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大将军和桓广阳一起回了寿康公主府。
桓广阳日常是居住在寿康公主府的,桓大将军这位驸马却更喜欢住在自己的府邸之中。所以他能出现在这里,还真是不容易。寿康公主见了他爱理不理的,桓昭却很高兴,“阿父,您来了?”欢快的上去迎接他,命侍婢端来一盆温水,捉住他一双大手亲自替他清洗,“您不能在水里搅搅就算了,洗不干净的。”桓大将军任由桓昭摆弄他的手,哈哈大笑。
桓广阳在寿康公主身边坐下,“阿母今天气色格外好,是雅集让您开心么?”
寿康公主伸手摸摸鬓上的洛阳花,柔声道:“十三郎,是因为你的绿香球啊。”鬓上插着枝珍贵无比的绿色洛阳花,人到中年的寿康公主觉得自己仿佛娇嫩了许多,增添了许多颜色。
桓大将军被女儿捉过去洗好了手脸过来,也随着桓广阳的目光看向寿康公主,一脸惊艳之色,“名花配美人,相得益彰啊。”寿康公主不悦的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不理会他。
桓大将军嘿嘿笑。
桓广阳和桓昭见惯他俩这样了,也不以为异。
桓昭坐在桓大将军身边,叽叽咕咕的告诉他,“阿母鬓上这朵绿色洛阳花是怎么来的,您知道么?是任家八娘子送的呀。任家八娘子很聪明,她被人诓到墨竹林那样的地方,按理说不是应该哭泣不止惊慌失措无所适从么,她可不是。她从前看过残缺不全的三十六阵八卦图,凭着记忆,误打误撞的自己走出来了,您说神奇不神奇?对了,她还特地到阿兄书房前摘了这朵绿色洛阳花,献给阿母。阿母本就殊色无双,戴上洛阳花更美丽了,阿父您说是不是?”
“是,美极了,天姿国色,举世无双。”桓大将军击节赞赏。
他只管拍马屁,寿康公主只管不理他。
桓昭觉得任江城聪慧过人,对她很是推崇,“阿父,您见过像八娘这样聪明的女郎么?她看过一幅图,便能自己琢磨着走出来啊。”
桓大将军愕然,片刻之后,悄悄看了看桓广阳。
桓广阳不理他,只管陪寿康公主说话。
桓大将军暗中乐了乐,半真半假的说道:“世上哪有这么聪明的女郎?阿父猜想,准是有人当场教她,她才能走出来的。”
桓广阳若有若无的扫了他一眼。
桓大将军眼珠一转,慨然道:“就算有人当场教她,也要她聪慧过人,才学得会,阿璃你说对不对?”口中虽是问着桓昭,眼神却斜着桓广阳。
桓昭嗔怪,“阿父,不可能的,那幅图很难很难,我看了跟看天书似的呢。八娘子比我大不了多少,就算她冰雪聪明,千伶百俐,也不可能短短的功夫内便学会了啊。”
寿康公主嫌弃的哼了一声,“世上又不只桓家有三十六阵八卦图,别人便不能看过了?妄自尊大,日中无人,真是可笑。”她这话虽然不是对着桓大将军说的,可明明就是在讽刺挖苦他,又有谁听不出来呢?
桓大将军眉目间闪过欢喜之意,趁机往寿康公主挪了挪,殷勤问道:“公主是在说谁?谁妄自尊大目中无人了?说出来,我去教训他!”寿康公主横了他一眼,傲慢的转过头去,留给他一个侧影,桓大将军盯着她鬓上的那抹春水般的浅绿,“也就是这么好看的绿香球,才配插在公主的秀发之上。公主,你说咱们十三郎怎恁地有福气,这绿香球在别的地方都种不活,单单他书房中那一株,开的这么好?”寿康公主虽然还不爱理他,不过嘴角微翘,隐隐有了笑意。
桓大将军提起十三郎,她总是爱听的。
桓广阳问桓昭,“阿璃,今天玩的高兴么?”桓昭笑盈盈,“很高兴的啊。阿兄,我今天认识了许多位出色的女郎,增加了许多见识,听到清远悠长的琴声,见到出众的画作和书法,还有很奇妙的调香和茗汗。阿兄你知道么?庆元郡主字写得娟媚秀丽,任家八娘子的书法却豪迈洒脱,好是好,但是不像小娘子,倒像哪家小郎的手笔…”兄妹二人很专心的说起雅集见闻,对寿康公主和桓大将军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到了一家人共用夕食的时候,桓大将军已经把寿康公主哄得面上有笑容了。
桓昭便很开心,笑靥如花,桓广阳还和平时一样,神色淡然。
桓大将军笑道:“公主殿下展颜一笑,满室生春,我这心里也是暖洋洋的。”寿康公主抱怨,“就会哄我。你若真想要我笑口常开,便把十一郎调回京城,让我天天见到他。十一郎有多少位堂兄,哪个不能任徐州刺史,一定要他方可?”桓大将军打了个哈哈,“公主,这个改天再说,改天再说。”
桓大将军的弟弟桓恢任荆州刺史,长子桓暶任徐州刺史,因为桓暶常年不在京城,寿康公主一直很不满意。每回见了面,总要就此事和桓大将军理论一番。
“阿母,换我去徐州也是可以的。”桓广阳徐徐道。
反正总要有桓家子弟接管徐州的兵权、都督诸州军事,桓暶可以,换了他这做弟弟的当然也行。
寿康公主抚额,“那还是算了吧。”
大儿子回来了,小儿子又要远走高飞,图什么?
