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仲祺正心绪烦乱,听到他这一句,连忙点头:“四哥你说。”
“周汝坤这个人不能再留了,你跟叶铮想个法子料理了?”
霍仲祺想了想,促狭一笑:“好,我尽快。”
虞浩霆正要开口,外头忽然有人敲门,却是郭茂兰的声音:“四少,谢小姐找霍…”他话还未完,便听谢致娆在门外 问道:“小霍,我们要去文廟街看灯会,你去不去?”
原来她之前叫了丫头来问,没见到霍仲祺便被郭茂兰打发下去了,谢致娆等得不耐烦,索性便自己上楼来找。
“致娆到底是长大了,懂得先敲门了,真是给我们面子。”邵朗逸说着,走过去拉开了房门,谢致娆一见是他,甜甜一笑:“三哥哥,我不耽误你们的公事,我只问问,你们待会儿要不要去看灯?”
邵朗逸让着她进来,笑道:“我们去,小霍不去。”
谢致娆已径自走到霍仲祺身边:“为什么?你要干嘛?”
霍仲祺苦笑着看了邵朗逸一眼:“我有事情,四哥有要紧事交给我。”
谢致娆看了看虞浩霆, 道:“浩霆哥哥,今天是十五,你就放小霍一天假吧!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如叫谢致轩去,反正他也闲着,他还做过你的侍从官呢。”
虞浩霆不理会霍仲祺求救的目光,点头道:“我的事情不急,你和小霍去吧,你们好好玩儿。”
谢致娆拉了霍仲祺出去,邵朗逸才笑着问道:“小霍去旧京有什么‘私事’?”
“不知道”,虞浩霆淡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我大概猜的出。”
“哦?”
“我猜是他中意了什么人,霍家不肯。我去沈州的时候,小霍问我,这一辈子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你怎么说?”
“我说什么无所谓,你猜他想要什么?”虞浩霆说着,方才的笑意都退了下去,眼中现出一抹怅然:“他说,他这人没什么志气,他只想,得一心人,白首不离。”
邵朗逸将冷掉的茶倒在茶船里,笑道:“这可不像小霍的话。”
“他当初是在家里惹恼了霍伯伯,才求着我去的沈州,如今又突然要去旧京,他到底闯了什么祸,他不说,霍家的人也不说。这个情形,还能是什么事?”
“那你由着他去旧京,岂不是跟霍伯伯过不去?”
虞浩霆在沙发上斜斜一倚,淡然道:“你不觉得小霍这两年转了性子吗?他大约也是难得遇见一个真心喜欢的,就算不能真的白首不离,眼下多一刻两情相悦也是好的。”
他说着,唇边掠过一丝苦笑:“我不好,也想让别人好,不成吗?情关难过,就叫他去闯一闯。过的去,是他的本事;过不去,也让他长长见识。”
邵朗逸又重新滚水沏茶,轻叹了一声:“你这么替他着想,怎么偏要算计我?”
虞浩霆懒懒瞟着他:“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邵朗逸悠然道:“他要美人,你要江山,还剩下什么给我?”他转过脸笑谓虞浩霆:“无非是,且将新火试新茶——也少不了你们的。”说着,递过一盏茶给他,却见虞浩霆眼波渺渺,有些失神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的是江山?”
邵朗逸一怔:“那你跟小霍说的是什么?”
虞浩霆目光一凛,起身笑道:“平戎万里,整顿乾坤。”
060、凡事相信,凡事盼望
刚一开学,顾婉凝就收到了欧阳怡的信,说是申请了美国的学校,要出国去读书。她之前听欧阳怡说了卫朔的事,又是吃惊又是心痛,欧阳怡对卫朔有好感的事她早就知道,却没机会先去探一探卫朔的口风。欧阳怡后来每次给她写信,都会提到卫朔,字里行间都是绵绵情意,她看在眼里,还暗自替欧阳怡开心,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这段日子我总是沉陷在自己的心事里。元宵那晚,我和姐姐去看灯会,满眼流光溢彩的热闹却总掩不住我心底那一点固执的寂寞。我有时候甚至忍不住会想,也许我会比他的妻子更能令他幸福呢?这样的念头有一丝一毫都会让我羞愧,甚至觉得可耻。
我想,一个崭新的环境也许能让我更快的忘记,从自己的困顿中解脱出来。听说,佐治亚州气候宜人,还有美丽绵长的海岸线。”
顾婉凝反复看了信,深深一叹,豁达如欧阳,也会这样纠结于感情事。她提笔给欧阳回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看起来快活一点,来掩饰深重的失落。宝笙死了,欧阳走了,安琪家里不许她和自己来往,她回国三年,不过是这几个朋友,这样快,就彼此零落了。
“顾婉凝,楼下有人找。”
她的回信刚写了一半,隔壁宿舍的董倩忽然探头进来,笑嘻嘻的同她打招呼。
“呃——知道了,谢谢你!”
