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凝皱眉一笑,转身上楼:“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一个朋友的弟弟,今年调到燕平的警备司令部做事。”
韩佳宜却是不依不饶:“那——你们今天是到哪儿去了?”
“我不是在跟人学昆腔吗?我那个老师是他的朋友,刚才下雨,他就顺便送我回来。”顾婉凝随口答着,从手袋里寻出钥匙开门。
“顺便?”韩佳宜撇了撇嘴:“我看他人倒是生的很英俊,你们不会是在谈恋爱吧?”
顾婉凝摇头笑道:“你对他这么有兴趣,我帮你介绍一下?不过,他从前可是有过很多女朋友的。”说着,便去柜子里取了衣服来换。
朋友的弟弟?
韩佳宜心底冷冷一笑,他姐姐肯和你做朋友才怪!可是,小霍和她走的这么近,还带了她去跟哥哥学戏,究竟是虞浩霆的意思,还是风流如霍仲祺,也… 这女人也真能装模作样,难不成她勾搭了虞浩霆,还想打小霍的主意吗?不知羞耻。若不是自己知道这些底细,还真被她那副坦坦然然的样子骗过了。
窗外雨声淅沥,带着植物青翠辛香的湿意弥漫在房间里,楼后的的荼蘼已经开的这样香了,那细白馥郁的花朵一开,春天就要过完了。
过了就过了吧,夏天也没什么不好,干嘛把好端端的花说的那么伤心呢?
顾婉凝侧身躺在床上,静静想着,什么开到荼蘼花事了?萱草、茉莉、玉簪、紫薇…都还没有开呢!据说这花有个名字叫“佛见笑”,倒不知道是什么典故,她忽然想到那句“惟有布袋罗汉笑呵呵”,韩玿教她的这一折《思凡》真是活泼有趣,“火烧眉毛且顾眼下”,难为写戏的人是怎么想到的。
“婉凝——”
“嗯?”
对面的韩佳宜听见她应声,手肘支起身子:“你也没睡啊?”
“怎么了?”
“婉凝,董倩她们都在恋爱呢,你怎么没有男朋友?”
“你不是也没有吗?”
韩佳宜抿了抿唇:“我还没有碰到我喜欢的人。”
顾婉凝闭上眼睛懒懒一笑:“我也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不知道”,顾婉凝口里说着,心里却倏然一滞:“你呢?”
韩佳宜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 一扬:“我喜欢最好的。”
“最好的?”顾婉凝闻言笑道:“人好和不好,只有比较级,没有最高级的。”
韩佳宜想了想,道:“反正我就要最好的。”
顾婉凝笑着叹了口气:“那你可难了。样貌最好的未必人品最好,人品最好的未必才识最好,才识最好的未必家世最好,就算样样都好的——”
韩佳宜笑道:“怎样?”
顾婉凝却转过身背对着她,促狭笑道:“未必最爱你啊!”
“你——”顾婉凝本来只是顽笑,韩佳宜却是有些心病的,又不好发作,默然咬了咬唇,亦笑道:“恐怕你比我还挑剔呢!要不然,你都收了那么多情书,怎么一个动心的没有?”
却听顾婉凝声音突然冷了:“动不动心又怎么样?佳宜,不是我故意扮高深吓唬你,我以前有个很好的朋友,嫁了一个她觉得人才好、家世好、也很爱她的丈夫,可是他们结婚没多久,就全都变了。
后来有一次吵架,那男的打了她,她一时伤心想不开——跳楼了,那时候他们结婚还不到半年。之前她也知道那男的荒唐胡闹,可偏就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女人就是这样,一动心,就喜欢做梦。”
她似乎也觉得自己情绪有些过于孤冷不合时宜,自失地一笑:“我就是觉得,虽然说有花堪折直须折,可是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太放在心上的好。”
韩佳宜听着她的话,不由暗暗吃惊,她一直觉得自己在男女情事上极高妙洒脱,可即便如此,她偶尔也会为了一些没有按照自己预想发生的事情烦恼,比如她14岁时喜欢的那个英国参赞的儿子,怎么被她拒绝了一次之后,就没有再来约她呢?她原想着再拒绝他一次就答应同他约会的…没想到,顾婉凝竟比自己还要凉薄。
有花堪折直须折?不要太放在心上?大概越是不把男人放在心上的女人才越引人琢磨。她的朋友跳楼了?说的是苏家那个木木讷讷的女孩子吗?以为高攀了谭家,真是蠢!她又看了看面朝墙壁侧身而卧的顾婉凝,心底冷笑,自己也实在懒得再跟她这样虚与委蛇下去了。
顾婉凝的心事却和韩佳宜全然两样,她下午学戏的时候,韩玿说她唱起最后那一段“风吹荷叶煞”总是情态不合,她气馁地叹了口气:“我总觉得这戏写得太不近人情,少女怀春就算是要寻一个年少哥哥,也该是想着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怎么会‘凭他打我,骂我’呢?”