桓广阳这么一打岔,寿康公主总算不再提要召回桓暶的事了,桓大将军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夕食过后,桓大将军想留下来,寿康公主却冷淡的道:“本公主宣召你,你才可以留下;若没有宣召擅自前来,可食膳,不可留宿。”桓大将军被她噎的没话说。要留下吧,寿康公主不许;走吧,一则舍不得,二则怪没面子的,左右为难。
“阿父,我送您回去。”桓广阳很孝顺的说道。
桓大将军扶额。
桓昭却舍不得她阿父走,眼珠灵活的转了转,计上心来,甜蜜的笑着说道:“阿母,我想让阿父教我书法,您看可以么?今天庆元郡主和八娘子的书法看的我又羡慕又嫉妒,我也想写一笔好字。阿父的行草自成一派,遒劲挺拔,我要学。”桓大将军闻言大喜,心道:“还是阿璃这孩子最为贴心,比十三郎这臭小子强多了!”示威般的伸手拍拍桓广阳,“十三郎,你不用送阿父回去了,阿父要教你阿妹书法。”桓广阳摸摸鼻子,“甚好。”
寿康公主自然不忍拒绝她的宝贝女儿,桓大将军便这么留下来了。
“阿璃,你今天多练一会儿,到亥初再停下,好么?”桓大将军悄声和桓昭商量。桓昭会意的点头,“好啊,难得有机会跟阿父学习,我一直练到亥初。”桓大将军很满意,乐呵呵教起女儿。他书法确有独到之处,先提笔写了幅字给桓昭看,桓昭看的津津有味。
桓广阳陪寿康公主闲话几句,便要走了,“我和十四弟有几件事要商量。”寿康公主不大乐意,“十四郎身子已好了吧?该搬回桓家了。”桓广阳微笑,“他身子早已好了,不过面子上过不去,恐怕还要再躲几天。”寿康公主想到桓十四郎被任江城下了泄药的事,不觉一笑,“十四郎也是自找的。任八娘不是个好惹的,他偏偏没头没脑便撞过去了,撞的头破血流。”
桓广阳浅浅笑。“任八娘不是个好惹的”,阿母才见她一次,便知道她不好惹了啊。
自寿康公主处出来,桓广阳并没在外逗留,直接便回到自己房里。才一进房,便发觉桓十四郎大摇大摆躺在他床上,双手抱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晃来晃去的,一脸得意。桓广阳见十四郎又睡到他床上了,眉头微皱,道:“阿奴,起来。”
“不起,今天我太高兴了,要和你一起睡。”桓十四郎无赖的笑着,开心说道。
桓广阳啼笑皆非。
这个弟弟一直是这样的,无师自通,从小便会耍无赖。
桓十四郎在床上晃着腿,幽怨的看向他,“阿兄,你怎地都不问我,今天为什么很高兴?”桓广阳在胡椅上坐下,童儿替他脱下鞋子,换了木屐,桓广阳脚舒服了,从善如流的问道:“阿奴,你今天为什么高兴?”
