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言语,两人已经看懂了萧见深的意思。
王让功咳了一声,提高了声音呵斥:“没事大惊小怪地做什么?死了就死了,还不赶紧将尸体搬出来丢到城外乱葬岗去,没得脏了太子的地儿!”
有这句话,里头便不再传出半点声息,须臾,两个侍卫用被子与床单裹着那刺客,悄没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王让功也静悄悄地往太子寝宫内走,准备叫人将里头重新布置打理。
这时院中便只剩下萧见深与侍卫统领。
一把刀本不需要会说话,但此际他不说不行。
只见他前踏一步,低声说:“殿下,刺客可是那位派来的?”
“荒谬!”萧见深眉头一簇,斥道,“此事不可再议。”
侍卫统领便不再说话。
屋内很快便被收拾妥当,萧见深并无因为屋中死了个人就换个地方休息的打算。无他,这种刺客之事在最近几年来早就屡见不鲜,别说这些人的主要目标萧见深,就是东宫随便一个扫地的宫人都不以为然了。
风不知从何而起,树影婆娑,其叶簌簌。
方才的一切喧嚣都远去,萧见深坐在桌前,左手一翻,掌中便出现了一枚他刚才得自对方身上的印章。
这印章不过小指头大小,底端呈椭圆形,萧见深以印泥染红,在纸上印下一个仿佛缺横少竖的怪诞文字。
萧见深辨别不出这个文字到底代表着什么,但这枚印章是从之前的那个刺客身上拿来的,想来也不过是刺客所在组织的身份证明。
再联系到刺客属于父皇,刺客组织必然也是父皇手中势力之一,那么…
#专门刺杀太子神秘组织#?
桌前的灯火摇曳他面上的光影。
太子神情平静。无人能从这样平静而威仪的表象之下窥探出他的心思。
他觉得专门搞这样的组织好像有点傻,随手便将其丢进桌案上一支不怎么用的笔筒之中。
月恰好从阴云中露出头来,幽微的光线透彻天地之间,在距离东宫西门外的一条小巷子中,刚刚扛着尸体出去的两个侍卫蓦然停下。几缕深红近黑的丝线出现在他们的身体之间。
最先停步的那个侍卫一只胳膊猛地一抖,这些横越半空的丝线就迅疾抽出缠绕回他的手上。他摸着脸向前走了一步,月光照亮他平凡的面孔和半边身体。
他注视着另外一个侍卫,那个侍卫在僵直数息之后,直挺挺倒向地面,已经和裹在被子里的那个一样没有了呼吸。
他这才慢条斯理地从自己的脸上取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他提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身轻如燕地在城中穿行,不过须臾已来到这两个侍卫本打算带他来的乱葬岗中。
他将尸体丢到地面便不再去管,只从贴身的衣带中取出眉笔与纸片,写下:
“行动失败,太子已与皇帝媾合。皇帝不可再信。
夜行人留”
接着他再要去取身份印鉴盖上,伸手一摸却摸了个空。
夜行人呆了一呆,回想起刚才与萧见深争斗的种种,整个晚上以来头一回面色大变,只觉得寒意从脚心滚滚而生到天灵,不由自主就想道:
太子心机不测,渊深似海——众人诚不欺我!
但现在想这众所周知的事情毫无意义。夜行人冷静了一下,立刻取出危急时候的联络方式,将今夜发生的种种与自己背后的主人再次取得联络。
这次的联络是通过一整条暗线进行的,虽然行踪隐蔽,消息传递的却不免慢上几分。因此当夜行人背后的人最终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东方的天光已是初白。
他在下人的服侍之下起身洗漱,用过精心配制的早点之后,才在书房中书写好一份信件,将其封入一张黑色信封之中。
这封信件无抬头无结尾,只有一行七个字。
“薛茂卿乃傅听欢。”
他把信件交给身边的侍从,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太子不可再留。为防傅听欢与太子联手想分江山一杯羹,你快马加鞭,将其交给傅听欢的对头龙王梁安。”
今时今日,士林中还未听过薛茂卿,武林里却无人不识傅听欢。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他是危楼楼主傅听欢。
******
半夜在萧见深这里发生的事情到底是瞒不住宫中的。
消息在天光大亮的时候先后传进了皇后和皇帝的耳中。
皇后接到了消息还有些纳闷,心想自己这儿子难道真的如此看重他父皇,甚至为此不愿用那替代品?
