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苏瑾妍抿唇笑了笑,“累着了茉莉,明日我用谁去?”
玳瑁本想说可以差丫鬟过来,但想到七姑娘素来说一不二的脾气,又不敢得寸进尺。真惹恼了她,便是两个时辰都不会借。这般想着,玳瑁再不敢耽误,谢了礼就拉了茉莉往外。
至门槛处,茉莉担忧地回头看苏瑾妍一眼,后者只是抿嘴浅笑。
绕过古木的大树,往西便是一座葡萄藤架,上方挂着不少晶莹剔透的果子,又紫又红,在朦胧的余光下显得分外诱惑。
本只是想在那石凳桌前坐着,然此刻却突然有了兴致。苏瑾妍见四下无人,抬起裙角便跨上了石凳,但手指才碰触到枝叶,院落的大门却砰地一声被打开。
第二十四章 交易
纤细的手腕顿时僵在空中,柔柔的月光带着些许暖意,苏瑾妍着了云丝绣鞋的双脚还垫起着,脚尖离凳,身子许是因受了惊吓而一瞬摇晃。待稳住了侧头就见着院门口的白袍少年,苏瑾妍满脸惊愕。
少年目光如炬,匆匆几眼就将整个院落扫视清晰,眸中闪过一抹失落,惯有的自嘲笑容荡在嘴角。不顾葡萄架下少女的目光与打量,更未觉得自己行为唐突了对方而该有所解释,转身就欲离开。
“等一下!”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
走到白袍少年的身后,苏瑾妍的眉心闪过一抹笑意,大胆而直接道:“你在找人?”
背对着自己的人没有丝毫回应,苏瑾妍继续往前两步,“找岳绾绾吗?”竟是带了几分隐忍的笑意。
“你知道她在哪里?”少年转身,原本黯淡的目光骤然变得明亮。
“是,我知道!”
苏瑾妍坦然,目光亦毫不收敛地落在面前的少年身上。黑发白衣,风过处,衣衫扬起,在月光下清雅高贵如竹,潇洒飘逸。只是他的身边围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息,那漆黑的瞳孔同白日见着的时候一般模样,冰冷孤傲仿佛没有焦距。待听到自己肯定的话落,原本深黯平静的眼底蓦然夹了几分期盼、几分雀跃。
“绾绾在哪?”少年急迫地追问出声,他已经快将整个妙仁庵的厢房给翻遍了。
白日里未有细看,眼下这般端量,果真名不虚传,不愧是京中有名的美少年。见着对方如此焦急,苏瑾妍浅笑,“既娶不了她,又找她做甚?”
少年如玉的面容先是一僵,转而微微眯紧。
眼前的少女不过金钗芳龄,此时抿着嘴,笑吟吟的斜眼瞅着自己,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地上下煽动,几分调皮,几分淘气,却没有轻视。一身淡绿长裙,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满头青丝只用一支白玉嵌珠簪挽起少许,伴着清风,丝丝清气入鼻,让人原本躁动的情绪渐渐平静。
少年忍不住往前两步,迟疑地道:“你认识绾绾?”
苏瑾妍摇头。
“你认识我?”
“萧世子这般人物,便是没有见过,自然也是听过的。”苏瑾妍咧嘴笑着,不见一丝少女应有的腼腆。
眼前的少年,便是国公府的世子萧寒,当今长公主的嫡长孙。家世显赫,身份高贵,是京中许多闺中少女的如意郎君。苏瑾妍上世只匆匆见过他几次,并没有如何接触,眼下这般留下他,手心里却也隐隐冒出了冷汗。
萧寒表情一怔,看着苏瑾妍的目中闪过轻蔑,忍不住回想起早前在外被他府姑娘纠缠时的情景。也不知是谁,竟将他的画像流传出去,教那些个自己一面都未见过的姑娘,一声声“萧郎”地追在自己身后。心头闪过厌恶,又见面前少女神色如常,目光毫无遗漏地落在自己身上,竟连少女的娇羞都不顾。
她方才的话,也不过是故意引自己驻足而言的吧?
似是看出了萧寒的想法,苏瑾妍又道:“萧世子误会了,我确实知道你的意中人在哪。只是,你阻止得了她落发,却不能允她一个未来,眼下苦苦纠缠,何必呢?”
