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辄走向她,拜倒行礼:“武辄奉皇上令,前来探望夫人。”
田姜看着拜倒在自己面前的武辄,束发的兽行头冠在日光下闪着乌黑的金属光泽,微微一笑,对身旁的阿宛和众位侍女说:“你们下去,我有话要郎中令带给陛下。”
阿宛惊疑的看看武辄,想说什么,又看见田姜目光凌厉的看着自己,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一众侍女乖顺的退下了。
田姜目送所有的人都远去后,看着依旧单膝点地、对自己行着大礼的武辄,不禁心生淘气,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笑吟吟的歪着头看他。武辄忍不住扑哧笑了,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她,双眸灿灿,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田姜看得呆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笑着看她,清朗得像他身后万里无云的碧蓝晴空。被这样的目光沐浴着,心就像是初春时节溶化的溪水边,被第一缕暖阳照亮的清浅嫩草,真真实实的感觉到了生机。这一刻,她好像触摸到了:爱。
泪水从心底深处溢了出来,盈满双眼:以前的十七年,田姜都是在他这样的呵护和爱中成长吗?多么幸福、温暖…
武辄看着她,忆起往昔,也是感慨连连,不想让她更加难过,笑容依旧:“我是回来传送军情的,明日启程南下。”
田姜直起身,看着他的目光中一丝光亮灿然一挑,亮的出奇。武辄笑意更深,他明了田姜的心思,说道:“现在确实是极好的机会,可是不行,姜儿,王贲将军在等着朝中的消息,几十万大军集结在那里等着皇上的诏令,这是军国大事,不能耽搁。我一定快去快回。”
田姜黯然了,勉强的笑笑,不说话。
武辄目光渐渐深沉,看着田姜的双眸说道:“皇上说二十天后回来,我此次南下,来回路程用不了是二十天。姜儿,”他的双眼忽然变得明亮,坚定的看着她,无比的郑重:“我会用最快的速度,争取赶在他的前面回来,你做好准备。”
田姜带着泪光的眼眸星光熠熠,用力的点点头:“我会的。”
武辄笑了,笑意饱含深情,与田姜并肩而行,信步向林园深处走去:“其实什么都不用准备,我会安排好一切:路线、时间、接应,到时我来接你。你什么都别拿,我给你带身士兵的衣服,出了宫就好办了。我们一路向西南方向走,进了山区,就安全了。”边走边说的武辄,从容不迫的侃侃而谈,好像不是在讲述逃亡,而是在说着一次春游踏青。田姜停住脚步,看着正在认真讲述的他,清浅的笑了。
武辄有些不解:“你笑什么?”
“我在想,会不会太简单了,不需要易容吗?或者把脸抹黑、穿夜行衣…”
武辄扑哧笑了:“不用。只要做好准备、把握好时机,你甚至可以和我堂而皇之的走出去,准备的越多,越容易被人发觉识破。一旦被发现,无论怎么伪装都没有用,最关键的就是时机!出了宫,最关键的就是速度。”武辄的面孔严肃起来,刚毅的面容变得凝重,目不转睛的看着田姜:“姜儿,没有后路!”
田姜浅笑,向他摇摇手中镶满珠翠的匕首,轻声说:“最近我缠着一个会些招式的侍女教我,我想,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这把匕首是秦皇出巡之前,田姜向他讨要的,匕首不能放在寝宫里,由专人收管,只有得到秦皇的允许才能用。如今秦皇出巡在外,她才可以时时戴在身边。
武辄深深的叹息一声,心潮澎湃,拿过她手里的匕首,拔出来,寒光乍现,不禁赞叹:“好!”再看看娇俏的田姜,无奈的摇头:“你刚才那是在练武吗,怕是美人计吧!”