而皇帝的反应就直接多了,他迫不及待连理由都不找,直接就让宫中的太监带着七个精挑细选出来仔细□□多年的男宠送到太子东宫中,保证个个俊逸绝伦允文允武还一腔热血痴心太子!
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萧见深入睡与睡醒的这一阶段中。
等萧见深知道这回事之后,人都已经进了他的后院。
萧见深看着低眉敛目站在自己面前的王让功,叹了一口气:“孤要微服私访。”
王让功揣测:可是去那琼楼?他就知道送上门来的哪怕再好太子也是看不上的,果然连面都不愿照上一次。哎,这后院又不知道要多几许心酸几具枯骨…
“孤要去城郊。”萧见深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话补完。这么多年来,他早发现如果自己不把想法认认真真地说出来,那最后的结果铁定与他的本意南辕北辙。
虽然结果与自己的预料出现偏差,但王让功倒没有感觉到意外,毕竟太子怎么也不可能见天的就出去猎艳不是?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太子绝对是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俯仰无愧于天地的!
所以王让功十分了然:“奴婢这就去准备——”
“不需多少。叫两个面生的侍卫跟着我就够了。”萧见深沉思说,“我去京郊的云桂村…这村子在那天波河附近,村中田地日日由河水浇灌,最是肥沃,昨日外公与孤说过豪绅与官员勾结侵占百姓良田的风气由来已久,孤亲眼去见见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宫内你便与母后说一声吧。至于其他人那里,就随意捏造一二,不得打草惊蛇。”
“奴婢明白!”王让功心领神会,伺候着萧见深换了一袭绝对不显眼衣服,又叫来两个武功厉害却从没有以东宫中人身份出现在人前的侍卫,便伺候着太子从后门离开东宫。
这还不算完,最重要的当然是这几日太子的行踪问题。
王让功久在深宫浸淫,最是拿手这些阴谋诡计,不过垂眉片刻,脑中就有了一着绝妙好计。
但见他微微一笑,扬高了声音说:“院子里的兔崽子都去哪里啦?还不快点给咱家出来服侍太子去那琼楼!太子要去薛书生那里小住,会与薛书生泛舟同游、秉烛夜谈一二旬日——”
他一边说一边心中自得,只想道:太子对薛书生的在意有目共睹,都将琼楼送与对方了,这之后的一应相处岂不是水到渠成?任是哪一方的人都绝不会做丁点怀疑!至于车驾出去了太子究竟有没有在车驾里又有没有去那琼楼,当然就是咱家说的算了!
春初已至,郊外的河上结出的冰层消融了好大一部分,剩余的些许浮冰左零右散,在水鸭与飞鸟中间游荡,倒显出了几分可爱。
这一条白莹莹绿幽幽的水像是女人身上的披帛,宛转而柔媚地淌过无穷的山无尽的路,在黯蓝的天色下闪出粼粼的波光,一派静好。
而在这条天波河绕过的其中一座山脉上,沉重的脚步惊起天明时分就在林中捕虫的飞鸟,薄薄的雾霭与森林的尽头,一个人影捂着胸口缓缓走了出来。
薛茂卿既是傅听欢。
薛茂卿今日并不太好。傅听欢当然也好不了。
他头上束发的木冠已经掉了,身上的书生袍脏了破了,被血染成古怪的紫色。
他的血,别人的血。
傅听欢走得很慢,但很稳。这个时候能看见他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或许下一步就要跪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但没有人知道,让他倒下的下一步,究竟是哪一步。
伤口处的血像小小的溪流,从身体的每一处创口流出。他没有太多地关注,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手掌下是跳动的心脏。只差一点点,梁安的爪子就将他的心从他的胸腔里硬生生拔了出来。
血流得越多,身体越冷;身体越冷,思维却越清晰。
有人背叛。否则梁安不会出现。