少女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肤白如新剥鲜菱,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神秘的意韵。
萧寒看不真切,听得亦有些不真切,只扬起了嘴角,不答反问道:“你是平阳侯府的姑娘?”忆起白日,她是同曹府的人一起的。
“不是。”
苏瑾妍说完也没有解释自己身份的意向,只直奔主题道:“我可以告诉你岳绾绾在哪里,不过你既要从我这有所知,想来也必得有所告知。世子您自幼生存在高门贵府,想来这样的话,并不陌生。”
也不知是眼前少女说得太过坦然,还是想知道答案的心太过迫切,萧寒轻笑一声,竟没有动怒。望着一脸精明的苏瑾妍,不解道:“我这,有什么是你所想知道的?”
心中着实纳闷,明明是第一回见面,但她却似是吃准了自己的性子一般。若是往常闺中少女,见着陌生男子,不大声呼叫已属不易,她竟还能这般沉静地同自己交谈,口口声声说着互利彼此的交易?
望着苏瑾妍的眸色渐渐变深,只见对方想也不想就自袖中取出一张纸笺递与自己面前。微微犹豫了几分,萧寒接过,抬头道:“这是什么?”
月光下,少女簪身上嵌着的明珠泛着淡淡光晕,更衬得她明眸生辉,朱唇轻启:“帮我找到画中人。”
修长如笋的手指缓缓打开纸笺,上面只有一个男童,三四岁的模样,脖间带着长命锁。许是这执笔人素笔轻描的水准太过“高超”,萧寒看的不太明白,微微皱眉即道:“这是谁?”
苏瑾妍面上闪过一抹尴尬,她的丹青是画得不怎么样,但还没到很糟糕的地步吧?瞧着一脸认真琢磨纸笺的萧寒,只讪讪回道:“他在杭州,你能找到的,对不?”
“姑娘,这孩子叫什么?”
萧寒汗颜,就这样给自己一张画,一句在杭州,就完毕了?
苏瑾妍心底闪过犹豫,终是说道:“我不能告诉你。”
萧寒也失了耐心,且不说她到底知不知道绾绾在哪里,便是她这种态度与指使人的神色,就非他所喜。难道就为了她一句不知是真是假的话,自己还得花心思去杭州找这人?
“想来,萧某帮不上姑娘。夜深,不打扰姑娘休息。”说完纸笺重新递与苏瑾妍面前。
后者却并不接,脸色沉静如水,淡淡道:“听说明日庵里有场大事,也不知是不是岳姑娘的落发之礼。唉~你便是不愿,我自也逼迫不得公子。但小女子先提醒一句,你就是今夜不睡,将这庵里里外外寻了个遍,也找不到她的人影。”美眸闪着狡黠。
妙仁庵,曾经是苏瑾妍多么熟悉的地方。待落发的姑娘被安置在哪里,她可是最清楚不过。
萧寒脸上闪过迟疑,明知对方是估计激自己,却还不由得问:“你当真知道?”
苏瑾妍极为肯定的点头。
望着手心里的纸笺,萧寒想了想才冷道:“姑娘竟是这般聪明,能料到我会闯入你的院子,同你进行这场交易?”眼神锐利,带着几分危险。
苏瑾妍却是掩帕轻笑,不疾不徐地回道:“我要是能掐会算,还用得着来这庵庙?世子莫将我想得太神,这纸笺准备得不过是凑巧,原想是我自己找人寻的,但眼下见着你,就顺便提了这要求咯。”
不过是因为早前听闻了那两个尼姑子的对话,苏瑾妍回屋才寥寥几笔画了这图。
对方表现自然,说的理所当然,萧寒判断不出真伪。
“世子你去而复返、深夜潜庵,想来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小女子自不是多嘴之人。我告知你位置,你帮我寻得画中之人,利益两清,你且放心,我必不会纠缠与你。”
呵,可是聪明,连自己的想法都猜准了…萧寒苦笑一声,复又听得对方道:“画中的孩童一年前在京被人拐走,眼下人在杭州。至于具体位置,便劳烦世子打听一二。”
见萧寒欲要开口,苏瑾妍忙抢道:“我自知是为难了世子,若是当真寻不到,便也作罢。”说着抬眸,又郑重道:“不过我相信世子的能力,稍加时日,自会有消息传来。”
“若不是我自己闯入,萧某还真以为是姑娘你布了个局等我入瓮呢~”萧寒说着,看向苏瑾妍的眸光尤带了几分警惕。
苏瑾妍莞尔浅笑,“妙仁庵的后山,有座竹楼,你所找的岳姑娘就在那。”
原来是在那里…怪不得自己寻不到。只是绾绾一个弱女子,竟是独自在那,萧寒心头闪过焦虑,留了一句“多谢姑娘”就闪身离开。
苏瑾妍望着敞开的院门,突然“哎呀”一声,脸上闪过一丝后悔。他国公府那般大的本事,自己竟然以一换一,太失算了!