田姜登时恼了,武辄笑了:“其实不用什么招式,都是花架子,只要有力道,招招皆可毙命。”说着手腕一抖,长臂送出,那把匕首居然被他直直的插进了假山的山石缝隙中。田姜惊讶的看看犹在轻晃的红色的匕首手柄,一阵叹服。伸手想把它拽出来,使了一下力,却纹丝不动,皱了皱眉,双手去拔,依然无法撼动,再看武辄悠闲的看着她,脸上是强忍的笑,一阵窘迫,双颊发热。
武辄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心神荡漾着,伸出一只大手握在她的双手上,微微用力,匕首就被拔了出来,几粒小石子扑碌碌的滚落在地。
田姜看着自己的双手被武辄的大手包裹着,能感觉到他烫灼的温度,宽厚粗糙的大手上都是硬茧,掌心沁着湿热汗水,还有他如此贴近的身体,带着男性特有的气息,笼罩着她。他的呼吸拂过脸侧,热得烫人。心忽然就乱跳了起来,无措的咬紧了下唇。
武辄也有些不自然,心跳连连。此时的意乱情迷让他想起了去年深冬临淄城外的行宫,那个夜晚,他曾真正的拥有过她,当时却没有珍惜…
他掩饰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刚才的话说:“这把匕首你别拿了,万一真的要是遇到阻拦,不但帮不了自己,反而变成了别人的兵器。”说着,不舍的放开手中的柔荑,指间一阵萧瑟的秋风掠过,心也有几分苍凉。
田姜呆呆看着自己双手,握着匕首,一动不动,灵魂出窍了一般。轻咬的双唇被湿润,微风吹过,一阵干涩。武辄看着她的失神,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无尽叹息,忍不住双手握在她消瘦的肩上,细弱的肩,不堪一握,心中的怜惜潮水般泛滥,忍不住呢喃着说:“姜儿,让你受委屈了…”
田姜听出了他压抑着的澎湃,苦涩的笑了,却带着幸福,闭上双眼,向后轻靠在他怀里:“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武辄,抱抱我,我觉得好辛苦。”
武辄用力的收紧双臂,用他最大的力气抱紧日思夜想的人儿,他知道她的苦,所以会痛苦;他痛恨自己的无能,所以更痛苦。心中百感交集,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誓言:“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生生世世对你好。”
田姜仰头寻找他炽热温润的唇:“生生世世…”
萧瑟的秋风里,纠缠的火热唇齿难舍难离,压抑的喘息声、呻吟声催化了久违的激情,武辄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了,一声声的呼唤着心中的名字。田姜放开身体和思维,任由自己感受着他的爱,还有游移在身体上他热切得近乎缭乱的爱抚,身体软软的,就要站不住了。她攀住武辄的颈项,无力的依靠在他身上,气息凌乱的说:“武辄,里面是个、岩洞,这里,这里,不会有人来…”
武辄迟疑了一下,打横抱起娇软的身躯,凝视着她此时因为激情变得娇美的红唇和翦水般盈澈的双眸,向密林深处的岩洞走去。田姜侧耳倾听他的心跳,用烫热的脸颊厮磨着他宽阔的胸膛,心中一阵凄楚:“武辄,我是不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武辄一震,哽咽着说:“不,姜儿,这不怪你,是我的错,原谅我,原谅我…”
寒凉清冷的空气围裹着纠缠赤裸的身体,两颗同样凄哀的心,在微凉的初秋,彼此温暖慰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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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

意外
武辄走后,田姜把匕首交还给侍卫收藏,又恢复成原来那个后宫深处安静无声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她是住在秦皇的寝宫里,恐怕会被所有人淡忘。搅乱这一切清宁的,是秦皇提前返程的消息…
武辄却还是音信全无,田姜隐秘的心思像一根细针,绝望而不甘的沉到暗不见光的海底深处。秦皇的归来,让寝宫、包括整个咸阳宫的守卫顿时升级,又恢复到了密不透风的境地。她心头整日挥之不去的是四个字:插翅难飞。
秦皇看着沉默中的田姜,皱起了眉:“怎么朕回来也没见你笑过,看见朕不高兴?”
田姜牵强的挤出笑容,帮他披上银白色的狐裘大氅:“怎么会?最近不舒服。”
秦皇待田姜系好衣领处的丝络,脚步匆忙的转身向殿外走,边走边说:“身体不适就传太医来,马上有大事儿要操办,你得精神点儿。”话音未落,人已到了殿外,高大的身影后紧随着几十个戎装侍卫,脚步锵锵的离开。
田姜叹口气,坐回榻边,失神的看着靠枕上金色丝线绣描出的盘龙飞凤,浑身冰凉:这次的机会就要这样错失了,下一次,还会等多久?
