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男人这么懂得互相帮衬,是天生的,还是商量好的?”
邵朗逸遥遥往谢致轩那边看了一眼:
“那你们女人总喜欢互相为难,是天生的,还是商量好的?”
“哎,虞四少这是什么意思?他真不打算娶霍小姐了?”
邵朗逸揽着她往自己身上一贴,闲闲笑道:“你整天这么关心浩霆的事,就不怕我吃醋吗?”
康雅婕秋波潋滟,仰望着他:“邵三公子会吃醋,非上了明天的报纸头条不可。”
她隔着鬓影衣香,看看霍庭萱,又看了看顾婉凝,沉吟道:
“你姨母一定不乐意,不过,我倒是愿意他娶那个姓顾的女孩子。”
“为什么?”
“不为什么。”康雅婕随口一答,却见邵朗逸眼中尽是了然的淡笑。
一曲终了,婉凝刚跟着虞浩霆走到场边,忽然听见一个娇脆的声音叫她:“婉凝!”
她循声看去,笑容一亮:“安琪。”
陈安琪穿着一件淡紫色的v领蛋糕裙,烫了波纹的过肩长发上侧夹着一枚叶形的碎钻发卡,几乎是雀跃地“跳”了过来,拉住她的手,嘟着嘴抱怨:“你回来怎么也不…...”
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对,连忙矜持了下神情,同虞浩霆打招呼:
“虞总长。”
“陈小姐。”虞浩霆微一点头,知道自己在这儿不大方便,和婉凝低声说了两句,便带着卫朔走开了,郭茂兰亦请了骆颖珊去跳舞。他们一走,陈安琪又活泼起来:
“那天看《茶花女》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可是没能跟你打招呼!”说着,吐了下舌头:
“我也不敢把电话打到总长官邸去问,又惹出什么麻烦。你怎么也不来找我?之前欧阳写信给我,说你在锦西受了伤,吓死我了!你真的是中了枪吗?”
安琪讲话常常语速极快,一串一串说下来,叫人不知道答哪一句才好,顾婉凝只好听她说完,点了点头——先从最后一个答起:“喏,就这里。”说着, 一点衣领。
陈安琪看着那个新愈的伤痕,皱眉道:“很疼吧?”
婉凝却笑着摇了摇头:“都不记得了。”从经过的侍者手里拿过两杯香槟,递给安琪一杯:
“我不是不想去找你,我是怕你家里…...”
陈安琪轻轻和她碰了下杯:“我还不知道你回来,我父亲就听说了,还来问我你是不是要和虞四少订婚。多势利!我说他,他还不承认。”
婉凝笑容宛转地呷了口酒:“你家里也是为你好。”
“嗨!等我结了婚,他们就管不了我了!”安琪顽皮地笑了笑,又刻意上下打量了顾婉凝一遍:“不过,你一定比我早。”
婉凝垂着眼睛微笑道:“我等你。”
安琪瞪圆了眼睛,连忙摆手:“千万别!我可不敢得罪你那位总长大人。”
话一出口,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是一敛,默然了片刻,顾婉凝才开口:“下个月我们一起去看看宝笙吧!”
“嗯。”安琪点了点头,一眼瞥见转到近旁正在跳舞的一对男女,倒想起一件事来:
“哎,那个穿蓝裙子的女孩子你看见没有?”
顾婉凝看了一眼,却是韩小七:“她叫韩佳宜,是小霍的表妹。她哥哥叫韩玿?,在教我学昆腔。”
陈安琪一怔:“你认识她?”
婉凝微微一笑:“我和她在燕平是同学。怎么了?”
“你和她…...要好吗?”
“她那个小姐脾气,我可不大吃得消。”
陈安琪见她说起韩佳宜,态度很是漫不经心,皱眉想了想,道:
“那…...她和虞四少的事,你知不知道?”
婉凝闻言,唇边的笑意滞了滞:“什么事?”
陈安琪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换了杯酒,连着喝了两口,才说:
“本来虞四少好像是和她六姐走得很近,不知道后来怎么回事,倒常常跟她在一起,我听思慧说她还在爱丽舍碰见过他们一次…...”
