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们为什么还要暗恋我。”他瞪大眼睛。
林樱“哈”地笑了一声,摆摆食指,以一副“其实你不了解”的口吻说:“小女孩嘛,最喜欢比较酷一点的男孩子。如果单看长相,你是占不到什么优势的。”
余正笑了:“原来我这么受欢迎,而且还很有style。”
“怎么不是吗。”
他无奈地咧开嘴,大概是吧,只是他没有意识到。
“对了,据说池少宇结婚了?”
“你认识他?”
林樱转过身看着窗外,自嘲地说:“要知道我们年级稍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子大多都跟他有过一段,你说我认不认识他。”
林樱这个女子,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么泼辣。但余正认为,她很有担当。
“这么说来你也算颇有几分姿色的喽?”他知道,她的心里,未必是像嘴上说的这么轻易,惟有避重就轻地回答她。
“难道不是吗。”她回头瞪他。
“…其实你是很有几分姿色。”他摸摸鼻子,从不习惯赞扬女孩子。
林樱无奈地翻个白眼,走到他身旁十分老友地拍拍他的肩:“好了好了你回去吧,有结果了我告诉你。你跟林宝淑也老大不小,别再玩什么猫捉老鼠了。”
走在淮海路上,余正觉得莫名其妙地好笑,猫和老鼠,那他就是一只很没用的猫。
忽然想起来,宝淑说中午约了梁见飞在百盛对面的星巴克,看了下表加快脚步。
就算是加菲猫也有想要奋斗的时候。
“午饭吃了没有。”走进咖啡馆,很快就找到了她们,他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坐在宝淑旁边。
她原本正跟见飞谈得眉飞色舞,一看到他立刻目瞪口呆。
见飞笑着说:“正要去呢,你请客吗。”
“当然。”他很有绅士风度地回答。
“宝淑你选个地方吧。”
她表情尴尬,有点说不出话来,最后吐出三个字:“我随便…”
“那去徐家汇吧,离你们办公室近。”见飞体贴地说。
只是进了餐厅他才知道,女人原来都不是那么体贴的…
“来一条一斤左右的多宝鱼好了,你们大闸蟹吃不吃?”见飞抬头征询他们的意见。
宝淑好象心不在焉,敷衍地说:“随便吧…”
余正耸了下肩也表示无所谓,事实上,他也有些心不在焉。
“对了宝淑,你刚才说那个新加坡男孩子结婚了?”点完菜,见飞若无其事地打破沉默。
宝淑的脸唰地下白了,脸上是勉强挤出来的笑容。
“新加坡男孩子?”余正看着她,口气淡定。
“是…我是说Ben嘛…”她在笑,可是样子像要哭。
“不是啊,明明是叫Crig。”见飞一手撑着头,表情可爱。
一瞬间,余正心中烧起一股莫名之火,他不是随便发怒的人,但此刻他没有理由地,就是十分生气。
宝淑垂下头不敢看他,这令他愈加愤怒。即使知道她跟Crig已经是过去时,看到她这般躲躲藏藏地告诉别人旧男友要结婚的消息,他心里很不是滋味。那种感觉,就好象小时候千方百计去讨好大人,为的是吃到自己最喜欢的朱古力糖,但最后他们还是把糖给了表弟,因为他够可爱年纪又小。
他倏地起身拿起外套和公文包疾步走出去,没有心情跟见飞道别,他怕自己一旦开口就忍不住要吼叫起来。
走出餐厅,外面是温暖的阳光,中午的徐家汇很热闹,然而他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自己要走去哪里也不知道。
后面传来清脆的脚步声,那是宝淑新买的单鞋的声音。
“余正!”她焦急地喊。
他反而加快脚步,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任性,但偶尔任性一次,或许也不错。
“余正!”她奔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他终于停下脚步,她气喘吁吁,头发也乱了。
抓到他,又不道歉,只是呆呆地站着。然而对于眼前这个女子,他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生气啦?”她开口说。
他不回答,看着别的地方。
“…其实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他的怒火又烧了起来,似乎她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气。
“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生气…”她懦懦地说,抓着他的手却始终很紧。
“我为什么要生气!他结婚我高兴都来不及!只要对象不是你!”他很不耐烦地说。
宝淑怔怔地问:“那你还生气…”
“你…”他瞪大眼睛看着她,“有时候我真的想把你掐死算了。你昨天跟他通电话了?”
