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芫分不清是心理排斥的影响,还是事实如此,每每听她的话都觉得不怀好意。
“姑娘,您在听吗?”
将清凉的药膏涂上,不断絮语的刘妈妈见未有回应,抬眸凑巧撞见姑娘眸中飞速闪过的不耐与厌恶,她怔了半晌复唤道:“姑娘?”
沈嘉芫眨眼敛去了情绪,浅笑颔首,望着她回道:“妈妈,我听着呢。”
见状,刘妈妈才放下手里的膏药,取过剪子边将洁净的白布剪成长条边喃道:“姑娘别嫌老奴啰嗦,您从小是我奶大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疼您的心不比夫人少。”说着似有讨好地笑了添道:“您这几日总闷闷不乐,老奴看在眼里可是急在心里。”
“我知晓妈妈疼我。”沈嘉芫讪笑地看着对方,“你亦不想看我和家里姐妹不合,是不是?四姐姐许真是不小心的,再说祖母都已经做了处置,我又何必再去落井下石?”
她原先正犹豫着明日去颐寿堂给老夫人请安时,是否要替四姑娘说说情。沈延伯府里人生地不熟,连所处环境都没适应,何必就眼巴巴地去得罪人?且不说老夫人会不会看在自己的面上轻饶四姑娘,但凡不糊涂的人都该知晓表面功夫的重要性,省得落人口舍。
然而,原主的这个乳娘,脑子里却不是冤家宜解不宜结的这套思路,沈嘉芫亦只能在心底叹息一声。
或许,刘妈妈便是关心则乱,没想得那般远吧?
“姑娘明白就好,老奴在府里这辈子,也就盼着您好。”刘妈妈翻过沈嘉芫的手心,缓慢而轻柔地为她缠上布条,眼中充满心疼,“好在七姑太太担心不够用,多送了盒雪肌膏来。”
“咦?我这只是烫伤,何必用那么好的膏药?”沈嘉芫略有诧异。
刘妈妈则眯笑着回道:“姑娘福厚,放眼整个府里,谁有您矜贵?”昂起脑袋,眼眸里颇有几分骄傲,不成想对上正用奇怪目光打量自己的主子。
沈嘉芫面色阴沉,出声连语调都冷了几分,“妈妈,你怎么能说这话?且不说祖父祖母健在,便是父亲母亲各房叔伯婶母都还好好的,府中的矜贵人怎么着能轮到我这个晚辈?莫觉得平素长辈对我疼护有加,就能生出这等不孝不敬的念想。你是我身边的人,回头这话传到旁人耳中,府里人会怎样想我?若让有心人听得去了挑出是非,任我怎样解释可都是有理说不清的。”
听完这番话,刘妈妈眼珠子睁得大大,更因心中震撼而手下失力,最后那打结的动作竟是越收越紧。
“嘶。”
沈嘉芫忍不住疼出呼声,忙收回了手。
刘妈妈亦是个机敏的人,忙改蹲为跪,自责道:“是老奴失言,惹得姑娘忧心。”态度诚恳,心里却忍不住思忖,自家姑娘何时变得成熟,居然说出这样的大道理?往常夸她抬高她时,比这更没分寸的话说上半天,都不见她落下脸色的。
察觉刘妈妈视线仍在上仰着觑向自己,沈嘉芫忙唤她起来,“妈妈别跪着,我知您是为了我好想让我开心,然这种话流传出去,对咱们清涵院到底有弊无益。”
再次起身,刘妈妈的神态较方才恭谨了些,还不忘上前关怀下主子的手。
沈嘉芫道无碍,心中却自有疑惑。平日里人前瞅她时并不多话,怎奈私下里从来都没有闭嘴的时刻?
