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很不上进?”
“不是吧,太过较劲就不快乐了。”武匀忽然就奇怪了,“照这样子说来,你这个组长怎么当上的?”
楚端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景宁不答,笑着反问:“你先说你这个副部长怎么当上的?不是‘争取’来的?”
武匀相当自信的坐直身子微微抬头,“因为有实力啊,已经到了舍我其谁的高度,不给我升职就有其他公司要给我加薪了。”
景宁被他半真半逗趣的话说得笑出了声,但她相信这只是谦虚的说法,他本人肯定更加优秀出众,于是她也开始回答他的提问:“我吧,是因为想挣公司的加班费去买胭脂,所以造成了勤奋努力的假象,何况也没有比我更听话的人了。”
“你这算伪谦虚。”武匀严正的表情像律师。
景宁哈哈笑,“快吃吧,饭凉了。”
武匀听话的认真对付盘中餐,低头间眼光扫过餐厅里的镜子,他和景宁的影子很融洽。他忽然极其的想用“亲密”这个词形容,但终究觉得连“套用”和“借用”都牵强,不禁乏力地摇摇头。
饭后路过超市,武匀要进去,景宁因为想买个新的热宝,就一同去了。武匀把架子上的东西一大包一大包的往推车里扔:果冻、饮料、海苔、话梅…
景宁看得瞪目,是要买给女朋友吧,可是也太多了。
琳琅满目的货架上一排排的巧克力让武匀发呆,于是咨询景宁,“哪种好吃?”
“我只吃这种。”景宁指着DOVE。
“为什么?”
“这种巧克力背后有故事。”
武匀好笑,“它很特别吗?”
“这几个英文字母是一句没有问出的话。”景宁拿过一块递到武匀面前,整洁的浅粉色指甲划过上面的字母,“你试着拼一下,猜到了吗?”
武匀的嘴张了几张,尝试着拼读,终究是不得要领,一脸茫然。
景宁笑,悠悠地说着,更像在回味,“Do you love me?”
黑色镜框后武匀的目光突突的抖了几下,闪电般地看向景宁 。
景宁垂头摸着巧克力光亮的包装盒,很是喜爱,“这是个凄美哀伤的故事。爱上了公主的小厨子为公主和王子的婚礼做糕点,他在糕点上做出这四个字母:D、O、V、E,但是同样爱着他的公主没有猜出来,两人失去了最后一次告白的机会,从此天各一方。后来小厨子做出了这个牌子的巧克力,晚年他遇到公主时才知道,他的爱人漂泊一生。唉,人哪,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景宁对武匀推销着手中的巧克力,像个热情的导购员,“其实主要是我喜欢它的口味,向你推荐。”
武匀连连摇头,敬谢不敏,“我买别的。”
他推了车就想往别的专柜走。景宁知道他是怕引起女孩子的误会,存心逗他,笑嘻嘻的对着他背影大声说:“如果你送每个人好几块,就不会有人会错意了。你不是那么抢手的吧?”
“也对,估计我们公司那帮美女也喜欢这种小资调调的东西。”武匀说,然后也不看口味,哗啦啦的拿了许多。结完帐武匀拎了两个大包满载而归,临分手时喊住景宁,把两块DOVE巧克力塞进她松垮的外头口袋里,“见面有份。”
景宁很开心,“多谢多谢。今天对你是又吃又拿。什么时候有时间?早就说过要请你吃饭的。”
武匀想了想,“明天吧,你有空吗?”
“好。”
“一言为定。”
武匀回了楼上自己的楼层,里面灯火通明,放着喧嚣的电音舞曲,十多个年轻人热闹非凡的蹦着扭着叫着,正玩得高兴,颇有群魔乱舞的阵势。
武匀一时还以为办公室改成舞厅了,“放这么大声音,一会儿物业来找你们,明天老总知道了看不收拾你们!来来来,吃吧吃吧,休息一下养养神。”
不待他说完,一群饿狼一哄而上。武匀手中的两个大包瞬间被哄抢一空,两个大塑料袋已经瘪瘪的,被当成了垃圾袋。他一下子两手空空,想喝口啤酒解乏还得再去抢回来。不知是谁把蹦迪舞曲换成了轻音乐,用餐气氛变得舒缓优雅。
有人舒服的感叹,“逍遥啊,要是吃完直接回家睡觉不用干活就美满了。”
立刻有人出来制止这种腐败的想法,提醒现实,“做梦,武副部长的东西哪有那么好吃?是不会让你白吃的!”
