这么好看的卡面,哪怕不能玩,买回家收藏也是好的!
一时之间,你要不会玩《三国杀》都不好意出来聚会了!
方洪还极其狡猾,他随机在每盒卡牌里面放一两张“精装版”卡牌,不管做工还是材质都远超于其他卡牌。这可把一些有钱又有强迫症的家伙给逼死了,为了凑齐一盒“精装版”卡牌买上百八十套也是有的(而且还可能凑不齐)!
这天宰相文彦博下衙回到家见儿子们在玩牌,牌面还挺新鲜,不由也加入其中。玩完一轮,文彦博便道:“这方氏书坊近两年可真能折腾,闹腾出来的新鲜事物多得很。”
宋朝出版行业本就兴盛,可像方氏书坊这样出一本书炒一波热度还真不多,关键是居然真给他们炒成功了!这纸牌和《三国杀》,也是从方氏书坊出来的。
见文彦博感兴趣,他那已经是方氏书坊忠实客户的小儿子便滔滔不绝地给他科普起方氏书坊的种种妙处来。反正,他现在想买书肯定先考虑方氏书坊!
方洪到底只是个商贾,文彦博虽然觉得稀奇,却也没再关注。临过年了,文彦博也约了几个好友前来相聚。
这年头,同一年考取进士的一般都称为“同年”,文彦博的同年就不少:韩琦、包拯、陈旭、吴奎等等。韩琦现在在河北练兵,来不了,文彦博便约了包拯他们一起聚聚。酒过三巡,文彦博咬他们一起玩玩新出的纸牌博戏。
包拯这人天生皮肤比旁人黑,偏又长着张正气凛然的脸,没人敢拿这个取笑他。瞧见文彦博取出的纸牌,包拯便说:“我儿也在玩这个,不想宽夫也在玩。”
文彦博道:“要过年了,消遣消遣。”
于是几个人便围坐一起玩了起来,文彦博虽因为平乱有功升为宰相,包拯几人却也没有太多的敬畏之心,只以同年论交。真要说起来,包拯比文彦博还要大上几岁!
几个人都不算太年轻,对胜负不甚执着,边出牌边闲谈着。牌桌交际是千万年不变的传统,牌桌上一交流,包拯几人都晓得新的一年要做什么准备和大概的人事变动。
今年河北闹水灾,官家决定改元:改庆历为皇佑。也就是说,明年将是皇佑元年。
一开春,朝廷官员就会有大变动,春闱也要如期展开!
与此同时,司马光也在于同年相聚。同年之中与他最要好的是范镇,他们都听到了风声,开春他们将要担任贡院点检试卷官。也就是说,他们要负责阅卷工作,有资格决定考生的分数——决定考生的生死!
范镇私底下取笑司马光:“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你和介甫兄合写的那本《五年科举三年模拟》怕是又要大卖了。”
司马光道:“写这书只是为了让考生们少走弯路,岂是为了卖书。”他让范镇守口如瓶,千万不能把这事外传。
司马光不愿意外传,方洪那边也没大肆宣传,这消息却还是不胫而走。毕竟知道这消息的不止他们本人,不少人也能从别处知晓这消息。这些人回到家都让自家子弟赶紧找出来好好研读,没买的立刻去买。
这口口相传的,倒比方洪打广告要可信多了,一时让《五年科举三年模拟》本来已经有些下降的销量大幅度回升,一下子卖断货了!这可是考官出的书啊,不买是不想高中了吗?!
