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侧门这里有两棵合抱粗细的大槐树,初夏时分,一串一串乳黄透绿的槐花清香四溢,陈焕飞在树下慢慢踱着步子,一看见顾婉凝款款而来,手里的礼品盒完好无损便笑道:“你不打开看看吗?”
顾婉凝静静一笑,把盒子递了过去:“不用了,这个还是送给陈先生的妹妹吧。”
“你怎么…”,他想说“你怎么知道是香水”,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看来是我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意”,却不肯接那盒子:“既然是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朋友之间,互赠礼物也是寻常。就算顾小姐不肯接受我的追求,那么,和我做个朋友总可以吧?”
顾婉凝微低了头,声音是一贯的沉静,又似乎带了几分笑意:“陈先生是想和我做朋友,还是想‘先’和我做朋友?”
陈焕飞一愣,随即偏着脸笑了起来:“那我也想问一问,顾小姐是现在不想交男朋友呢?还是抱定了独身主义的先锋女性呢?”
顾婉凝听他这样问,也怔了怔,蹙着眉笑道:“我正在考虑以后者为终身志愿,所以现在自然是不想的。”
她说完,见陈焕飞认真地点了点头,不由暗自出了口气,正想着是不是要和他告辞,却听陈焕飞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倒想从朋友的角度给顾小姐一个建议。”
顾婉凝看他神色肃然,十分正经的样子,便默不作声地听他往下说。
“我想,像我这样的麻烦顾小姐一定不是第一次遇到,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可是小姐的志愿解释起来,未必旁人都能理解;所以,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小姐不妨告诉别人已经心有所属,倒是能省事不少。”陈焕飞说着,面上的神情越发庄谨起来:“作为朋友,我是很愿意帮这个忙的。”
顾婉凝讶然看着他,忽然想笑,又咬唇忍住了,陈焕飞仍是一派坦然:“这个周末有俄国的芭蕾舞团在国际剧院演出《天鹅湖》,我约了朋友去看,不知道顾小姐有没有兴趣。”
顾婉凝苦笑了一下:“我已经和同学买好票了,就不麻烦陈先生了。”
“是吗?”陈焕飞莞尔一笑:“希望到时候能碰到顾小姐。”
虽然这些年国内西风东渐的厉害,但芭蕾仍算新鲜,燕平城里的时髦人物都少不了要赶个热闹,顾婉凝和董倩票订的晚,当然没有好位子。等隔天董倩兴高采烈地来跟她说,汤克勤订了两张前排的票给她们的时候,顾婉凝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本来想说不去,可是转念一想,她又没做错事,干嘛要躲着人呢?
到了周末,她和董倩坐了黄包车去剧院,董倩穿了一条今年新做的丁香色礼服裙子,因为是第一次看舞剧,一路上兴奋地说个不停,顾婉凝不免有些惋惜,她原先回国的时候带了两件礼服的,可早就穿不下了,今天她在衣柜里来回翻了许久,大约只有这条玉白的长裙勉强不算失礼。
她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去看芭蕾的情景,betty给她梳了漂亮的发髻,银白色的缎带斜斜打着蝴蝶结,压着蕾丝花边的裙摆蓬蓬的像台上舞者的舞裙。回到家里,她不肯睡觉,对着镜子自顾自的转来转去;隔了几天,父亲便送她去学舞,教她跳舞的老师真是美丽,红发碧眼,颈子修长如天鹅,一个阿拉贝斯就惊住了她。
开始那两年,她总惦记着什么时候能在舞台上的光圈里旋转,但父亲说“跳舞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诗以言志,言之不足,歌之,歌之不足,舞之蹈之。疏影就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她。”她似懂非懂,却隐约觉得父亲是在批评她。
果然,她们到了剧场门口一下车,就看见汤克勤和陈焕飞等在那里,董倩一见汤克勤,便丢开婉凝,挽着他走了进去,陈焕飞一脸的若无其事:“顾小姐不介意吧?”
顾婉凝面上亦是一片坦然:“谢谢陈先生特意让了票给我们。”
他们的位子在第三排中间偏右一点,顾婉凝翻开节目单看了一遍,对董倩笑道:“你放心了,今天演的确实是喜剧那一版。”
汤克勤闻言,也不禁莞尔,董倩看电影看小说最怕看悲剧,总是要确定了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才肯去看的。
陈焕飞却奇道:“这剧不止一个版本吗?”
