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凝提着药出来,急急就往家里折返,不防身后忽然有人唤她:“婉凝!”她讶然回头,一见霍仲祺,先是诧异,接着便淡了神色,客气地同他招呼:“霍公子,好久不见。”
霍仲祺见她对自己这样疏远,心中一阵难过,又看她过着年还出来抓药,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关切道:“这么多药,是你有什么不舒服还是你家里人…”
顾婉凝没想到他是连着几天都在附近,只以为他是偶然路过正巧遇上自己,过来寒暄,只得随口答道:“天气冷,我外婆身子不大好。”
霍仲祺看她眉宇间带着忧色,便道:“要不要我陪你们去医院看一看?”
顾婉凝忙道:“不必麻烦了,我外婆的病是旧疾,细心调养就好,多谢霍公子关心。”
她疏冷客气,仿佛和他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霍仲祺一时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婉凝见他踌躇不语,只得道:“霍公子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霍仲祺顺口应道:“顾小姐请便”,话一出口,他还来不及后悔,顾婉凝便冲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霍仲祺慌忙叫住她:“婉凝!”
顾婉凝停了脚步,回头探询地看着他。
霍仲祺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你…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顾婉凝想着他先前就对自己诸多关照,此刻偶遇仍是这样关心,当下柔柔一笑:“我很好,谢谢你。”说完,紧了紧大衣,盈盈去了。
霍仲祺痴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顾婉凝折进边上的巷子,他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许多该说的话都没有说,该问的事都没有问,待要追过去,却又觉得唐突。他在巷口思前想后,站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离了青榆里。
第二天上午,顾婉凝正在照顾外婆吃药,忽然听到外头似乎是来了访客,待她起身出来,却见霍仲祺正和一个中年人一前一后地进来。跟着霍仲祺来的人,婉凝却也认得,正是先前在悦庐照料过她的一个大夫。
不等她开口,霍仲祺就迎了上来:“虽然老人家是旧疾,但年岁大了,还是小心一点好,请大夫过来看看,要是有需要,再到医院里查一查才周全,要是没事,你也安心。”顾婉凝见他已带了人来,又确实有些担心外婆的身体,便点了点头:“霍公子费心了。”
其实,她之前说外婆旧疾复发不过是随口敷衍小霍,此番她外婆的病症着实不同以往,初时只是食欲不振,略显消瘦,以为吃些开胃健脾的药调理一番就好了,不想这几日竟然呕了两次血。
她舅母让着大夫进去为梅老夫人诊视,顾婉凝便披了大衣出来陪着霍仲祺在檐下说话。他站在她身旁,目光描摹着她倩影如画,唇角噙着春水艳阳般的一抹笑意,心中万语千言,却又不愿开口说话,怕惊破了这一刻的静好,直到顾婉凝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谢谢你。”
小霍连忙笑道:“你和我还客气什么?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是朋友。”
顾婉凝望着他笑容和煦,一如初见,想起昔日种种,越发浮了感激的神色:“霍公子…”
“你这样叫我也太别扭了!”她刚一开口,霍仲祺便打断了她的话,扁了扁嘴:“我宁愿吃亏一点,你也跟他们一道叫我‘小霍’好了。”
顾婉凝一笑低头不再说话,霍仲祺迟疑了片刻,终于问道:“之前我找过你,可欧阳怡和你家里人都说你不在江宁了,你方不方便告诉我,你是到哪儿去了?”
“我在旧京。”
霍仲祺想了想,又问:“那你以后还走吗?”
婉凝不好意思瞒着他,便道:“过些日子学校开学我就回去了。”
霍仲祺一怔:“你还在念书?”
顾婉凝点点头:“我在那边念大学。”
霍仲祺听了,低声喃喃道:“那你以后就不大在江宁了。”顾婉凝没有听清他的话,探询地望了他一眼,小霍复又笑问:“那你学什么?”
听他问起这个,顾婉凝颊边才旋出两个酒窝:“我学英文。”不等霍仲祺露出讶异的神色,她便有些顽皮地笑道:“你知道的,好多东西我都不懂,我怕别的考不过,所以就拣了最容易的去考。老师和同学都不知道,还以为我顶用功的。”
霍仲祺见她在自己面前这般明媚坦然,心中微甜,人也快活起来:“那你也比我强,前几年父亲送我去旧京读书,好像是学经济吧,不到一个月,我就自己退了学偷跑回来。幸亏四哥把我弄到陆军部去了,要不然非让父亲打死不可。”他说到后来,见顾婉凝笑容一滞,才猛省失言,顿时忐忑起来。
顾婉凝看他神色尴尬,便笑着岔开话题:“你如今还在陆军部吗?”