韩玿皱眉看了她一会儿,末了耸肩一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就算是有曲折痛楚,也是甘之如饴。顾小姐不曾身在其中,一时体味不到也是有的。”
其实,她虽然不能信服这样莫名其妙的情愫,但也并不是非要较这个真,她故意学到这里摆出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只是不肯唱到最后的念白罢了。
“但愿生下一个小孩儿,却不道是快活煞了我!”
他们也有过一个孩子,只是她从来不曾这样盼望过,那个孩子带给她的只有惊惧和痛悔——除了…除了那天在云岭,他说:“我原还想着以后请他来教我们的孩子,现在看起来,只好我自己教了。”
“我们先要个孩子,你再去念书,行么?”
“你不说话,我只当你答应了。”
如果那个孩子活下来,现在已经过了周岁了,一想到会有一个孩子叫她妈妈,她就一阵惊惶,然而那慌乱中又隐隐藏着一丝期待,仿佛冰层下一痕细细的裂纹,她不敢去想若是崩裂开来,会是春风入水还是天塌地陷。
“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年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她忽然觉得,这样盲目的执念或许是一种她不能企及的快乐。
周日一早,顾婉凝刚拎了书包要出门,迎面却撞上了满脸笑容的董倩:“婉凝,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不如跟我逛街去吧!”
“逛街?去哪儿?”
“瓷器坊啊。”
她这样一说,顾婉凝却有些纳闷儿,董倩平要逛街也该去新安百货之类的商场洋行,怎么要去瓷器坊呢?董倩见她这样的神色,脸上微微一红,低声解释道:“下星期我要去克勤家里吃饭,头一次登门,又是他父亲的生日,我总要带件礼物去,你帮我挑一挑?”
顾婉凝听得眉眼渐弯,笑容也暧昧起来:“你总要毕业之后才谈结婚的事情,怎么这么急着去见他家里人?”
董倩面色更红:“我父母已经见过他了,母亲说,既然这样来往,不如早一点定下来,免得…”
“免得什么?”
董倩愈发窘迫:“你倒是陪不陪我去啊?”
“你给他父亲选礼物,让他陪你去挑就是了,我又不晓得他父亲喜欢什么。”
“他最不耐烦逛街买东西的,我去问他,他就只一句‘心意到就行了’”,董倩撇了撇嘴,忽然又轻轻一笑:“不过,我约了他中午去吃西餐,让他请你吃一餐顶贵的还不行吗?”
顾婉凝笑道:“那还是算了,我可不去当电灯泡。”
董倩扯了她的手臂就往外走:“哎呀,你快点走了。”
两个人搭电车到了瓷器坊,这里早年是南北瓷器商人交接生意的所在,日子久了,又聚起了许多文房四宝、古董珍玩铺子,倒不单单只有瓷器,名字却沿用了下来。董倩那位汤克勤汤少校的父亲是燕平极有名气的一位杏林圣手,除了钻研医理之外,就只有写字和下棋两样嗜好,因此董倩便想在瓷器坊寻件合适的礼物。
两个人一路逛下来,都微微出了汗,站在树荫下商量了一阵,还是犹豫不决,书房文玩千差万别,董倩担心太贵重的难免莽撞,便宜的又拿不出手,婉凝认真想了想,忽然拍了拍她:“你也不要在外面买了,只回家去看看你父亲书房里的东西,请他斟酌着选一件,哪怕是自己家里藏的陈纸呢!总比外面买的风雅亲切。”
董倩听了亦觉得有理,沉吟着点了点头:“那我们吃饭去吧,我和克勤约了中午在‘白夜’吃饭。”
顾婉凝笑道:“我还是回家去好了,免得打扰你们约会。”
“那怎么行?你陪着我走了这么久,再说,上次他请晓蕾和敏敏吃饭的时候,你也没来。”董倩说着,便招手叫了黄包车过来:“克勤说那里是吃俄国菜的,名字这样怪。”
顾婉凝拗不过她,只好一起上车:“听说圣彼得堡每年夏天有两个月是不会日落的,所以叫‘白夜’。”
“那他们怎么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呢?不会过晕了吗?”