顾婉凝点了点头:“嗯,悲剧的演法是男女主角一起投了湖,喜剧这一版又加了一段,投湖之后两个人没有死,天鹅公主也变成了人。”
“这么听起来,我也觉得还是喜剧的结尾好看一些。你觉得呢?”
“喜剧是观众想要的结局,悲剧是作者的本意,所以结尾的音乐很悲伤,就显得喜剧有些突兀了。”
她声音沉静,没有一点情绪起伏,陈焕飞听在耳中,想着前两次见她的情形,觉得这女孩子虽然看起来亦如董倩一般明媚天真,内里却像个能谈谈正经事的大人。只是,真正成熟聪明的女人懂得在男人面前迎合回旋,她却像是不懂,又不是小女孩的莽撞任性,男女之间那些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细枝末节,到了她这里,忽然生出一种清洁的理性来,“想不到顾小姐看一场舞剧,也做了这么多功课。”
顾婉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董倩却忽然炫耀般地看了他一眼:“婉凝也会跳的。”
“是吗?”陈焕飞眸光一亮,顾婉凝连忙摇头:“我不会!”她说的仓促,语气却斩钉截铁,颇有些生硬,陈焕飞不由一怔,董倩吐了吐舌头,顽皮地笑道:“我看过她练舞的,比去年我们学校晚会上,跳胡桃夹子的姚莎莎还漂亮。她说不会是不肯跳给别人看罢了。”
婉凝还要反驳,清宏的钟声响起,灯光渐暗,场中迅速静了下来,双簧管吹起了柔和的序曲。
中场休息的时候,陈焕飞和汤克勤碰到了熟人,顾婉凝不想有更多误会,便拉了董倩到大厅透气,两个人一面端详海报上女主角的阿拉贝斯,一面议论第二幕那段缠绵悱恻的双人舞,董倩突然扯了一下顾婉凝的手臂:“咦?那不是你在警备司令部的那个朋友吗,怎么和佳宜在一起?”
顾婉凝闻言回过头去,隔了三三两两的观众果然看见霍仲祺在和人寒暄,挽在他臂间的女子衣饰华丽,穿着一条水绿的单肩礼服,正是韩佳宜。顾婉凝见状也很是诧异,上个礼拜佳宜还问过她小霍是什么人,怎么两个人这样快就相熟了?而且佳宜也没向她提起过。
她心中茫然,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过去和他们打招呼,韩佳宜却已看见了她们,对着这边嫣然一笑,又冲霍仲祺耳语了两句。霍仲祺朝这边一望,便怔住了。他上午刚从江宁回来,就被韩佳宜拉了来看芭蕾,方才听她说遇到了学校的女同学,不经意间看了一眼,竟是顾婉凝。
他一见她面上错愕的神色,来不及想别的,第一个跳出来念头只有懊恼,早知道她要来,他又何必陪着别人?他正想过去跟她解释,却见两个穿着常礼服的空军军官走到顾婉凝身边,仿佛十分熟络的样子,其中一个他也认得,是昌怀基地的陈焕飞。
“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韩佳宜笑吟吟地挽了霍仲祺过来:“倩倩,婉凝!你们也来了。这两位是?”
董倩还没来得及替他们介绍,陈焕飞已对霍仲祺笑道:“小霍,听说你年后就调到警备司令部来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来找我?”
霍仲祺还是依了习惯,先替韩佳宜介绍了陈焕飞,接着便对顾婉凝道:“原来你和佳宜是同学。”
顾婉凝见霍仲祺和陈焕飞是旧识,已然有些烦躁,此时听了他这一句不由微微蹙了眉,佯作镇定地点头一笑:“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霍仲祺听她这样问,正好撇清:“佳宜是韩玿的小妹,是我姨母的女儿”,说着,莞尔一笑:“她今年多大,我就认识她几年了。”
他此言一出,顾婉凝心下着实一惊,韩佳宜和他这样熟,怎么会不认得他,还要千方百计地来套自己的话?
韩佳宜娇嗔地白了小霍一眼,笑靥如花地对顾婉凝道:“婉凝,我记得你也有一件水绿的礼服裙子,跟我这条差不多,是吧?”