太医果然来了,一番细到不能再细的望闻问切后,皱着眉头走了。田姜看出了他临走时心神不宁,正猜疑间,呼啦啦的又来了好几位太医,轮流为她切脉,直到日落西山才依次告退。能看得出个个都是面色凝重、诚惶诚恐,弄得田姜身边的宫女太监也惴惴不安。
阿宛忽然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惊慌的跪倒在田姜的脚下,大眼睛里转着泪花,急切的看着她:“夫人,赵府令忽然叫我去,说是要问我话,我、我、我不敢去。”
赵高过问的宫人必是闯了天大的祸的。单纯无知、地位卑微的阿宛怎么会“惊动”到赵高?那么必定是冲着她来的,田姜的心倏地就悬了起来:难道是…
“不知夫人得了什么病,听说太医们都被皇上赶了出去,府令大人是不是要责问怎么没有侍候好您。夫人,阿宛很认真了,您也知道的,夫人,您一定要为我说说好话啊,求求您了,求求您了…”阿宛抽噎的说着,泪水连串的掉落,双手紧紧的攥紧田姜的衣角,像是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阿宛的哭声还没有停歇,殿外就响起了细碎整齐的金属相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着,清晰的让人心惊:那是禁卫军行进时兵甲相互碰撞摩擦的声音。果然,一队全身铠甲、手握长戟的士兵就进了寝宫门,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田姜、阿宛还有身边的侍女不由得都是一怔,彼此互视,不知出了什么事。
领队的卫尉看着田姜,朗声道:“夫人,赵府令传阿宛,我等前来带人。”
用禁卫军来拿一个侍女?田姜垂首看阿宛,阿宛怯怯的看着威风凛凛的士兵,向她身边瑟缩过来,仰起头眼泪汪汪的巴望着她,眼里全是乞怜和恐惧,全身都在抖,眼看就要软倒。
田姜安抚的摸摸阿宛的鬓角,柔声说到:“去吧,你这么小,什么事都不懂,府令大人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他不会为难你的。”
阿宛似乎踏实了一些,一步三回头的跟着禁卫军走了,瘦小的身影被高大的秦兵遮挡住,无法再看到。
阿宛被带走后,寝宫里一片死寂,平时听不到的滴漏声有节奏的传来,带着空旷的回音。再次打破沉寂的,依旧是宫门外响声渐大的整齐的脚步声,窗格上映出门外守卫士兵的刀戟比平时多了近三倍。殿内的几个侍女惊慌失措的看着田姜,眼里带着恐惧。
田姜反而镇定了,空灵的目光停在空中:“不用怕,与你们无关。”
这一切,都是冲着她来的。除了和武辄之间的事,她没有任何出格的言行,那么,一定是败露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想必阿宛早已说出了她所知道到的一切,但愿她不会受到连累,不过现在的“田姜夫人”已是自身难保,顾不了许多了。田姜走到梳妆的镜台前,把一支青铜的发簪握在手心,从铜镜的折射里看到几个侍女都惶恐的坐立难安,没人留心她,把簪子藏进腰间的腰带里:万一遇到酷刑折磨,希望能有机会自我了断,能死得痛快且有尊严。
“陛下驾到!”太监尖细刺耳的声音还没落下,气势汹汹的秦皇已大步走了进来,目光掠过地上跪倒一片的宫女太监,一眼就捕捉到了站在镜台边的田姜。她的发髻上早已卸去了所有的钗环珠翠,看到他进来,竟不跪不拜,直视着他,一派从容。眼前的田姜让他觉得陌生,对他没有了以前的恭顺和敬畏,没有丑事败露后的羞愧和恐惧,更没有妄图求饶的乞怜和怯懦,却像是他从没见过的另一个人。
秦皇更加的愤怒,对着一殿堂的侍从,大声呵斥:“滚!都滚出去!”