当然也有谄媚的家伙,“不错啦,要是正部长在只怕连这也没有,直接把你们熬到死。是吧,武副部长,谢谢你的美味。”
武匀的部门乃至全公司上下,都习惯把市场部两个部长“正”、“副”的头衔清晰响亮地叫出来。一是因为正部长喜欢这样被强调一下,再者大家也是开武匀的玩笑:你这么辛苦的累着,不也就是个“武副部长”?只怕还要一直“副”下去。谁让“正部长”是老总的亲胞妹,还没脑子当不了副总,有干一辈子“正部长”的意思?
武匀站在窗前吹夜风。他手中的啤酒是景宁挑的,她选啤酒的水平可是很一般,不符合她“酒神”的名头。武匀轻啜一口,看着夜色和灯火浅笑不语,由着手下人信口胡说。
他的助理过来,“你不在的时候正部长打来电话找你,语气特别不好,像是要找麻烦。我说你没来得及吃晚饭,出去吃饭了,她让我通知你马上回电话。我想让你吃个安稳饭,就没告诉你。”
武匀的悠然被打断了,皱眉,“你应该告诉我,没问她找我什么事?”
“问了,她没说。我猜是白天那个分销商告你黑状了。真是没天理了,恶人先告状。”
武匀点点头,“知道了,你忙去吧。”
武匀没有立刻回电话,他想把好心情延续到喝完啤酒。但正部长的耐心显然等不到他享受完,电话打到了他手机上。武匀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才接通,刚“喂”了一声,那边已经再发威了,“怎么不回电话,我和客户等你半天了!为什么客户投诉你态度恶劣?这是北方最大的分销商,他让你赶赶工就不行?客户至上你忘了?”
武匀厌倦的揉着眉心,“他想今天就要,那不可能。我跟他解释过,三天后做出来已经是最快了,这两天所有人都在赶做投标书…”
“我不听你解释,你应该协调各部门,可以找其他部门帮忙啊!”
“我一个小小的副部长协调不了。”
“你协调不了怎么不向我汇报,自己就做主了?工作就这么拖着?”
“我找不到你…”武匀已经懒得再说打她手机不接,而秘书说她不知道和谁约会逛街美容去了,根本没法找。
正部长显然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自己,抢白道:“你的借口就不用说了,这个客户是大客户,这件事也关系到公司的效率和声誉的问题,我已经答应明天就把他的事情办好。”
武匀语气硬了,“我办不到。”
正部长气了,“难道你要我去找董事长,让董事长来给你下命令?”
“董事长下命令我也办不到,你可以来公司看一下我们是怎么加班熬夜的。”
“你…”
武匀可以想见她此时柳眉倒竖的样子。他和这位上司的冲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的态度从来都是无可挑剔的不温不火,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我已经不听你的了,言语上就让一让你吧,别把你气坏了。”
但这次武匀被分销商和正部长的嚣张气到了,尤其这两天为了分奖金闹得不愉快,又加上积怨,武匀不客气的回敬她,“如果你能把部门的奖金多分给我手下人点儿——不用多,你拿三成我们拿七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一个人就拿一半,我想大家也许勉强能同意给他加加班。”
正部长一下就被噎住了,气得无话可说,最后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武匀!你完了!你等着!”说完就摔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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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匀轻轻地把手机放在桌面上,闷闷地看着一大堆的文件,忍不住冷笑,拿正部长的话问自己:“我完了?”
他不禁又摇了下头,“都是女人,怎么就不能学着别人勤奋努力点?”
他想到了景宁,她放了别人下班自己熬夜。心头忽的一动,武匀拿起手机查通讯录,景宁公司石部长的电话号码他还真存在手机里了。去景宁的公司做部长,当景宁的上司,朝夕相对?