转身倒了杯茶给六姑娘递去,刘妈妈拘谨地垂手站在边上。
沈嘉芫小抿了两口,将茶杯递过去就躺下,“妈妈,我想歇息了。”
刘妈妈忙上前替她掖起被角,跟着放下金钩上的帐幔,拢在锦被下。
借着淡淡的光晕,沈嘉芫能清楚地辨出床前立着个身影,她启唇又语:“妈妈,时辰不早了,您回去吧。”
后者的嗓音充满关切,“姑娘最近老是睡不好,老奴等您睡着了再走。”
就这样盯着自己?她哪里能睡着?
“留了灯烛,待会香薷会在外间值夜,你放心吧。”沈嘉芫的话里含着几分催促。
屋里突然就静了下来。
隔了半晌,床边的人影仍是未动,沈嘉芫再次开口:“妈妈,你…”
话没说话,便被刘妈妈哽咽的声音打断,“姑娘,你是不是烦了奴婢,还是老奴做错了什么?”
沈嘉芫心闪惊讶,撩起帐幔便见到满脸伤心担忧的刘妈妈,忽然间她不知该怎么回她。刘妈妈却径自说道:“姑娘从前睡不着的时候,老奴都坐在旁边陪着说话。但自从您这次受伤后,不喜老奴亲近,心中有事亦不同我说了,好几次夫人寻我过去问姑娘情况,我都不知您在想些什么。”
刘妈妈该是惯得信任的,沈嘉芫亦能感受到原主从前定是对她言听计从,否则不会因冷落几日便说出这番话来。然自己有独立的判断和思考,察觉其中不寻常而生疏远近,有错吗?
虽是乳娘,到底不是亲娘,事事插手,有些逾矩了!
沈嘉芫表情尴尬,“妈妈想多了,这院子里哪件事不仰仗着你,怎能说我对你不亲近?这话说得我心里怪不是滋味,便是因为旁边站着个人守着,我有些不自在难以入眠罢了。”
“姑娘从前…”
沈嘉芫伸出左手制止,浅笑道:“不说从前了,瞧我最近表现,祖母和母亲都夸我懂事了呢。”歪着脑袋,似是邀宠的孩子得到夸奖般欢愉。
刘妈妈的眸色深了几分,跟着笑了上前重新扶她躺下,“夜里怪冷的,姑娘快躺下。您不习惯,老奴离开便是,我让香薷过来侍候。”
沈嘉芫乖巧地点头。
替六姑娘重新理了下被褥,触及内侧枕边时,刘妈妈手下动作微滞,紧跟着才恢复如常,笑了道:“那姑娘,您好好休息。”
“嗯。”
待等脚步声远去,帐中平躺着的沈嘉芫才长长舒了口气,这个乳娘,还真难打发。细想方才刘妈妈的话中深意,总觉得有些不对,若自己耳根子软些,怕就真跑去老夫人处哭闹着要严惩四姑娘了。
如若那般,落在旁人眼里,六姑娘便成了睚眦必报的性子。
院子里有这么个出谋划策的妈妈,还有那两个素未谋面却因挑唆罪名驱逐的近婢,怪不得原主身边总不安宁。沈嘉芫在心底暗暗觉得奇怪,姑娘身边侍候的人自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是有在主子犯错时规劝息事的责任,怎么跑到清涵院这就都变了?
原主自幼被捧着长大,世子夫人对她百依百顺,老夫人疼爱有加,还有个视她若亲女的安沈氏。从未受挫,经历又少,脾气任性却该是个单纯的姑娘,凡遇到什么事无措时自然就只能寻身边人商量。
她本就好奇着,沈延伯府里的姑娘可是名门闺秀,怎的能独身跟着安沐阳到偏庄去?原来是因人唆使。
沈嘉芫的心底生了个大胆的念想:当初清涵院里安置奴仆,大夫人还是世子夫人吧?