对于那些侍女而言,这句话更像是解脱,纷纷垂倒头,快步走了出去,宫门被门口的守卫“哐当”一声合上,只留下田姜独自面前怒气冲天的君王。
“贱人!”秦皇怒目睁圆,一把揪住田姜的衣领,面目狰狞,咬牙切齿:“贱人!你告诉朕,为什么朕出巡一个多月,你会有十多天的身孕?嗯?说!”强有力的大手收紧,几乎要把她拎了起来。
田姜看着暴怒中的秦皇,他说的话太让人震惊了,有些反应不过来:身孕?她有身孕?那么,这个孩子就是她和武辄的了…
一阵欣喜涌上心头,强大的意外的喜悦让她的脸庞一下子就焕发的光彩,眸光灿灿:她有了武辄的孩子!
她已然忘记了自己处于何等境地,忘记了面前是正勃然大怒的秦皇,却独自沉浸在欢欣中,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反应无疑是给秦皇火上浇油,他怒不可遏,用力的把她推开。孱弱的身体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不由得一声呻吟。
田姜一手撑地、一手居然下意识的护着小腹,眼前一片昏花,却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禁苦笑:女人真的有做母亲的天性。
这个动作却更加激怒了秦皇,探手去腰间寻随身的宝剑,握着剑柄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拔了好几下才拔出剑刃,雪亮刺眼的剑尖直指田姜的咽喉。
田姜闭上眼,脸上竟有幸福的光芒:能带着武辄的孩子一起离开人间,自己也不孤独了。只是可惜这孩子,不早不晚,来的真不是时候…
剑锋在抖,秦皇看着这个他专宠时间最长的女人,心中明明已是恨极,想一剑结果了她,却下不去手。近乎竭斯底里的咆哮着:“说!那个奸夫是谁?是谁?”
田姜轻笑,带着凄楚:“陛下一定已经知道了,何必再问?”
“你、你…”这个一统六国,气焰嚣张的君王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感觉胸腔已经无法容纳膨胀的怒火,就要爆裂了。他蹲下身,用力捏住田姜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阴森的说:“田姜夫人,后天、或许明天,他就回来了,到时朕让他看看你的下场!”
田姜似乎没有被他威胁到,星亮的眼无畏的迎视着他,毫不在意的说:“多谢陛下成全我们的最后一面。”
秦皇的瞳孔瞬间缩小,用力的捏着她的下巴,几乎就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了,可是这个倔强的女人居然没有一丝疼痛的表情,一丝残忍的笑浮上他的脸孔:“最有一面?是啊,朕会把你和你肚子里的东西在他面前处以汤镬之刑,再把他千刀万剐,让他生不如死,如何?”
说完“嚯”的起身,大步离去,一脚踹开宫殿的门,对外面侍立的赵高大声说:“看着她,别让她死了!”
赵高慢慢的走近田姜身边,看着依旧高傲清艳的齐国公主,忍不住长长的叹口气,无限惋惜的说:“田姜啊,你可知道,马上就要册立你为皇后了,皇后印都呈给陛下看过了,你说你、你、唉!”
立她为后?田姜觉得“轰”的一下就懵了,呆呆的看着赵高,说不出话来。
赵高看看惊呆了的田姜,接着说:“陛下最恨女人不守妇德,本以为你是个有见识、有品有德的,没想到,几千人的后宫里,做出这样失德事情的,偏偏又是你…”
赵高重重的叹口气,无奈的摇头,心里极是难过:他刚才一直陪着秦皇,当时秦皇正和他商量着册后大典的事宜,却没想到几个太医给了他当头一棒。皇上一缓过神儿来就把御案上的刚刚雕好的皇后印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上等的羊脂玉四分五裂,碎片到处都是。然后,整个大殿都被秦皇砸了…
赵高看到田姜似有一丝悔意,心里愈发难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说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陛下待你这么好,你怎么能做出那种肮脏的事情?”
