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上还有一碗泡面,你要是睡不着肚子饿了可以拿来吃。”说完,雅君一瘸一拐地走回自己房间,没再看雅文一眼。他终于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凡事沉得住气的裴雅君,只是,晚上睡不着的那个人,或许是他。
那天以后,雅文果然没再出门,但两兄妹之间的关系降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冰点。雅君几乎见不到雅文,她总是呆在自己房间里,偶尔出来去厨房或洗手间,经过他面前的时候总是像阵风那么快。
有几次,他想抓住机会跟她讲话,可是话到嘴边又退了回去。无论如何,他放弃不了自己的尊严,这对于一个十七岁的男生来说,好像比什么都重要。
但日子,变得比以前更难熬。他常常在客厅捧着一本书,等待着她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刻,然后在她出现的时候假装认真地看着书,尽管他连手里这本书的书名都叫不出。
最后,连大头和小毛也看出来这对兄妹跟平常很不一样。
“你跟雅文是不是吵架了。”抢不到电脑的小毛问。
“…算是吧。”雅君放下手中的书,坐在床沿。
“为了什么?”
雅君无奈地耸耸肩,他答不出,是为了他无法行动自如吗,还是因为她撇下他出去玩,或者因为那个无聊的男生送她回家?
或许都是,也或许都不是。他答不上来,他只知道自己受不了跟阿文分开的日子,这让他觉得莫名地紧张,好像她忽然之间就会从他身边溜走,而他,也不再是她生活中不能缺少的一部分。
“我想如果我也有个妹妹的话,我肯定天天都要跟她吵架,”小毛不知道是说真的还是在安慰雅君,“我觉得女生的脑子里都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候简直是…一团浆糊。”
雅君很想露出一个感谢的微笑,可是他终究笑不出来。
“其实我觉得你对阿文算很好了,”小毛接着说,“我同桌家里有个表妹,他经常告诉我今天又用了什么方法捉弄她,有时候我听了都觉得毛骨悚然。”
“有机会你应该把这些话告诉阿文听。”雅君哭笑不得。
“咦…”从头到尾专心致志盯着电脑的大头忽然发出惊喜的感叹,引得另外两颗头好奇地聚集在屏幕前。
“你们看,‘阿文’有新照片也。”大头迅速点击着网页,屏幕上跳出一批那位长得跟雅文有几分相似的女优的照片。
可能因为角度和光线的关系,这组照片拍得看上去跟雅文有七成相似,连雅君也不免看直了眼睛。
“这不会就是阿文吧…”大头话音未落就被雅君狠狠拍了一下,不敢再说话了。
“不可能。”雅君斩钉截铁地说。
尽管知道不可能,大头和小毛却还是很贱地发问:“为什么?”
“因为…”雅君脸上有可疑的红晕,“阿文的这里有个胎记…”
说完,他伸手指了指照片上女优的右边胸部。
大头和小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眼神中流露的不知道是崇拜或是鄙视。
“别误会,”雅君立刻摆摆手,“她从小就有,我只是小时候看到过。”
“哦…”两位“挚友”眼中八卦的火苗立刻被浇灭了。
三颗脑袋继续凑在电脑屏幕前,这一次的焦点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女优的胸部。
雅君看着照片上那张脸,忽然觉得心里发毛,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裴雅君,你在干吗。”
雅文双手抱胸站在他们身后,似乎能确定他们没在干好事。
尽管手脚有点发凉,雅君却还是一边转身一边不着痕迹地挡在电脑屏幕前。
雅文出其不意地推了雅君一把,大头和小毛本能地伸手去扶,电脑屏幕上一张张被放大的女人脸孔和胸部立刻摆到了雅文的眼前。
“这个人…为什么有点像我…”雅文看着照片,又看看雅君,倏地脸红了。
“不是我…”雅君忽然有一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
“…”
“…”
“裴雅君,”雅文冷笑了一声,笑得雅君头皮发麻,“从今天开始,电脑归我了,没有我的同意你不准用。不然我就告诉爸爸你看黄色照片,而且还是看一个长得很像自己妹妹的人拍的黄色照片,要是爸爸治不了你我就告诉妈妈——总之告到电脑归我为止。”
“…”雅君总算站直了身子,双手抱胸,一脸苦笑。如果爸爸知道他真的看了一个长得很像阿文的人拍的黄色照片,不知道会说什么。