“他发了电子请柬给我…我知道你不愿意提起他,所以什么也没说。”
她的眼神十分无辜,听到这个回答,他的气消了一半。原来,她也知道他的妒忌。
“余正…”宝淑第一次,主动牵住他的手。
他轻轻回握着,等她说下去。
“你别生气了…”她的声音很细,仿佛真的有些害怕着。
他心软了,情人之间,除了背叛,还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
他拥住她,抚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回去吃饭吧。”
“我们还是去吃便当吧,回去见飞一定会问东问西的。”
对于“他们之间的事”,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告诉别人。他并不有所谓,只是宝淑很不好意思,他想或许习惯了会好。
他牵着她向办公室走去,盘算着吃什么。
“我想要没有鸡腿鸡腿饭加大排。”宝淑撒娇似地说。
“那我只能吃没有大排的大排饭加鸡腿了。”

“老公…”见飞有气无力地一手撑着桌面,“你快带着钱来救我啊。
十一
Crig通过网路寄来了结婚请柬,宝淑有些吃惊,是怎样的女人,会令他想要结婚?
她是错愕,但不心痛。
曾经以为一世都不会忘记的,其实早就荡然无存。原来人真的是善忘的,尤其是幸福的时候。
她回了他一封电子邮件,祝贺他,请他发一张结婚照片来看,最后,她犹豫了很久,加了一句:你知道吗,世界真的很奇妙,我竟爱上了余正…
这句话,她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即使是那个她爱的余正,也没有。然而她想在此刻告诉他,不是为了向他示威,而是觉得,幸福的人才会理解她的幸福。其实她和Crig,也真的可以做朋友。
她想要去选一件结婚礼物,寄给远在英国的Crig还有他的新娘。这是她来上海以后第二次去选结婚礼物。小学的时候大家排着队去学钢琴小提琴,中学的时候排着队去补习功课,大学的时候排着队去谈恋爱,工作了几年大家又排着队结婚。其实,她是有些羡慕的。
宝淑推开那扇木框的玻璃门,那个绅士般的老板并不在,店里空无一人。她新买的单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忽然有人说:“好久不见。”
她吓了一跳,原来是老板的儿子。
“你好。”
“随便看看。”他低头缩在墙角打着电玩。
宝淑转头去看那个中间的柜台,里面有些新来的古董手镯,非常漂亮。转了几圈,她还是决定买个象牙雕刻品,买一件礼物送给前男友的新娘,始终令她有点心虚。
年轻人一边帮她包着礼物一边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说完他放下手中的盒子从柜台里面拿出一支钢表,乍一看跟“宝记”十分相似。
宝淑惊讶地拿在手中把玩,表面也是黑色,但中间“12”的位置上并没有一个“宝”字,四周的钢圈是大红色的。
“这是我托人去日本改装的,是不是很相似,不过我故意不要做的那么相似,因为这个世界上‘宝记’只能有一支。”他颇有些得意。
宝淑也对这一支手表赞叹不已,看了很久终于还是还了给他。
“你不问价钱吗。”他在屋内也戴着黑超,看上去竟跟木村十分相似。
只有看过他样貌的她知道,其实不戴黑超的他更似车太玄。毕竟,这个世界上木村也只能有一个。
“你会卖的吗。”她反问,催促他继续包着礼物。
他笑了,仔细剪下一段双面贴:“如果我找到了‘宝记’,这一支就送给你。”
宝淑也笑了:“还是给我再打点折更现实些。”
走出古董店,她去书店买了张明信片跟礼物一起寄去伦敦。然后又去超市买了些火锅材料,便急匆匆赶回家。
牛奶凉了,宝淑脱了鞋把冷冻食品放到冰箱里,轻轻走进房间。
窗帘拉了一半,阳光照在床上,一切都跟她离开的时候一样,包括被子里的那个人。
她走过去跪在他面前,怔怔地看着他熟睡的脸,这一刻仿佛时光倒流,他还是那个少年余正。
她记得,那是一个阴冷的雨天。早上急急赶到学校,整个人就好象在湿冷的冰窖里,但余正的脸却更冷。
她经过他的身边,他竟一点反映也没有。坐到位子上,宝淑有点担心,他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把胖子挤走坐到余正身旁:“你怎么了。”
“…我爷爷过世了。”他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看着他的侧脸,她忽然很心疼。她想要为他做点什么。