她闲闲一句,顾婉凝的脸色已然变了,她之前是有一条相似的礼服裙子,却是在江宁的时候,有一次和虞浩霆去财政总长家里跳舞的时候穿过的,她发凉的手指轻 了握董倩的手,强自镇定道:“倩倩,我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了。”也不再和其他人打招呼,转头就要走,董倩还来不及反应,陈焕飞忙道:“你要回学校吗?我送你。”
顾婉凝匆忙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霍仲祺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眼,便了然了几分,低声对顾婉凝道:“我送你吧。”
不料,顾婉凝仍是摇头:“不必麻烦霍公子了,一会儿下半场黑天鹅的‘挥鞭转’是最华彩的段落,还是不要错过的好。”她语速飞快,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人已转身走了。
霍仲祺哪里还有心看什么“挥鞭转”,匆匆跟旁人点了点头,便追了过去。
顾婉凝突然这样失态,几个人心里都各有猜度,陈焕飞一见她认识霍仲祺,便认定小霍就是那个常去学校约她的军官,小霍的风流倜傥一向是名声在外,今天这个情形莫不是因为她看见霍仲祺身边有别的女伴?他一念至此,也跟了出去。
韩佳宜见状一笑,拉了拉犹自莫名其妙的董倩:“看样子,他们是赶不及下半场了,你们到我包厢里来吧。”
陈焕飞出了剧院门口,就看见霍仲祺和顾婉凝站在下头几阶台阶上说话,顾婉凝似是要走,霍仲祺正伸手去拦她,陈焕飞心中暗笑,施施然走了过去:“小霍,既然顾小姐要走,你又何必勉强人家呢?”
霍仲祺瞥了他一眼:“我就是要送她回去。”
陈焕飞笑道:“顾小姐是跟我一起来的,自然是我去送,就不劳动你了。”说着,对顾婉凝道:“顾小姐,我们走?”
他原想着自己出来是替她解围,没想到顾婉凝看他的眼神竟是十分戒备,又看了看霍仲祺,才低低道:“多谢陈先生,霍公子是我的朋友,就不麻烦您了。”
这一下更让陈焕飞莫名其妙,他看着顾婉凝上了霍仲祺的车,终究觉得不放心,还是跟了上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见自己跟在后面的缘故,这一回,霍仲祺的车倒是老老实实停到了学校门口。
待顾婉凝下车进了学校,陈焕飞刚想掉头回去,却见霍仲祺径直朝自己这边走过来,没轻没重的就往车窗上敲,陈焕飞摇下车窗,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气来:“怎么?打扰霍公子的好事了?”
霍仲祺却是一脸的不耐烦:“你下来。”
陈焕飞见他如此,心里越发有几分得意,慢条斯理地从车里出来,斜斜扫了霍仲祺一眼:“霍参谋,你就是这么跟长官说话的?”
霍仲祺今日没穿军服,扯了扯领口端谨的黑领结:“你是不是想追她?”
陈焕飞闲闲拍着车门:“不成吗?”
“你知道她是谁?”
“难道也是你表妹?”
一句话将霍仲祺噎在那里,良久才吁了口气:“她之前交过一个男朋友。”
陈焕飞失笑道:“那又怎么样?”
“她那个男朋友,是我的长官”,霍仲祺顿了一顿,说的很慢:“也是你的长官。”
陈焕飞闻言一怔,霍仲祺去年一直混在北边,今年刚调来燕平的警备司令部,和他八杆子也打不着一点关系:“你什么意思?”
“特勤处的江夙生为什么被调到眉安,你知不知道?”
陈焕飞从英国受训回来虽然一直不在江宁,但空军是虞靖远一手创建,可谓嫡系中的嫡系,陈家和虞家亦有私交,顾婉凝的事情他虽然没有刻意打听过,但多少还是知道一些,这会儿霍仲祺突然提到江夙生,他立时便反应过来:“是她?”
便见霍仲祺笑容寡淡的点了点头。
这件事未免太过意外,陈焕飞消化了两分钟,皱着眉道:“那她怎么一个人在这边念书?”
“就因为江夙生那件事,她跟四少分手了。”
陈焕飞默然了片刻,忽然面露疑色:“那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霍仲祺怔了怔,心道这人怎么这么不晓事:“她不会跟你在一起的,你算了吧!”
陈焕飞却又摆出了方才那副好整以暇的神色:“你怎么知道?”说着就要上车,霍仲祺伸手扣在了他的车门上:“你就不想想,要是四少知道了会怎么样?”
陈焕飞身形一滞,蹙了蹙眉,旋即漫不经心地一笑:“总长也不能这样霸道吧?”
冷:啧啧,小霍同学你居然拿小虞要是知道了吓唬人家?你怎么不想想要是小虞知道了你的小算盘,更要抓狂的?