顾婉凝“扑哧”一笑:“是我说错了,不是真的没有日落,只是日落特别晚,日出又特别早,几乎挨在一起。”
两人一路说笑着,转眼就到了,这家餐厅的主人是个白俄流亡贵族,店面虽然不大,但装饰陈设却都尽力撑出一派堂皇,乳白的墙壁上绘了描金廓线,棕褐色的胡桃木桌椅搭着酒红的丝绒窗帘,几面高大明亮的鎏金镜子让店面宽敞了许多,墙上鲜艳富丽的花卉油画和桌台上俯拾皆是的应季花束相应生辉。
带着黑领结的侍应引着她们走进来,董倩笑盈盈地朝窗边摆了摆手,靠窗一桌一个穿着泥金色军装的年轻人便起身朝她们走了过来,正是董倩的男朋友汤克勤,他身边还坐了两个人,也穿着空军的常服,往她们这边一望,都站了起来。
汤克勤是个很端正的年轻人,鼻梁挺直,乌黑的头发吹得服服帖帖,看见董倩过来,眼里尽是温柔的笑影:“倩倩,顾小姐”,一边替几个人介绍,一边让着她们坐下。另外两个人也和董倩认识,个头不高眼神活泼的叫吕忱,另一个肤色微黑眉目英发的叫陈焕飞,都是昌怀基地的军官。
董倩活泼开朗,吕忱更是自来熟的脾气,有了这样两个人,这一餐饭就吃得热闹非常,俄国菜有名的是鱼子酱,董倩尝了一口皱眉道:“也不怎么好吃啊,还有点腥的。”
吕忱便逗她:“这个一定要配伏特加的,你再试试?”
董倩听了,便去端汤克勤的杯子,汤克勤连忙拦她:“这酒太烈”,董倩嘟着嘴不依,顾婉凝笑道:“法国人吃鱼子酱是配香槟的。”
董倩依言试了一口,还是不觉得好吃,顾婉凝莞尔一笑:“其实我也不觉得好吃,我总觉得法国人喜欢吃这个是因为矜贵,俄国人是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坐在她对面的陈焕飞忽然饶有兴味地问道:“顾小姐去过法国吗?”
顾婉凝客气地笑了笑:“家父是旅欧的外交官,所以我小时候在那边住过几年。”
陈焕飞笑道:“如今的小姐太太们,事事都以为巴黎的好,我有个小妹妹莫名其妙喜欢香水瓶子,大大小小十几个,我闻一闻就觉得头昏,真不知道她怎么吃得消。”
“香水不能凑在瓶子上闻”,陈焕飞话音刚落,董倩便抢道:“是要擦在动脉上的。”说着,看了顾婉凝一眼,婉凝浅浅一笑,没有答话,汤克勤却有些好奇:“为什么?”
董倩倒是难得碰上一件她懂他不懂的事情,便解释道:“因为动脉温度高,能让香味挥发的更快一点。婉凝还说,如果洒香水的时候自己闻得清楚,那就是多了,要若有若无才迷人…”
她这里说着,汤克勤几个人都是暗笑,顾婉凝面上微微一红,也不好打断她,抬眼间却见陈焕飞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
吃过午饭,董倩要去看电影,婉凝想着她和汤克勤约会,必然不爱旁人打扰,便要告辞回去,董倩还要留她,汤克勤却对吕忱和陈焕飞道:“那就麻烦你们两位送一送顾小姐了。”
顾婉凝一听,忙说“不必”,吕忱已笑道:“不麻烦,不麻烦,正好我们也寻个借口到你们学校附近逛逛,说不定也和克勤一样…”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
打断他的却是陈焕飞,吕忱吐了吐舌头,挤眉弄眼地朝汤克勤递了个眼色,董倩见他取笑自己,娇嗔着就要发作,已叫汤克勤半哄半劝地拉走了。
他二人一走,这边就冷了场,顾婉凝却是要去梁曼琳家:“你们要是打算到我们学校去,倒和我不顺路了,不耽误两位,我先告辞了。”说着,点了下头就要走,吕忱忙道:“顾小姐要去哪儿?我们送你过去,这么大的日头,女孩子很容易晒黑的,反正我们左右也是闲逛。”
说话间,陈焕飞已替她拉了车门,垂着眼眸闲闲牵了牵唇角:“顾小姐是怕我们青天白日的拐了你吗?”