她想了好几天,在一个同样下着雨的中午跑了两站路去学校附近的“乔家栅”买了几个青团。回来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她竟买了青团想去安慰余正。
回到学校,他们说余正走了,下午是他爷爷的追悼会。她愣住了。
放了学,她兜兜转转走到他家的弄堂口,在阴雨中等待。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余正那种忧郁的表情,她很害怕,仿佛他随时要被打败一样。
那天,她最后把青团交到他手里,因为没有戴表,她不知道究竟等了多久。
那天以后,她每天都戴着表,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爱上收集手表。她想要知道,时间,是怎样一分一秒地流过。
此刻的余正,眼角有了些皱纹,头顶有几根白发,但是那种淡定的表情还是没有变。
宝淑伸出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低下头吻上他的唇,却在触到他的一刹那被掀倒在床上。
她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他说不出话来。
“怎么去了那么久。”他的声音有点点沙哑,大约因为刚刚醒。
“买东西嘛…”
他低头吻住她,很久以后才放开她说:“以后,等我醒过来再离开。”
她笑着点点头,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余正一定也爱上她了,可是说出去谁会信呢…

“我相信,”家禾在电话里说,“唱片公司的老板一定很喜欢你们的设计,尤其是那个胶糖公仔,很有趣。”
“哈哈。”宝淑大笑了两声,“希望能赚钱吧。”
“对了你现在还住在那里吗?”
“哪里?”
“就是我去年租的公寓里,你们续租了?”
“续租?”宝淑愕然。
“我的租期去年十二月就到期了啊…”家禾显然明白她压根没想过这件事。
“可是,”宝淑努力回想,“现在已经四月了,房东一次也没有来过。”
“…”家禾可能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件事,于是在挂断电话之前告诉她,“去问下余正吧。”
外面的路灯很明亮,宝淑穿上外套上楼去找那个,她最近越来越不懂的男人。
“哦,房东圣诞节钱来过,我付了今年的房租。”他在刷牙,给她开了门,口齿不清地说。
“你怎么没告诉我,我应该付自己的那一份啊。”
他喝了一口水吐出牙膏泡沫,这样反复几次,才拿起旁边的毛巾擦着嘴:“无所谓。”
她走过去靠在门边问:“什么叫无所谓,我应该付的。”
她一直有些女权主义的倾向,但家禾说她是个“不彻底的女权主义者”。
余正转回身抚上她倔强的脸庞:“傻瓜,能帮你做的,我一定会做,这些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她看着他,一瞬间,忽然明白,这些年来自己虽然碌碌无为,还依然过着快乐的生活,都是因为,身边有了余正。
她抱住他只着了一件单薄T恤的身体:“我有什么好?”
“什么都不好。”他也拥住她,轻笑起来。
“那你还那么爱。”她脸红了,承认知道他爱上自己。
“就爱你什么都不好啊。”他说得自然。
她听得感动。
“…”
“…”
“…余正,我最爱你什么都好。”她抱紧他,不让他看到自己红透的脸颊。

宝泰从东南亚回来,约了宝淑吃饭。
“好玩吗。”她点了一份咖喱饭,惹来宝泰嫌恶的目光。
“好什么玩,我是去工作。你把这盘东西拿远点行不行,我闻到这味道就想吐了。”
宝淑若无其事地继续问:“你跟那个人怎么样了。”
宝泰又瞪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应该转到我们娱乐新闻部门去,他们最近正在招人,不过你恐怕不习惯,薪水太少了。”
“那就是说关系越来越复杂了?”宝淑把咖喱和饭拌在一起。
她的堂妹无奈转头看向窗外,过了很久才说:“男人真是很难懂,尤其是老男人。”
宝淑一边吃一边隐忍住嘴边的笑意,有时候,爱情就是因为不懂得。
吃完午饭,她去拜访了几个客户,把余正和Ben的一些初稿送去,向他们解释设计师的用意,然后听取他们的修改意见。
其实宝淑大学里读engineering的时候也学过design,但她自问并非一个很有创造力的人,所以一直也没有转做designer的意思。
做完所有的工作已经六点了,她拿出手机才发现余正打过好几个电话给她。
忽然觉得,每天晚上,竟有人牵挂着她,是多么温暖的感觉。
“小鬼!”