第二十五章 归途
次日,妙仁庵依旧紧闭,苏瑾妍不禁纳闷,平阳侯府到底是添了多少香油钱还是允了什么天大的好处,竟让妙仁那姑子如此重视。晨曦露白,便能听到外面人来人往的杂碎脚步声,躺在青纱帐的板床上,苏瑾妍掀开一角就唤来茉莉,询问道:“外面出了何事?”
茉莉面容微有倦意,望着欲起身的苏瑾妍就答道:“是妙仁师太为大姑奶奶设坛,早早的就让人做准备呢~”
“这么早啊?”声音尤带几分沙哑,苏瑾妍睡眼惺忪,伸手揉了揉眼睛。也不知是认床的缘故,还是着实不喜这地,一觉醒来,竟觉得浑身不舒服。
茉莉上前两步,将帐幔撩起固定在铜丝弯钩里,轻道:“姑娘且再睡会。”
苏瑾妍昂头,似有不解。
“昨儿个大姑奶奶对奴婢说,今日的祈福您不必过去。”茉莉说着又担心自家姑娘多想,即解释道:“听姜妈妈说,姑娘您还未出阁,不方便。”
苏瑾妍依旧下了床,初醒的她发丝微有凌乱,朝霞透过窗缝洒进,将她本就香娇玉嫩的靥容衬得几乎透明。走至临墙的简单妆台前,漫不经心地就道:“祈福这事,又是念经又是磕头,不去倒也省事。”语气满不在乎,透着几分释然。
茉莉跟着上前,笑道:“听说这事有些日子呢,大姑奶奶格外重视。”
设坛祈福,大致是个什么目的,苏瑾妍心里也明白。示意茉莉开了窗户,清晨的柔风并不似白日的那般温热,青丝飘扬,苏瑾妍淡淡叹道:“想来大姐也有她的难处。”
受前世苏瑾妤最后一番话的影响,苏瑾妍对苏瑾婵近二年都没有怀上孩子的事颇感蹊跷。若是她所料不差,那三姐姐的前世,便是两年前因被大姐夫直拒而投缳的甄家小姐。
那件事,苏瑾妍也是听过一二的,只是从未放在心上。本就是她一厢情愿,趁着大姐姐坐月子,不顾女儿家的颜面做出那种羞人的事,最后未能如愿,无颜面对甄氏家族,难道还成了曹家亦或是苏家的不是?对于那样的女子,当初就是听闻了这个事迹,苏瑾妍都是嗤之以鼻、分外不屑的。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还能回来,留恋在人世,将苏府的繁华捻尽,不止害了大姐,更毁了自己一生。苏瑾妍仰头望向外面,朝霞弥漫了整个东际,炫彩夺目,格外灿烂。
这会是属于自己的光彩…
祈福一事持续了整整三天,期间苏瑾妍竟是连苏瑾婵的面都没见着。听姜妈妈道是妙仁师太吩咐的,大姐姐需频繁沐浴,不问俗事,更不见闲人。苏瑾妍闻言只浅浅一笑,并没有如对方所料般大吵大闹。
山间的日子比外界安静不少,朝闻鸟语,夕赏花香,弃了世间的是非,确实是个修生养性的好地方。只是这方被称为清净地的地方,却显得太过造作。饶是还没有遇见三姐姐,但她妙仁师太亦不过是个贪图名利之人。
早前本在此住了一段时日言要出家的姑娘岳绾绾,已经被岳府的人接了回去。但隔日,萧国公府便遣了人过来,明着是添香油钱求符,但说得难听些,就是用银子堵众人之口罢了。萧国公位高权重,其母是当今的长公主,胞姐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又怎么会允许外界传出又损萧府名声的话来?
岳绾绾的父亲不过是个大理寺评事,七品小官,徒有职位而不任实事。萧府这般显赫的家族,怎么会允许萧寒娶这般小户中的闺女做世子夫人?前世的时候,这个事在京中大户之间传得沸沸扬扬,都说萧世子热诚专情。只是再情深似海,终敌不过门第身份,苏瑾妍不记得萧寒后来是如何,但知前世里岳绾绾最后是进了宫选秀,同萧寒终究是从此为路人。
待到八月十二,才启程回去。
坐在环佩铃铛的车厢内,只见苏瑾婵脸色虽好,但眉间却仍总带着淡淡的愁云,苏瑾妍忍不住开口:“姐姐这是怎么了,场事做的不顺吗?”