顾婉凝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有些纳闷儿,若是学校的女同学,上来找她就是了,梁曼琳过完年一直忙着拍戏和结婚的事情,两个人见面也少,她在旧京又没有什么别的熟人。
她搁了笔,走到阳台上朝下望了望,看见楼下站着一个着军装的年轻人,本能地一惊,旋即又放松了下来,原来是霍仲祺。
“你们学校的女孩子还真有趣。”顾婉凝裹着大衣一走出来,霍仲祺便迎了过去:“我请人上去叫你,还要查我的证件,验明正身,才肯帮忙。”
顾婉凝莞尔一笑:“你怎么来了?”
“我上个礼拜刚调到这边的警备司令部。”霍仲祺原本就挺秀英俊,此刻对着她,更是眉目温存:“我如今在旧京也没什么朋友,就想着来看看你。你要是没事,我们吃饭去。你想吃什么?旧京最近开了什么新馆子吗?”
顾婉凝摇头笑道:“你问我可是问错人了,我平时都在学校里吃饭的。”
霍仲祺到旧京来纯是为了她,开口请她吃饭之前自然是细心拣选过地方的,刚才这番说辞无非是不想叫她觉得刻意,当下便道:“我来的时候,听警备司令部的人说,淳王府附近新开了一家葡国菜馆子,我们去尝尝?”
他说着,见顾婉凝面上有犹疑之色,忙道:“你要是有事就算了,我一时心血 ,也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只想着这个钟点,大约你也是要吃饭的…”
顾婉凝原本有些犹豫,但是见他这样客气洒脱,且因着外婆的病,两人之前在江宁见了几次面,按他的话说,“也总算是朋友”,自己一味推拒反倒像是执着于旧事了,想到这里,便道:“那你等我一下,我上楼去拿手袋。”
霍仲祺听她竟肯答应,满心的欢喜几乎压抑不住,连忙说“好”,一个人站在楼下等着,初春的夜风夹着寒意吹在脸上,他也只觉得暖。一时顾婉凝出来,两个人闲闲聊着天,走在夜色掩映的校园里,倒也不十分惹人注意。
“我出来的急,没换衣服,这样到学校来找你,没关系吧?”霍仲祺见她跟一个擦肩而过的同学打招呼,轻声问道。
顾婉凝歪着头看了看他,笑道:“没关系。休息日的时候,我们学校附近常能看到军官,不过,都是空军。”
“为什么?”
“好像是昌怀有一个空军基地,找个飞行员做男朋友可是件顶时髦的事。刚才上楼叫我的那个女孩子,就有个空军男朋友。”顾婉凝说着,轻轻一笑:“不信,你回头去跟他们借身空军制服,再来跟我们学校的女生搭讪,不敢说有十足十的把握,六、七成还是有的。”
却见霍仲祺笑着摇了摇头:“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我如今可是一心一意只做好人了。”
顾婉凝绞着手袋的链子想了想,狐疑道:“你是不是在江宁惹了什么麻烦,才躲到旧京来的?”