宝淑转身,原来是见飞。但她的表情好象在生气,宝淑这才想起上次放了她鸽子,连忙假笑起来。
“…好、好久不见。”
见飞夺过她手中的电话,打给余正。
电话那头,余正温柔地喂了一声。
“余正。”见飞的声音没有一点抑扬顿挫。
他错愕了几秒才问:“见飞?”
宝淑把耳朵贴在手机的背面,心想还好他没有多说话。
“我们在上次那家店等你,现在就来。”说完,见飞挂了线,把电话还给宝淑。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没有说话,宝淑扁着嘴,心想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出声,等下自有多宝鱼会安慰见飞。
“这样说起来,余正刚刚那一声‘喂’, 真是‘喂’得很骚呢。”见飞忽然摸着下巴说。
宝淑的表情就像被卡住的磁带,嘴角抽搐了几下才又假笑了两声。
见飞露出微笑,挽住她的手臂说:“走吧,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位子。”
她舒了口气。聪明如见飞,怎么会没有察觉,而她最聪明的地方,或许就是即便察觉,也仍旧粉饰太平。
肇家浜路上车来车往,上下班的时段,总是闹哄哄的。许多中学生走在路上,她们在路灯下评论着他们的校服,仿佛又看到当年的自己。
“我回到上海以后走在街上常常觉得,看到一些熟悉的事物就想起过去。但在新加坡或者香港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以前的事,是不是因为总是忙着眼前的生活,就忽略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见飞转回身倒着走在她面前:“因为看不到嘛,看不到就不会想那么多了。再说,人总是要向前看。”
“可是我把你们也忘记了。”宝淑有些内疚地说。
“现在不就记得了?”
她笑了,是啊,不记得也没关系,再见面的时候,我们是从一条新的道路起步。
忽然宝淑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想逼自己笑地自然点,但见飞已经转回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一个女孩子挽着池少宇的手从街角迎面走来,她不停地在说着什么,他点起一根烟,微笑不答话。当他抬头吐着烟圈的时候,终于看到了立在灯下的她们。
他倏地停下脚步,烟滑落下来,身旁的女孩不明就里埋怨地叫他,穿着校服的中学生从他们身边走过…宝淑想上前去挽住见飞,但她的背影是那么坚强。
女孩疑惑地看着见飞,学生们在十字路口道别,这片路灯照耀下的街道上,仿佛只有他们两个。
见飞忽然迈开脚步向池少宇走去,宝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得心惊胆战,害怕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于是连忙跟上去。但跟了几步,还是站在原地。
十几米的距离,她很快来到他的面前。弯身捡起地上的烟扔进路旁的垃圾箱,见飞说:“这是我第十三次看到你…”
“…”
没有人料到,她的声音竟十分地平静:
“但你是第一次看到我是吗。”
池少宇看着她,没有说话。
见飞苦笑一声:“第一次,我对自己说,等下次,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再跟你说分手。…”
“…”
“不过,第二次、第三次,一直到第十二次,你都转身消失了。这一次…你终于看到我了。”
池少宇脸上的表情,是宝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那是一种,迷惘的表情,仿佛看不到以后的路。
“见飞…”
“我们离婚吧。”她抬起头直视他。
身旁的女孩倒吸一口冷气,松了手,转身跑开了。
