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浮则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他做好了和季迟长谈的准备。
两人再一次在沙发上坐下。
季迟说:“你想问什么?”
“从我妈妈开始说起。”陈浮回答。
“让我想想…”季迟长久地沉吟了一会,然后他忽然向长沙发一倒,闭着眼睛说,“全是片段,记不起太多了。要不然你随便说点什么给我催个眠?”
陈浮:“………”
季迟:“………”
五分钟后,季迟猫头鹰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等着你说话。”陈浮没好气说。
“好吧好吧…”季迟又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就刚才五分钟的时间,他都差点儿睡着了,“让我想想,那是…你刚刚把我捡回家的时候吧。”
那是…因为封锁得太久,而已经变得陌生的过去了。
可是当尘封的箱子重新被打开的时候,它好像始终被人悄悄打理,因而崭新如故。
外头下着大雨。
哗啦啦的雨水自天空倾盆而下,时间正交界于白天与晚上的分界线,雨幕将天地的一切都模糊,昏暗使得这样的模糊变得压抑。
季迟呆在这间房子进门口的角落。他瑟瑟发抖,无法说话,但能听懂面前一大一小的交流。
那些声音明明近在眼前,可又远在天边;明明轻悄悄慢声细语的,可又如外头的闪电打雷一样敲在心口。
季迟感觉到说不出的害怕与惶恐。
他生怕下一刻,就听到那位和自己妈妈一样的女人说出:“——把垃圾丢出去!”
然而这样恐怖的句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下一刻,客厅的灯光被打亮,本来笼罩在昏暗中的两人出现于柔和的光晕之下。他们的对话开始随着灯光带来的安定而清晰起来,季迟终于能够分辨出他们在说什么了…
“妈妈,警察局那边没有结果。这意味着他没有父母吗?”
“这意味着他们暂时找不到他的父母。”
“那妈妈,警察局里的阿姨说最好将他暂时寄放在孤儿院。他们会继续寻找他的父母。”
“是的。”
“可是我今天去孤儿院看过了,那里的孩子过得好像不太开心,如果我把他放过去,他会过得开心吗?”
“…”
“我能留下他吗?他看上去好可怜。”
“你能够承担起留下他的责任吗?”
“什么责任?”小孩子迷茫地问了一句。
然后女人和孩子一起转过了身来,他们的目光都停留在季迟身上。
并不尖锐,没有恶意,始终只充满柔和的善意。
她拍了拍自己孩子的肩膀,让他把季迟牵到面前。
六岁大的孩子兴匆匆地来到季迟面前,把缩在角落的小团子拉起来一起走到了妈妈身前。
两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排排站在女主人跟前,等待着检阅或者宣判。
女主人蹲下身,她的目光与两个小孩子平齐。
她先抓起了自己孩子的手:“这不是你平常看到的那些宠物…”
“他为什么会是宠物?”小孩子依旧不理解这一点,“他和我一样。”
“他和你一样。”女主人又抓起了季迟的手。
好像平生以来第一次,季迟感觉到有源源不断地热量从肢体相接处的地方传来,他几乎被烫着了。
“如果你要留下他,他就是你的弟弟。我会爱他,你也爱他;我会照顾他,你也会照顾他。他会和你分享你的所有东西,电视,玩具,床,桌子…你的房间就不再只属于你自己了,你最爱吃的零食也不再只属于你了,你也不能每天霸占着电视只看自己喜欢的节目。”
家庭中另一个成员的加入绝非如此简单。
但这一切的形容对于一个孩子已然足够。
小孩子开始踟蹰。
他的目光在自己妈妈和季迟身上来回转动,好像正在评估自己是否应该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季迟全身紧绷,他再一次开始发抖。
小孩子轻而易举地被打动了。他小声说:“他看上去真可怜,我不留下他的话,他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们就留下他吧,妈妈…”
“那他从现在开始就是你弟弟了。”
两只小手被女主人交叠在一起。她微笑地叮嘱自己的孩子:
“你要记得保护他,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下他。”
“你爱他。”
“我爱你们。”
陈浮答应了。
他握住了季迟的手,他将他带入自己的家庭。
然后一转眼,到了现在。
两个已经成年许久的男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季迟再一次地,轻轻点着自己的手指。
他说:“我们的妈妈…”
他没有接下去。
几分钟后,他再说:“可惜天不假年。”
——————————
第二十九章
“…她什么时候,”陈浮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他顿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平缓了许多,“去世的?”
