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爱他吗?”我忽然问。
魏梦像是一点也不吃惊,微微一笑,开口道:“爱,有很多种定义。如果你是问我还有没有像爱一个男人、一个丈夫那样去爱他,我的答案是:没有。”
“…”
“可是如果你问我,是不是像爱一个‘人’那样爱他,我想那是有的。他毕竟是我儿子的父亲,我们曾是一家人。”
“你不恨他吗,”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到底是在问谁,“他曾经…伤害过你。”
“我恨过,”魏梦喝了一口红酒,“可是恨一个人,就跟爱一个人一样,也不太好受。”
“…”
“而且,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他给我的伤口已经被治愈了,我不想再恨他,就跟我不会再爱他一样。”
我抬起头,看着魏梦的脸,从她脸上我看到了岁月的痕迹,但同时,我也看到了因为经历过种种而衍生的淡然与宽容。我忽然明白,我之所以觉得她和我的母亲很像,并不是因为她们的长相或个性,而是她们眼里所透露出的东西——在经历过挫折与变迁之后,还能够自信地面对生活的勇气。
“也许他发现自己还爱你,”我动容地说,“如果我就要死了,我想死在我最爱的人身边…”
魏梦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种蔼然的微笑:“你不了解他。”
“?”
“如果说,我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我曾经给过他一个完整的家…”她说,“也许后来他更想要的是自由,可是在他心底的某一部分——或者说,在任何人心里——仍然有一种对家庭的眷恋。这是人的本性。”
“…”
“我和路天光,”说到这里,魏梦顿了顿,餐厅那暖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仿佛抹上了一层金色的光,仿佛,她已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的他们,是最最简单最最真实的,“虽然不能一起走到最后,可是,我们还是彼此生命里很重要的一部分——我想,这就是命运吧。”
她娓娓地说了这番话,在某一瞬间,我心底忽然生出这样一种念头:尽管他们之间有过背叛、伤害、扭曲和痛苦,可是冥冥之中,仍有一种力量牵绊着他们,这种力量,就叫做生命的延续——也就是他们的孩子,路魏明。
“命运…”我反复回味着魏梦的话,我又想起下午二哥对我说的那番话,似乎这一切的一切,除了“命运”二字,再无其他可以解释。
“西永,我知道让你上去呆在路天光身边会让你觉得痛苦,”魏梦拍了拍我的手背,“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去做些什么,你只要跟随心的指引就可以了。”
说完,魏梦喝完酒杯里的酒,默默地起身继续她刚才没完成的工作。
我坐在餐桌前,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后,我还是决定起身去楼上看看。比起害怕痛苦,我更害怕错过任何我可能会后悔的时刻。
我来到二楼,轻轻敲了敲房门,二哥来开了门,他的眼眶很红,我的心不由地紧了一下。
我走进去,爸爸仍然安静地躺在床上,紧紧地闭着双眼,但呼吸声非常重。子安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可借由昏暗的灯光,我分明看到了他脸颊上的两行热泪。随行的医生和护士安静地观察着病床上的动静。
我细细地看了爸爸一眼,只觉得呼吸困难。
我转过身,看着二哥,发现仅仅是一天之内,他的眼神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我忽然想起昨晚这个时候,我们在马德里街头的种种,那个时候,他的眼里有一种朝气与暗涌。而现在,他像是完全被痛苦淹没了,他看着我,就像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寻找借以逃生的浮板。
我知道,他想要我的安慰,他需要我。
可是,我却不由自主地恐惧着,我转过身,情愿看着病床上的病人,也不愿面对他希求的眼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爸爸缓缓地睁开眼睛,□了一下。
二哥从我身后走过去,坐在床边,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还有多少时间?”爸爸的口吻竟有些自嘲。
“…不知道。”二哥闭了闭眼睛。
“你妈妈呢?”
“在楼下。”
“…代我跟她说声,对不起。”
二哥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对她说?”