大约,如果在街上遇到他的另一个女朋友,她还可以理直气壮一些。然而眼前的是他太太,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有颜面呆下去的。
过了很久,池少宇开口说:“如果我答应你以后都不再犯,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她低下头:“我已经改过十二次主意了…”
“不能再改第十三次吗?”他拉住她的手。
见飞苦笑了一下,抽出手:“你不明白吗,如果我十分爱你,多少次我都会改主意的。”
“…”
“但现在早就没有十分了,我不想等到要怨恨你的时候才分手,那样我们的婚姻就没有任何意义。”
宝淑含着泪,悄悄走过那个街角。她不想在旁边,看着两个相爱的人讨论该不该分手。并不是爱着一个人,就可以原谅他的一切。
Crig给她寄来了结婚照片,那个女孩子表情非常温柔,笑起来很亲切。不过,她的眼睛跟她有几分相似。他在那封email里告诉她:
“毕业之后,你离开了新加坡,于是我也去了另一个地方。在伦敦,我遇到了这个女孩子,第一次看到她笑的时候,我竟有些发呆,那种笑容很像你。其实,我一直非常喜欢你,但我也非常喜欢自己的生活。我知道,上帝不会把所有都给我。虽然已经对你说过很多次,但我还是要跟你说:对不起。
我开始追求这个女孩子,因为我很想看到她笑,很像你。可是,我渐渐发现,你们的笑容有些不一样,但我说不出究竟是什么不一样。老实说,我追求她的过程有点辛苦,并不逊于追求你的那一次。当然,最后,她还是成了我的女朋友。
慢慢地我又发现,那种不一样的笑容消失了,她笑起来简直跟你一模一样。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想,那是因为,你们都真心爱我。
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去你,不是因为上帝,是因为我自己没有珍惜。
在结婚之前,我很想得到你的原谅,于是不安地寄了一封电子邮件给你。谢谢你的祝福和礼物,我知道你已经原谅我了。
非常感谢你,不是为了你的原谅,而是为了,你也曾经真心爱过我。谢谢。
(PS,转告余正,我开始练习空手道了。)”
原来,她是真的原谅他了,在爱上了另一个人之后。
可是看到这封信以后,她才明白,无论最后他是怎样地令你伤心,但是不要忘记他也曾为你做过一切。
怨恨并不会令他改变自己,也不会令你爱上别人。原谅,才是对自己真正的救赎。
她早该原谅Crig,这样的话,或许她会更早看到余正的心。
餐厅就在眼前,那个她早该爱上的人就站在门口。
余正看到她,有点吃惊地走上来抚上她的脸:“怎么了?”
她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抬起头,见到的是他的不知所措。
她扑到他怀里,说了句令他莫名其妙的话:“他们要离婚了…”
余正大概根本搞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但还是拥着她,安慰她。
见飞和池少宇要离婚了…
幸好,他们还在一起。

第二天早晨,宝淑试着打见飞的手机,但关了机,于是她发送了几条短信,劝见飞三思而行。可是按下发送键,冥冥之中她竟有种预感,他们是结束了。
坐在办公桌前,她的心早就飞到别的地方去了。
忽然手机响了,宝淑连忙接起电话。
“咁神速?”原来是家禾。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迎面撞上余正的目光。昨晚听说了见飞他们的事,余正虽安慰她,但一定也很担心。
她向他摇摇头,示意不是见飞打来的。
“做咩啊?”宝淑有些意兴阑珊。
“好消息,唱片公司请你们来做Joey的唱片封面。”
“是吗。”听到这里,她有些惊喜。
“他们觉得你设计的公仔很有创意。不过同时也请了另一家公司制作一套封面,完成以后看哪个效果好一些就用哪个。不过当然酬劳是一样付的。”
“谢谢,我们怎么联系唱片公司?”