顾婉凝笑微微地答道:“这个我倒不怕,你们空军也有宪兵吧?”
陈焕飞笑道:“顾小姐连这个都知道。”
顾婉凝听他这样说,心里些微有点紧张,转念间莞尔一笑:“那就麻烦二位了,我要去棉线胡同。”
她刚上了车,陈焕飞还没来得及关车门,吕忱忽然大声“哎呀”了一下:“忘了忘了,我约了要去朋友家里玩儿牌的,真是不好意思。”一边说着也不等顾婉凝和陈焕飞开口,便笑容可掬地扬长而去。
陈焕飞想要说点什么,却见顾婉凝仍是淡然含笑的神色,全然不觉得尴尬。
车子开了一段,陈焕飞和顾婉凝一前一后坐着,都没有说话,陈焕飞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其实——吕忱今天没约什么人。”
顾婉凝轻轻点了下头:“我知道。”
陈焕飞一怔,吕忱如此做作,她要是看不出那才是怪事,只是女孩子即便看出来了,也该矜持一点不去说破。她这样坦然的一句“我知道”反倒让他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他停了停,洒然笑道:“他们想介绍个女朋友给我,还请顾小姐不要见怪。”
顾婉凝了然一笑:“没关系,可见你这个长官跟下属相处得很好。”
陈焕飞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是他们的长官?”
顾婉凝蹙了蹙眉,觉得他这个问题倒问得怪了:“你军衔高过他们不止一级,自然是他们的长官了。”
“董倩都不大认得清呢,顾小姐对这些事倒是很熟,你有朋友也在军中吗?”
顾婉凝略一迟疑,说:“我有个朋友在燕平的警备司令部做事。”
“哦”,陈焕飞听了,忽然凝眸而笑:“冒昧问一句,是男朋友吗?”见顾婉凝摇了摇头,轻拍着方向盘笑道:“那就好。”
他说得这样明白,想着她恐怕要脸红的,却听她在身后开轻声说:“陈先生,大约是倩倩误会了,我并不想交男朋友。”
陈焕飞回头看了看她:“为什么?”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顾婉凝答话,陈焕飞也索性不再开口,车子开到棉线胡同,顾婉凝下车站定,便跟陈焕飞道谢:“陈先生,麻烦你了。我真的没有想要交男朋友,所以…”
陈焕飞低头看着她,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我听董倩说,顾小姐是很难追求的,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
顾婉凝抿了抿唇,端然道:“陈先生,我不是有意矜持,也请你不要强人所难。”
陈焕飞闻言,眉峰一挑,顾婉凝见他微微变了脸色,也觉得自己话说得重了:“我知道今天的事纯是误会,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却见陈焕飞低低一笑:“顾小姐放心,我也不想给你造成困扰。”
顾婉凝见话已说明白了,便客气地同他告辞,陈焕飞望着她娉婷而去的背影,不由玩味起来。
早先汤克勤说起董倩有个女同学惊人的美丽,他并不怎么在意,去年冬天,吕忱跟着汤克勤混进董倩学校去看新年晚会,见了顾婉凝一次,回来之后几番惊叹,他也没放在心上。
后来听董倩说她虽然引人追求,但在这件事上却孤冷的很,收到的情书和礼物都照着地址原封不动寄了回去,有人到学校来约她,她一个也不肯见,吕忱听了好奇,他却不以为然,女孩子自恃美貌,当然都骄矜得很,不端一端架子才怪。
直到最近,董倩说有个警备司令部的军官时常到学校来约她,吕忱一听,立刻大呼小叫地煽风点火:“这样的美人儿必须得是咱们空军的啊!”说来说去,主意就转到了他身上:“头儿,这事儿可得你出马给弟兄们挣脸,无论如何,也不能便宜了警备司令部那班人。”
吕忱是起哄,汤克勤却是认真想给他牵一牵红线:“那女孩子我见过几次,真的不错。她父母亡故,家境不好,就自己去教小孩子弹琴,存钱给她弟弟念书。”几个人见他不置可否,便揣摩着他不反对,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出。
这女孩子果然叫人惊艳,怪不得吕忱每回说起来,都要啧啧叹上一番,她坐在他对面笑意盈盈地听董倩说话,夏日的艳阳在她脸上打出一片晶莹光晕,深深的酒窝又娇又甜,仿佛真盛了酒一般。
不过,他还是喜欢她喝酒的姿势,微微侧了脸,扬起的下巴小巧挺秀,脸上的神情很节制,眼波里却泄露出一抹娇慵。她知道吕忱他们的意思,既不羞也不恼,是这样的事情她见得多了吗?