“八岁。”季迟回答,“你八岁的时候,我六岁的时候,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陈浮没有回答。他说不出自己此刻的感觉。
回忆本身已经让人无法承受,而当回忆都回忆不起来的时候呢?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阻隔在玻璃窗外的人,努力了无数次,依旧无法将手伸向属于自己的、近在咫尺的东西。
他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无能为力,将他紧紧束缚。
办公室的门铃在这个时候突兀的响起。
季迟没有表示,陈浮也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从沙发上站起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他的好朋友苏泽锦。
陈浮怔了一下,然后侧身让出进门的位置来:“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
“纽约的行程结束了,我马上就要乘上回去的航班,在回去之前再来你这边看一眼,研究一下我的资金到底安全不安全——”苏泽锦一边说一边走进办公室,然后他就看见了坐在办公室中的另外一个人。
“…”苏泽锦认出了人,“你的客人?”他看了看两人,“你们现在的关系…看上去还不错?”
“——”陈浮。
“我和他可是亲密的兄弟。”季迟在一旁给出答案。
“…”陈浮。
“…”苏泽锦同样。他觉得眼前的这一幕颇为熟悉,简直引起了他某种感觉不太好的联想。
“我和他的关系…”陈浮这时候总算出声了,他勉强说,“还算不错吧。”
果然就是我想的那样。苏泽锦简直秒懂,他对着陈浮唏嘘了一下:“你也是不容易啊…”碰到一个甩不掉的折腾人的神经病什么的…
陈浮盯着苏泽锦唏嘘的脸看了一会,直觉告诉他,他不会想知道苏泽锦究竟在唏嘘着些什么。
好在苏泽锦对这些东西已经完全适应习以为常了。
既然陈浮现在和季迟关系不错,他也就向季迟伸出手说:“上次揍了你一拳,不好意思。”
“你应该再揍他一拳。”陈浮在旁边吐槽。
季迟大方地和苏泽锦握了一下手:“没事,这种小事我一向不放在心上。”
三个人说说笑笑,也就做到了沙发上。
陈浮先回自己办公桌的位置,从书柜中取出有关于苏泽锦的那一份投资计划,拿给苏泽锦看。
“我之前开玩笑的,你还真拿来给我看啊…”苏泽锦吐槽了一句。
“还没有完全做好。反正早晚都要发给你看,你既然自己来了就顺便看看吧。”陈浮回答。他说完看季迟坐在一旁无所事事,索性就拿起季迟的那份资产,和季迟说,“你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这种近乎亲密的质问让随便翻着自己投资计划的苏泽锦侧了一下眼。
陈浮没有发现。
季迟回答说:“之前你不是猜到了?就是奎特家族剩余的那些财产。”
“你看起来不像是个会玩商业的人。”陈浮中肯说。
但这个不客气的评价又让苏泽锦侧目了一下。
“但我会看人。”季迟一脸其实我是个萌萌哒的天才,“我知道哪些人能够玩转商业,而且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害怕什么。你看,人只要会一样就够了。有时候我也苦恼于我会的东西居然这么厉害。”
“…你至少还需要学会一样东西。”陈浮说。
“什么东西?”季迟好奇问。
“学会怎么好好说话。”陈浮淡淡说。
季迟还没接话,坐在一旁的苏泽锦就有点受不了了,他觉得自己完全挑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时间出现在了不应该出现的地方,总而言之,这是一次失败的拜访。
所以他直接站起来说:“行了,你们聊,我看你也没什么事了,我就直接回国了,等你什么时候有心情了回来,我们再聚。”
“这么快就走?”陈浮怔了一下,然后起身送苏泽锦,“你看投资计划有什么需要补充和修改的部分吗?”