“他们会来联系你的。”
对他们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幸事。但在担心着别人的不幸时,自己的快乐好象也不那么痛快。
下班以后,宝淑和余正分头去买东西。经过盗版CD店的时候,门口那两个破旧的音箱又在放着那首歌:
“长长的路上我想我们是朋友,
如果有期待我想最好是不说,
你总是微笑的你总是不开口,
世界被你掌握…”
她走进那家商店,心不在焉地浏览架子上排放着的碟片,其实,她只是想听完这首歌。
“月亮绕地球地球绕着太阳走,
我以为世界是座宁静的宇宙,
今晚的天空有一颗流星划过,
在预言着什么…

在无声之中你拉起了我的手,
我怎么感觉整个黑夜在震动,
耳朵里我听到了心跳的节奏,
星星在闪烁,你会怎麽说…”
她痴痴地站着,想起了过去、以及现在的种种。早就知道生活并不是这么容易,但有时候,还是觉得太艰辛了。许多她曾经以为的东西,在时间的长廊中渐渐消失,这,大概就是书中常常说的,青春的残酷。
“你已经有她就不应该再有我,
世界的纯真此刻为你又迷惑,
我想我应该轻轻放开你的手,
我却没有力气这么做,
我却没有力气这么做…”
原来,这个世界上最沉重的事,莫过于感情。莫过于,付出得不到回报。
她停在货架前,拿起一个碟片盒,封面上就是《假面超人》的DVD中那个长得很像余正的日本男人。现在回想起来,说不清楚究竟当时为什么很想找到他。大约,是因为少年时代的余正在她的记忆中已经很模糊了。而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希望他的一切都清晰地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而此刻,她却觉得他们除了样貌以外一点也不像。
余正在她心目中是独一无二的。
她重又放下碟片盒,转身离开了这家盗版CD店。
她很喜欢那首歌,,但那种沉重,令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十二
星期六已是清明过后的第四天,上个周末,他的家人已经去给爷爷扫过墓了。他因为赶着做一个唱片的封面设计,今天才有时间来扫墓。
宝淑陪他一起来的,两人买了些水果和鲜花。墓碑上打扫得很干净,他放下手中的鲜花,其实他知道爷爷并不喜欢这个,但活着的人是以自己的意志表达着对死者的敬意。这束花不能代表死者的喜恶,却能代表生者的怀念。
余正独自坐在墓碑前,宝淑去买纸钱了,她很信这个。
墓碑上有爷爷的照片,他看了很久,深深地把他印在脑海里。
很多故事里都说,一个将要死的人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了之后没有人记得他。其实,活着的人又何尝不是呢?
人最害怕的不是出现了什么,而是消失了什么。
“我买了很多,人民币、美金、日圆,他们甚至有卖欧元呢。”宝淑从他背后走上来,手中拎着满满一塑料袋的纸钱。
他回过头,淡淡地笑了笑:“你来烧好不好?”
宝淑看着他,仿佛想读出他的心情。
他递给她一个打火机,站在旁边看她烧。
“啊…这是你爷爷。”她一抬头看到了墓碑上的照片。
“恩。”他点了一根烟,吸了几口,然后把烟架在石炉上。他吸烟,也是爷爷教的。
“原来他是你爷爷啊…”宝淑把烧着的纸钱放到石炉里。
“你认识他?”
“以前经常在学校后面的花园里见他跟人下棋。”
余正笑了,爷爷一定会高兴的,以前见过他的小女孩竟还记得他。
“你爷爷是做什么的?”
“他是钟表匠。”
宝淑把手中的纸钱悉数放到石炉中,站起身:“我以前一直觉得,他很像警察。”
“他是很想做警察,”他点了根烟抽起来,“但没做成。所以他希望我爸爸做警察,当然他也没做成。”
“那他要你做警察吗?”她回头看他。
他吐出烟圈,点点头:“我曾经答应过他,如果他没有过世的话,我高考的时候就该报公安专科了。”
“你后悔吗,没有遵守这个约定?”