雅文一脸得意地笑,好像几天来的屈辱终于得到了洗脱,她又变成了那个,意气风发的裴雅文。
雅君不自觉地微笑,看得雅文不禁有点害怕。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因为他们之间的这块“冰”终于被打破了。
他不禁好笑地想,如果早知道一台电脑就能打动阿文,那么或许他早就这么做了。
“阿文,”大头和小毛这两位“挚友”早就换上一脸讨好的笑容,“我们这就把电脑给您送过去。”
雅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暗暗叹气。遇上这两个活宝,有时候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六 折翼的天使(下)
暑假的最后一周,雅君终于拆了石膏,可是那只久未运动的脚变得不太听他使唤,他试着站直了身子,却发现脚下传来阵阵的麻木感。
“你最好每天坚持在家里慢慢地走,很快就能恢复了。”帮他拆石膏的是那位曾经拜访过裴家的白小姐,她没有看雅君和雅文,自顾自地写着病历卡。
“真可惜啊…”雅文不禁扁了扁嘴,“要是晚点拆,你就赶不上开学,就能继续在家里休息。”
“我想我已经休息够了。”雅君没好气地回答。
“哎…真妒嫉你。”雅文一脸不满,仿佛巴不得自己也能摔伤了脚,不用去上学。
“你懂什么叫嫉妒吗。”他瞥了她一眼,试着用那只还不太灵活的脚走出去。
后来回想起来,雅君才发现,他和雅文就是从那个暑假开始,变得喜欢斗嘴。或者说,从那一年开始,雅文不再甘愿做一个乖巧的妹妹,而他,也不再是一个和蔼的哥哥。他们依旧有说不完的话,可是常常针锋相对,有时候连爸爸看了也要叹气。
雅君觉得迷惑,他好像忽然变得不知道该如何跟阿文相处,这让他苦恼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们的生活中又多了另外两个人——裴家修和曹书璐。
跟一脸和蔼老实的裴家臣比起来,小叔家修显得睿智果断,雅君很喜欢他,甚至有点崇拜他。家修从美国回上海后,在一家外资银行工作,每逢周末都会来给兄妹俩补课,并且雅君第一次发现,有人能够轻易地制伏裴雅文。
“阿文,”家修说,“我布置的作业会太多吗?”
“哦,不会不会…”雅文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你能按时完成吗?”他看上去一脸严肃,面无表情。
“能的,能的。”雅文的头又点得像和尚敲木鱼。
雅君怕自己忍不住笑,于是别过头去。要是老爸看到了这样的情景,一定觉得自己很失败。
就是这样一个让他和雅文觉得既敬重又害怕的小叔,有一天晚上忽然带了一个眼睛红红的姐姐回来——从年纪上说,他们确实有理由叫她“姐姐”。不过后来,这个随和而善良的姐姐变成了他们的小婶婶,同时也变成了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正是从书璐的身上,雅君和雅文又一次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类似于母爱的感情,这种感情很微妙,甚至于雅君觉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和雅文都变得依赖于家修和书璐。
学校围墙外的梧桐树被秋风一吹就吹落了,雅君感到一股热风扑面而来,这才拉回了思绪。物理老师依旧在黑板上密密麻麻地抄着笔记,教室里一时之间只听到笔尖与纸摩擦的响声。他根本记不得自己开了多久的小差,因为他最近常常开小差,升上高三以后,那种备战的气氛变得很浓,每一个人上课时的表情都变得很严肃。
“我听说…”大头一边看似认真地抄着笔记,一边悄声说,“那个阿文暗恋的学长,考进了你老爸医院附属大学的医科专业。”
雅君抿着嘴,没有说话。
“据说…那个学长本来是要考文学专业的,但是为了一个女孩子,报了医科。”
雅君手中的笔停了下来,他依旧盯着面前的笔记本,可是思绪却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沉闷的钟声、昏暗的弄堂口、戴着眼镜的男生,以及那个,他未曾亲眼看到的雅文的微笑…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嫉妒。
他从来没有嫉妒过任何人,即使在他知道自己不幸的身世后,也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一丝妒意。可是,在那个男生微笑转身的一霎那,他忽然明白了那些他曾读过、看过,却未曾体会过的感觉。也是在那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第一次对自己承认:他喜欢雅文。