她说到这里,见顾婉凝神色如常,依旧笑微微地抿着杯里的酒,也放了心:
“这个七小姐很风流的,听说她十六岁的时候,就有个男人为她割脉自杀…...不过,虞四少这样的人,你还是盯紧一点好。”说着,促狭一笑:
“你要不是我的好朋友,说不定我也要打他的主意的!”
两人又聊了一阵,有人来请她们跳舞,顾婉凝只推说累了,避开人群从大厅侧门走了出去。
怪不得韩佳宜在旧京的时候那样莫名其妙,怪不得那天在三雅阁虞浩霆突然说走就走 …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生气还是好笑,这样的事她原本就应该明白,可是——
怎么能是韩佳宜?
她一个人踱着步子,刚绕过走廊的转角,身后一声轻唤:“婉凝!”
她听在耳中,轻轻一笑,转过身去:“韩小姐。”走廊里的水汀不如大厅里暖,轻微的凉意反而能振作人的情绪。
韩佳宜笑的更是轻甜:“婉凝,你知道我有时候脾气任性了点,我们在旧京或许有些误会,其实我一直都是把你当作朋友的。”她说到这儿,觑了觑顾婉凝的神色,横了横心,正色道:
“有件事,大概也只有我会跟你说了——”
却见顾婉凝唇边的笑容尽是讥诮:“你想说什么?说你和虞浩霆的事么?你喜欢他?”
韩佳宜听罢一怔,她要说的并不是这件事,可是既然说到这个,那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走近了两步,盈盈笑道:“是四少跟你说的?”
顾婉凝淡然看了她一眼:“他没提过你。”
韩佳宜面色一变,忽又娇 道:“四少也没跟我提过你——
你这样的身份,就算真的嫁进虞家,也不过是个姨太太。哦,大约你也不介意,你看中的无非是他家世显赫,虞四少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别说是姨太太,就是…”
不等她再往下说,顾婉凝已冷然截断了她:
“我是喜欢他年轻好看,位高权重,那你呢?你不是吗?”
韩佳宜被她说得一愣,顾婉凝却不给她思索的时间,笑容清冷地瞥了她一眼:
“难道你喜欢他枪法好?那你怎么不喜欢卫朔?”
说着,迳自绕过了她,走出两步,却又转回头来,仿佛恍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算起来我还比你多喜欢他一样。”
韩佳宜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顾婉凝笑得一派天真,一字一句说道:
“我喜欢他喜欢我,不喜欢你。”说完转身就走,再不回头看她。
韩佳宜印象里她一向都是沉静寡言的性子,不想今日却这样刁钻,抿紧了唇,恨恨看着她的背影转过走廊,之前想好的一套说辞竟没有说出来。
婉凝刚一转过走廊的拐角,冷不防被人拉进怀里:
“我还怕你被人欺负,原来你这么厉害。”
刚才郭茂兰离了舞池,一看见韩佳宜跟着顾婉凝出去,直觉不好,立刻就去找虞浩霆,他们过来的时候,正听见顾婉凝反问韩佳宜那一句“我是喜欢他年轻好看,位高权重,那你呢?”
虞浩霆微一蹙眉,却是笑了出来,便不急着过去,想要听听她们说些什么,待听她说到卫朔,连郭茂兰也觉得好笑,只卫朔脸上一红,面孔绷得越发紧了。
虞浩霆揽住她,眼中尽是笑意,然而顾婉凝却挣脱了他,疏离讥诮的神情叫他愕然:
“你怎么能…...”
她想说,你怎么能喜欢她?怎么能是韩佳宜?
可又觉得说什么都太多余。
她只是失望,她说不清这失望是对他的,还是对自己的。
是失望他和韩佳宜?还是失望她在意他和韩佳宜?
她只觉得失望,这世界真让人失望。
虞浩霆以为是韩佳宜跟她编了什么故事,忙道:“你不要信她,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婉凝却别过脸不肯看他,漠然说道:“我不想跟你说话。我要回去了。”
092、长安少年无远图
叶铮眯着眼睛喝了一口红酒,嗯,还是在江宁比较惬意啊!
天花板上一簇簇的水晶吊灯粲然生辉,纤尘不染的雪白台布上玩具似的漂亮西点,更不用说宝气珠光、长裙摇曳的摩登女郎…想想自己昨天还在陇北,这一个月满眼都是绝域苍苍,平沙莽莽,真是不啻天壤。
哎,跟郭茂兰跳舞的美人儿他怎么看着眼熟呢?他这里还没看清楚,那两个人一转身,只闪过一个背影给他。
啧啧,身材不错啊!