他又吐出烟圈,摇摇头。
“为什么。”她看着他。
“…因为,”他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他临死之前告诉我,不管曾经答应过他什么,今后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
宝淑轻轻“啊”了一声,她一定觉得他的爷爷很伟大。
事实上,长大以后,他才明白爷爷真的很伟大:他知道死了的人不应该成为活着的人今后的羁绊,所以在临终前要大家开心地过。
回去的时候坐在巴士上,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余正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梅陇,身边的宝淑望着窗外,左手温柔地牵着他。

办公室里只有余正一个人在整理东西,宝淑和Ben下班回去了。他打电话给池少宇,没人接,于是他传了一条简讯,请他7点以后到办公室来。
余正并不能肯定池少宇一定会来,然而他还是一边整理一边等待。
八点差五分的时候,他来了。
“你要换办公室了?”池少宇一进来吹了记口哨。
“没有,明天去香港,走之前找一些要带的东西,顺便整理一下。”
池少宇把买来的啤酒放在桌上,然后找了张椅子坐下,便不出声了。
余正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身来无奈地笑了笑:“有什么打算?”
他低下头默不做声。
“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池少宇摇摇头:“你应该知道,我对女孩子办法很多。但是对见飞…”
余正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男人之间,安慰的话从来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他们打开一拉罐喝起啤酒来。或许,他根本不需要安慰。
酒过三巡,池少宇忽然笑起来,笑得眼泪流了下来:“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是喜欢自由,我只是不喜欢寂寞。但是现在,我却觉得更寂寞。这是不是就叫做,自食其果?”
余正没有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徐家汇的夜景:“你从来都是一个,不会轻易放弃的人。不是吗。”
长大以后,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走的路。很多时候,他不是要你告诉他怎么走,只是要你告诉他你会支持他。
送走池少宇,余正把要带的东西放进大公文包里,赶回家去。
宝淑已经洗完澡坐在他的电脑前看片子,见他开门进来招着手叫他过去。
“你看,这个人是不是长得很像你?”
他挑了下眉,解来领带扔到床上:“没觉得。”
宝淑却坚持认为很像,他笑着走进浴室放洗澡水,这是不是代表她看任何人都有他的影子?
热水打在脸上,余正勉强睁开眼睛寻找洗发水,最顺手的位置,放的却不是他用的那一瓶。一定是宝淑,洗完澡也不记得把他的那瓶放回来。他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四处寻找,但他又马上改变了主意,拿起宝淑那一瓶往头上倒去。
这样,他跟宝淑,就拥有了同一种味道。

四月的香港,对习惯了上海气候的他们来说,已经相当的炎热。
这是余正第一次做唱片封面,唱片公司做宣传的工作人员听说是Joe Yue操刀,脸上竟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苦笑了一下,以前的公司也会做一些唱片封面或者杂志封面的设计,但是要请动总监,并不单单是酬劳的问题。
好在Joey虽然是城中炙手可热的singer,但是为人十分谦逊,比约好的拍摄时间提前了半小时到达,而且配合积极,只一个下午就完成了他的计划。
傍晚的时候家禾同James来探望他和宝淑,他又突发奇想,用James的背影作为背景做了些新的设计。拍完的时候,已经是九点了。
这一次,轮到家禾请他们吃饭了,他们又去了以前经常去的火锅店。
家禾把菜单给James,然后眨眨眼说:“记不记得上一次我们在这家店一起吃饭,已经是一年多之前了。”
“你们现在好吗。”
跟家禾他们一起的时候,余正总是习惯沉默不开口,因为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他甚至有一种直觉,宝淑第一次带他来见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他的心思了。
他边喝着温润的茶水,边看着宝淑滔滔不绝的侧脸,或许,他还是对着“傻”一点人才更自在。
添茶的时候,余正看向对面的James,他也看着身边那个女子的侧脸,带着一点崇拜。
他突然有点想笑,因为记起妈妈曾经告诉他:这个世界上的男女,就像赤豆和糕,一块一块搭好的。
吃完饭,他们竟突发奇想,去花园道搭缆车上山顶。这部缆车上山的时候非常倾斜,他看着窗外一栋栋掠过眼前的高楼,忽然很想在这里安一个家。
又或许,他只想要一个家。
夜晚的山顶冷风吹过,竟不像是四月天。在香港工作了这些年,他们还是第一次搭缆车上山。一路上宝淑快乐地四处张望,就好象许久没有春游的小朋友。余正笑了,搂住她亲了下她那被风吹得有些凉的面颊。
他们沿着山顶往下走,一路上游客并不多。宝淑忽然走上来牵住他的手:
“今天我遇到Susan了。”
Susan是他们在香港供职的那家广告公司的人力资源经理。
“她告诉我,其实你跟William吵架,是因为我让企划会议延迟了。”她看着他,眼里竟有无奈。
他没有答话,事实确实如此。
“是我害你辞职的。”她停下脚步,一脸内疚。
余正看着她,路灯十分昏暗。他伸手抚去她脸上的不安:“小傻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延迟企划会,是为了我吗?”