“没有,我这一年一直在北边,如今在沈州的一个炮兵团。”
顾婉凝听了倒微微有些诧异:“绥江那边不是一直在打仗吗?”
霍仲祺闻言自失地一笑:“原来你也觉得我上不了战场。”
顾婉凝歉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家里多半不放心你。”
“我是背着家里去的,父亲知道的时候我已经在唐努瓦图了”,霍仲祺笑着说:“我倒觉得战场上挺有意思的,我打算过完年还回沈州去。”他这样说着,心中却忽然一动,她要去旧京,那他还要回沈州吗?
顾婉凝看着他神采飞扬的面孔,心底却倏然浮起另一个影子。她移开目光,望着近旁窗子上新贴的鲜红窗花,轻声道:“那你自己要小心了。”
霍仲祺见她眉目楚楚,似笑还颦,一身的娟然风致,叫他想起春夜里初三初五那一弦眉弯般的新月,忍不住想要掬在手心,却又只能遥怜清光,轻笑着自嘲道:“你放心,就是我自己想出事,也有许多人看着我呢!”
他二人正说着,大夫已经诊治了出来。当着病人大夫自然是轻描淡写说些宽慰的话,对着顾婉凝则是据实相告。顾婉凝听着,眉心越发蹙得紧了,其实她也看出外婆此番病势不大好,她想带外婆去医院,外婆却不信西医,换了两次方子仍不见好,此时听大夫一说,心中更是烦忧。
霍仲祺听大夫说了,也知道不好,见她神情凄然,只好温言相慰:“眼看就开春了,天暖气清,只要好好调养,老人家总会好的。我会叫大夫时常过来,你不要太担心。我家里的电话你知道,有什么事只管找我,千万别客气。”
059、且将新火试新茶
“听说欧阳小姐就是你那个女朋友?”叶铮唇边漾着坏笑,贼兮兮地觑着卫朔。
卫朔脸上的线条纹丝不动,淡然道:“我没有女朋友。”
叶铮“啧啧”了几声,凑到他面前:“你还装?卫戍部那边都传开了。胡佑云那小子说他替你收了三封信,约会的电话都打到办公室去了,你还说不是女朋友?”
卫朔皱了皱眉:“不是你想的那样。”
叶铮嘻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样?啧啧,果然是咬人的狗不叫,想不到侍卫长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原来这么…”
“你别乱说。”卫朔沉声截断了他的口无遮拦,正犹豫着怎么让他绕过这一茬,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问道:“你们在说谁的女朋友?”却是虞浩霆从里面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他二人立刻起身,叶铮笑吟吟地答道:“我们刚才在说,卫戍部的人捕风捉影胡说八道,侍卫长根本就没有女朋友。”
虞浩霆一听,便望向卫朔,见他眉头已经拧成了“川”字,不由有些好笑,面上却仍是肃然:“怎么回事?”
虞浩霆有问,卫朔不能不答,却也无从解释,只好说:“他们误会了。”
“哦?”虞浩霆的神情却分明是不大相信,卫朔也好,卫戍部的人也罢,素来都是持重沉稳,能传出这样的闲话,就算不尽实,也必然是空穴来风,他盯着卫朔轻轻“哼”了一声:“你不老实。”
叶铮见状也来了劲头:“卫戍部的人嚼舌头说,那位小姐把电话打到卫戍部的办公室约侍卫长去——是去沁玉泉公园,对吧?而且还常常寄信过去。本来我是不信的,可前几天有人碰见…”
他絮絮说个不停,卫朔已急了,直截了当地对虞浩霆道:“是欧阳小姐。”
虞浩霆神情一滞,旋即对叶铮道:“你先出去。”
叶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本一颗幸灾乐祸铆足了劲头等着看戏的心生生被吊在半空,却也无可奈何。他一走,虞浩霆便对卫朔道:“说吧。”
“去年我有事找过欧阳小姐,后来——就有些来往,但不是他们说的那回事。”
“你找她什么事?”虞浩霆直视着他问道。
“是…”卫朔嗫嚅了一些,后面的话噎回了嗓子里:“也没什么。”
虞浩霆打量了他一遍,面容微霁:“你有心了”,沉吟了一下,唇边闪出些笑意来,打趣道:“有些来往?欧阳怡那女孩子不错,回头我替你去做媒?”