田姜含着泪的眼亮晶晶的看着赵高,笑容凄然:“我对不起陛下,辜负了他,可是我只有一颗心…可是,赵府令,我不后悔。”
“你…”赵高也气了,看看不可救药的田姜,说不出话来,转身拂袖而去。
秦皇再也没有回他的寝宫,而是去了六国宫,周游于各个宫馆里,纵情声色,通宵达旦。醉倒前,迷离着双眼对赵高说:“朕再也不、不回咸阳宫了,你去再给朕、另、另建、一个皇宫,要比咸阳宫大,要大,大…要装下天、天下所、所有的女人…”
赵高看着被众多宫人美女搀扶着的秦皇,喃喃的说:“建一个比咸阳宫还大的宫殿,要装得下全天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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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

月落
彤云密布、朔风正紧的深秋里,深宫内还没有燃起炉火,阵阵萧瑟的寒凉。
田姜冰凉的手摩梭着雕着花纹的凤头青铜簪子,心中一片凄凉。她和武辄之间始终缘坑一线,总是就差那么一点儿…纠纠缠缠的前世今生,还是被这私己的一份贪恋毁了两人的性命。
等待她和武辄的,也许将是无法想象的折磨、酷刑,不管将经历什么,总之已经是不可能再在一起了。难道真的等秦皇将她和孩子在武辄面前处以极刑吗?
干净利落的走吧,这回黄泉路上一定要多喝一些孟婆汤,把这场前尘旧梦彻底的忘干净。来生来世,就让她和武辄擦肩而过,谁也不认识谁,各自过简单幸福的平凡人生,不再彼此揪扯挣扎,伤心伤神。
这一场爱,好艰辛…
她闭上眼,坚硬锋利的簪子对准心脏,用力的扎了下去,汩汩的鲜血涌了出来…
田姜的眼前渐渐昏暗迷蒙,喃喃的说:“还好,不太疼,孩子,妈妈替你疼了,你就不会疼了…”
一场初雪纷纷扬扬飘洒而下,厚厚的云层遮挡了月光,天地间一片静谧…
武辄日夜兼程的赶了回来,进了咸阳宫才知道秦皇已经提前回来了,狠狠的一拳打在了禁宫的廊柱上:他还是晚了一步…
秦皇闲散的躺在软榻上,宿醉的酒气还没有散尽,迷离的眼看着跪在殿下的郎中令,正声音朗朗的向他禀报着军前的战事。手中把玩着一枚玉坠,晶莹剔透的玉石精巧的雕成雪白梨花,莹润饱满的花瓣如美人的手指般细腻柔婉。
秦皇笑着问身边侍立的赵高:“他说的,你都记下了?”
赵高点头答应:“都记下了。”
秦皇斜眯着眼看着武辄,说:“武辄?齐国的护国将军?就是你差点儿杀了齐国的月华公主?”
武辄目光倏地变亮,灼灼的看着秦皇,全身紧绷,不说话。
秦皇懒洋洋的笑了:“你自称是燕国人,连朕都被你骗了,你们都很聪明。不过,不要忘了,这是朕的天下。”说话间,眼中已露出了凶光:“赵高,带他去看看‘田姜夫人’,让这对儿垂死的鸳鸯再见一面。”
武辄不待秦皇的吩咐,径自起身,面色惨白,黑亮的眼直直的凝视着高高在上的帝王。
秦皇眯着眼仔细的打量着武辄,缓缓的说:“你要是肯跪地求饶,或者亲手杀了她,朕可以饶你不死…”
武辄坦然一笑,直视秦皇:“我爱她,愿意为她死。”说完径直出了大殿,站在朔风中等赵高,背影挺拔,毫无惧意。
秦皇怒目盯着武辄的身影,“嘎”的一声,手中的玉竟被一捏两半儿。赵高看看面色阴鸷的秦皇,不敢多言,领着武辄向寝宫方向去了。
寝宫目前的戒备已经可以用“密不透风”来形容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巍峨的宫殿前,一片白茫茫刀枪剑戟的光影。武辄看和密密匝匝的禁卫军,讥诮的对赵高说:“对付一个女人,何至于此?”赵高恨恨的瞪他一眼,命守卫打开门上巨大的铜锁,对武辄下巴一扬:“进去吧。”
门一打开,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武辄顿时全身僵硬:这样的味道是常年征战的他最熟悉、敏感不过的。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一阵心惊,快步飞奔进去。用力“哗”的扯开合拢的帷幔,顿时全身冰凉:
空旷的殿内,田姜一身白衣萎软的蜷缩在绣满金菊的花毯上,身下殷红的鲜血氤氲开来,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武辄惊呆了,心口一股腥甜翻涌,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他身后匆匆跟过来的赵高也是大惊失色,高声喊起来:“快!太医!太医!”沙哑尖细的嗓音带着惊悚,听的外面的守卫心惊肉跳,飞快的向太医苑跑去。
武辄爬起来想抱起田姜,可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跪坐在地上,所有的气力只够把她拉起拥进怀里。田姜已是奄奄一息,胸口一支细长的青铜凤头簪,直扎心脏,扎的极深,几乎全部隐没,显然没有给自己留任何余地。鲜血浸染长裙,还在往出渗透,身体微温,看来自尽的时间应该不长。
随着身体被搬动,田姜的手里“叮当”一声,一枚雕着镂空盘龙的白玉从她手中滑落,武辄的手已经失控,捡了好几次才捡起来。玉上浸染了鲜红的血,依然能看到阴刻着的“武辄”二字,武辄觉得一阵剧痛,心都死了.
赵高凑近田姜,探她的鼻息,已是奄奄一息,恐怕…他摇摇头,叹息着:“这又是何苦呢…”
武辄泪流满面,泪水滑落,落在怀中田姜毫无血色的脸上,颤抖的手沾满了鲜血,摩梭着她温热残存的脸,血泪交融,在如玉般盈澈的脸上氤氲绽成温暖的粉色花朵。
他说不出话来,用力把田姜搂在怀里,双目紧闭、胸膛剧烈的震颤着,一声声的呼唤着:“姜儿,姜儿…”
“武辄…”一声嘤咛传来,武辄惊喜的捧起田姜的脸,看着她没有血色的唇角正在呼唤他的名字,眼睛微微睁开一线,可是瞳孔就要散了…
心中一阵大恸:“姜儿,是我害了你啊,是我…”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晕厥过去。
“冷…”田姜的意识已经涣散了,她只知道武辄回来了,在她身边,想笑,却无力。
武辄放柔气力,轻轻的抱紧她,泪湿的下巴厮磨着她的脸颊,无限深情的说:“不冷了,姜儿,我抱着你,就不冷了,我带你回临淄…”
“梨花…好白…”
武辄用力的点头:“我们去看梨花,你睡吧。等你醒来,我们在下一世就又相见了。”武辄坚定的说着誓言,泪水磅礴。
“不,”田姜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气若游丝,声音几不可闻,武辄低头贴着她的嘴唇才能隐约听清。“别再,找我了,会、很、辛苦,忘了、忘了我,我也忘了你,我们都活的、轻松些…”
武辄抽噎着说不出话来,泪眼朦胧间看到田姜蝶翼般的眼睑已经完全合上,脸上一派安详。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握紧她的腕间,已经没有脉搏。手僵硬的停在那里,撕心裂肺的痛,肝肠寸断。身体一阵抽搐,抱紧田姜,痛彻心扉,“啊”的一声大吼出来,声音震彻大殿,直传向高远无垠的天空…
竭斯底里过后,他拥紧尚有一丝温暖的田姜,与她脸贴着脸,不停的低喃:“姜儿,还冷吗?你说过要同生共死的,怎么就先走了,等等我,等等我…”
赵高看着相拥的两人一动不动,一阵感慨:田姜是忠贞于武辄的烈女、还是背叛秦皇的荡妇?到底是该同情、还是该怨恨这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他也分不清了…
唏嘘过后,转过身的赵高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是身着黑色皇袍傲然立在门外的秦皇,脸色铁青、面无表情的看着殿内跪在地上的武辄,和他怀里已然了无生气、安详入睡的田姜。
“赵府令!你看!”身边侍卫的呼喊声惊醒了呆愣中的赵高,他顺着侍卫的指点看去,说不出话来:武辄和田姜的身体同时软软的倒在了地上,武辄的胸口插着一把短刀,刀扎得极深,只留刀柄在外,不见刀刃…
赵高回转身,看着远处威严的秦皇,犹豫了半天才问:“陛下,您看…”
寂静好久后,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着秦皇冰冷无波的声音:“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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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归去