梁安出现虽不在计划之中,却并非什么不可想象之事,他与梁安交手多年,对彼此的功夫势力都心知肚明,梁安为打他个措手不及披星戴月而来,身旁跟着一十二好手,他本已无生还可能。可不曾想到,在梁安刚刚要抓出他心脏的时候,又有一批武功不俗乃拿着禁军中强弩的刺客来到…然后两方竟然没头没脑打了起来,他也乘乱脱身,只是到底重伤难返。
傅听欢轻阖了一下眼。
这方人马和梁安的人马显然不是一路的,也不知究竟为何而来,如果他们早来一息,他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
但这或许就是命数。
他尚还年轻,武功又高,势力又大,还没有看遍大好山河,还没有坐过神龙宝座——真是太可惜了啊。
他惋惜地想。
但人总要死的,该死就死吧。
傅听欢确实走不动了。
他没有像任何一个人所想的那样倒下去。他自己择了一个看中的树干坐下,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微弱了,视线开始模糊,他意识到死亡的脚步已经逼近,但他心中充满了无所谓的冷漠和骄傲,他的唇角甚至因为这样的冷漠与骄傲而勾起了一抹笑。这样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出了无以伦比的恣意与轻蔑。
像是对这整个世界的不屑一顾。
有那么一种人,连死都能死得让人咬牙切齿。
然后,清晨山林的安静就被另外的哒哒的马蹄声打破了。
马蹄声由远而近。
先是一匹常见的褐色劣马,接着是一幅悬于马上的同色衣物。
普普通通的马和衣服。
但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意识模糊的关系,傅听欢的目光恍惚落在来者身上的时候,不期然便觉来人素衣轻带,如松似竹,好像林中隐客,天上神仙,不同凡尘中人。他甚至心里犹疑,想着莫非自己已经一缕魂魄出窍,看见了来接自己的神人吗?
只没想到他平生恶事做绝,竟没有见那黑白无常,下那阿鼻地狱?
然后他们的目光对上了。
对方居高临下,深黑色的瞳孔似乎被天空上的日光浸染,出现了一丝温和的浅色,他眸中有淡淡的讶然,然而这样的讶然却更让他显得威仪不可侵犯。
傅听欢的眉头猛地一皱,脑海顿时一清!
什么妖魔鬼怪山君仙人,来的只是太子萧见深!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碰见萧见深。这种时候他所想从萧见深身上拿到的东西早已成为身外之物不必追究,而萧见深的那张脸——他之前没有在意,现在重新看见,却发现这样的面孔正是自己想要拥有却没有拥有的——确实让人发自内心的感觉讨厌!
他提起了自己胸中最后的气,本想说些嘲讽的话,没想到最终冲出喉咙的是“哇”的一大口血。
然后天旋地转,什么都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看见有姑娘提及,特别说一下,文章是架空历史,不接朝代,反而更像古龙那种江湖和朝廷各占天下势力一半的世界。
章七
如同傅听欢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此地碰见萧见深,萧见深也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此时此地碰见傅听欢。
他目光中的惊讶是真的惊讶,并且在第一时间,萧见深并没有救一个来历不明且目的不明的奸细的打算。
然而眼下这种情况还是有一些地方吸引了太子的注意力。
首先是靠在树干上的傅听欢身上染满血污的衣衫,其次是衣衫之下,对方胸口偌大的伤痕。
这样如同被双手硬生生撕开的伤痕…非是一般人能够用出。萧见深略略沉思着。姑且不说制造这样伤口的那个人武功精深程度,就说傅听欢本身受了这样的伤能不立刻毙命,只怕其身上的武学造诣也比他刚开始试探出的要强上许多。
…这样文才武功均属上上之等,又容貌绝世的奸细放到哪里都不可能批量出现。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这是对方用心调/教出来,被极为重视、知晓许多内/幕委以重任的棋子。
如此,眼下倒是一个好机会。
萧见深念头转到这里,倒把最开头“就放他在这边任由野兽吃掉尸身”的想法给放下了,转而自马上落地,将靠着树干的傅听欢抱起放于马上。也不知是否是对方失血过多的缘故,萧见深只觉得自己这一手的重量便如女子一般轻飘飘的…仿佛落叶入怀,没个着力之点。