“因为…”爸爸咳了一下,“我对她说,她也未必领情…”
二哥皱起眉头,拼命让自己不要哭。
我看着他们,只觉得像被人掐着脖子,呼吸困难。在我妈妈头七的那天晚上,贺央曾经抱着痛哭的我说:
“人总是要经历这些,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之一,就是好好地送走父母。我们一定会经历,所有人都会经历。”
这是一个谁都明白的道理,可是当你真的处在那种痛楚之下,你除了感到一种挫败与悲凉,似乎再也感觉不到其他的东西。
爸爸又抓着二哥说了一些话,我几乎没法集中精神听他在说什么。然后,他又睡了过去,一旁的医生一边给他输液,一边示意我们可以出去了。
二哥跟医生交谈了几句,缓缓放开爸爸的手,他深深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起身拉着我和子安离开。
“回房睡吧,医生说他暂时没事。”空荡的走廊回响着二哥嘶哑的嗓音。
说完,他伸出手臂,像兄长一样搂了搂我们,便推着我们上楼去。
三楼的走廊上一片漆黑,二哥开了灯,打开子安的房门,把他撵进去,重重地揉了揉子安的头,说:“别想太多,好好睡。”
说完,他帮他关上房门。
他站在门口,似是低低地叹了口气,然后回过头来看我。
我想他的心情应该沉重而痛苦的,可他竟在这个时候还能挤出一丝像要鼓舞人的微笑,对我说:“过来。”
我走过去。
他打开我的房门,帮我开了灯,把我推进去:
“你也是,洗个热水澡,想哭就哭一会儿,但别弄太晚,早点睡觉。”
说完,他转身要走,我脱口叫住他:“二哥!”
“?”他回头看着我,他的眼睛是那么清澈,就像昨晚站在喷泉前面一样。
“你…”
他低下头,笑了笑:“我没事,我也累了,想早点休息。”
他关上门,从我眼前消失。
我就那样怔怔地站着,看着那扇白漆漆的门。那是一种非常纯粹的原白,在夜晚的灯光照射下,晕出淡淡的金黄。
我脑海里不停地闪动着各种各样的画面,可是每当我将要回过神来的时候,出现的,都是二哥在关上房门前,那一抹低低的、带着苦涩的微笑。
我两手扶着太阳穴,转过身往浴室走去。我觉得我没法再想下去,再下去我就要疯了似的…
我走进浴室,打开淋浴龙头,蒸汽很快在狭窄的空间内弥漫开来,我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我情愿,这只是一场梦。
午夜时分,我躺在床上,准备关灯睡觉的时候,贺央的电话来了。
“我刚到机场,我会乘最早的一般飞机去马德里。”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他真的会立刻飞过来。
“你…”我非常错愕,不停地眨着眼睛,语无伦次,“你的行李都整理好了?”
“要什么行李,带上护照和钱就行了。”他不耐烦。
“那…那…签证呢?你有签证?”奇怪的是,在这个时候,我的脑袋竟异常冷静。
电话那头的他叹了口气,坦白道:“在你出发的第二个礼拜,我就去办好了签证。”
“…”我惊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跟你多说了,你把地址发给我,快的话我再过十几二十个小时就能到了。”
“…哦。”
黑暗中,我按下了结束通话的按钮,然后坐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
窗外有鸟叫,有蝉鸣,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平淡又普通的仲夏夜,可就在这样一个夜晚,我的心里、这所房子里所有的人心里,恐怕都无法平静。
我坐在漆黑一片之中,静静地听着窗外的一切,与其说我是在听鸟叫和蝉鸣,还不如说,我是在倾听黑夜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掀开薄被,赤着脚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走廊的灯已经关了,可我的眼睛似乎适应了黑暗。我沿着走廊走了几步,摸到二哥的房门前,迟疑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敲了两下。
敲门声非常得轻,可是我知道,他应该听得到。
但他没有回答,门内一片静悄悄的。
我握着门把手,转了一圈,轻轻地打开房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我走进去,反手关上门。不出所料的,我看到了二哥。他坐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里,一动不动。
他在哭。
他就那样坐着,安静地哭。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我隔着一堵墙,也知道他在哭。
月光照在他脸上,阴影有深有浅,就如同博物馆中的雕像。
我看着他,他看着窗外。
忽然,他回过头看着我,尽管月光很淡很淡,淡到几乎只能照出他的轮廓,可我还是看到了他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颊上流淌着的泪水,在一片静默中,这两行泪水就像是冰泉一样刺痛了我的心。
我走到他面前,蹲□,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渐渐的,他终于拧起眉头,像孩子一样哭起来。
我伸手捧着他的脸,试图用拇指抹去他脸颊上不断涌出的泪水,但却怎么也抹不完。我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我的脖颈之间有一片湿湿的凉意,我知道,那是他的泪水。
我很想叫他哭出声来,可我又跟他一样,怕这哭泣的声音会吵醒其他同样痛苦的人们。
他刚才看我的眼神是那么无助,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他,这个即使悲痛万分也要挤出一丝笑容安慰我们的人,好像终于肯在黑夜中表露他真实的一面:那些坚强伪装下的脆弱。
此时此刻,我忽然明白当初贺央抱着痛哭流涕的我时,是一种怎样的心情。那个时候他早已经历过丧母之痛,所以他是怀着无奈、包容、怜悯的心来看待我,一如现在的我,轻轻拍着二哥宽阔的背脊。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会让他好过一些,可我知道,这种痛楚也许只有依靠时间来抚平。
“我…我以为…”他哑着嗓子,带着哭腔,像一个伤心至极的大男孩。
我轻拍着他,脸颊贴着他的额头:“我知道,我知道…”
“我不知道,他竟然…竟然病得这么重…我一直以为…”二哥断断续续,几乎没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抚着他的发丝,轻声安慰:“嘘…别说话。没有人怪你,这不能怪你。”