司马光去拜见恩师庞籍,庞籍也提了这事,笑道:“听说你们那本书卖得极好。”
司马光自认书中没有泄题,也没有掺杂过多的个人偏好,更多的是讲授一些破题方法。这些东西司马光在国子学内讲学时也提及过,不算什么秘而不宣的秘诀,心里自然是坦荡的。他老实说道:“他们愿意认真看、愿意认真练习,肯定会有所获益,买了不会亏。”
庞籍道:“你这直性子啊,容易吃亏。”
不管是喜是愁,皇佑元年如期而至。
过了年,领了一波压岁钱,王雱算是又长了一岁,成功成为了六岁的男子汉!要回去时,元娘她们都很舍不得王雱,元娘年纪最大,已经学会做些针线活了,她从王雱回来后不久就开始动手,临分别时终于给王雱做完一个漂亮的荷包。
王雱欢欢喜喜地把小荷包揣在身上,和元娘她们一一道别。他好久没看妹妹啦,得回去哄哄妹妹,免得妹妹把他给忘了!
王安石早已动手写了封信送到杭州沈家,托沈括等范公赴任后帮忙送上去。若是赶巧了,他们指不定真的能见一见范公!
沈括那边收到信也很雀跃,他也听说过范公做过的事,前两年出的《岳阳楼记》他更是拜读了许多遍,对范公的胸襟颇为钦服!
正月还没过,沈括便听说范公到了,第一时间把王安石的信递了上去。范公刚从邓州过来,得完成各项交接才有时间处理私人信件,于是等王安石父子俩抵达杭州时沈括正巧接到范公的回信!
王安石三人都颇为欢喜,寻了个好时机登门拜访范公。
正好是正月末,二月将至,冰消雪融,垂柳吐绿。杭州街头不少梅花都开着,街头巷尾都能嗅见幽幽暗香。沈括在前领路,王雱跟着王安石一同前往杭州府衙的后衙。
门人听说是来寻知州的,姓王,便爽快地放他们入内。还没走近,王雱便听到一阵琴声在梅花掩映处传来。
王雱循声看去,只见稀疏的梅树之后有个亭子,亭子里坐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他须发已花白,身形却清瘦修长,脸庞也略显清癯。王雱只看了一眼,便看出这老者年轻时也是个长得贼好的人,贼帅贼帅的那种!
这清正脸庞、这抚琴风姿,再加上这疏梅与小亭,何等风雅!谁要能照着画下来,过个千八百年没准能拍出亿万天价!
王雱与沈括对视一眼,乖乖站在王安石身后,耐心地听老者弹完这一曲。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三十六章
一曲终了, 王安石上前向老者见礼。老者自然是范公范仲淹,看见晚辈, 范仲淹眉目和善,朝他们露出笑容:“来多久了?”
“刚到。”王安石答道。
范仲淹的目光落到王雱和沈括身上,一个少年、一个小孩,看着都很精神。王安石给范仲淹介绍:“这是沈括, 就是杭州沈家的;这是我儿王雱, 这回跟着我回江宁。”
范仲淹点头。他邀王安石坐下, 叫人送上些茶点。王雱乖乖巧巧地在旁边坐着, 听范仲淹和他爹寒暄。
范仲淹会腾出时间来见他们,显然是从好友那听说过他爹在鄞县的做法。
这两人一讨论起民生民情,说起话来便滔滔不绝, 王雱听着听着目光顿时落到桌上的糕点上,戳了戳正襟危坐的沈括问:“你杭州人来着,那种比较好吃啊?”一样一样尝过去太考验运气也太失礼, 王雱自认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孩,绝对不干这种事~
沈括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给他指了两样。
王安石听到王雱和沈括窃窃私语, 转头横了眼王雱。王雱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迈开小短腿用他那小胳膊给王安石和范仲淹续了些茶汤, 口齿伶俐得很:“范爷爷您和爹说这么久了,多喝些水解解渴!”
范仲淹笑道:“谢了。”
王安石早被王雱磨得没脾气, 对范仲淹道:“这小子从小好动, 一天到晚都闲不住坐不住, 范公莫怪。”
范仲淹道:“哪家小孩不是这样的?”他把刚才沈括说的糕点之一推到王雱面前,招呼王雱尝尝看。
沈括面上一臊,给王雱一个“让你再闹腾”的眼神。王雱当做没看见,他才六岁呢,六岁贪吃贪玩多正常,范大佬说得多有道理,哪家小孩都是这样的!