武匀的心里长了草,想着到时的情境…
犹豫良久,他还是摇摇头——不妥。他不太想当她的上司,只想做没有利害关系的朋友。
武匀回到大办公室同大家一起加班。外面结束了会餐,已经是紧张有序的工作气氛了。他走到做着最重要环节的女孩身边,“我能干什么,吩咐吧。”
女孩子红了脸,“不用不用,其实你不用跟我们耗着,回家休息吧,我们干完以后就该你大忙了。”
“那怎么行?我帮你校对报价单吧。”武匀拿了表格到一旁认真的看,女孩子看看桌上DOVE巧克力亮晶晶的袋子,唇边的笑意也亮晶晶的。
景宁此时也在啃巧克力,甜而微苦的润滑感仿佛能填满白天的干涩,心情也变得柔软。她给楚端打电话,一直在占线。
“忙成这样?”她皱眉头,再给格日勒打电话,想聊会儿天。不想接电话的居然是章博,景宁开着玩笑,“章博啊,我不找你,格格呢?被你气跑了还是在做老妈子?”
沉默良久,那边的章博失声痛哭,“格日勒病了,乳腺癌…”
格日勒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病情的,甚至比景宁都晚。
她到现在还在后悔,那天不去医院体检就好了,这样就不会知道自己有病、不需要动手术、不需要被医生像折腾实验小白鼠一样的折腾,她可以继续从前一地鸡毛的生活,虽然琐碎烦乱,但是不用恐慌,不怕失去。
那天章博陪她从医院回家就出去了,直到深夜都没回来。格格打他手机,却是公公接的,说章博喝的酩酊大醉,回了公婆家,让她不要担心。格格心里感到一阵异样:这样的电话一般都是婆婆接的,今天怎么换了公公?她没多想,给儿子洗了澡,用爽身粉把小东西扑成香喷喷的肉团,搂在怀里睡了。
她不知道的是,公婆家里章博睡梦里都在流眼泪,公婆两位老人沉默相对,在客厅里坐到深夜。接下来的几天,格日勒被各种理由编排着送去医院做各种检查。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但问大夫、问章博都问不出实话来,只说是乳腺上长了肿瘤,没什么大问题,要做一个小手术。直到章博说要带她去外地的肿瘤医院,格格就什么都不再问了。
约好了手术日期,两人从肿瘤医院里出来在一家小面馆里吃饭。吃着吃着,格格的眼泪就往面碗里掉,章博红了眼睛,“大夫说你的病发现的很早,很乐观…”
“你别劝我,我不想听。”格日勒凶狠的用胳膊擦掉眼泪,呼噜噜的大口吞着面,胳膊上一条细长的泪渍明晃晃的。
吃完饭,格格走出面馆,站在暖阳底下不想走,眯着眼睛想看清太阳。章博搂着她陪她站着。格格呢喃着说:“我要是死了,你就给儿子找个好点儿的后妈。”
章博抑制住哽咽,“你要是长命百岁,我就给你当一辈子仆人。”
“为了这个我也得多活几年。”
“格格,你有我在。还有,为了儿子你也得坚强,你是母亲。”
“我知道,会好的,我没那么倒霉!”
景宁在格格手术后恢复期的时候请了假去看她。在机场候机时,排椅对面坐着一对小情侣,还都是大学生的模样,显然是闹了别扭。女孩子红着眼睛低着头,肩不时一耸一耸的;男孩子摆明了不想哄她,更不在她身边坐着,皱着眉不耐烦的在她附近转。也许是看见眼泪心烦,后来他干脆躲到远处看壁画去了。女孩子的眼泪就掉下来了,一块块的用着纸巾,长长的黑发遮住窄细的肩颈,也遮住泪朦朦的脸。
这一幕让景宁想起了三年前的一天,她在挤挤挨挨的火车站里送格格去南方找章博。
景宁蹙眉思索,想找到那时的格格同眼前的女孩有哪些相似的地方,想来想去,唯一的相同之处大概也就是都被心爱的男孩子冷落吧。格格当时是斗志昂扬、意气风发的,只背了一个双肩包,兴冲冲地跳上了火车,从窗口探出身来对景宁用力地挥舞着双手,大声喊:“看我把他抓回来!”