“这有什么好修改的。”苏泽锦不在意说,“我们的投资方向和风格又不相同,交给你就交给你了,反正风险预估从最初到最后都一直在做。”
陈浮笑了笑,把苏泽锦一路送到门口。
走到门口的时候,苏泽锦回头说:“不要再突然消失了,请私家侦探查消息是要花时间的。”
“好。”陈浮失笑。
“亏待了谁也别亏待自己。”苏泽锦又说。
“好。”陈浮笑容轻轻一收,变得温和。
“下次见。”
“下次见。”
陈浮回到了休息区。
坐在休息区中的季迟正在沉思。
“说回你的投资。”陈浮说,“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和思路?有什么期望和目标?”
季迟还在沉思。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陈浮这回直接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用清脆的响声惊醒对方:“你在想什么?”
季迟清醒了过来。
他看着陈浮,答非所问:“我说了,每一次见到你,我总能想起很多本来不太想想起来的事情…”
窗外骄阳正烈。
那一天的天气,大约也正是这样晴朗而让人愉悦。
两个小孩子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大屁股的电视播放着小孩子们爱看的动画片,但此时已经被房间里不知道哪一位主人按了静音键。
大张彩色的拼音字母表被打开,陈浮指着上面大大的字母,教和他一样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的季迟:“a,b,c…”
身旁的季迟没有回应,他嘴唇张了张,像陈浮一样做出那样的口型,可是没有一丝声音从他的嗓子中溢出来。
陈浮又念道:“a,b,c…”他的手指向旁边移动,在另一张纸上指出复杂的一个字,“g,e,哥,哥。”
季迟再一次坐着一模一样的口型,可是再一次的,没有任何声音从他的喉咙中发生。
六岁的小孩子简直像个大人一样忧愁了:“你怎么就学不会说话呢?你就算再笨也要先学会说话啊!”
“不能这么说弟弟。”正好洗出一盘水果来的妈妈路过,轻轻训了陈浮一句,然后将提子喂给小小的脸涨得通红,快哭出来的季迟,“乖,别着急,我们慢慢来,跟着哥哥慢慢学,他那时候也和你一样笨,从来就没有聪明过…”
陈浮闭上了嘴。
下午的时光正在这一遍一遍的重复悄然度过。
晚间时分,妈妈过来喊两个孩子洗手吃饭,陈浮从沙发上跳下来,牵着季迟手拉手一起去洗手间洗干净双手。
他们坐到了饭桌上。
季迟小口小口地吃着白饭。
陈浮就伸长筷子将盘子里的菜夹到对方碗里,一边夹一边说:“这个是苦瓜,这个是胡萝卜,这个是芹菜,这个是豆腐,这个是盘子,不能吃的。”
“别光把自己不喜欢的菜夹给弟弟。”妈妈笑道,一夹胡萝卜进了陈浮的碗里。
陈浮纠结了一下。
他将自己最喜欢吃的煎蛋夹到了季迟碗里:“我把我喜欢的也夹给弟弟…”
电视中的画面还在持续而无声的播放,外头的日光一寸一寸暗下来。
此后千家万户,灯火阑珊。
晚饭过后,妈妈在厨房里洗碗,两个孩子在房间里玩耍。
陈浮看完了每天准时的新闻播报之后才回房间。
季迟正在房间的书桌前。
书桌上摊着下午的拼音彩图,季迟正努力地对着上面一个一个字母念出声音。
但是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好像有一把锁,将他的喉咙牢牢地卡住,而钥匙永远不被他拿在手里。
一滴眼泪顺着视线掉落在纸张上。
他有点慌张地用袖子擦掉,但越来越多的泪水接连滚落,他开始无声的抽噎,在极短的时间里感觉到了呼吸不畅的难受。
走进房间的陈浮走到了季迟身旁。
他安慰地摸了摸对方的脑袋,特别无奈说:“别哭了,男孩子怎么这么多毛病…你笨就笨点吧,学不会说话就学不会说话,大不了以后我都当你翻译好了,当一辈子,拉钩不说谎…”
“…”小小的季迟又抽噎了一下。
有什么锁突然松动了。
他说:“ge,哥,哥…”
“然后——”长大了的季迟说。
他们都回到了那个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小孩子如同浮在半空的虚像,被人的口气轻轻一吹,就渐淡渐隐,消失无踪。
“我变得这么聪明了。”季迟说。
“可见人世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究竟会怎么样。”
——————————
第三十章
回忆让人疲惫。
疲惫让季迟高兴地决定直接在陈浮这里休息!