接着他手扶傅听欢上马,褐色的马匹驮着主人与另外一个重伤的人,哒哒踏踏地掉头往来时的路走去。
这是下山去山下云桂村的一条道路。
萧见深已在云桂村呆了一二日。他的身份乃是一位游方郎中。郎中在这时节不管在哪里都是极被敬重,因此村中的众人不止没有意外萧见深出去一趟便捡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回来,反而还十分热情地有力出力有药出药,帮萧见深把人安置妥当。当然之后的伤口处理就只能萧见深一手负责。
当萧见深将袖袋内一枚隐隐透明、就中似乎有液体流转的乳白色药丸塞入对方口中。王让功的飞鸽子真好传讯而至。
萧见深将其展开一看,倒是明白了傅听欢为什么会沦落到眼下这个地步。
原来在他离开之后,王让功为掩饰他的行踪便假作他去了琼楼与傅听欢见面。不曾想同日晚间,一批刺客闯入琼楼,琼楼中一应家具器物都被破坏殆尽,各种各样的刀枪剑戟的痕迹布满楼中每一寸地方,地上全是鲜血与尸体,在现场还发现了两架百臂驽,这种弓弩乃是可以穿墙破石的利器——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那些刀枪剑戟的痕迹看上去竟像是能和百臂驽的威力所媲美。
军中的百臂驽管得再严,也总有渠道流出。
但武功如此高强的刺客却不可能凭空出现。
在萧见深的想法中,这些刺客肯定是冲着他去的。
至于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萧见深都习惯了。
他继续往下想:这样的话,倒算是薛茂卿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为他挡了一回灾…虽然他并不需要,反正不管怎么样,每一次那些刺客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而掉链子。
不。萧见深思索了一下,又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不管那些刺客再怎么掉链子,他也还是必须弄清楚这一回行刺者武功突飞猛进的原因。
他将放在掌中的纸条用手指一搓,写满了纸的纸条就变成齑粉纷纷落下。他的目光落在床上的傅听欢上,便见本来面如金纸,身体冰凉的人脸上就有了血色,手脚也开始回暖。
萧见深转身走了。
傅听欢是在整整两天之后才再次醒来的。
他醒来的时间与萧见深估量的相差不远,因此对方刚刚睁开眼睛,神色里还带着一丝迷惘的时候,萧见深已经煮好了药并且在桌子上放温,可以喂对方喝下了。
他来到床前,如同将人从山上弄下来时候一样弯腰环住对方的肩膀,将对方稍许扶起。在他的手碰触到傅听欢的肩膀的时候,他发觉对方不自觉地动弹了一下,像是本能有些抗拒。
但这样的抗拒并没有持续多久,一方面因为对方刚刚苏醒浑身无力,另一方面也因为萧见深的手掌在对方的肩膀上也不过一触而走,动作快得连被碰触的本人也还没有真正反应过来。
“手脚能动弹吗?”萧见深问。
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傅听欢总算醒过了神。他看着萧见深,神色里有恍然之色,眼眸中却持续存在着一种极轻微的迷惘,但他的回答倒是干脆:“…不能。”
于是药碗就出现在萧见深手上,勺了药汁的汤匙则抵住斜靠在床上的人的嘴唇。
泛白的嘴唇被粗瓷轻轻一压,似乎多了一点血色。
接着匙中的黑色药汁便被薄薄的红唇一口一口抿尽了。
“你受了很重的伤。”萧见深将一碗的药都喂入傅听欢口中之后,方才开口,“大约一旬左右才能恢复行动力。你这次的无妄之灾说来倒是因我而起,若你有亲朋好友,我便将你在此的消息告知他们,若你没有其余亲朋好友,就索性与我一起在这里呆上几天好好养伤,如何?”
傅听欢的神色依稀间有些古怪。
这样的古怪在萧见深刚刚端起药碗用汤匙喂他喝药的时候就出现在他的脸上了。
萧见深不能从傅听欢的面孔中窥探出傅听欢究竟是怎么想的,只听傅听欢以一种略带询问的口吻说:“殿下…为何说我受伤是因为殿下?殿下又是为何在此?”