宝淑惊讶地张开嘴,说不出话来。
他的秘书搞错了会议的内容,如果不是她故意出错延迟那次会议,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在会议桌前向大家道歉。
宝淑并不十分漂亮,性格倔强,容易冲动,不懂得存钱,做事情从来没有计划,房间乱七八糟,没什么女孩子样,也不够温柔体贴…然而,他从她身上体会到,什么叫做关心。
在她身旁,他总是觉得温暖。不知不觉之中,情根早已深种。
这一晚,他们在薄扶林道上牵着手漫步,没有说话,嘴角是满足的微笑。

回到上海,是五月,天气开始回暖。见飞去了泰国的分公司做主管,大家都为他们可惜,但是也同样认为池少宇不值得同情。
余正特地约了他去一家新的咖啡馆,然而他始终无精打采。
“振作起来吧,你这样也于事无补。”
池少宇抬眼看看他,没有答话,只是点头。大约,他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暂时振作不起来。
“跟你比起来,我太混蛋了。”池少宇忽然轻声说。
余正有些无奈,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真的很爱见飞。或许这种爱以前就像空气中的氧气般简单平凡,然而失去的时候尤见可贵。
余正忽然想到了自己爱着的那个人,有些为自己庆幸起来。很多时候,我们不知觉地爱着,以为很多东西都是天经地义的,从来没想过会失去。
却原来,我们拥有的,已是最珍贵。
回到家里推开门,宝淑正在帮他整理杂志。见他回来,她浅浅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也笑了,对着她忙碌的背影。
Zippo的打火机是胖子送给他的,用了很多年,只是经常忘记加油。他坐在沙发上反复按着滑轮,却怎么也打不着。
宝淑回头看他,他也叼着烟看她。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
他愣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她掌心里,是他给的房门钥匙,钥匙圈上还栓着一个银色的圆桶。
大约从他给了她钥匙的时候起,她就一直用着这个钥匙圈,今天,她把钥匙放在他面前,是要还给他吗?
余正的心里第一次,有一丝恐慌。
宝淑见他没有动,于是拿过他手中的打火机,熟练地拆开,拧开圆桶,往打火机里加煤油。
余正嘴上的烟掉在地上,原来,那是一个煤油罐。
很多情侣有信物,戒指,项链吊坠,皮夹等等等等。
而他们的,却是一只打火机,和一个煤油罐钥匙圈。
余正笑了,宝淑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一定,很久以前就天天带在身边,希望有一天,有一个机会,拿出来让他感动。
这一刻他再也不怀疑,他爱的这个人,也爱着他。
她把打火机拿到他面前,他摇摇头,站起身握住她的手。

夜晚,在月光昏暗的房间里,余正还是能清楚地看到身边这个人的样子。那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用心。
或许,旁人会感慨,他何必用十年的时间去等待她,当中错过了多少青春年华。
但他并不后悔。
心灵的相遇,没有太早或太晚,只有正好。如果结局是好的,当中的蹉跎都不必叹息。
究竟是谁第一个发现了他的心事,他淡淡笑了。
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个顽固又寡语的爷爷。
不然,他不会在他的请求下做那块表,更不会瞒着他悄悄在12的位置上换了个银色的“宝”字。只是,这个生日礼物他始终没有送给他想送的人,因为这是爷爷最后的作品,他一直把它放在抽屉的最里面。就好象,他一直把自己的感情放在角落里。
他要一直把这块表留在自己身边。
宝淑,也是一样。

窗外的街道在迎接黎明的到来,阳光总会照到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