陈浮:“…”
“别让我睡沙发,”季迟接话,“这地方越睡越累!”
“我只有一张床。”陈浮如此冷淡。
“我猜它一定够大。”季迟机智回答。高倍望远镜早已看透了一切!
陈浮没有再和季迟贫嘴,他把人赶去洗澡,自己则上了楼上,从壁柜中拿出一条新的被子抖一抖,丢在了床的另外一边。再顺便收拾一下自己的衣服书本什么的。
晚上十点,随便选了一部电影看完的两人一起躺到床上。
这个由陈浮特别选中的双人床确实非常大,两个男人并排躺在上面也能够再富余出差不多一个人的空间。
季迟在全新的床上裹着全新的被子,所有白日里的喧嚣都在此远去,暗夜之中,伴随着底下街道零星的汽车驶过的声音,更多的复杂开始涌上他的心头。
整整一天到了现在,太多的回忆就像潮汐冲刷岩石,再根深蒂固的石头也在这样汹涌的冲击之下开始晃动摇摇欲坠。
季迟想到了他一点都不想想起的那一幕。
但他确定这或许是陈浮今天之内最想知道的一件事情。
他的目光在天花板上游移并且只在天花板上游移。他忽然之间失去了看向对方的勇气。
他说:
“我们的妈妈…死去的那一天…”
“那是…”
那是你八岁,我六岁的时候。
两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原本只有四岁的孩子变成与最初截然相反的模样。
他早已学会了说话,每天都叽叽咋咋闹个不停,让本来暗自决定做一辈子翻译的陈浮理想与计划一起早早夭折。他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家庭,会闹脾气,会说笑,一天里有一半的时间像魔鬼,另外一半的时间是个天使。
他们分享目光所及的一切东西,从零食到玩具,从玩具到衣服,以及任何所能够分享的东西。
他们唯独没有分享的是来自母亲的感情。
当感情传递出去的时候,一份只会变成两份,两份只会变成四份。
那一天是季迟的生日。
是陈浮捡到季迟的日子。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季迟的父母始终没有找来,而四岁的孩子开了口之后,除了说明自己的姓名之外,也说不清楚自己的父母和自己的家庭。
所有过去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
他们现在正在妈妈的带领下,快快乐乐地往游乐园走去!
像白云一样的棉花糖被拿在手中糊了一嘴,彩色的旋转木马高高矮矮,碰碰车引来孩子们团团欢呼,还有套环和射枪游戏,每一项都引得人流连忘返。
天边的云霞是最温暖的彩霞。
在彤云遍布天空的时候,带着两个孩子玩了整整一天的妈妈坐在公园椅上休息。
季迟在一个捞金鱼的游戏那边磨磨蹭蹭,陈浮本来是跟在自己妈妈身后的,走了两步发现季迟没有跟上来,又回头去拉习惯性走在自己身后、怎么纠正都纠正不过来的小家伙。
妈妈在前面笑着说:“当哥哥的要注意喽,别把自己的小尾巴给丢了。”
陈浮每一次都认真回答:“我知道了,我不会把自己的小尾巴给丢掉的,丢掉了就找不到了。”
事情就是在这一刹那发生的。
游乐园中挂着彩旗的长杠突然断裂,顺着公园长椅前的几步距离,斜斜砸下正路过的小女孩!