忽然间,我发现自己竟异常地冷静,仿佛我是一个局外人,能看清楚这个家庭中每一个人心中最隐秘的爱与痛。
“我们的关系其实很糟糕,非常糟糕,我根本不太跟他讲话。”
“…”我有点惊讶,我只是觉得这对父子没有太多交流,没想到平静的表面之下也蕴藏着这么多隔阂。
“可…他是我爸爸…”二哥哭着说,“他是我爸爸…”
我抱着他,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可我知道他的五官一定是深深地拧在一起。一瞬间,我的心也像是拧在了一起。我痛苦于路天光的重病,也心疼于路魏明的悲恸。
我惟有紧紧地搂着他,抚慰他:“还记得下午你对我说过什么吗?你说叫我相信命运。现在我要把这句话还给你,我要你也相信命运。”
他伸出手抱紧我,哭得毫
无声息。
“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些,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是看你已经准备好了,还是没有准备好…”
“我以为…”他紧紧地抱着我,紧得让我皮肤生疼。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以为这一天还很远,以为两人之间的嫌隙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以为有一天,会推着轮椅带着年迈的父亲出去散步,到了那个时候,彼此的心中也许只剩下生活琐碎与没有条件的宽容…
他的以为,也曾经是我的以为。
所以,我尤其能明白他此时此刻的痛。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吻着他的额头,轻声说,“可是你要明白,有些事已经发生了,我就必须接受。”
“…”
“你还来得及的,”我噙着泪水,“你现在还来得及。”
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静夜中,我除了能感觉到他的泪水,还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我知道再多安慰的话也无法让他不难过,可我知道,这个时候,他需要有“一个人”在他身旁,也许只要告诉他一切都会好的,也许…什么也不必说。
在这悲伤的黑夜中,我感到一丝欣慰,幸好,我是“这个人”。
我轻拍着二哥的背脊。这一个月里,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更多的是我依赖于他,而此时此刻,他就在我的臂弯里,哭得像个孩子,我心底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只觉得被他需要也很好。
他哭了一会儿,声息又变得平静起来。我知道,经历了这短暂的脆弱之后,他一定又会变得坚强起来。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勇敢的人,在经历过生活的不公与打击之后,还会毫无抱怨地走下去。
这就是我认识的路魏明。
“睡一会儿好吗,”我抚着他的头发问,“你刚才自己也说,别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
他的头动了动,我想他是在点头。
我怕我再呆下去他会觉得尴尬,便打算放开他回自己房间,可我的手臂才刚张了一下,就被他按了回去,他的力道很大,我简直动弹不得,这让我忽又想起了前一天晚上在马德里街头台阶上的那一幕…
我心里有点发毛,本能地想要挣扎,他却紧紧地抱着我,说:“别动…陪我一会儿好吗。”
听他的声音,应该是没再哭了,可是还是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心软了。
我们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谁也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二哥轻声说:
“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苦笑了一下:“不会。你很勇敢。”
听到我这样说,二哥忽然放开我的臂弯,抬起头来,借着月光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尽管有些模糊,可我还是努力想挤出一丝微笑来鼓励他。
我不自觉地伸手理了理他额前的乱发,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黑暗中,我们对视着,我脑中一片空白,他凑过来,轻轻吻了我一下。
我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便又凑过来吻我。这一次,他的吻不像刚才那么轻柔,而是霸道地、带着强烈的占有欲。
我的手腕被他紧紧地抓着,抓得我生疼,但我还是用尽力气推开他。
在我推开他的一瞬,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错愕,然后,他原本混沌的眼神终于变得清醒起来。
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起身离开。
他从背后拉了我一下,被我狠狠甩开,然后我便逃也似地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
我倒在床上,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悲伤、懊恼、委屈一股脑儿地向我涌来。我觉得我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一种难以负荷的程度,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旦发生了什么,我就会全盘崩溃。
带着各种情绪,我辗转反侧,直到天开始亮了,我才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八(下)
路天光的双眼紧紧地闭着,皱起的眉头诉说着他的痛苦。我看着他,觉得心脏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楸着似的。但,也许是已经经历过这样一种生离死别,又或者,我与他之间的感情确实不够深厚,此时的我,只觉得悲伤,而没有绝望。