王雱美滋滋地拿起糕点尝鲜。被王雱这么一闹,气氛倒是没了刚才那种死沉死沉的感觉了,王安石也比一开始放得更开。
临去时,王雱忽然像想到了什么,蹬蹬蹬地跑回范公身边,要范仲淹俯下身来,他有悄悄话要和范仲淹说。
范仲淹觉得稀奇,也不觉得被冒犯,笑着俯身听王雱说话。王雱附在范仲淹耳边嘀嘀咕咕几句,在范仲淹没回过神来之前已跑回王安石身边。
天色已不早了,王安石决定在杭州再多留两天,好寻访寻访友人。不想第二日一早,便有仆人找了过来,对王安石道:“范知州让我过来接令郎到府里玩,说是昨日说好的。”
王安石不由瞧向捧着本书摇头晃脑、装模作样的王雱。王雱两眼一亮,看向他爹:“爹你出去玩吧,我去范爷爷府里玩。”
王安石板起脸问:“你昨儿和范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王雱依然无辜,“就是说爹你还要多留两日,问范爷爷能不能让我去他那儿玩。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出去,你们又是爬山又是作诗,可没趣了。”
王安石半信半疑地瞅着他,可范仲淹遣来的人还侯在一旁,他不能继续盘问下去。王安石道:“成,你去吧,我回头去接你。”
王雱乐滋滋地跟着人走了。
能让范仲淹派人过来接他,王雱自然不可能只说了“无聊想去玩儿”。王雱有个长处,耳朵特别灵。他不会任何乐器,看不懂五线谱,可给他一段曲子,他能轻松听出哪里好、哪里不好。昨天他附在范仲淹耳边说的自然是范仲淹那首曲子哪一段有问题。
范仲淹喜好不多,琴恰好是其中一样。昨天王雱走后他又试着弹了一遍,发现王雱说得对,这一段还可以再改进。对于机灵的小孩范仲淹一向极为喜爱,更何况王雱的天赋还很不错。
王雱被领到范仲淹那,范仲淹正在调整琴弦。见王雱来了,范仲淹招手让他上前,问他:“学过琴?”
王雱老老实实地摇头。
他爹没学过琴,楼先生他们也不爱琴,倒是沈括琴艺还不错。
可惜他这人别的有点没有,就是爱说实话,每次都跑去和沈括说“你这段没弹好”“你这段可以更激昂一点”,气得沈括都不在他面前弹琴了!
范大佬就不同了,范大佬不仅把他的话听了进去,还特意让人去接他过来继续探讨!
王雱嘴甜得很,张口就夸:“范爷爷真是胸襟广阔的人!”说着还在范大佬面前黑了沈括一把。
范仲淹失笑摇头,让王雱在琴前坐下。他想指点王雱学琴。
这正是他让人把王雱带来的原因,王雱没学过都能听出门道来,学起来应该很快能上手才是。人到了他这个年纪,看见聪颖些的后辈便忍不住想要点拨点拨。
王雱见范仲淹要亲自教自己,自然积极学习。
范仲淹得去处理公务,王雱一早上都在后衙叮叮咚咚地练基本功,练得他自己都发愁了:对别人指指点点那么容易,自己学起来咋这么难?
范仲淹忙完所有事再回到后衙,便见王雱一张脸皱成了包子,盯着那几根琴弦像盯着杀父仇人似的。
范仲淹上前问:“练习得怎么样?”
王雱苦着脸摇头。他连“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都弹不出来!
范仲淹揉揉他脑袋,笑道:“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做什么都不能急。”
主持新法的时候范仲淹也“急”过,不过那是因为他必须当一把锋利的刀,不够快、不够利,只会功亏一篑——可惜他们确实还不够锋利。
看着王安石年轻而充满锐气的脸庞,范仲淹想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对王安石这个年轻人、对年幼的王雱,他都颇为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