不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喜欢,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种感觉常常让他迷失了自己,随着她的快乐而快乐,随着她的悲伤而悲伤。他做梦的时候,常常梦到他和雅文在一片荒芜的火山口,天地间再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凝视着她,她却只是傻傻地微笑…当醒来的时候,他感到空气中都透着一股闷热,仿佛他们真的曾站在那个荒芜了的火山口。
后来,他又做了其他各种各样的梦,只是每个梦里,都只有他和雅文两个人——于是他终于明白,这是一种占有欲,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个有点冷清的家里永远只有他们两个,他们相依为命度过了很多个快乐与悲伤的日子,他只有雅文,而雅文也只有他,他不愿意看到雅文的身边有其他人——一个也不行。
可是,他不禁想,他所害怕的这件事情却终究发生了。
“没想到,阿文很有一套啊。”大头转过脸来,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一瞬间,雅君的怒火不可抑制地就要爆发出来,但当他攥紧了拳头想要把圆珠笔向大头脸上扔的时候,忽然听到老师严厉的声音说:“裴雅君!”
“…啊?”雅君装作一脸茫然地看着老师。
“陈志明是不是又开小差跟你讲话了?”
“…”他真的有点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物理老师并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把大头叫起来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雅君看着倒霉的同桌,无奈地叹了口气。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往往不遂人愿,但人们依旧追逐着自己的愿望,即使明白自己是那么渺小。
他忽然没了怒意,如果他要向一个人发火,那个人不应该是眼镜学长,不应该是雅文,更不应该是大头…
而应该,是他自己。
雅君开始频繁地做那个站在火山口的梦,依旧只有他和雅文两个人,可是他们的四周飘散着灰色的浓雾,散也散不开,甚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看清雅文的脸。
五月,家修和书璐举行了一场简单而隆重的婚礼,雅文在小叔致辞的时候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这几年,她很少流泪了,雅君看着她泪中带笑的侧脸,不禁想,是不是因为,她变得比以前快乐?
雅文感到了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看着他。
“讨厌,不要看啦。”她一边推开他的脸,一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用他的领带擦掉挂在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老爸坐在雅文的身旁,也红了眼眶。
雅君忽然发现这对父女是如此相似,他想笑,可是的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他们才是两个有血缘关系的人,而你不是。
他环视四周,亲朋好友们的脸上都挂着温暖的微笑,他也是其中的一员,但心里却没来由地悲伤起来。
老爸忽然用那宽厚的手掌拍了拍他和雅文的肩:“以后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肯定会哭得稀里哗啦,到时候你们就让我躲在一个角落里,不要来打扰我。”
雅君听到自己心脏砰砰地跳动的声音,尽管知道老爸说的是“他结婚和雅文结婚的时候”,却依旧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裴雅君,”雅文抬起头,脸颊上还有一点点泪水,“我只有一个要求。”
“?”