桓十四郎一跃而起,盘腿坐在床上,兴滴滴的看着桓广阳,“阿兄,今天我见到任八娘了!她迷上我的一盆小红果,再三央求我,要我把那盆小红果送给她。她才给我下过药,我若是立即便将小红果送给她,显得我多没面子啊,你说对不对…”
“所以,你没有送给她?”桓广阳趿起木屐,施施然走了过来。
桓十四郎昂起头,非常得意,“她说了两箩筐好话,又答应请我吃饭,我却不过情面,只好勉为其难的送给她了。唉,没办法,吃人的嘴软的,阿兄说对不对?在船上的时候扰过她,一盆小红果也不肯送,显得怪小气的。”
“所以,你还是送给她了。”桓广阳走到床前,慢悠悠在床沿坐下。
“送了,申时便命人送走了。她一回到范家,便会看到那盆小红果的。”桓十四郎眉目间笑意盈盈,春意盎然。
“那盆小红果很好看么?”桓广阳纳闷,“有没有绿香球惹眼?”
“不是好看,是好吃。”桓十四郎往前挪了挪,眼眸中露出垂涎之意,“她说这盆小红果做出菜肴来非常非常好吃的,好吃的不得了。唉,我都等不及了,也不知她哪天才想起来请我的客。”长吁短叹起来。
桓广阳不由的伸手摸了摸鼻子。
才被下过泄药便盼着任家女郎请客,阿奴,你真是心大。
桓十四郎叹了会儿气,忽然害羞的低下头,“阿兄,我跟她说了,以后若要给我下药便换别的,不许用泄药了。”
桓广阳:…
“既然这小红果做菜好,多寻几盆过来便是。”他淡淡的道。
桓十四郎大力赞成,“对,多寻几盆!阿兄你从哪里弄来的?让人多弄些,十盆八盆的,不嫌多。”
他兄弟二人在这儿谈论着小红果,任江城那边已经迫不及待的生吃了一个,然后兴致勃勃拿着小红果做上菜了。能做的佳肴有很多很多,不过最想念的还是最经典最常见的那一款。鸡蛋炒番茄,盐炒的来一份,糖炒的再来一份,黄澄澄的鸡蛋,鲜红欲滴的西红柿,配着青翠的小葱花,色泽鲜艳,清甜爽口,看着就很有食欲。
“阿父,舅父,舅母,表姐,表兄,来来来,尝尝鸡卵炒六月柿。”任江城眉花眼笑,热情的招呼大家一起品尝。
“鸡卵炒六月柿么?六月柿,没听说过,也没见过。”范静审慎的观察了片刻,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到自己面前的小碟子里,又端着小碟子好奇看了看,才送入口中。
他好吃是出了名的,虽然这六月柿从没见过,不知道味道如何。可是看着菜品卖相不错,还是禁不起诱惑,开始吃起来了。
任平生等人也纷纷动起了筷子。
任江城先舀了一勺西红柿汁儿到自己碗里,略拌了拌,洁白光亮的米粒儿拌了红红的番茄汁儿,白里透红,色相诱人,这样的米饭送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味蕾得到极大满足,任江城惬意的轻轻叹了口气。
多么美味的食物,多么美好的人生。
任平生等人吃着也觉得好,范瑶忙学着任江城的样子也舀了西红柿汁儿拌饭,吃的眉花眼笑。
范静忽地停下筷子,“这菜是阿令煮的?”任江城正吃的高兴,随便点了点头,“是啊,舅父,是我煮的。”范静一阵心酸,“阿令怎会这个的?”郗氏也不禁一愣。是啊,她的范瑶比任江城还大些呢,从来也没有进过厨房…
任江城呆了呆,很不好意思。
之前她在范家也折腾过菜肴,不过总是托辞自己突发奇想,命厨娘照她的想法煮出来的。今天一高兴,说漏嘴了…
任平生眸色深沉,轻轻拍了拍她,“阿令受苦了。”觉得自己这做父亲的很失职,心中难过。
“阿令,鸡卵炒六月柿这道菜我们在京城从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范琛奇怪的问道。
他和任江城接触的不多,不过,总觉得这个表妹和别的女郎似有什么不同。但是具体不同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任江城忙道:“我从前在宣州就是很爱一个人呆着,自己看些奇奇怪怪的书,所以我学的真是挺杂的,该会不该会的我都会一些。譬如我看过种菜的书、烹调的书,所以就记住这鸡卵炒六月柿了,书上说是人间少有的美味呢。还有啊,我看过一幅残缺不全的三十六阵八卦图,所以我今天进了桓家的墨竹林,也能误打误撞的走出来…”
“什么?桓家的墨竹林?”范静大惊。
郗氏和范琛也变了脸色。
桓家的墨竹林,那可是桓家的禁地,外人莫入啊。
任平生伸手扶住她的双肩,沉声道:“阿令,你怎会去了那里?”任江城心虚的眨眨眼睛,“那个,我本来是和表姐在一起的,后来阿敏带我去见寿康公主的女儿桓九娘,我便和表姐分开了。然后阿敏被人引开,我落了单,有人要跟我打赌,赌注便是进入墨竹林摘一朵绿色洛阳花出来,谁先出来算谁赢。我一时争强好胜,便答应了…”
“有人要跟你打赌?”任平生眸色愈深,“阿令,那人是谁?”