后者抬眸,声轻容和道:“无碍,只是姐姐心里有些担心,不知是否可行。”
对方不解释是什么可行,苏瑾妍也不过问,只安慰道:“要我说,寄希与天,还不如人为有用。姐姐若是有烦心事,倒不如同我说说,许是能想出个什么法子来呢~”灵眸一阵眨动,颇是热情。
苏瑾婵原是不想同娘家姐妹说这种事的,但见七妹妹这番积极,倒也不深瞒她,“便是姐姐身子的事,本听人说妙仁师太这有调理的方子,却不想只行了法事。师太说,心诚则灵,让我今后每月初一十五就过来,在佛前祈愿。”
苏瑾妍微微一愣,这便是妙仁师太长久羁绊香客的法子?大姐姐说得含蓄,苏瑾妍也不明言,只道:“姐姐身子不舒服,自然可请郎中诊断,哪能只仰仗这些佛啊经的?”
上一世的自己,便也是这般盲目地信诚庵堂。最后的结果,却真教她涨了教训。眼下,苏瑾婵身子不适,想来也并不是她本身的问题。苏瑾妍记得,大姐生了暖姐儿后坐月子的时日,可一直都是三姐姐这位亲妹妹在曹府陪侍。
安着她的手段,大姐姐想来已是受了她的毒手。
苏瑾妍突然脸色大变,看着苏瑾婵的目光满含担忧。后者见此,反拉了她的手和煦一笑,“妹妹莫要担心,妙仁师太说会有法子的。至于那些个郎中,府上也请了不少,可又有什么用?”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苏瑾婵心中也是怕了,每个入府的郎中都说自己没什么事,把缘由归咎于上回生产时伤了元气,要长时间调养才能见好。本来她也不急的,可如今已快两年,却终究没有消息。每每身子不舒服的时候,丈夫紧张地找了大夫过来,最后被诊断出是受凉或是饮食不善所致,他满眸的希冀便会转成失望。
那样的神色,苏瑾婵见得太多,眼下丈夫虽没说什么,但婆婆总是耳提面命,偶尔还试探地同自己说要给丈夫纳妾。苏瑾婵便是性子再温婉如水,眼下也是急了慌了。
苏瑾妍明白大姐姐的心思,但是那句“堤防三姐姐”的话却如何都说不出口。不是怕大姐姐不信,而是担心打草惊蛇,亦或是反被三姐姐说成是自己故意挑拨。毕竟,大姐姐最信任的,不是老太太、不是母亲,更不是自己,而是同她一母同胞的苏瑾妤!
马车里静悄悄的,车轮急驰的声音清楚地传进来,此时的苏瑾妍竟然觉得有些压抑。有些事欲说无词,有些话却又不能说!
“啊~”
车身突然往左猛的一侧,苏瑾妍忙随手就抓住了车壁的绸条,也就是同时,车厢左边往下一沉,马车戛然而止。
苏瑾婵和苏瑾妤刚稳住身子,就听到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少夫人,车子坏了。”
紧接着还不待苏瑾婵回话,又听得姜妈妈对车夫的训斥,紧接着车厢一亮,燥人的热气迎面而来。
姜妈妈挑了帘子,对内禀道:“奴婢扶少夫人和亲家小姐下车,这马车许是要修上一会儿了。都怪奴才们做事不谨慎,竟犯了这样的错,好在前方有个茶寮,奴婢已经差人去打点了,您且移步过去小坐一会。”
苏瑾婵颔首,并未责怪,取了旁边的帷帽递与七妹妹,叮嘱道:“妹妹且和姐姐下车歇会吧。”
苏瑾妍点头,欲要开口的时候,却又听得外面传来一婢子的声音,“妈妈,茶寮被人给用了,是东平侯府的人。”
苏瑾妍双眼蓦然怔住。
第二十六章 相遇
虽说此次去妙仁庵是简易出行,但前前后后也有四五架马车,除此之外,骑着高马的护卫亦是不少。此时队伍突然停下,竟是将整条道路堵得严实。苏瑾妍撩了帘子,目光透过众人,确实看到路旁不远处有个简陋的茶寮,其四周被玄色的粗布围帐围起,外面站着不少护院,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蹲在枯草边。
“竟是遇着了东平侯府的人…”苏瑾婵听后低头轻念,思忖了一会才抬头问道:“可知都是谁?”