人家都说“男要俏,一身皂”,可这女人一袭曳地黑裙,褶皱如流水般的黑丝绸掩映着牛奶的肌肤,叫人移不开眼。等郭茂兰带着那女子转过他身边,近处灯光下一照面,那女子面上的妆简单鲜妍,眉目分明, 灼艳,叶铮一番打量,更觉得眼熟。直到曲终人散,那女子停了舞步,挽着郭茂兰往场边一走,行动间不同常人的干练抖擞,让叶铮恍然认了出来——原来是骆颖珊。
哈!这丫头也到江宁来了?啧啧,以前总是戎装严整一丝不苟,也没觉得跟其他人有什么分别,他居然就没留意!
失误,真是失误!
叶铮的动作比脑子快,搁下手里的酒,便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
“骆秘书,好久不见,跳支舞?”
“好啊。”骆颖珊落落大方地点头一笑,打趣道:“听说你在陇北都快要以泪洗面了。”
“是啊,陇北缺水嘛!”
叶铮揽着骆颖珊进了舞池,两人闲闲聊着,他忽然觉得骆颖珊的眼神似乎总落在别处。
循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舞池里人来人往,场边也是觥筹交错,却不知道她是在看谁。眼眸中还带着一点让他说不出的惘然情绪,愈发显得艳色迷离,叫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一想,他们俩自从虞浩霆离了锦西之后,就没见过面,能说的也只有总长大人,遂促狭笑道:
“哎,你瞧着,总长跟顾小姐,好事近了吧?”
骆颖珊闻言收回了目光,微微一笑:“总长或许想,可顾小姐不想。”
“啊?为什么?”
“顾小姐觉得结婚这种事没什么意思。”
叶铮愣了愣,用力点了下头,赞叹道:“四少运气真好!要是女人都这么想,那就好了 …...”
骆颖珊莞尔一笑:“我倒觉得,是顾小姐运气好。”
说着,眉睫和声音都低了一低,语气里透着自嘲:
“换了是我,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别说结婚,就是跟他去讨饭,我也乐意。”
叶铮眉毛一挑,又赞道:“要是女人都像你这么想,也挺好。”
两人舞到曲终,却发觉虞浩霆和顾婉凝皆不在大厅里,连随行的侍从也都不见了,问了门口的卫兵才知道,说是总长刚才已经走了。大约因为明天是新年假期,又没什么事情,郭茂兰见他们在跳舞,就没过来打招呼。
两个人站在礼堂门口,一时都没了话。这个终点时间还早,按叶铮的习惯,少不了要去找点乐子,但就这么招呼一声就走,好像有点儿…...不够绅士:
“你是住在参谋部的宿舍吗?我送你回去?”
骆颖珊意兴阑珊地笑了笑:“不用了,我去别处消遣消遣。你自己走吧。”
叶铮微微一愣,这话可不像女孩子的口气,不由笑道:
“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
骆颖珊耸了耸肩:“成,我去梦巴黎。”
叶铮的眉毛忍不住又挑了挑,这倒是个好地方!
虞浩霆翻了翻顾婉凝放在桌上的功课,又转到卧室拎起床上的鹅绒靠垫——柔柔的烟粉色是她选的,他的房间里从前并没有这样爱娇的颜色,搁在夜蓝的枕被间仿佛是一点温存的呢喃。syne跟在他身后走来走去,很小心翼翼的样子。
方才他们一路回来,当着一班侍从也不好说什么,等两个人上了楼,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婉凝便垂着眼睛,幽幽一句: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她说得很轻,不嗔不恼,反而叫他觉得无从辩解,亦无从劝慰,一迟疑间,她已推了对面的房门,连原本撒着欢过来的syne也被关在了外头。
是韩佳宜跟她说了什么?
他一直都觉得她顶大方的,何思思的事她都没怎么在意,还和梁曼琳那么好…...况且他和韩小七又没有什么。
“我喜欢他喜欢我,不喜欢你。”
他想起她的话,还是忍不住想笑,女人争风吃醋的事情他见得也不少,指桑骂槐冷嘲热讽都是寻常,却少有她这样直白的。人最虚荣的就是不承认自己虚荣,可她连“我是喜欢他年轻好看,位高权重”这样的话都说得理直气壮。
他也是莫名其妙,怎么就招惹了韩小七这个麻烦。
他那时候怎么就会觉得她有意思?