“你就不能想我一点好的?”霍仲祺皱眉道:“你走了之后,我可一直都在前线呢。”
他这句话说的正经,倒让顾婉凝有些赧然:“是我小人之心了。我暑假的时候可能会到报馆去实习,要是霍公子以后在战场上成了英雄,可要给我个做采访的机会。”
霍仲祺笑道:“那还是算了。在战场上当英雄,一不小心就是烈士了。”
两个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学校门口,霍仲祺的车就停在路边,却不是警备司令部的车牌,而是一辆米黄车身的凯迪拉克,夜色之中颇为显眼。霍仲祺见她打量车子,微微一笑:“这车不是我的,一个朋友刚从美国订回来,借给我玩玩儿。”
车子开出了一段路,霍仲祺和她谈笑了几句,忽然觉得顾婉凝没有方才在学校里那样活泼,悄悄打量了她一眼,却见她眉宇间一片惘然。
不管是在国外还是回国之后,顾婉凝坐车都极少坐在副驾,她还记得那天和虞浩霆从国际饭店出来,他开了车带她去芙蓉巷,她从来没见过他自己开车,很觉得新鲜,看了他好一会儿。他的侧脸很好看,眉峰轩傲,眼尾狭长,那天,他穿了身浅灰的西服,打了烟紫的领带,她私心揣度,甚至觉得他有些太过好看了,或许是因了这个缘故,他才总是习惯着军装吗?用戎装凛冽淡去几分浊世佳公子的风华翩跹。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霍仲祺偏过脸问她。
“没什么,想我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霍仲祺低低重复了一句,笑着说:“我小时候顶淘气的,你呢?”
顾婉凝唇边浮着一缕浅淡的笑意:“我也淘气过一阵子,后来就懂事了。”
小霍仔细看了看她,笑道:“我倒想不出,你淘气起来是什么样子。”
她淘气起来是什么样子,她自己也快忘记了吧?
自母亲离开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淘气过了,一次也没有。从她在报纸上看到那张婚礼的照片开始,她就知道,所有事都不同了。
“父亲”沉默温雅,和记忆中宠溺纵容她的那个人全然不同。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能耐心地照料她和旭明这么多年——只因为母亲在他生命中短短一瞬的惊鸿照影吗?
“疏影的小词填得很有心思。”他谈到母亲,就像说起一个深镌于记忆中的挚友。父亲总希望给她最好的教育,她知道,他大约是很希望她能像母亲一样,否则,他就觉得有愧于那个风华卓然的女子。
对她而言,他与其说像一个父亲,倒不如说更像一个老师。不是他不够疼爱她,而是从母亲离开的那一刻,她就在小心翼翼地度量着这疼爱的尺度。她知道,他对他们并没有义务。她不愿意再给他添任何麻烦,她不挑剔,没要求,弹琴跳舞读书,用各种各样的事情来消磨精力和时间。他尽量扮演好一个父亲的角色,她便努力去做一个最乖巧懂事的女儿。
一直到她14岁生日那天,她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于是直白地问他:“你是不是爱我妈妈?”
他的回答并不让她满意,他说,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有很多种,即便是爱,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方式。
她追问:“那你呢?”
他并不信仰基督,那天却引了一段《新约》:“哥林多前书里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她沉默了一会儿,冷笑道:“这么说,我妈妈的爱是不够包容忍耐了?”
顾婉凝对葡国菜印象不多,只记得鳕鱼和葡挞,点了这两样,其它的便索 给侍应。等侍应生过来上酒,顾婉凝瞥了一眼那酒,却有些吃惊,葡国自产的白葡萄酒按理说也不错,可那侍应取来的却是一瓶旧年的罗曼尼.蒙哈榭,她忍不住对霍仲祺道:“酒是你点的吗?”
霍仲祺无所谓地一笑:“我叫他们选一瓶最好的来,怎么了?”
顾婉凝抿了抿唇:“还真是最好的。”说罢,又看了看周围,葡式餐厅不像法国餐厅那样精致奢华,即便她穿的简单,也不算失礼,四周的壁纸是轻暖的粉红色,许多装饰都和海洋有关,不知道餐厅主人是不是还在追念早已湮灭了几个世纪的帝国荣光,只是其他的桌子都是空的,她不免有些奇怪:“今天是礼拜六,居然没有什么人。”
“这餐厅刚开,知道的人少。”霍仲祺一边说,一边拿起酒杯冲她点了点头:“你能不能喝一点?”