卫朔脸色竟有些泛红,连忙分辩:“真的没有!四少忘了,我有家室的。”
虞浩霆一笑,闲闲道:“你那个见都没有见过,作不得数的。况且——”他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我猜你家里给你订的那一个,一定不如她,你要是有心,我和你父亲说。”
卫朔抿了抿唇,绷紧了面孔:“四少,虽然人我没有见过,但她在家中侍奉我父母十分尽心。所谓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我断然不能辜负她。”
他说的坚决,虞浩霆也不由点了点头,扬声道:“叶铮!”
叶铮应声推门进来,还未开口,虞浩霆已正色道:“卫朔有家室,你们以后不许乱嚼舌头。”
叶铮一愣,瞪大了眼睛瞧着卫朔,卫朔却不看他。虞浩霆说罢,径直往外走,卫朔默然跟着,叶铮连忙也赶了上去,小声对卫朔耳语:“你哪儿来的家室,我怎么不知道?”
欧阳怡和卫朔见面的机会寥寥,心下忖度他是个刚硬慢热的性子,便偶尔写信寄到卫戍部去,信里不过是说些在学校读书的趣事,只是从未收到过他的回信,不料今日他竟突然约自己到沁玉泉见面,一颗心几番悬起又放下,嘴角不自觉地扬成了一枚红菱。
她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打扮过自己。试了几条裙装,才选了一件湖蓝的丝绒长裙,门襟和袖口皆缀了泛着莹莹蓝光的水晶纽扣,乌黑的发间偏夹着一枚双排珍珠点缀水晶的发卡。天蓝色的羊毛大衣衬着颈间珠白的羊毛围巾,仿佛便是这冬日里的冷洁晴空,她的心也像点缀着雪白云朵的湛湛蓝天,明朗晴好,只待蓬起羽翼的鸟儿振翅而翔。
虽然他没有说,但是她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待霜亭,这一次,是他在等她。
“真的是快要春天了,天气真好。”欧阳怡盈盈笑着踏进亭来。
卫朔仍是平素的庄素神色:“欧阳小姐好。”
欧阳怡忽然没来由的有些赧然,一颗心鼓涨如帆,声音却放低了许多:“你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卫朔不自觉地低了头错开她的目光,只将手里的东西递到欧阳怡面前:“这个…还给小姐。”
欧阳怡一见,略带赧然的笑容便倏然凝在了唇边,卫朔递过来的正是她之前写给他的信,一共四封,没有一封打开过。
“为什么?”
话已脱口而出,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里有不能掩饰的颤抖。
卫朔不答话,也没有一丝表情,欧阳怡灼灼闪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同新年最后的花火落入苍茫雪野,来不及融化些什么便埋没了声息。
有些事是没有为什么的,她明白。
待霜亭里只有细微的风悉悉瑟瑟地从林间吹过,她从卫朔手中接过那一沓信封,欧阳怡觉得,他的手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她终究还是有些许的不甘:“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有家室。”他的话总是很少,一字一句都格外沉着。
欧阳怡一愣,惊诧地看着他,嘴唇微微翕动,眉头蹙紧,松开,又蹙紧,语气中有压抑的慌乱:“对不起,我不知道。我问过婉凝,我以为…对不起…”
卫朔原以为她听了自己的话多半会生气,没想到她竟是一迭声的“对不起”,他望着她眼中莹然闪烁的泪光,心头一疼,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去接她的话:“顾小姐也不知道,是我的错,我——我应该告诉你的…”
却见欧阳怡摇了摇头,面上浮起一个温婉如常的笑容:“不关你的事,是我想当然了。”她抬眼望着远处的山影,仿佛自言自语般问道:“你——你妻子,你很喜欢她,是不是?”