他一念至此,就吩咐下去,从今以后,官邸里不管有什么事情,都不许招待韩家七小姐。
虞浩霆看了看表,他们回来也有半个钟头了,她说“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这 “一会儿” 也差不多了吧?
他若无其事地踱到对面,轻轻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应,想要开口唤她,瞥了一眼远处低头侍立的丫头,忽然觉得有点别扭;想要叫人去拿钥匙,转念一想,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在里头把门锁上了,可他总不好就这么站在门口。
百无聊赖地转回来,明知道这小东西一点儿用都没有,还是在syne脑袋上敲了一下:“叫门去。”
果然,syne只是直了直身子,困惑地看着他。
这时候,壁炉里的炭火噼啪一响,虞浩霆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那房间她一直没住过,里头冷着呢。
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他就让她待着?他昏头了吧?
女人从来都是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的,他一不留神又被她绕进去了。
这房间一直没有人住过,虽然一应也有日常的洒扫陈设,但满室华艳之中空冷的气息充斥不散,连几枝晚香玉的浓烈味道也像是冻过的,迫人的香,迫人的凉。
她想起那晚,浓红如酒,春深似海,他说:
“我祖母家里的旧俗,若有人家生了女儿,就在庭院里种一棵香樟…到了归嫁之期,家人会把树砍了,做两口箱子,里头搁上丝绸作嫁妆——取个‘两厢厮守’的意思。”
他说的那样寻常,可她却觉得那样艰难。
人生世间,要有多么笃定的心意,才会做这样的事?
而她能笃定的,不过是他的心意—— 一个男人此时此地的心意。
她无所依恃,也没有盼望,惟有眼前。
一生 。愿毕此期。
纵只是浮生一梦,亦是一页传奇。
她不能去想,他待别人也有一样的心意,更何况是那样一个人?
她只觉得失望。
然后,惶恐于这样的失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样在意他的心意?
过时自会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可是如果她舍不得,那她要怎么办呢?
一滴眼泪将落未落,露台上的灯突然亮了起来,几声细碎响动,两扇百叶门已被人推开了。
许多年后,她总会想起那一晚,正是一滴眼泪将落未落的时候,他突然“破”门而入,仿佛习惯了暗夜的人骤然看见一束光:
“我七岁之后,就没在自己家里翻过墙了。”
分明是自嘲,但那自嘲里也带着骄傲,他随手丢了什么在床边的矮柜上,“叮铃”一响,原来是截铁丝。
他是从隔壁露台翻墙撬锁进来的,可他走进来的风度却像是华堂张绮筵,直教红粉迴?。
她以为他会问,会否认,会分辩,可他没有,他抬手就把她抱了起来:
“你要是不想跟我说话,就不说。”
她良久无言,他也只是静默,用毯子裹紧了她搁在膝上,一点一点拆开她的发辫,手指缓缓在发丝间梳过。
他终于开口,声音很慢也很轻,像给入眠的孩子说故事:
“韩玿在教你‘折柳阳关’了,是不是?”
她仍是不声不响,他却在黑暗中微微一笑:
“那里头有一段李益的念白:皎日之誓。死生以之。与卿偕老。犹恐未惬素志。岂敢辄有二三。固请不疑…
是什么意思,他和你说了没有?”
皎日之誓。死生以之。与卿偕老。固请不疑。
不用别人告诉她,她也明白,只是——
“我只记得我的念白:一生 。愿毕此期。”
她一字一顿,冰泉泠泠,轻愁薄怨,却让他有一种悲凉的满足。
“不许这么想。”他捧起她的脸,语气里有宠溺,神情却是肃然:
“婉凝,说你喜欢我,说——”
他要听她好好说一次,不是曲意敷衍,不是讥诮赌气,他要听她好好说一次。
他眸光迫人,是威压,亦是恳求;能禁锢她,亦能沉溺她。
她恍然错觉,他几乎同她一样可怜。
“我喜欢——你喜欢我。”
她面上有微薄的笑意,像湖水挽留夕阳的最后一点碎金,有一种让人伤心的暖。
她不期望他懂,他最好永远都不要懂。
她等着他皱眉,迫着她说他想听的话;然而,他怔了一下,却笑了。
她从没见过一个男子能笑得像他那样好,如春风吹过,花开次第,他就噙着这样宛转温存的笑意,俯在她耳边,气息缠绵:
“我也是。”
她愕然的神情在他意料之中,他知道她不会懂,她也不必懂。
梦巴黎永远都是越夜越喧嚣,叶铮却想不出骆颖珊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能到这儿来消遣什么,一边减速一边问:
“这地方你很熟吗?”