格格走时精挑细选的穿了章博最喜欢的红色格子裙,黑压压的人群里鲜艳夺目。送站的景宁对她这句话很不乐观,但还是鼓励的笑,挥手,送她远行。
眼前机场里低声啜泣的女孩子一身素净的白,我见犹怜的柔弱。纸巾用完了,她颤抖纤细的手在随身的小包里乱翻着。景宁递过去一包纸巾,女孩子看她一眼,接过后颤声说了“谢谢”,继续掉泪。
景宁很想对女孩子说些什么,或者鼓励或者劝阻,最后她还是忍住了,不让自己去做讨人嫌、送忠告的前辈。所有的提醒和告诫都是白搭,路要自己走过、摔过才知道前面是什么,有时走出来的路会让所有劝阻的人惊诧不已——这是格日勒教会她的。
大一入学的那年秋天,章博完全是以书呆子的标本形象入学的。格日勒则同她的名字一样,是“草原的光芒”,风风火火的热闹核心。格日勒最讨厌、最腻烦的人就是无论做什么总比别人慢半拍的章博,时不时的还捉弄取笑他,学着他文邹邹的腔调引经据典。但是,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章博偏偏喜欢被格格修理,一板一眼的书生居然是班里最先开始“抢女生”的男生。谁也不知道最后木讷的章博是怎么软化与他水火不容的格格的。问格格,她神秘且得意地笑,“这就是先进带后进,共同进步。”
两人欢欢喜喜的热恋了四年。毕业时章博本校读研了,格格回了家,天各一方。双方的父母也在努力拆散他们:章博家里想让他考博、出国,格格父母要她工作、结婚,他们还真就听话的分了手。那段时间格格和景宁几乎一天一通电话,互诉牢骚,说的都是无可奈何的生活和工作。唯一有乐趣的就是格格会拿相亲时遇到的形形色色的男人开涮:胖的、瘦的、老的、少的、摆谱的、结巴的…形形色色的人都被格格的利嘴说的笑料百出,没有一个正常的。而末了,她也总会加一句,“我想章博了,谁都没他好…”
格格此生做出的最叛逆的事情就是和家人吵翻天后,辞了工作借口说要回学校考研,一个人背了行李就找章博去了。
可是章博完全体会不到失去格日勒的伤感,他还生活在校园里,有更漂亮的研究生女孩追他,柔情似水的女孩让尝惯了格日勒“暴拳”的章博新鲜不已。当格日勒突然出现在他宿舍楼下时,章博身边正跟着新的女朋友,三个人都被惊到了…
格日勒那天是哭着离开的,但是却更发了狠,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开始找工作,坚决不走,开始倒追章博。
当时所有的同学都不看好她:章博的女朋友是同班研究生,你这过了气的“下堂妻”没工作,没学历,你知难而退吧。
景宁记得有次出差时经过学校,为了格格的事去找章博。两人谈了整整一下午,景宁费尽口舌。章博刚开始还对她很客气,后来干脆沉默了,摆明了不想听,态度从始至终很坚决,“如果为她好,你就劝她回去吧,不会有结果的。”
这话传到格日勒耳朵里的时候,格格吃着冰激凌,全当没听见一般,“我就认定他了,休想两句话就打发我走。我要奋战到他结婚那一刻——或者站在他身边当新娘,或者和他的喜酒祝他新婚快乐,死而无憾死而后已死不悔改!”
这样的纠缠最终却是把章博的耐心耗尽了。为了甩开她,章博升博时同女朋友一起报了南方的大学。他们去南方联系导师的时候,格格一路追了过去——穿着章博曾经最喜欢的红色格子裙,然后惨败而归——章博当着他现任女友的面,用一个书生能说出的最伤人的话把她骂走了。
格格回来的那个夜晚在景宁印象里至今都是殷红的血色:红色的裙子、红色的血、手腕上血红的伤口,把她身体里的鲜活和热情一点点的流淌出来,像是要把她的灵魂放空。唯有她的人是惨白的,疲惫的闭着眼睛,泪痕弯曲,比脸更白。
景宁和两个同学守在抢救室外看着白大褂们进进出出的时候,章博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医院,见到守在门口的景宁一下子就瘫倒了。那是景宁第一次看见男人流泪,哭得像个孩子,“我就知道她会干傻事,我再也不对她凶了…”
如今,在章博和格日勒结婚的第三个年头,景宁第二次听到章博哭,声音比当年更压抑、嘶哑、也更伤心,说着他的妻子得了不治之症。
经不住这些回忆的折磨,登机后景宁把一本杂志翻开了盖在脸上,泪水湿了铅墨的纸。
到了章博家,推开门就看到格格坐在沙发旁的藤椅上晒太阳,她的腿蜷在椅子上,身上搭着一条白色的绒毯,一副很怕冷的模样。格格对进门的景宁抬抬手指尖,说:“我就不起身迎接了。”
一句懒洋洋的笑话让景宁心里瞬间就踏实了,格格在她眼里又只是格日勒,而不是病人了。她笑起来,说:“亏了,我应该等你活蹦乱跳的时候再来,让你好好招待我。恢复得怎么样?”
