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世昌听得不住点头。
张歆兴趣缺缺,礼貌地笑着,视线早就跑到一旁的孩子们身上。
丫头仆妇或敬仰或怀疑,迷茫的脸上写着同一个问题:“你到底想说什么?”
孙老夫子清清嗓子,回到正题:“虽然知道奶奶的姓氏,老朽还是要请奶奶自己说出来。奶奶先前自称‘周氏’,方才说‘段周氏’,于命理上已有变化。”
段世昌忙道:“夫子,请讲仔细。”
“若只自称‘周氏’,泄露奶奶心底认为祸福皆在自身,需依仗娘家,与段氏却嫌疏远。自称‘段周氏’,可知奶奶心中已有嫁为人妇的自觉,明白自身与段爷休戚与共,荣辱相承,已是密不可分。奶奶今后能否顺利,全在段爷心念之间。而奶奶的命运也会极大地影响段爷和整个段府的将来。也说明奶奶明白你腹中的孩子乃周氏之后,更是段家香火。”孙老夫子含着笑,缓缓道来,深邃的目光扫过段世昌,落到张歆身上时就带了两分诡秘。
一番话简直说到段世昌心坎上,不由大为叹服,尤其最后一句,简直是颗定心丸:“夫子能确定内人这一胎怀的是个男儿?”
“老朽担保段爷今年之内必得麟儿。而且,这孩子一落地就不同凡俗,福寿双全,老来儿孙满堂。”
“当真?愿借夫子吉言!”段世昌喜不自胜,对着孙老夫子一揖到底。
“谢老先生吉言。”张歆垂首,敷衍地道了个万福,暗暗撇撇嘴。刚才还说命数是可能变的,这下就敢打保票我儿子福寿双全,儿孙满堂?这话我是很爱听,可拜托您说得圆乎点儿,行不?
好像总能察觉张歆心中所想,孙老夫子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尴尬:“说起来,这孩子也是沾了母亲的光。奶奶善良慈悲,身俱福相,早年虽有坎坷,如今已是否极泰来,将来必是极好的。”
都说得陇望蜀,段世昌心念一动:“夫子,我夫妇将来可还能有别的孩子?”
孙老夫子的目光在院中十几个孩子身上溜过,又上下打量一番张歆,点点头:“奶奶是旺夫旺子之相,得享高寿,有二子二女送终。”
二子二女?昨日请孙老夫子吃酒,得他醉后告知自己会有两个庶子。玉婕现在怀的这个嫡子福寿双全,给她送终的二子二女中是否包括庶子呢?还是,都是她亲生子女?想到将有两个嫡子两个嫡女,段世昌两眼发亮。
受不住这人的灼灼目光,张歆非常温婉地施了个礼:“老先生若无别的见教,请容晚辈告退。”
眼见妻子带着疏离退去,段世昌脸上闪过黯然,想起什么,眼神又转为幽深。那一年,玉婕流产后不久,他曾经让人为自己和玉婕批过八字。那位名气颇大的半仙一口断定玉婕命带孤寒,无子,而他也只有两个庶子送终。若非他听信了那个断言,后来的很多事,大概不会发生。
孙老夫子和那位半仙都说他将有两个庶子,大不同的是关于玉婕的说法。本能地,段世昌更相信孙老夫子,因为他无欲无求,游戏风尘,因为玉婕现怀着一个健康的胎儿。一个批八字,一个观面相,玉婕与人为善,做下积福纳德的事,是有的,竟会差这么多么?