二哥在床的另一侧看着他的父亲,双眼通红。我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于是转身悄悄地走了出去。
“西永…”二哥跟在我身后走出来,在走廊上叫住我。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过身看着他。
他不自然地低下头,像是在挣扎着:“我…我想跟你说,对不起,我…”
我侧过头去没有看他,而是看着走廊上的那面镜子。
他见我不答话,像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我出去走走。”说完,我转身下楼去。
我百无聊赖,谁也不想见,便独自走到院子里。这院子很大,连着山坡,看不到边界。今天依旧是阴天,空气中的气压低得人喘不过气来,好像就要下一场大雨,却迟迟没有实现。我走出院子,走到主路上,沿着山坡往下走。此时正是午后三、四点,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我慢慢地散步,回想这一个月以来的种种,觉得自己的人生像是又进入了另一个阶段。我找到了我的亲生父亲,然后,我又再将失去他。
人生会不会始终是这样一个过程,像转轮一样,得到、失去、得到、失去…然后在这一次次的感动与悲伤中,我们走完自己的路。我抬头看着天空,似乎明白了许多,可又好像不愿意去理清那些乱如麻的头绪。
我看着眼前的这条白晃晃的路,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说过,我情愿这是一场梦,可是真的让我重来一次,我想我还是会选择来到千里之外,来到这里,即使我和爸爸只相聚了很短的时间,即使他并不是我曾想象的那种大英雄,可是有他在,我觉得我的生命终于完整了。
我就这样走着,感觉自己的心情终于重又平静下来。
我又开始记挂病床上的路天光于是往回走。不一会儿,天空中开始飘起小雨,才走过一个弯道,就变成了倾盆大雨。我连忙躲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下,这树十分茂密,就像是一把天然的巨伞。
这场雨,下得比我以为的更猛、更长,我看着雨水沿着树叶滴下来,在我面前形成了雨帘似的。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尽管树很茂密,可毕竟它只是一棵树,还是有雨水不断地滴下来,打在我的头顶和肩膀。我双手抱胸,我并不觉得冷,可是独自在这树下躲雨,却让我孤独到想哭。
这时,从山坡上驶来一辆车,停在我面前。车窗降下来,二哥用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看着我,说:“快上车。”
我连忙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坐上去。
一坐进去,我就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我浑身都淋湿了,车内的冷气打在身上,冷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连忙关了冷气,从后座上拿了一件外套递给我。
这个时候,我觉得我再去跟他计较之前的种种,就显得太矫情了。于是我接过外套,低低地说了句谢谢,便穿在身上。
二哥似是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便调转车头往山上开去。开到大门口的时候,有一部出租车迎面驶出来,我们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却没有说话。二哥把车停在房子门口的台阶前,我打开门奔了上去。浑身湿漉漉地实在不太好受,此时的我只想快点回到房间洗个热水澡。
可我一抬头,却诧异地发现,有一个人就站在大厅的正中央与魏梦和子安交谈着,他的脚边有一只银色旅行箱,上面也布满了雨水。看到我进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我看来…
我张了张嘴,想喊那人的名字,却发不出声来。
贺央双手插袋看着我,笑笑地说:“我还以为你被坏人绑架了,现在看来,你好吃好喝着呢。”
我看着他,看着他的笑脸,很久很久。然后我走过去,紧紧地拥住他。可是与其说是我去拥抱他,还不如说,是我想要得到他的拥抱。
“喂…”贺央伸出手臂搂住我,有点哭笑不得,“你干什么?我天天打电话给你你嫌我烦,现在看到我来了又一副想死我的样子,干什么啊…”
我没理他,只是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那是我故乡的味道。直到这一刻之前,我都不知道,原来我是这么想家,想念他,以及我家乡的一切。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从台阶上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来,然后,戛然而止。贺央拍了拍我的背,低声在我耳边说:
“这就是你二哥吗?”
我连头也没回,就闷闷地“嗯”了一句。
贺央又拍了拍我,示意我放开他,然后走过去,对二哥伸出手,说:“你好,我是贺央。”
二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伸出手,握了一下,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说:“路魏明。”
我看着他们,日光昏暗。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二哥的脸色很苍白,就跟昨天下午我看到他的时候,一样苍白。
这天晚上的晚餐,也许是因为有了贺央这个远道来客的加入,气氛不再像前一晚那么沉闷。吃饭前我又上楼去看了爸爸,他的情况依旧不太好,我轻轻抚摸他银黄的头发,祈祷他不要受太多的苦。
吃饭的时候,我把贺央正式介绍给大家。子安问:“姐姐,这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我跟贺央异口同声。
对于我们的否认,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似乎都不太相同。魏梦和Emilio相视而笑,那种微笑非常不易察觉,好像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似的。子安抬了抬眉毛,明显不太相信的样子。至于二哥…我没有抬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