“如果你要结婚,一定要找一个不会欺负我的女生。”她的小脸看上去很认真。
“怎么能够判断她会不会欺负你?”他也装作一脸认真。
“让我跟她相处一段时间,要是我说可以了,你们才能结婚。”
“那到底是你跟她结婚,还是我跟她结婚啊。”雅君哭笑不得。
“我不管…”她噘起嘴。
“好吧。”他无奈地点点头。
雅文笑了,笑得很灿烂,就像很多年前她在校门口等到他时露出的那个笑容。
雅君终于发现,能够满足她每一个小小的要求,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快乐的事。
这天晚上,老爸和雅文都喝醉了,雅君跟姑夫一起,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们两个背回了家。
“裴雅君…”雅文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用力睁开眼睛,似乎想确定自己在哪里,不过看她的样子,睁眼睛和思考这两件事对她来说都很困难。
“干吗。”雅君找来一条热毛巾帮她擦脸。
“…电脑,归我了。”她说话有点结巴。
“嗯,归你了。”
“…你老婆,归我了。”
“哦,归你了。”雅君没好气地回答,用力擦她的脸和鼻子。
“不好…还是不要…”她含含糊糊地说。
“电脑和老婆你都不要了,那你要什么?”他轻轻地把她那颗沉重的脑袋放到枕头上,好笑地问。
“我要…”雅文忽然睁开眼睛,尽管眼神有点空洞,“我要…”
雅君看着她,抓起了她的手,下意识地用自己的指尖对准她的指尖。他知道,尽管她睁着眼睛,神智却跟做梦一样。
“要什么?”他轻声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睁着眼睛,雅君甚至分不清她有没有睡着。
“…”
过了几十秒,她终于缓缓地含糊其词地说:“两样都给你,你把他给我…”
雅君的手,以及他脸上温柔的笑容,都在一霎那僵硬了。
他看着她的双眼,如果可以,很想从这双眼睛里找出那个所谓的“他”的身影,然后把这个身影撕得粉碎,从此以后再也回不到她的眼中。
然而雅文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便转过身轻轻地打起呼噜来。
“裴雅文,”他低沉的声音有点疲惫,“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把你从我心里赶走…”
雅文睡得很熟,倔强而稚气的脸庞被酒精灼红了。
哦,他想,她当然不会回答,亦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女孩,也有千千万万条路等着他去走,可是他偏偏选了最不可能的那个女孩以及最艰难的那条路。或者,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选择,而是命运。
雅君在雅文的床边坐了很久,直到确定雅文不会再踢被子,才关上灯走了出去。
2000年7月6日的晚上,裴雅君得了急性阑尾炎被送进医院,就此错过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高考,成为了一名复读生。而雅文考进了一间二流综合性大学,开始了她五彩缤纷的大学生活。
雅文开学的那天,家修和书璐开车载他们去学校,当雅君把雅文的行李搬进寝室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种寂寞的感觉,从此之后,他和雅文这一对从出生开始就不曾分离的男女,就要分开。他看着她兴奋而快乐的小脸,忍不住发起脾气,赌气走了。
转身的一瞬,他看到雅文迷茫而落寞的脸庞,心中一阵快意。他不明白,不是说喜欢一个人,就是要看到她快乐吗?但他看到雅文此时的快乐,却没来由地难过起来,甚至于,要通过对她发脾气的形式来缓解自己心中的不安。
回家的路上,书璐一直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他,他装作不知道。
他看向窗外,头顶的那片蓝天好像也变得,像他的心那么忧郁。
他终于知道,雅文已不再是那个傻傻地在学校门口等着他的小女孩,有一天,当她能够自己飞的时候,她会立刻张开翅膀飞向她想要去的地方。他曾经想要跟着她一起飞,做她的守护天使,可是,他却发现自己是一个折了翼的天使,飞不出他们曾相依为命的牢笼,只能看着她越飞越高,渐行渐远…
七 湖边的卡夫卡(上)
雅文膝盖上的伤口很快结了痂。
雅君像消失了一般,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出现。雅文很难分清楚自己的心情是愉快还是低落,只是越来越频繁地梦到小时候和雅君一起的事情,很多事情如果不是在梦中出现,她是绝不会记起。
柏烈称这种现象为“小宇宙爆发症”。
“什么意思?”雅文和安妮瞪大眼睛。
“意思就是说,”柏烈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你给自己的大脑发出一个指令,说明要忘记某些事情,但实际上那些记忆仍然存在于你的大脑中某个存储区域,就像是垃圾箱,有很多片段并没有立刻清除只是存放在里面。然后有一天,当你触发某一个机关的时候…”
他做了一个打开的动作:“这个潘多拉魔盒就会被打开,里面会跑出来一些你根本意想不到的东西。”
“哇…你可以去做那些八卦男女访谈节目里的心理导师耶。”安妮兴奋地说。
不过柏烈和雅文似乎不太明白她意思:“什么节目?”