归去
邵恩坐在病床边,眼睛深陷,神情疲惫的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方玉,她依旧没有任何清醒的征兆。已经是昏迷的第七天,几天来他不分昼夜的守在病床前,连病房的门都没出去过。悔恨和自责一直折磨着他:如果那天不是他突发奇想的要去爬山,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追悔莫及的懊恼、焦急的等待交织在心里,日夜煎熬着他,也包括赵岳和赵婷婷。这对兄妹日夜轮流的陪在病床前,心中对方玉充满了愧疚。
门被轻轻的推开,是赵岳拎着早点进来,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吃完去睡会儿吧,日子长着呢,不能照顾病人的人先熬倒了啊。”
邵恩无力的搓搓脸,看着睡得平稳安详的方玉,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就觉得极其难受,不想离开她。
“我最近总是在梦里梦见她,”邵恩忽然对赵岳说,深深的看着方玉苍白的脸,神情恍惚间带着温暖的回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梦里我是一个将军,她是公主,纠纠缠缠,双双殉情,乱感人的。”说着邵恩笑了,笑完后深深的叹口气,一身落寞。
赵岳叹口气,拍拍邵恩的肩,不知该说什么。从小到大,他还没见邵恩对谁有过这么毫不掩饰的担忧,他看得出来,邵恩对方玉不仅仅是亏欠的内疚,还有些更深的东西在里面。于是说:“我替你守着她,婷婷一会下夜班儿过来,你回家休息休息吧。”
“我出去走走。”邵恩起身,出了病房,长长的病房走廊里寂静无人,空空荡荡。他点燃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一时呛了一口,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病房里不能吸烟!”迎面而过的护士不满的瞅他一眼,邵恩连忙道歉,看看手中的烟,不忍掐灭,向病区外走去。
秋意已现,江南的秋在处处蓬勃的绿意中显得单薄而清浅,丝毫不能撼动根深的炎热。邵恩坐在住院病区小花园里梧桐树下的长椅上,闭上眼,想休息一下。
“邵恩。”熟悉的呼唤让他赶忙睁开眼,不惊呆住了,眼前亭亭玉立的依稀是梦里的田姜…
“你是…”他迟疑的问。
田姜微微的笑了,坐在他身边,用清浅的笑容,目光灵澈,依稀带着深情:“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好像和你一样,只是做了个梦。”
说完两人俱是一片沉默,只是彼此静静的互视着,好像是近在眼前,又像是隔着几千年。
清凉的晨风拂面,带来晨曦里特有的馨香,田姜一声长叹,望着高远的蓝天:“邵恩,我要走了,以后再也不会来扰你的清梦,各自保重吧…”
她看着邵恩微微蹙起眉头,一副不解的样子,接着说:“我应该感谢你,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只是,太累了…过去的就过去吧,忘了我,我也会忘了你,你的生活里有等待你的人,好好珍惜。再见,邵恩。”话语中带着不舍,更多的却是平静,就像澎湃过的潮汐静静的停歇着,沉静、无争、深远。
邵恩迷蒙间看着田姜迷蒙的身影渐渐走远,消散,心里空荡荡的,觉得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说什么…
“邵恩哥,邵恩哥,快,起来,你怎么坐在这儿睡着了。”耳畔忽然响起赵婷婷的呼唤声,邵恩一阵心惊,猛然间醒来,看到赵婷婷惊慌失措的脸,眼里含着泪。他一阵心慌:“怎么了?”
赵婷婷抽噎着:“方玉、方玉…”
邵恩忽的站起身:“方玉怎么了?”
“心跳停了…”赵婷婷说着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
邵恩眼前一黑,晃了一下,向病房跑去…
初秋季节里,微风掠过,梧桐树叶 “沙沙”的响着,邵恩刚才坐过的长椅上,一朵洁白的梨花被风吹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