玳瑁自后绕过姜妈妈,站在斜歪了的马车前,恭敬地对内道:“回少夫人,是俞夫人和几位姑娘,听说方从陵城回来。对了,东平侯府的世子也在呢~”
正趴在车帘前的苏瑾妍蓦然抓紧手下的红漆木栏。
“想来也是去千安寺祈福的。秋夕之后太后娘娘要为川王选妃,她家二姑娘就在名列之中。”苏瑾婵嘀咕着说完,只见旁边的七妹妹帷帽搁在膝上,头探出车厢,似是好奇地正望着外面。
伸手轻轻晃了晃她,苏瑾婵说道:“七妹妹,下车吧~”
苏瑾妍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失礼,忙将脑袋缩了回来,复又将白纱帷帽戴上,这才跟着苏瑾婵一起下了马车。婢子、婆子们原就围在车前,见到主子下车,搀扶的搀扶,撑伞的撑伞,递水的递水,纷纷迎了上来。
苏瑾婵唤来姜妈妈,让她过去同俞府的人说说,瞧能不能让出一块地让她们歇脚。
大姐姐是这样的问话,但苏瑾妍知道,其实就是问对方愿不愿意共用一个茶寮的意思。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握紧,不知何时,手心里已全是汗水。东平侯府俞府同平阳侯府曹家虽不是亲戚,但都是京中贵勋,从来也都有所往来。大姐姐遣人过去,对方自然不会驳了曹府的面子,苏瑾妍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马上就要面对俞府的人,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前世的夫家、前世的婆婆、前世的小姑,还有他俞恒,都要再见面了吗?
帷帽下的苏瑾妍嘴唇抿紧,目中闪着一股恼恨。没有想到自己都放弃了去陵城,却还躲不掉要相遇的命运。难道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劫数,偏要让自己遇着他?许是因为有轻纱遮容,苏瑾妍并不收敛自己的表情,眉心皱起,一脸沉寂。
不出所料,没过一会,姜妈妈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穿了草绿色柿蒂纹衣衫的妇人。年约四旬,方脸圆眼,眼角含着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见过曹少夫人,我家夫人听闻贵府的马车出了事故,特让奴婢来请您进去。”
苏瑾婵温和一笑,让婢子取了银两给她,复说了几句客气话,才同七妹妹携手带着近侍过去。
茶寮分成两部分,外面是个竹子搭的棚子,或围了大汉或坐了婆子,此时正捧着大碗喝凉茶。里面是一间小小的屋子,衣着光鲜的婢子们站成两排,均目不斜视地低头待唤,靠墙的几处桌子都空着,唯有中间那坐了四个人。
隔着白纱,苏瑾妍不动声色地扫视整间屋子,却没有发现记忆中的那抹挺拔身影。
朝南的自然就是东平侯府的主母俞夫人,此时穿了件石榴红十样锦妆花的对襟上衣,梳着高高的髻,左边戴了赤金叶簇宝,右髻处则簪了两支金镶玉钗,端庄华丽。见着苏瑾婵等人进屋,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热情道:“曹少夫人,可真是巧。”
苏瑾婵客气地微微一福,有礼道:“见过俞夫人。”
苏瑾妍跟着大姐姐的动作,心情似是被什么提着一般,总免不了慌乱。
俞夫人并未站起,只让自家的几个姑娘腾了空,复招待着二人坐下。说了几句场面话,目光就望向苏瑾妍,见对方带着帷帽,看不真切容貌,俞夫人面上带了几分好奇。
苏瑾婵发觉,便说道:“俞夫人,这是我娘家的妹子。”说完示意苏瑾妍身后的茉莉上前取了帷帽。
突然没了遮掩,苏瑾妍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望着那双微眯的眼睛,又唤了声“俞夫人”。
“哟,好标致的姑娘,这是苏侍郎府的三姑娘吧?”
俞夫人的话落,还不等苏瑾婵解释,苏瑾妍就扯了扯嘴角,直视了对方说道:“夫人猜错了,我家三姐姐可长我两岁呢~”语气轻快,带着一份少女独有的骄纵。
苏府不过是一般的官宦家族,平日里同外面虽也有所往来,但这些高门贵族间并不如何走动。父亲早前因办妥了一项差事,得圣上赏识提为侍郎,才和平阳侯结识,之后有了大姐和曹家世子这门亲事。母亲虽也经常和各府应酬周旋,认识好些世家名门的夫人,但如苏瑾妍这些姑娘,养在深闺,相识的人并不多。
上一世头次见俞夫人,还是在平阳侯府。那个时候知道她是俞恒的母亲,自己一改从前的傲然,收起往日的胆量,表现地怯怯弱弱,紧张地竟是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
此次,难道还用得着为那样的男人而卑微地讨好她?
俞夫人本以为跟在苏瑾婵身边的必定会是她的胞妹苏三姑娘,故而方才并没有多想就说了这话。却不知眼前的少女,直接地就否了自己的话,倒显得自己眼色不明。
苏瑾婵似是也觉得有些尴尬,用手肘轻轻捅了捅隔座的苏瑾妍,忙介绍道:“俞夫人,这是我娘家七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