安妮垮下脸来:“算了,当我没说过。”
“你的意思是说,有什么事情触动了我存储在‘垃圾箱’里的东西?”雅文继续问。
柏烈点点头:“可以这么说,不过能够记起以前的事,我倒觉得未必是坏事。”
雅文若有所思地咬着吸管,或许吧。
“对了,这个周日你休假吗?”柏烈问。
雅文想了想,才说:“好像是轮到我休,可是我最近都没能去剧场表演,不知道会不会要取消这个假日。”
“不会啦。”安妮抢着说。
雅文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这对男女,因为他们脸上不约而同露出神秘的笑容。
“你忘记了吗,”安妮微笑,“这周日是你的生日呀。”
雅文恍然大悟,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她的生日,也就是雅君的生日,她忽然想到,他们两个,已经有多久没有在一起过生日了?
“我们安排了很好的节目哦。”安妮笑得很甜。
雅文看看安妮,又看看柏烈,如果这里也是一个家的话,他们就是她的兄弟姐妹,是她在快乐时愿意一起分享快乐,在悲伤时愿意一起流泪的人。
“好吧,那说定了。”雅文也笑得很甜。
四月的下午,天气变得很闷热,天空中布满了乌云,雅文坐在箭场的木椅上发呆。
“你偷懒哦。”有人走到她身后,轻快地说。
雅文拉回思绪,回头微微一笑:“偶尔啦…”
小毛坐到雅文身旁,看着摆放了箭靶的草场:“好羡慕你,在这里工作。”
“你也可以来的啊,”雅文想了想,又说,“哦,差点忘记了,你以前英文考试总是不及格。”
小毛大笑了两声:“你还是没变,老是仗着有雅君在,暗中损我们。”
“我不知道,”雅文一脸无辜,“原来我留给你的印象竟然是这样的,我一直以为自己从小就很乖呢。”
“你很乖吗,”小毛似笑非笑,“可是雅君常常为了你头疼。”
雅文脸上的笑容黯淡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毛看着她,也没有说话,好像想从她眼睛里看到些什么。
“其实雅君才是一个真正的乖小孩,”小毛接着说,“至少在我爸妈看来,他这孩子既聪明又可靠,最关键的是,不用大人操心。”
雅文挤出一个笑容,有点无措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说实话,小时候,我跟大头真的有点崇拜他。”小毛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天,好像就要下暴雨了。
“…”
“我们都觉得他很能干,可能因为…你们家里的缘故吧,雅君从小就很独立,什么事情都习惯自己解决,从来不会找别人。我们都觉得他很坚强,甚至于,太坚强了一点。”
“…”
“就是这样一个坚强的人,”他仿佛在说其他人,而不是他们所认识的这个裴雅君,“在你离家出走的那天晚上,躲在园子的角落哭。”
小毛转过头,看着一脸错愕的雅文:“那天晚上,我跟大头也哭了,因为雅君哭起来的样子,真的让人很心疼。你想想看,一个大男人,抱着膝盖坐在园子的角落里,哭得眼睛都肿了,这件事情现在讲起来都觉得很好笑…”
他苦笑了两声,然后变得一脸认真:“但是,如果你真的看到他那种样子,你就会恨不得坐在那里哭的那个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