“是瘐家五娘!”范瑶气愤的抢先说道。
她对瘐五娘已经不满很久了。
范静面沉似水。
郗氏皱眉,“瘐家那样的人家,女郎的教养应该是很好才对。似瘐五娘子这般肆意拿墨竹林来和阿令打赌,真是不可思议。阿令初到京城,对世家大族间的情形一无所知,她难道不知道墨竹林是什么地方么?她这不是打赌了,是在害阿令。哼,瘐家女郎的教养,也不过如此。”
“阿父,舅父,舅母,这不是女郎之间在斗气罢了。”任江城只想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不想节外生枝,忙笑着说道:“好在我博学多才,什么杂书都看过,三十六阵八卦图也曾涉猎,所以我没被困住,蒙出来了。对了,我还为那些穷苦人家的女童做了件好事呢,瘐五娘输了,要捐钱给她们的…”
婢女匆匆进来禀报,“郎君,娘子,瘐侍中和瘐将军来访。”
任江城和范瑶相互看了看,做了个鬼脸。
瘐家这便来人了。幸亏已经把事情跟长辈们说清楚了,要不然,瘐家来了人,任平生和范静还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呢,那样多不好。

第052章

侍中瘐朋和安东将军瘐明兄弟二人坐在范家客厅里,神情都有些尴尬。
他们来到瘐家有一会儿了,主人还没有出来招待他们,有点坐冷板凳的意思。
侍中瘐朋年已五十余,中等身材,略有些发福,面容白净,温文尔雅。他是家里的老大,瘐五娘的父亲,这会儿觉得很对不住自己的弟弟,“阿弟,委屈你了。若不是五娘胡闹,阿弟也不必和我一起受此冷遇。”安东将军笑,“阿兄说哪里话,五娘的事,不就是我这做叔父的事么?您快别和我客气了。”
乐康公主因为今天发生的事很没好气,回到自己的公主府后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安东将军,“四娘五娘她们几个,可真是让我跟着也丢尽了脸。你说说,她们年纪也不小了,做事怎地还是这般顾前不顾后的?”安东将军大惊,“四娘五娘真做了这样的事么?公主,我要回家和阿兄商量商量。”不及和乐康公主详谈,匆匆回瘐家去了。
乐康公主还有一肚子话要和安东将军说呢,见他就这么走掉了,愈发气鼓鼓的。
瘐朋是长兄,一家之主,安东将军回瘐家之后自然是和他商议这件事。瘐侍中听说之后呆了半晌,不肯相信,“五娘娴雅幽静,知书达理,做不出这样的事。”安东将军叹息,“我也不相信这是五娘所为。阿兄,不如将五娘唤来问上一问,自然水落石出。”瘐侍中又呆了半晌,才让人去叫瘐五娘。
瘐五娘平时是多么端庄矜持的一位女郎,今天知道阿父、叔父召唤,却吓得战战兢兢、面无人色。她壮着胆子走到瘐侍中、安东将军面前时,一张脸白得跟张纸似的。瘐侍中见了她这样子,心里便凉了几分,“五娘,你今天在雅集之上,都做了什么?”瘐五娘呆呆傻傻的怔了片刻,忽然扑倒在瘐侍中膝前痛哭失声,“阿父,我一定是撞了邪了,一定是!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我会和任八娘打那个赌,给您惹这样的麻烦…阿父,我还输了百万钱,我哪里有百万钱啊…”瘐侍中被她哭的心乱如麻。
安东将军这做叔父的冷静多了,“五娘,你真的和八娘打这个赌了,是么?八娘初到京城,什么也不懂,你却是多次到寿康公主府做客了,这墨竹林是什么地方,难道你不知道么?”瘐五娘哀哀痛哭,“不管叔父信我还是不信我,我都要说实话。叔父,我一定是撞邪了,当时我说出来的话,现在根本不记得啊。叔父,我知道阿敏和任八娘好,您让阿敏替我向任八娘说一声吧,我委实是不知情的…”安东将军听的瞠目结舌,瘐侍中却生出怜惜之意,“可怜的五娘。”相信了瘐五娘的话。
瘐侍中温言安慰过瘐五娘,命婢女服侍她回房,然后便和安东将军商量,“虽是五娘撞了邪,毕竟也是瘐家对不起任家。阿弟,咱们兄弟二人到范家陪个不是,你看如何?本不该连累你的,不过,任八娘和阿敏要好,你陪阿兄一起过去,好说话。”安东将军无奈,只好陪着瘐侍中一起来了范家。
这不,到了范家,这对难兄难弟就坐起冷板凳来了。