虞四:提醒一下lz,周末了。
冷:那个好像你这两天还见不着小顾,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我能写到,你再等一下下,很快了很快了。
虞四:lz我跟你拼了!
067、一向年光有限身
韩佳宜今天晚上一场芭蕾看得格外惬意,董倩和汤克勤看完剧去吃宵夜,她却要回学校。宿舍的门没有锁,韩佳宜“哗”地推开,极热络地笑道:“你走的早,真是可惜了,后面两幕才精彩呢!”
顾婉凝身上的衣服没有换,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她:“佳宜,既然你和仲祺早就认识,为什么要骗我呢?”
韩佳宜唇边的笑容还在,方才的热络却冷了:“我骗你?顾小姐才是好演技吧?”
顾婉凝刚想解释点什么,韩佳宜面上却多了几分讥诮,悠悠说道:“仲祺——你几时跟小霍也这么熟了?你以为你还在栖霞呢?”
顾婉凝闻言眸中也浸出了寒意:“佳宜,我困了,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睡了。”
韩佳宜却不想就这样算了:“你在江宁的事情我一直都守口如瓶,成全你在这里扮清高,你不谢谢我吗?”她见顾婉凝不肯答话,索性走近了笑道:“今晚的事,我也是好心想给你提个醒,小霍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会蠢到打他的主意?就算如今他哄着你,你也不用太当真,小霍胡闹惯了,连玉堂春的女人都…”,她说到这里,面上也有些不好意思,话锋一转:“其实,那个陈焕飞也不错。不过,你说要是他知道你跟过虞四少,还会来约你吗?”
“佳宜,我以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吗?”顾婉凝冷然问道。
韩佳宜怔了怔,咬着唇娇娇一笑:“怎么会?我可当你是好朋友呢!”
说完,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高跟鞋在木地板上踩出轻快的“哒哒”声,顺滑的丝绸裙子流水般拂过小腿和脚踝,在韩佳宜心里激起一阵莫名的快意,她并不觉得顾婉凝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是样貌略出色些,一双眼睛格外作张作致罢了。
若说可取之处,大约就是她英文、法文都地道流畅,德文也能说的上来,可她从小待在国外,这也没什么稀奇。反过来说,许多事情上她都一塌糊涂,看到“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就晕掉了,有一回她们说起“脂砚斋”,她听了几句,忽然问:“是书店吗?”真是傻透了。若不是为了虞浩霆,她才懒得在意她,更不要说让她去…她一看到顾婉凝那副波澜不惊,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觉得气闷,她偏要叫她难受!
韩佳宜回到家,一面吵着要吃宵夜,一面同韩玿说今晚的芭蕾如何精彩,霍仲祺靠在酸枝圈椅里远远看着她,冷着脸一言不发。
韩玿?给她递了个眼色,叫她不要去惹小霍,韩佳宜却无所谓地挑眉一笑,径直走到霍仲祺面前:“小霍,我不是你那些莺莺燕燕,整日里要卯着劲头讨你欢心,你也不用给我脸色看。我不过是好心提醒顾婉凝一声,叫她不要痴心妄想罢了。”
霍仲祺默然听着,忽然抬眼冷笑,面上尽是嘲色:“你以为你学着她,我四哥就能多看你两眼是不是?你也不想一想,虞四少认识你这么多年,但凡有半点儿看的上你,还用得着你花这样的心思?”
韩佳宜听了他这一句,顿时俏脸煞白,气恼地瞪了她哥哥一眼,霍仲祺之前一直不在江宁,并不知道她和虞浩霆是怎样一番来往,只韩玿前些日子问过她是不是认识顾婉凝,私下里劝过她几句,此时霍仲祺这样说出来,必然是韩玿告诉的了。
韩玿见了这个情形,惟有苦笑,这两个人从小就不对盘,闹得最凶的一次是霍仲祺不知从哪儿捡了一只猫,被佳宜看见,硬要抱回家去,当时小霍不在,霍夫人就做主给了她,没想到霍仲祺回家不见了猫,大闹一场,竟跑到韩家来,非要回去不可。韩佳宜自然不肯,两个小人一番厮闹,韩佳宜直在他手上抓出几个血道子,小霍到底知道自己是哥哥,并不还手,但却倔着不肯松口。
后来韩夫人百般哄了,又许诺给佳宜找一只更好的,韩佳宜才委委曲曲的点了头,只是要自己去把猫抱出来,她去了一回儿,众人便听见那猫一声惨叫,霍仲祺冲过去一看,韩佳宜正抱着猫出来,往他面前一掼,那猫的一条前腿却不知道被什么压断了。小霍一把把韩佳宜推在地上,抱了猫转身就走,从那以后两个人就翻了脸,一直到这几年两个人都长大了,才渐渐好起来。
韩佳宜心中气愤,嘴上更不肯吃亏:“霍仲祺!你别不识好人心!庭萱姐姐年底就回来了,你要是再勾搭上顾婉凝,那才叫别人说出好话来呢!”