突然间,他想到悬而未决的端午疑案,想起当年他之所以动心找那位半仙批八字,是因为听月桂和琼芳说了几次,她们吹捧那人多么神奇。甚至,他去找半仙,也是同她们一起去的。不,是她们要去,借口还愿礼拜,请义父开口要他护送陪伴。
他还记得半仙先给琼芳和月桂算的命,说了许多好话。依稀记得他说琼芳的一子一女将来大富贵,说月桂命中将有二子,其中一个会做官。图儿去了,玉婕流产,他的心情很不好,本是最不想听关于孩子的事,听半仙说月桂将有二子,也没多想,直到月桂含情脉脉地嗔怪,才明白过来,月桂一心跟他,如无意外,她的儿子自然是他的。
心念一动,他便顺从琼芳的提议,让半仙批了自己的八字。半仙果然说他将有两个庶子送终。他很清楚嫡庶的分别,玉婕又还很年轻,难道就不能有嫡子了么?又让半仙批玉婕的八字,被告知玉婕注定无子。他都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回到常府的。
红蔷那丫头的心思,他早就看出来了。那丫头生得好,早几年,玉娥就有心把她放到他身边,他既然拒绝,就不会再偷偷摸摸要了她,打自己嘴巴。更可恼她为了接近自己,对重阳虚情假意。重阳是他看好,想要重用的人。不想为个女人让重阳生出芥蒂,才由着那丫头闹腾,指望重阳自己看穿她的居心,长些见识。
那晚,他喝了不少闷酒,独自歇在书房,半夜里察觉屋里进来个女人,猜到是红蔷。虽然厌恶,他还是顺势要了她。她是玉婕的丫头,总不可能翻出玉婕的手心。玉婕不能生,可以让丫头替她生。月桂能生儿子固然好,可月桂的儿子,就算让玉婕养,玉婕也很难养熟。为了玉婕的将来,她必须有个靠得住的孩子。
他没想到红蔷会那样去挑战玉婕和玉娥,没想到玉婕会那么恨红蔷,甚至讨厌红蔷为她生的英儿。
年初,得知玉婕怀孕,他虽也欢喜,却不敢抱太大希望,生怕空欢喜一场。后来想到玉婕命中无子,若能平安生个女儿,也是一份寄托依靠。再后来,听说胎儿康健活泼,大夫也说看脉象十有七八是个男胎,他是又欢喜又担心,心中不知转过多少念头。
玉婕同他生分,就是从那时开始,从那次算命开始。如今,“命中无子”的玉婕就要诞下嫡子,月桂的儿子还属子虚乌有。可笑他自负聪明,竟被那两个女人算计,牵着鼻子走了这些年,险些害了自己妻儿。
月桂!琼芳!段世昌危险地眯了眯眼。

张歆走掉,孙老夫子的注意力就放到了段世昌身上,眼见他思索一阵,恍然大悟后流露出一丝阴狠,暗暗叹道:“又有几个人的命运要改变了。”
其实,见到段世昌前,他就听说了段府的事。
那天,在外甥家花园里,他光着膀子,躺在花草丛中晒太阳打盹,吸收地气,吐纳日月精华,本是神仙乐事。怎奈外甥的一个小妾,和她的两个闺中朋友,非要跑到离他不到五尺的地方八卦,叽叽喳喳的声音愣是把他从天上拽回了人间。
三个女人一台戏。他只好却之不恭地听了一出。
她们闲话的主题就是段府奶奶和姨娘的斗争。鱼找鱼,虾找虾,三个都是那种地方出身,都是与人做妾的,熟悉的也是那个月桂。
不无羡慕嫉妒地说:“月桂好手段,段爷也是个厉害人,竟被她笼络住了这么些年,还生生把个正室奶奶压成了姨奶奶,不得好过。”
幸灾乐祸地说:“她的好运气到头了。段家奶奶摔了一跤后,性情大变,拿月桂当小猫小狗逗着玩够了,再叫她手下丫头管事出头,愣把个谋害子嗣的罪名扣在月桂头上。段爷恼怒,也不听她辩白,连一面也不见她。”
那明白的就说:“哪里是性情大变,都是有了孩子的缘故。谁不知道,段爷娶了两位夫人,只落下一个丫头生的女儿,想儿子都快想疯了。当初月桂要不是有了身孕,说是个儿子,哪里进得了段府?周氏奶奶韬光养晦了这些年,总算怀上了,听说还是个儿子,能不威风起来?那段府里一多半都是他们从常府带过去的人,奶奶不发作还罢了,奶奶发作,哪个会倒过来帮月桂?”
另一个就笑:“可笑月桂看不透,还想算计大妇腹中的孩子,倒被人算计了。如今又怀疑她家奶奶被鬼怪附身,才会变了个人似的。”
第三人笑:“可真是疯了!听说过自己往佛堂跑的鬼怪么?听说周氏奶奶同白衣庵的如镜如尘两位师太交好,还去大明寺进香礼佛。如尘师太还对我们奶奶说段奶奶是极有佛性的一个人,将来必有造化。”
三人都笑:“想是这几年太顺利了些,月桂自己变得蠢了。就凭她这些年做下的事,被撵出去卖了,也是活该。”
连一般出身的“姐妹”都说“活该”,可见那个姨娘月桂,必定不是与人为善的。反观那位大妇,厉害不厉害,在她们眼里应算个好人。鬼怪之说虽然无稽,段奶奶摔了一跤后行事大变,确有蹊跷。孙老夫子平生最喜欢的就是稀奇古怪的事,寻还要寻去,可巧遇上了,哪肯放过?