这家餐厅刚开是不假,但却不至于没有客人,只是他提前打好招呼包下全场罢了,连酒也是他提前预备好的。
顾婉凝轻轻转了下杯子,抬手在杯子上虚划了一下,笑道:“白兰地我能喝到这里,这个还可以多一点。”
两个人吃了饭出来,霍仲祺刚要给她来车门,顾婉凝却停住步子,想了想说:“你喝了酒,还是不要自己开车了。”
霍仲祺一愣,见她两颊娇红,水汪汪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瞧着自己,心里一阵酥麻,连忙点头道:“那你稍等一会儿,我打电话叫人过来。”
顾婉凝却摇头道:“现在还早,我坐电车回去好了。”说着,朝前面一指:“那边就有电车站。”
霍仲祺沉吟了一下,笑道:“好,那我先送你回去。”
初春的晚风虽然没了冬日呼啸凛冽的气势,但吹在人身上仍是寒意十足,他们在站牌下等车,霍仲祺背对着风口挡在她身侧,顾婉凝向他柔柔一笑:“没关系,刚刚才喝了酒,我不冷的。”
暖黄的灯光下,她眸光莹亮,面上如同被胭脂晕过,颊边、眼尾都泛着淡淡的荔红,那娇润的颜色直从他眼里沁到心里,霍仲祺连忙移了目光:“就是刚喝了酒,才怕吹风。”想了想,又正色道:“我也看出来你能喝一点,不过,你一个女孩子以后跟人在外头吃饭,最好不要喝酒…”
他正说着,忽然觉得顾婉凝打量他的神情有些怪异,便住了口:“怎么了?”
顾婉凝眉眼之间俱是忍俊不禁的笑意:“我在听霍公子教训呢。你这个样子,倒跟我们那个舍监差不多。你放心,旁人可拿不出这样好的酒来给我喝。”
霍仲祺一听,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分明是自己约她出来吃饭,又特意备了酒,这会儿反而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说教。
顾婉凝犹自抿唇笑道:“不过,你今天运气倒好,没有碰到我们的舍监,下次要是被她撞上,才有的你受。之前我们宿舍有个女孩子晚了五分钟回来,被她数落了半个多钟头才罢休,从《圣经》一直讲到《朱子家训》。还有一次,董倩的男朋友来找她,被舍监截住了,把籍贯身世、部队长官全都查问了一遍才放过。后来董倩跟我们说,那位汤少校的事情,恐怕连她知道的都没有舍监清楚…”
霍仲祺望着她笑语盈盈,心思却只停在那句“下次”上。
下次?
他没听错,她是说下次,她愿意他再来见她吗?那么,别说是被舍监教训,就是枪林弹雨里要他冲过去,他也肯的。
“铃铃”的电车声响惊动了心潮起伏的霍仲祺,两人上了车,售票员打量了他们一眼,对霍仲祺道:“长官,买票吗?”
霍仲祺点了下头,从衣袋里摸出一块银元递了过去。那售票员看了看他,低着头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却不去接他的钱。顾婉凝连忙从手袋里找出几个铜元来:“双虹桥”,那售票员又觑了觑霍仲祺的脸色,才接了钱撕票给她。
他们往后走了几步寻了位子坐下,霍仲祺才轻声问顾婉凝:“怎么电车上买票不找钱的吗?”
顾婉凝莞尔笑道:“两张票只要六个铜元,你拿一块大洋出来,让他数一百几十个铜元找还你吗?人家还以为你是不肯买票,才故意为难的。”
霍仲祺想了想方才那售票员的神情,低头一笑,瞥见顾婉凝手里的车票,便道:“你给我看看车票。”
顾婉凝知道他没有坐过电车,事事新鲜,便把车票递了过去,霍仲祺拿在手里看了看,感叹道:“原来坐电车这么便宜。”
他们前头亦坐了一男一女,女的一直絮絮说着什么,过了一阵,声音渐高,男的却端坐着一言不发,仿佛是夫妻吵架的样子。只听那女子说着说着,声气忿然起来:“你老实同我讲,那个许小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那男人四下看了看,低声道:“哪有这种事?”
女子浮夸地冷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没有?难道你问过她?”
“没有。”
“什么没有?是你没有问过她,还是没有这回事?”
“没有就是没有。你不要整天乱想,她不过是待人活泼热情些罢了。”
“你急着替她撇清什么?活泼?那个妖妖调调的样子到了你们男人眼里就是‘活泼’、‘热情’…”
“有什么事回家里去说,在外头嚷什么?”
“她做都做的出,我说说又怎么样?你别想糊弄我,你到底和她有没有事?”