抉择同样也在这一刹那发生。
妈妈冲上去将小女孩远远推开!
长杠倒地的巨大声响之中,尘土冲天而起。
陈浮与被陈浮抓住的季迟都吓了一跳,然后他们转回身去。
他们看见了——就在这一瞬之间——他们看见了刚刚还和自己说笑的妈妈倒在长杠之下,倒在血泊之中。
先是寂静与窒息,然后是喧哗和混乱。
然后再也没有然后了。
一切都被关在世界之外。
而他站在灵堂之上,必须高仰着头,才能看见黑白遗像之中依旧笑容亲切的妈妈。
这一切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一夕之间,两个孩子没有了母亲;被救的小女孩家长早早来过,千恩万谢之后留下了一笔数目不多但是他们能够拿出来的最多程度的金钱,然后他们就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从送医急救到宣布死亡,从宣布死亡到入土为安,先是好心路人的帮忙,然后是友善邻居的辅助。在这个过程中,陈浮一直拉着季迟,季迟也一直紧紧跟着陈浮…
直到这一天的来临。
那是妈妈已经入土为安的那一天。
葬礼结束,绝大多数的朋友都散去了,少了女主人的家里空荡荡的,客厅中是来到这里的民警与了解这一家庭情况的邻居。
这一次季迟没有紧跟着陈浮。
他躲在房门之后,躲在墙壁之内,从小小的缝隙中断断续续地听外面的对话:
“…你们没有其他亲属…”
“…去孤儿院…”
“不行,孤儿院哪里是他们呆的地方——”说话的是一个大嗓门的阿姨,她和妈妈的关系最好,是楼里最热心的一个人,“我已经和我的朋友联系过了,说了文欣的事情,她肯收养这个孩子!…”
“屋子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小孩子?…”民警这样问。
“是,两年前还去警局里备过案说是走失的,还是文欣当年做好事养起来,现在都看不出当年刚刚过来时候可怜的模样了…”
外头的每一句对话声都像一把无形的刀,穿透墙壁与房门,准确地在孩子稚嫩的身体上拉出一道看不见的伤口。
他开始瑟瑟发抖,像最初刚刚进这个家庭那样瑟瑟发抖。
那些以为早已被遗忘的不好的事情再一次光怪陆离交叠纷呈,两年前他恐惧来到,两年后他恐惧离开。
那像是,像是生命中唯一的避风港,突兀地被人粗暴拆毁,他又不得不□□地出现在可怕的世界之中,承受所有伤害。
…这是我的错吗?
他几乎惶恐地考虑。
如果不是我慢吞吞的——如果不是我过生日——
外头的声音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房门被打开,陈浮走了进来,找到缩在门旁的季迟。
他蹲下身。
大人走后,所有的一切都要这个八岁的孩子来决定了。
所有,所有,所有的一切。
他将手放在季迟的脑袋上。
他认真想过,然后揉了揉对方的头:“你放心吧。妈妈虽然走了,但我也能照顾你。你是我弟弟,只要我能吃饱,就让你吃饱;就算我吃不饱,我也让你吃饱!”
“我又不会丢下你…”
“看你怕得都发抖了,别再哭了,男孩子坚强一点啦…”
无奈的声音似乎还响在耳际,“坚强一点”这四个字在季迟唇齿间轻轻一绕,就如同烟气一样逸散在半空之中。
陈浮没有说话,室内的灯已经关闭,月光如同一层浅薄的水银从窗帘的缝隙中流淌进来。
时间似乎也并没有经过太久。
过去的敌人好像已经变成了现在的好友。
对方正平静的躺在他的身旁,告诉了他很多很多…过去的回忆。
那是他所不知道的过去。
陈浮轻轻闭了一下眼。
随着那一丝不知从何而生的疲惫一起席卷来的,是从对方的描述中所勾勒出的那些过去。
温柔的母亲死于伟大的事。
剩下的孩子面临着分崩离析。
但这所有并非没有挽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