找外甥外甥媳妇打听段府的现在从前,越听,他对段家奶奶的兴趣越大。
且不说这位奶奶已经搬到自己陪嫁庄子上去住,大家闺秀,富家奶奶,哪里这么好见?只得先认识段世昌再说。
段世昌心机极重,手段狠毒,心中藏有大秘密。以孙老夫子的能耐,也有看不透的地方。
好在,段世昌关心的焦点在于子嗣,和他的夫人。孙老夫子的兴趣正好也是他家“奶奶”。
看过段世昌面相,再到段府走过一圈,孙老夫子约摸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发生,是个谜。既然发生了,自有其合理性。道家讲究清静无为,孙老夫子看不出来这件事里,他有何可为之处。这位奶奶的到来和存在将会改变不少人的命数,多是往好里改,也是那些人的善报。被她挫折了运道的几个,也不过提前一些得到注定的结局。

段世昌醒悟过来,连忙向孙老夫子道谢。将有嫡出“二子二女”的美好未来,压倒了发觉被女人欺骗利用的恼火,让他心情大好。
孙老夫子有些怜悯地看着他。那另外三个,跟他是没什么关系的。这话他不会说,也不能说。他可不希望自己是被改坏命数的少数几人之一。见到这样的奇人奇事,很可以拿去同道友们吹嘘,可也得还有机会吹嘘才成啊!
孙老夫子心中念头飞转,笑眯眯地说:“待到令郎满月,老朽再给他看看相。”
初生婴儿总不会像他娘那么厉害吧?段奶奶既然能与尼姑交好,应该也不会太排斥他这个槛内道士吧?

作者有话要说:前些天,看了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正好有一段陈年旧事要带出来,就顺手捏了个孙老头来插花。
韭菜,按中国人说法壮阳,日本人说吃了长力气。俺倒是不知道中医说了孕妇不宜。一朋友怀孕哺乳时大吃了几次韭菜合子,也没啥事。既说科学,咱拿出成分依据哈。重金属,最典型的是水银,会损害胎儿和婴儿神经系统。韭菜会收集土壤中的重金属,重金属很可能超标。奇怪的是,不少小小孩喜欢韭菜的味道,可能觉得香。家长可别纵着。
羊的回答准确科学。羊,准备好名字吧。想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本次每更一问来源于一条留言:段种马为何不求上进,总找出身底下的女人?
戏班
常玉娥的忌日到了,段世昌在大明寺和白衣庵都安排了法事。以玉婕的身份,是必须参加的。
本以为完事后就能回庄子,不想段世昌又给她安排了一系列社交活动。都是常余两家的亲戚,又是请人家到府里来,张歆实在找不到理由推拒。好在其中一半人,之前这个那个场合已经见过。剩下的,这些日子通过白芍和如尘,对她们的家庭和为人多少都有一些了解。多是玉婕的长辈和姐姐嫂子,张歆只要摆出和婉乖巧的笑容,多听少说,多劝吃喝,少扯闲事,也不担心穿帮露馅。
以玉婕的性子,难得同人结怨。就是看上她的刺绣针线,有人想叫张歆帮着做些绣活,也被年长的拦住了。肚子摆在哪儿呢!好容易等来个孩子,也没个婆婆妯娌帮忙,一两年里,这做娘的,除了孩子衣物怕是不会有什么闲心做绣活。
从如尘师太那里,张歆已经明白,这扬州城的大户人家,除非下死力,是保守不住内宅秘密的。这些个太太奶奶都知道了,段家奶奶母凭子贵,已经将夫妻关系来了个大逆转,如今是段大爷千方百计要讨小妻子欢喜。常余周三族,眼下权势最厚的周知府夫妇赶着表示关怀亲近,其余人也忙把从前那点轻视收起来,摆出一脸亲热劲。
段府开始张罗给奶奶过生日,不时有事报到张歆跟前,要她拿主意。
张歆烦了:“是你们给我过生辰,还是我自己做生日?就不能自去安排好,倒是给我个惊喜?”