格格点头,“大鱼大肉地吃,吃得好累。”
景宁坐近了想好好看看她的气色,却发现她胸前的一侧衣襟平坦。景宁目光匆匆划过,不敢在那里停留,怕勾起格格的心事。格格偏就是最敏感这些的,低头看着那一半平坦,一动不动的目光就虚了焦距,喃喃的说:“不完整了…”
她坐在窗前,云层里穿梭的太阳把她在明暗的光影间拖来拽去,格格迷茫到柔软的目光定格在光影交替的斑驳间,有岁月静好的安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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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去握她的手,格格竟比她这个刚从外室进来的人手还冰。格格回握她,两人相视一笑。
安慰鼓励的话景宁一句都没说,对于格日勤,说过的、听到的,一句很多了。
章博正好带了儿子胡来,门刚打开一条缝,儿子就跑了进来,不足一米的白胖小子口齿不清地喊着“妈妈”,径直往格格怀里扑。格格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光华灿灿。章博怕他扑过去撞到格格的伤口,紧迫几步拽住儿子后背的衣服,把他揪住,“别跑,小子!”
景宁上次见这宝贝还是他刚出生的时候,裹在襁褓里闭着眼睛皱着脸,只会咤嘴巴,如今已经是生龙活虎一个小肉球。她笑嘻嘻地凑过去,手指戳戳他的小双下巴,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家伙努力昂起头看她,带着几分不满,脆生生地说:“你连我都不认识?我就是章宝贝。”
章宝贝一派大人物的范儿逗得所有人都笑了,小家伙被笑得不好意思,把头埋进妈妈的怀里任谁也叫不走。章宝贝炫宝一般地把小胖手里一根短短的干树枝递给格格,唧唧哝哝地说着什么,景宁一句都听不懂。
章博蹲在儿子屁股后面给他脱小棉衣,跟着做翻译解释给景宁听,“楼门口捡的,说要给他妈妈看。我说脏,扔了吧,他不甘,还打我,又哭了一鼻子,没出息…”
格格则满心欢喜,高兴地拿了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夸张地张大眼睛,比得到钻石还兴奋新奇,“哎呀,真漂亮呀,谢谢儿子…”
妈妈的笑和夸赞让章宝贝获得了巨大的满足,小脸笑得放光,像极了饱满的红苹果。格格的手和眼留恋在宝贝胖嘟嘟的脸蛋,小屁股和手上,这里揉揉那里捏捏,不愿离去。
景宁看着这一幕,心里发堵,找了个帮章博的借口去了阳台。章博正在给花浇水,轻拿轻放地小心翼翼,一滴水都没有洒在地上,远没有当年打碎实验室蒸馏器的大刀阔斧。这个在教研室里最有学者气质的博士如今也成了婆婆嘴,在格格和家人面前闭口不提老婆的病,只要遇到亲近知情的朋友就不停地说,根本克制不住,家庭主妇一样地琐碎唠叨。景宁静静地只听不说,让他讲个尽兴。
“…格格总说我对她不好,平时买个礼物买束花,过个生日那就是好了?好不好得看关键时候不是?遇到事情也只能往前走,想太多没用,影响心情。格格这点就很不好,总觉得木日来临了似的,每天抱着儿子流泪。所以我就把儿子送出去了,每天让他回家待一会儿,省的她看见章宝贝心思太重。她不说我也知道,她担心我嫌弃她得的是这种病,怕我甩了她,怎么可能嘛?纯粹是电视剧看多了,男人都被这世道丑化成什么样了?”
他不禁又是一声叹息,连连摇头,“唉,病长在她身上,她肯定想不开。我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接下来还要化疗,受罪啊…”章博一声三叹,仔细地用棉布蘸了水擦橡皮树肥厚浓绿的叶片。
章博的毛衣袖口有一粒米,应该是中午洗碗时沾上的,已经干硬,可以想见他做家务的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