卫朔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她很好,对我很好,对我父母也很好。”
很好,很好,很好。
欧阳怡心口一涩,卫朔一向惜字如金,能让他这样夸赞的女子,一定是真的很好了。她低头攥紧了手里的信,轻声道:“我一时任性,没有弄清楚,如果让你觉得困扰的话,很抱歉。你放心,我以后不会打扰你了。”她说着,又仰起脸庞,凝眸一笑,落落大方中又夹了些许赧然:“或许,等将来我见到你不觉得尴尬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卫朔望着她,讶然又困惑。
他自幼和虞浩霆一起长大,见过的名媛佳丽不知凡几,却没有一个女孩子是像她这样的。
无论是容色倾城如顾婉凝,还是气韵高华如霍庭萱,都是心意深掩的女子。顾小姐——想到顾婉凝,卫朔便不自觉地皱了眉,遇见她,他才真是见识了什么叫做女人心,海底针。
他想起她和虞浩霆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人人都说旁观者清,可是连他也不知道那女孩子对虞浩霆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意。她不肯委屈,不肯体谅,那决绝也如她的容色一般清极艳绝不留余地。没人说的清究竟她先前的嫣然明媚是真的,还是后来的孤冷轻厌是真的,她的美是淬了毒的锋刃,划过的伤口便再不能好。
霍庭萱却恰恰相反。不管人前人后,霍家大小姐永远都是芝兰扶风般的静雅高洁。他从未见过霍庭萱伤心气恼的样子,她不发火,不赌气,处处大方得体,对谁都有一份善解人意的体谅,仿佛她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不会有丝毫的勉强和委屈。在她身边,总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可纵然是春风,也有吹不到的角落,但霍庭萱却没有。
然而眼前这个女孩子,却是这样的温柔坦然,她的人,便是此刻鲜洁明朗的湛湛晴空。
欧阳怡见他神情古怪,默然不语,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卫朔这才回过神来,匆忙答道:“没什么。我在想,如果顾小姐像你这样,就好了。”
欧阳怡一怔,随即笑意寥落地轻声道:“怪不得婉凝说,你的心思都在虞四少身上。”
卫朔讷讷地不知要如何答她,踌躇了一阵,才道:“我送小姐回去吧。”
卫朔送过欧阳怡就立刻回了栖霞官邸。今日是虞夫人谢瑾和的生辰,虽然虞家不遍邀亲朋,大事庆祝,但也安排了数席家宴。此时宴饮已毕,照例有牌局,虞夫人自幼在谢家便是西式的家风,在这些玩意儿上,只喜欢桥牌,于是,谢夫人便拉了小儿子致轩和冯广勋一起,陪虞夫人玩儿桥牌,虞若槿和康雅婕那边倒是轻易就凑了两桌麻将。
卫朔在偏厅门口望了望,见虞浩霆不在,便转身上了二楼,却见邵朗逸的侍卫长汤剑声正在书房门口跟郭茂兰聊天。二人见他过来,都点头示意,待他走近了,郭茂兰才道:“邵司令和汪处长都在。”
“由中央党部派员,在团以上单位设政治处?”虞浩霆冷冷一笑:“周汝坤的算盘打的倒是精明。”
“孟公德高望重,这件事由他提出来,我们直接驳他的面子不好,也落人口实。”邵朗逸口中的“孟公”是早年改元共和的功臣元老孟维麟,也是如今的中央党部书记,虽然近年来于政事涉及渐少,但在江宁政府中声望甚隆。
虞浩霆将手里的信撂在邵朗逸面前的茶船边上:“孟维麟也是老糊涂了,哪有以党治军的道理?”
邵朗逸拿起信看了一遍,却是孟维麟给虞浩霆的亲笔信,里头倒有许多热忱劝勉之言,不由一笑:“老先生大约是想要效法俄国人吧。”
“共和肇始,清帝逊位,三五年间国中党团就已过百,到现在也有二十之数,他们一党一派主张的不过是各自阶层的利益,在议院里头筹谋席位也就罢了。军人是卫国重器,岂能握于一党之手?”虞浩霆说着,忽然冷笑道:“效法俄国人?布尔什维克才夺了政权几年,自己一党之内就已经互相倾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要是此风蔓延到军中,哼…”
邵朗逸漫不经心地弹了下手里的信:“人家说,你现在是把卫国之兵握于一己之手。”
虞浩霆看了他一眼,忽然露出一个略带稚气的笑容:“什么一己之手,不是还有你吗?”