这话出去,安生了不少,张歆就想搬回庄上,只等正日子过来一趟,享受“惊喜”。
段世昌又借了个戏班子来,说是生日那天宴客,要搭台子唱戏,干脆早些接她们进来,住在府中排练,也给她解解闷。
张歆这下明白了,段世昌这是要叫她留在府里,不想让她在住到庄子上。也不知照顾面子的成分多点,还是担心孩子的成分多点。也不想想人多事杂,手脚多,万一有点事怎么办。
第二天就有耳报神来告诉消息。这是盐商汪家养的小戏班,四下采买来七八岁的小女孩,打小教养起来,学出来的几出戏,扮相唱腔都很是齐整,在大宅院间也有些名气。内宅宴会,看戏听曲是主要娱乐,请外面的戏班总有不便,太太奶奶们又不愿给歌伎捧场,家中没养戏班子的,多有去有戏班的人家借。
为着玉婕生辰,段世昌向汪家借了这个小戏班。本来只答应借两天,唱半天。不料汪家父子同这戏班的小旦小生分别有些首尾,被婆媳两个捉到,一起闹了出来。太太奶奶非要卖那两个女孩儿,甚至想把整个戏班都卖了,断绝后患。汪家父子为了暂避锋芒,连忙提前把个戏班子送到段府,瞧那样子是想让段府帮忙养上一阵子。
汪家少奶奶气不过,还亲自过来看望张歆,对着唱戏的女孩子们耍了一通威风,又让张歆对她们严厉些。
赔了许多笑脸,好容易送汪少奶奶出门,张歆想起一句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张歆暂时还不想同段世昌正面对抗,再次找到合适借口之前,只好留在府中,等着他给玉婕过生日。
丫头婆子们倒是都对这个戏班很有兴趣的样子,听那意思,玉婕也是个戏迷。左右无事,养着也是养着,张歆从善如流地吩咐下去,叫十二个女孩儿都装扮起来,两三个配戏也行,单个唱也行,拿出最拿手的,挨个唱上一回。
到了说好的开唱时间,白芍黄芪早早撺掇主子摆驾,蔫了很久的月桂仙儿兰香来了,各处丫头婆子也来了不少,走得开有身份来听戏的内院妇女差不多都来了。那阵势,让见惯了戏曲式微的张歆大大震惊了一下。
白芍黄芪指挥着可靠的嫂子婆子,把张歆护得铁桶一般,茶水点心都是自己小厨房带去,也不怕别人打主意。
一溜唱完,十二个女孩儿一字排开,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张歆。
这是该嘉奖打赏了。张歆是外行,只看了个热闹,也觉得小旦小生扮相俊美,声音甜润,表演动情,是最好的,想了想,下令每人赏银二两,把唱老生的和唱花脸的叫到跟前,夸奖几句,另外又各赏了三两。
虽然一向是她两个出头露脸得好处,少奶奶特地走那一趟,小旦小生两个就知道自己在这段府难以过得如意,小心翼翼,也分外卖力,只同大家一起得了二两银子,倒也不如何失落。段奶奶总不能不给自家太太奶奶面子,这么待她们,已经是大方的了。
老生和花脸两个却是受宠若惊,喜出望外。
张歆也喜欢她两个老实,没事便把她们叫到跟前,让她们唱上一段,说些有趣的事。
这日,张歆突然对她们的步态发生了兴趣:“我瞧你们平时走起路来,也有女儿之态,可一扮起来,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来。”
二人都笑:“奶奶夸奖,这台步可是我们的基本功。”
“怎么练的?说来我听听。”张歆来了兴致:“你两个想是都没裹过脚吧。若是小脚,必然练不出来。”
老生笑道:“我家里穷,生来是劳碌的命,自是没那个福气。她却是裹过的,为这多吃了不少苦。”
花脸接口道:“好在裹得不长,还没成小脚。”
老生同花脸原来交好,知道些内情:“她生的好,原本是买来唱小旦的,裹过脚倒是好事。不想另一个采办买来蕊儿,比她还出挑,抢了她的小旦。只有花脸还没人,她便主动要学花脸。”
花脸道:“那时采办说了,我若不学花脸,府里也不留我,仍旧卖出去。汪府是好人家,老爷太太都是好人。再卖出去,还不知会落到什么地步。一般唱戏,花脸也不比小旦低下。”
“师傅却嫌她生得太好看,嗓子太娇嫩,又裹过脚。她先是跪了一天才求得师傅点头,花了许多功夫,下了狠心才学出来。”
张歆肃然起敬:“想不到你倒是个有志气,有毅力的。”
“奶奶取笑了。不过命贱,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罢了。”