这奸细做得倒是敬业极了,刚刚脱离危险就自动进入角色。萧见深这样想着,也不耽搁回答:“去琼楼的刺客是为刺杀我而来。我来此是为了调查一些事情。贤弟如上次一样叫我萧兄就可。”
傅听欢心中轻轻一动,有了萧见深这一句话,他倒是对昨夜第二批来到的刺客的身份豁然开朗——但显然萧见深并不知道去琼楼的刺客有两批,且第一批只是冲他而来的。
有了这样的概念,傅听欢顷刻就发现眼下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倚着枕头虚弱地咳了两声,说:“我在京中并无亲朋好友,只怕要麻烦萧兄…”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人轻轻抱起,再一次平放回床上。
不同于最开头的来不及反应,这一回傅听欢眼看着萧见深的面孔凑到自己不过一掌的距离,他的眼睛能直看见对方眼睛的深处,呼吸似乎也与对方的呼吸纠缠。
他本极为讨厌与人这样近距离的纠缠。
但不知是否是因为萧见深容颜太过叫人高山仰止的缘故,他竟没有多少厌恶,反而觉得惊鸿掠水,模糊间升起了个什么捕捉不到的感觉…
萧见深把人平放下去之后就敏锐地发现傅听欢再一次走神。
他以为对方是想着如何摆脱眼下的困局,也不在意,只想着防守再松一些,让对方能与幕后之人频繁交流才好,便去拿挂在门口的斗笠和放在斗笠里的布巾,先将布巾自下巴开始如裹绷带似地将脸层层遮到鼻梁之处,只留两只眼睛视物,再将斗笠戴于头顶,确定正常人都不能透过斗笠与布条看清楚自己的容貌之后,才推门离去。
身后看见了一切的傅听欢:“…………”
救了一个奸细的日子对萧见深没有太大的影响,京中的一切事宜自有他身旁的人负责,他乔装打扮出了京是为土地一事,现在的一切行动自然也围绕着这个目的展开。游方的郎中在短时间内走几个村子都不奇怪,而当生病的人来寻医问药的时候,也总乐于和大夫拉拉关系说说家常。
在一切消息散乱但有条理地被收集的时候,萧见深与傅听欢的相处也在继续。
照顾一个病人远不如众人想象的容易,但也并没有难到哪里去。
至少对萧见深来说是这样的。
他在傅听欢伤势沉重不能动弹的最初几天里,不止熬粥煮药,甚至还帮对方擦洗身体,更换衣物。
裹在衣服之下的苍白躯体身上的种种伤痕已经收口,但横越在躯体上的伤疤也许此生都不会消褪。
萧见深第一次见到对方的裸体的时候还有些讶然,身怀武艺之人身上难免有些旧伤,但傅听欢身上除了这一次的种种伤痕之外,竟再无其他明显的伤口,简直是精心为卧底而准备的。
因为这样的念头,萧见深难免盯着傅听欢的身体看了一会。
傅听欢:“…萧兄在看什么?”
“贤弟如昆山美玉,这些伤痕便如玉中生裂,等回京之后我便为贤弟拿来灵药抹去伤痕。”萧见深说。
傅听欢:“男子难道还像女子一样在意这点东西?”
若不在意,你的躯体只怕未必如此完美。萧见深淡淡一笑,只道:“美非得分个男女吗?”
傅听欢…神情略显复杂。
这样的复杂,就和他发现萧见深居然会劈材烧饭、会洗衣熬药、还会帮他擦洗身体,帮他解决生理需求时一样的复杂。
若只这样,傅听欢还疑心萧见深是否有别的打算,但这些日子他已和自己的手下联系上,从种种渠道传来的消息让他不得不认定,萧见深那一日烧了酒楼一方面是为了庄王,另一方面只怕也是为能巧计将他逼入琼楼。
否则一个太子本要去住的园子,再是有所计谋,也不可能非得把自己的屋子与人吧?
他自诩铮铮男儿,一心飞黄腾达做那人上之人,当然从来没有想过,有一位本身人上之人的男子竟肯如此放下身段,只因喜欢就伏低做小如同女子一般,不假他人打理一切乃至那些污秽之事。
哪怕傅听欢本身只为从萧见深这里得到一样事物,看着这样不见一丝勉强的萧见深,也忍不住在心中将那不能说出口的话来回绕上几圈:
这样真的值得吗?…就因为,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傅大大心情十分复杂。

章八
萧见深只觉最近傅听欢的反应越来越慢,似乎和他第一次在华亭宴中见到的那位意气风发才思敏捷的青年才俊不似同一个人。
他多少有些纳闷,推断也许是受伤的后遗症,同时再一次询问:“养了几日脸色好多了,茂卿要不要试试下地,与我一起出去走走?”
傅听欢并非没有听见萧见深的这一声询问。只是刚才心态太过复杂和诡异,叫他一时漏了自己的声音。现下再听见询问,他的目光一转,落到萧见深每每出行都要使用的斗笠与布条上,微微一笑说:“萧兄知晓易容吗?弟不才,恰好通晓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