骆颖珊从手包里拿出口红在唇上补了补:“我没来过。”
叶铮又是一愣:“那你来干嘛?”
“我听说这里有桌球打。”说话间已有门僮上前开了车门,骆颖珊拎起裙子利落地跳下车,夜色般的裙裾中纤长小腿惊鸿一现,附近的暗影里就响起一声赞叹的口哨。
骆颖珊漫不经心地跟叶铮摆了摆手:“谢谢你了。”
叶铮看着她在霓虹灯下,唇色妖娆,总觉得有些异样,干脆也下了车:
“正好我也闲着,陪你玩儿一会。”
梦巴黎这种地方鱼龙混杂,骆颖珊虽然干练,但终究是个女孩子,这会儿又是艳妆便服,怎么看怎么让人不放心。
况且,他还从来没见过女孩子会打桌球。
叶铮虽然不是常客,但梦巴黎有点头脸的管事都认得他,见他带着一个女子过来说要玩儿桌球,连忙又开了一间球室,专引着他们进去。
骆颖珊也不客套,把大衣丢给侍应,一边选球杆一边笑谓叶铮:“你面子倒不小。”
叶铮在球杆上擦着壳粉笑道:“我哪有什么面子?一半是我爹的面子,一半是总长的面子。”
骆颖珊想起早前听闻过叶铮是青帮出身,不由好奇:“我听他们说,你爹是什么‘大’字辈的师父,很有江湖地位的,那你干嘛要从军呢?”
青帮内部规条繁冗,解释起来颇为麻烦,亦不足为外人道,至于他为什么要从军嘛…
嗨,其实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楚,叶铮自失地一笑:“好玩儿呗!”一时见侍应开了球,便笑道:“你是女孩子,我让你三杆儿。”
骆颖珊也不推辞,俯身一杆,一颗红球落袋,才斜斜瞟了他一眼:
“就为了好玩儿?茂兰说你毕业的时候,他跟四少一起去观礼,你还是第一名呢!不过,我可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个本事。”
叶铮懒洋洋的倚墙笑道:“我这叫真人不露相。你们女人懂什么?”思绪却远远飘进那年暮春,燕平城里的繁花明迷——
他们躲在胡同深处的一壁花架下,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沉默,居然都还笑得出。
他那时候不过一点三脚猫的功夫,也学人打抱不平,却反而被旁人拔刀相助了一回。
那个和他年岁相仿的白衣少年,臂上带了伤,挽起的衣袖上沾了尘,却依然叫人觉得清华凛冽,那不骄恣的傲然态度叫阳光一触到他的轮廓,也敛了光焰。
和他见过的人,都不同。
等到追他们的人经过许久,两个人才开始交谈。
他说:“我叫叶铮,你呢?”
他说:“我姓虞。”见他仍然目光执着,才补了一句:“我在家行四,家里人都叫我小四。”
叶铮热络地凑过去:“那我也叫你小四吧!”他似乎是怔了一下,没有应,也没有反对。
他们又聊了些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其实都只是他自己在说吧?
最后,他忽然灵机一动,撞了撞他的手臂:
“哎,不瞒你说,我家里堂口不小,你要是愿意,就跟着我混,我保你出人头地,在燕平城里有一号。怎么样?”
那叫“小四”的少年看着他,眼里隐约存了一点笑意,学了他的话,口气却清淡:
“哎,不瞒你说,其实我家里堂口也不小,不如你跟着我混吧!”一面说着,一面折了近旁的荼蘼枝在地上轻轻划过。
叶铮听了,眼中一亮:“那也成!敢问贵帮头贵字派?贵前人尊姓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