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个花脸的五官生得相当甜美,嗓音也很轻柔,许是常年学着扮演粗豪男子,气质举止都添了几分刚气,又刻意地在眉眼嘴角动了点手脚,掩去了五分美貌。真真是个聪明女子!张歆不由大为赞赏好感:“以你的天赋,倒是可惜了。下回见到你们奶奶,我要好好谢谢她,叫我认得了一个奇女子。”
花脸这些年一味低调求存,有时想到前途,也觉得茫茫无措。冒尖,有危险,不冒尖,难有机会。天可怜见的,遇到这位奶奶,竟是真地欣赏她,要把她荐给少奶奶。她是汪家家奴,不是贱籍,不是非得唱一辈子戏。她没有那种心思,不会触犯奶奶的忌讳。奶奶新近接管家务,要用人,入得她法眼,配个管事,做个管事娘子,是极安稳的出路。
花脸真心实意地谢过张歆。
“谢我什么呢?你又不是我的人。”张歆笑道:“倒是你既无意长期吃戏饭,不妨把你的窍门一一说出来,让我们长长见识,也不用怕我们学了去。”
“奶奶说笑了。奶奶这般富贵,看得起我们的玩意,是我们的福分。”
花脸当下果真把自己扮男子的心得窍门娓娓道来,从鞋底是怎么特制的,到怎么迈步,从如何发声使嗓音低沉,到怎么勾画眉眼。
张歆白芍黄芪银翘等人听得惊叹不已,忙忙请她示范,不知不觉就耗过去一整天。
“怪不得说台上一会,台下十年呢,我们只知好看,哪知道你们下了这么些功夫。你别说,我都真动心想学两句戏耍耍。”
白芍黄芪吓得忙说:“主子,想想小少爷,消停些吧。”
张歆眼珠一转:“好吧,我消停些。白芍还有针线要做。黄芪银翘,我瞧你两个这些日子也闲得慌,不如趁机学出戏。回头几位姑娘回汪府,我想听,你们唱给我听。”
换几个人必说这主意胡闹,黄芪银翘本是淘气的,又对张歆言听计从,居然真就张罗起要学戏来。
“别学那些莺莺燕燕,卿卿我我的,听着丧气,教坏了少爷。就学她们两位的,有点刚性。”张歆想了想:“花脸难了些,找出老生的戏吧。嗯,《萧何月下追韩信》,你们会不会?”
二人笑道:“可巧正是会的。我学萧何时,求她帮忙配戏,她便学了韩信的唱词。”
张歆拍拍手:“那好,明日开始,你们定个时间过来,教她两个学这出戏。不但唱词,台步,扮相都要教。你两个,好好学,从头到脚地学,以后就是我们府里的萧何韩信了。”
众人笑成一团。黄芪银翘“萧何韩信”的名号不胫而走,第二天就传遍了全府上下,连刘嬷嬷都听说了。
年轻的,见到黄芪银翘就上来取笑。年长的都说奶奶肚子里的少爷必是个淘气的,以至于一向端庄的奶奶都淘气起来。
段世昌自然也听说了。让那戏班进府来,就是为了给她解闷,逗她开心。她怎么高兴怎么好。
有事干,这日子就好混。
黄芪银翘每日抽半天出来学习。她两个没半点基础,真是从举手抬足学起,闹了不少笑话,好在都有股机灵劲儿,又是从小看戏,很快就有了点模样。
张歆坐在一旁看她们学,高兴起来,也跟着走几个台步,唱上两句。
池中荷花开始结子,涵院不时飘出几句乐声,一串笑声。被批为阴气太重阳气不足的院子,一时间,生气勃勃。


做客盐帮
玉婕今年的生辰过的很热闹很隆重。毕竟挺着个大肚子,避讳小心也多,寿星露个脸,寒暄几句,没坐多久就告罪,躲回自己院子休息了。
这一日,平安无事,只有银翘在女客带来的丫头仆妇中周旋一番,带回来一条绯闻消息。
二管家端午同外室海棠的表妹“好”上了。
段府三位管家,张歆接触最少,最没印象的就是端午。七夕被调回来,专门负责张歆身边诸事。重阳最得段世昌信任倚重,身为大管家需要常在府中。这阵子,生意上的琐事大多落在端午肩上,常在外面跑,很少在府里。
三个管家中,属端午去段世昌外室那边次数最多,同先前的月桂,后来的海棠,最熟悉。海棠表妹前来投奔表姐,就认识了端午,互相颇有好感。“好上”却是最近的事。
段世昌这些年通过月桂和海棠,给不少盐帮头目安排了女人,太明白美色对男人的诱惑,太清楚女人能起到的作用。一直以为海棠比月桂本分,容易掌控,没想到她竟然“安排”到了自己管家身上。
虽然海棠表妹只是贫穷无依,不得已投奔做了有钱人外室的表姐,十足清白女儿家,段世昌却很不满意这个“两情相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