“我知道今天的事纯是误会,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倒很会给人台阶下,可是他要是想放在心上呢?
066、你知道她是谁?
银黑暗纹的包装纸上打了淡蓝色的缎带蝴蝶结,方方正正的一个礼品盒子推到顾婉凝面前,她一抬头,正对上董倩笑眯眯的一双月牙眼:“有人托我送给你的。”
顾婉凝心知肚明地看了她一眼:“我不要,你还回去吧。”
董倩挨着她坐下,又把那盒子往她面前推了推:“你先打开看看,要是不喜欢,我就还回去。”
顾婉凝叹了口气:“倩倩,我跟你说过了,你和汤克勤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我对那位陈先生真的没什么兴趣。”
董倩鼓了鼓腮帮:“你才见了他一次,怎么知道没兴趣?你就试试看嘛!我听克勤说,陈焕飞是从英国受训回来的,家世也不错,人又潇洒…”
顾婉凝揶揄着打断了她:“听你这么说,倒是汤克勤要小心了。”
董倩却不在意顾婉凝的挖苦,反而暧昧地打量了她一眼:“你不会是跟那个姓霍的在一起了吧?”一面说着,一面托着腮想了想:“他倒也不错。人漂亮,说起话来也温柔,又不像去年追你那个…”
顾婉凝却不耐烦听她品评下去:“好吧,你就去告诉那位陈先生,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真的?!”
董倩的眼睛顿时从初一变成了十五:“我早就看出来你跟他关系不一般,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怎么不告诉我?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别人让我帮忙递一回情书,还要请我吃车厘子冰淇淋的。”
“倩倩”,顾婉凝无可奈何地叫了她一声:“你替我去告诉那位陈先生,我请你吃冰淇淋。”
董倩软了身子趴在桌上:“你干嘛这么无聊啊?你就没碰到一个动心的吗?”
动心?
如果没有那些纷乱不堪难以启齿的过往,她是不是也会遇见一个叫她心动的人?可如今,她无论对着什么人,都没有一点动心的力气了。一层又一层的隐秘是死去的珊瑚虫,虽然时过境迁,但那些残肢却在海面之下沉积成礁,随时都能让她搁浅。
能让她觉得有一点自由的,反而是小霍,在他面前,她再不必小心翼翼地防备隐瞒什么,除了她的身世之外,她的事情桩桩件件他都知道,他自然也没有陈焕飞那样的心思,可是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一样一样他都记得,遇见什么难堪的境况,他先就替她解了围——小霍这样的性子,难怪有许多女孩子喜欢,他就不一样了。顾婉凝骤然一惊,心里一阵 ,连握着笔的手指都跟着痛起来,她怎么会想到他呢?
她不肯去想他,也不敢去想他。
一想到他,她就害怕,她不是害怕他,而是害怕她想起的那些事。她每每想起他们分手那天,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里,挺拔峻峭的身影孤寞如岩,她就会想,如果不是因为她藏了心事慌不择路地去见他,她和他,谁也不必经历那样毫无意义的痛楚难堪。她明知道他们之间什么都不会有,也不能有,却还要装模作样地让他以为…她不该骗他的,她是骗他的吗?
“婉凝!你想什么呢?”董倩在她手上戳了两下,她才缓过神来,刚要开口,董倩忽然贴了过来,凑到她耳边到:“你就帮帮忙吧!那个陈焕飞是克勤的长官,你就当是给我点面子好不好?你要是真的看不上他,明天就把这个还给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