“我都说了没有,你还要怎样?”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那你还问我作什么?”
“我就是要听你一句真话。”
“那还是没有。”
霍仲祺听到这里,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前面的女子闻声转过头来,见是个年轻军官,面上更挂不住,瞪了他一眼,仍是心中怨怼,回身在那男子肩上作势捶了一下:“你看看你,叫我被别人笑话”,不知怎的触动了情肠,竟真的淌下泪来。
那男人一见太太哭了,连忙也软了声气,低声劝到:“你何必为个不相干的人怄着自己…”女子犹带着哭腔:“我为什么不相干的人?我还不是为了你,你倒好,连一句良心话都不肯给我。”
霍仲祺在后头听的已经笑不可抑,好在车快到了,顾婉凝连忙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下车。霍仲祺一走下来站定,便笑道:“这个倒比看电影还有意思。”
顾婉凝亦是笑了出来:“那霍公子多坐几次电车,就能看满一场了。以前我在曼琳姐姐家,听黎锦年先生说起过,他剧本里的对白还真有在电车上听来的。”
她说话间,眼中明亮的笑意灿若星辰,霍仲祺走在她身边,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这样静静呼吸着蕴了她清甜的空气。
两人转眼便走到了学校门口,顾婉凝停了步子同他告别:“我回去了。”
“嗯”,霍仲祺轻轻应了一声,见她额上的刘海有些被风吹乱了,刚想伸手去替她理一理,微微一动,却放了下来,转而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在旧京的住处,是我一个朋友的宅子,上面有地址和电话。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到这儿找我。”
顾婉凝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印的名字却是“韩玿”两个字,她把名片放进手袋,垂着头默然片刻,忽然抬眼极认真地看着他:“其实…”甫一开口,又犹豫着声音低了一低:“我的事情你没什么…我是说,你不用…”
“我不是为了那些”,霍仲祺笑容轻快地打断了她:“你别多想了,赶紧回去吧!你要是迟了被舍监撞到,我可救不了你。”
顾婉凝听他说起舍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霍仲祺看着她的背影远远融进夜色,再望不见了,才慢慢踱到附近的一家药房借了电话来打:“你的车我停在卡蒙斯楼下了,你要是没事就过来接我,我在燕平女大门口。”
到底是喝了些酒,顾婉凝回到宿舍的时候犹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今天韩佳宜回来的倒比她早,一见她进来,便神神秘秘地笑道:“今天晚上约你出去的是什么人?你快点从实招来!”
顾婉凝听她这样问不由蹙了蹙眉,一面脱大衣一面苦笑:“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董倩和你说的?”
韩佳宜托着腮,笑容暧昧地盯着她:“哎,我可什么事都告诉你的,你不许骗我!董倩说——是个很年轻漂亮的军官。我们顾大美人从来都不应旁人的约,这一次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厉害?”
顾婉凝轻轻一叹:“倩倩话多,你呢?就是想的多。是我一个朋友的弟弟,刚刚调到旧京,来和我打个招呼罢了。”
韩佳宜眼波促狭地在脸上打量了一个来回:“刚才还说是以前的一个朋友,现在又变成朋友的弟弟了,我可不信。”
“韩小姐不信我也没办法,”顾婉凝说着,拿了衣物迳自去洗漱,韩佳宜拥着被子靠在床头,面上的笑容瞬间便退了下去。
061、世上仿佛什么事都不剩了
“外婆病重,速归。”
电报纸上一行淡黑的字迹打进眼里,蛰得人生疼。婉凝急急收拾了几件随身的衣物,便叫了黄包车赶到车站,在时刻表里找了一遍,还好,到江宁的火车晚上还有一班。然而好容易排到窗口,里头售票的人却埋着头应道:“没票了。”
顾婉凝一怔,忙道:“什么车厢都可以。”
那人仍是懒洋洋的声气:“小姐,这班车没有票了,你买明天的吧。明天最早一班车,上午九点一刻。”
顾婉凝一犹豫,那人便朝她身后招呼道:“后面的,去哪儿?”顾婉凝慌忙要将钱递过去,身后一个抱着孩子的少妇向前一挤,便将她推到了边上。她张了张口还想上前说点什么,那少妇已买好了票从她身边挤了出来,后面的人迅速把窗口堵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