邵朗逸摇头笑道:“这件事你想怎么办?”
“我准备给老先生回封信,说说君子群而不党。”虞浩霆闲闲说着站起身来,对汪石卿道:“石卿,你来写。”
汪石卿点了点头:“孟公那里还好说,但中央党部那班人既然被周汝坤撺掇起来,恐怕不那么容易罢手。”
虞浩霆觑着邵朗逸道:“你说呢?”
邵朗逸又翻了翻手里的信,说道:“既然推不得,那就应了吧。不过,事关重大,仓促之间要全面铺开未免有难度,总要先找个地方试一试。”
“那就让他们先去陈焕飞那儿”,虞浩霆道:“旧京是重镇,昌怀基地这两年刚有规模,况且,陈焕飞的伯父也是中央党部的委员。”
汪石卿听了,低低一笑:“我们答应的太容易,反而叫他们疑心,不如先叫人跟他们闹一闹,拖些日子,我们再卖给孟公一个人情。”
虞浩霆点头道:“你这就去办吧。下楼的时候要是看见小霍,叫他上来一趟。”
“你找小霍做什么?”邵朗逸一面笑问,一面提了风炉上滚开的水,烫过茶船中的杯子,自去冲水醒茶。他刚沏好一盏,虞浩霆便端起来呷了一口,赞道:“邵公子冲茶的手艺可是越发好了。”
邵朗逸眼中笑意闪烁:“你跟我装什么?你也就能喝出点茶叶的好坏罢了。别说冲茶的功夫,就是水的好坏你都未必知道,还不如小霍。”
虞浩霆搁了茶盏,轻声道:“周汝坤也该收拾了,这种人我懒得理会,我想叫小霍去。”
邵朗逸笑道:“这样的事你有多少人能做,还用得着他?”
“他去年在北边那么久,霍伯伯面上不问,心里不知道怎么着急呢。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说也得在江宁待一阵子,我给他找点事做,总比让他闲着又闯出什么祸好。”
他正说着,就有人敲了两下,推门进来,正是霍仲祺。
小霍走进来扫了一眼房间里的情形,不由撇了撇嘴:“你们两个人躲在这儿清闲自在,也不叫着我,让我在下头被人逼着看牌。”
邵朗逸递过一只茶盏给他,笑吟吟地说:“你要是不乐意,谁能逼你?”
霍仲祺接过来品了一品:“致娆那丫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不顺着她的意思,你怕什么她就说什么。”他说着,却见邵朗逸和虞浩霆都暗笑不语,连忙转了话题,对邵朗逸道:“你沏茶的水这么轻,是化的雪水吗?”
邵朗逸点了点头,霍仲祺又呷了一口,却摇头道:“你也是个附庸风雅的。你冲的铁观音虽说是乌龙茶,发酵却轻,再用这样浮的水越发飘了。栖霞必然有从栌峰取的山泉,你搁着不用,偏去浪费旧年的一场桃花雪。”
邵朗逸含笑听了,却只看着虞浩霆,虞浩霆轻轻一笑,却是一脸的无所谓:“茶是我要喝的,水也是我想起来的,你们都是高手,只我是个牛嚼牡丹的,好不好?”
霍仲祺将茶盏放回案上,对邵朗逸乐道:“难得有一样四哥认栽的事情,今天这茶你沏得倒是值了。”说罢,又问虞浩霆:“你们叫我上来什么事儿?”
虞浩霆道:“你这次总要在家里待一阵子,正好我有件事要你帮忙。”
霍仲祺听了,略一沉吟,说道:“四哥,我想去旧京。”
“我还以为你打算回沈州的”,虞浩霆奇道:“你怎么又想起来要去旧京了?”
“我…”虞浩霆一问,霍仲祺便迟疑了,几个谎话托辞都摆在嘴边,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去骗虞浩霆,只好含糊其辞:“我有点儿私事。”
他这样一说,连邵朗逸也有些讶然,和虞浩霆对视了一眼,笑道:“你离了旧京都这么久了,还有‘私事’?”
虞浩霆见霍仲祺的神色竟有些慌乱,想到他前番离家出走的事情,倒不愿意逼他:“你的事情急吗?要是不急就先帮我做件事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