瘐侍中在朝中真是德高望重,没人不敬仰他的,今天在范家却得到这个待遇,心里很不是滋味,“阿弟,任将军和范仆射是在怪咱们吧?”安东将军苦笑,“阿兄,便是人家怪咱们,也是应该的。您想想,墨竹林那个地方进了便出不去,莫说一位十四五岁的女郎,便是壮年男子误入,也是惊骇莫名。任家女郎被五娘诓了进去,长辈哪能不心疼?”瘐侍中勉强笑了笑:“阿弟说的也是。”举起茶杯抿了口水,面带愁容。
想起他那个一直很出色的女儿,瘐侍中一阵心痛。
瘐五娘正在很挑剔的选择夫婿,出了这件事,对瘐五娘的亲事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他可以把瘐五娘偶尔的冲动归到“撞邪”上,但未必人人肯信,原来向瘐五娘求过婚的人家,说不定明天便有人打退堂鼓,若想要再增加新的求婚者,短时间内怕是不可能的了。有意联姻的人家,大概会再仔细察看瘐五娘的性情、人品、修养,之后再做打算。
瘐侍中为他的女儿瘐五娘不值。
去嘉苑参加雅集本来为的是增加身份,结果却是声名受损,不值啊,不值。
堂后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安东将军站起身,腰身笔直,堆起一脸笑,瘐侍中也勉强打起精神。
堂后走出来一位美男子,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如凝脂,目似点漆,五官精致绝伦,一头鸦羽般的乌发用一根桃木簪子松松簪住,白衣飘飘,衣袖格外宽大,脚上着木屐,神情孤高清傲中又带着慵懒邪魅,风流倜傥,卓尔不群。
瘐侍中见这人仪容轻慢,穿着木屐便出来见客,心中颇有几分不喜。可是这人容貌生的太好,气度又格外雍容,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瘐侍中听到安东将军和他含笑见礼,称呼他“伏波将军”,便知道这人是任平生了,登时刮目相看,“怪不得任八娘能从墨竹林里出来,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不过,单看她这位阿父,便不是寻常人!”和任平生客气的相见了,“下官侍中瘐朋,久仰伏波将军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任平生似笑非笑,“瘐侍中瘐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不巧下官才服了五石散,正在行药,故此轻慢了些,贤昆种莫怪。”
五石散是汉代名医张仲景所研制,本来是一种治疗伤寒的药,但到了后来,美男子兼玄学家何晏将原药方加以改进,药品变为毒品,成了士大夫津津乐道的时尚消费。服用五石散之后人会觉得“神明开朗”,和服食毒品之后的感觉大约有类似之处,但是五石散毕竟是毒品,服用之后身体燥热,需要行药,这就怪不得任平生不穿鞋子,而要着木屐了。
“惭愧惭愧,我兄弟二人太冒昧了,不请自来,又来的不是时候。”安东将军诚恳的道歉。
他是没有预约就上门的,来的又这么晚,说来的冒昧,一点也不过份。
瘐侍中经自己阿弟这么一提醒,也觉得不对,说了几句抱歉的话。
他方才还隐约觉得任平生无礼,但是仔细想想,天色已晚,讲礼貌的人也不会这个时候来拜客。况且,他今天之所以会来到范家,就是因为在寿康公主府发生了无礼之事,而这无礼之事,他女儿是始作俑者。虽然是撞了邪,事出有因,但无礼总归是无礼,得罪人总归是得罪人了。
“伏波将军,我和我阿兄是来赔礼道歉的。”安东将军面有惭愧之色,“五娘也不知是撞了邪还是怎地,竟然和八娘子打了那样的赌,实在抱歉之至。”
“不只打了赌,而且等我女儿进入到墨竹林之后,她一个人先出去了。”任平生面带讥诮。
安东将军脸上发烧,硬着头皮说道:“五娘好似是撞了邪…虽然她撞了邪,毕竟是瘐家对不起八娘,伏波将军,我和我阿兄万分愧疚,特地带了几样补品来送给八娘,虽然礼品轻薄,也是瘐家的一份心意。”命随从呈上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