霍仲祺嗤笑道:“你也知道我姐姐要回来了?怎么?还盼着四哥养你当外宅吗?”
“小霍!”韩玿见这两个人越说越不像样,连忙出声打断:“佳宜,你不是要吃夜宵吗?”
韩佳宜也知道自己言语之间失了分寸,但她从小到大,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抢白,此时眼中的泪水已经打了转,扬着头从霍仲祺身边经过,恨恨抛下一句:“你四哥玩儿腻了的女人,你也要?”
霍仲祺猛然站起身来,吓了韩佳宜一跳,韩玿赶忙拦在两人中间,拉了小霍一把。待韩佳宜咬牙走开,霍仲祺默然了一阵,忽然自失地一笑:“今天的事是我不对,佳宜一个女孩子,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该这么说话。回头你替我赔个礼吧!”
韩玿叹了口气:“佳宜是小孩子心性,对虞四少有些异想天开,未必就是冲着顾小姐。你——也太紧张她了。”
霍仲祺慢慢坐回椅中:“我知道,我就是…不想让她再想起以前那些事。”
韩玿陪他坐下,淡笑着说:“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痴心。不过,佳宜虽然口不择言,可也不是全没有道理,你还是趁早收手吧,免得以后真闹出什么事来,你不过是少年风流,一时荒唐,吃亏的还是她。”
霍仲祺却执拗地摇了摇头:“我要和她结婚的。”
韩玿一愣,失笑道:“那怎么可能?”
“是我亏欠她的。”
韩玿更是诧异:“你这话怎么说?”
“要不是因为我,她就不会跟四哥分开。”霍仲祺声音有些抖:“要不是因为我,她就不会遇见四哥。”他约略跟韩玿说了当初如何遇见顾婉凝,又说了后来他们在芙蓉巷的事。
韩玿静静听着,沉吟良久,才故作轻松地道:“这些事也不能怪你。你就是为了这个?那你喜欢她吗?”
霍仲祺仍是摇头:“我不知道,我以前喜欢女孩子从来不是这样的。”
他似是在笑,那笑容却无比艰涩:“我也想过算了。四哥说放不下她的时候,我就想算了,可她却走了。
后来我去绥江,又去了唐努瓦图,一路上我都想着,算了,等回去的时候我就能不想了,可是没用??韩玿,什么事都比不上她对我笑一笑。
可我连跟她说都不敢。刚才我送她回学校,还让陈焕飞不要打她的主意,回过头来想想,起码他敢说出来,我呢?”
霍仲祺直直望着他,眼中仿佛有一片莹光:“我知道她不会跟我在一起,我怕我说了,她就再也不肯让我陪着她了。”他说着,苦苦一笑:“我跟你说,你也不明白,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韩玿拍了拍他的肩,低低道:“我明白。”
霍仲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韩玿复又劝道:“慢慢来吧!她既然跟你四哥纠葛这么深,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过去的。但时间久了,人都会忘,或许再过两年,旁人不提了,她自己也想开了,你带她出国去就是了。她偶尔说起小时候在法国的事情,倒很开心的。就怕到了那个时候,霍公子又另有新欢了。”
霍仲祺皱着眉剜了他一眼,但韩玿这番话却叫他的心情平复了不少,韩玿说的对,等她忘了那些事,等她知道他的好,他就带她走,他要她从此以后都无忧无虑,再也不伤心了。
韩玿见他面露霁色,也放下心来,小霍今日一场剖白,他自觉旁观者清。霍仲祺此番这般痴心,顾婉凝容色惊人倒还在其次,只是一番阴差阳错让小霍对着她先就生出了一腔怜惜歉疚,更要命的是她后来又在霍仲祺手里出事,小霍太年轻,他从前那些风流故事,都是风花雪月淡不留痕,这样直见生死的事情却是头一遭,委实是这女孩子给他的刺激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