忍不住锁眉,愈发觉得这沈宅内的情局变幻莫测。
次日清早,洗漱过后先去广盛楼请安,然沈嘉芫才跟着婢女紫菀至门外,便听得里间隐隐传来少女的抽噎轻泣声。
正文 第八章 偏心
听到婢女禀六姑娘前来请安的传话,内室里寂静了片刻,接着是蔡妈妈自内打起毡帘,笑着躬身道:“夫人方念叨着姑娘,可巧您就来了,初晨霜寒,快些进来。”
饶是春日,晨曦时刻却依旧冰寒,跨进暖气遍生的东次间,由婢子除了素锦披风,沈嘉芫跟着蔡妈妈至静坐炕上的世子夫人跟前,福身行礼道:“女儿给母亲请安。”
蔡氏笑容满面,招手示意近身,往她手里塞了个浮雕双鳜鱼的精致手炉,疼惜道:“芫儿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你身子单薄,仔细受寒。”
沈嘉芫表情恬静地伴在旁边,嫣笑地回道:“女儿哪有那样脆弱?晨昏定省,是基本的孝义。”话音方落,乍闻金桂飘落的四扇屏风后传来水滴声,视线不由跟着移去,眸光疑惑。
“是你九妹妹,来得路上滑不仔细摔了跤,衣衫上不知蹭到了什么,正在里面收拾呢。”
沈嘉芫便冲内招呼,“九妹妹?”
回应她的,是椅凳脚摩擦地砖的刺耳声响,半晌才是沈嘉蔓略带无措的不稳嗓音传来,“嗯,是六姐来啦?”
似是刻意掩着情绪,少女的声音沙哑。
沈嘉芫立起了身,目光好奇地望向屏风后。
身旁人无奈叹息,冲外唤过婢女紫星进内伺候幼女,复拽着沈嘉芫落座,轻责道:“没事,你妹妹任性,母亲才说她几句就觉得委屈跟我使性子。都多大的人了,还那么莽莽撞撞!”
闻言,沈嘉芫语塞,不知该作何回答。原以为蔡氏是个宽容慈母,怎奈对沈嘉蔓这般严厉?
蔡氏却好似并不觉得有何不适,伸手从炕头的矮柜槅内取出个木匣。打开铜色锁配,将象骨三孔芭蕉叶形的玉坠子荡在眼前,笑眯地望着爱女,解释般言道:“这是你三表哥昨儿给我请安时带来的。”
见冰凉的玉坠子落在掌心,沈嘉芫忙要推拒回去,摇头道:“这是三表哥孝敬给母亲的,女儿不能拿。”
蔡氏嗤笑了声,将她的掌心合上,宠溺道:“傻孩子,这般精致的玩意自然是你们姑娘家留着把玩,母亲多大年纪的人了,留着有什么用?何况,附哥儿本就是特地给你送来的。”
对上沈嘉芫疑惑惊讶的目光,蔡氏再道:“你们俩别每回见面都跟仇人似的,附哥儿逞强好面子,你又是个倔强的,将来同个屋檐下,总是…”
沈嘉芫的表情微滞,垂眉打断道:“母亲!”声音微重。
听出女儿话里的恼意,蔡氏笑颜了凑近打趣道:“芫姐儿别羞,附哥儿心里惦记着你呢,昨傍晚来向我道别时目光还总望着内室。”
这,怎么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安沐附不是最讨厌原主反复无常的性子吗?
抬眸正欲劝话时,凑见九姑娘自内室走了出来。她面庞有些无神,双眸微红,近前了朝蔡氏福身开口:“母亲,女儿想回院换身衣裳,待会和七姐姐同去颐寿堂。”
“嗯,回去收拾下,省得让人笑话。”随意摆了摆手,右手还紧握着沈嘉芫。
“是,母亲。”
九姑娘盈盈欠身,侧身往外行去。
沈嘉芫的目光便停留在她的背影上,启唇低问道:“七姐姐已经回去了吗?”
蔡氏点头,“和杨姨娘一前一后来的,请个安就回去了。”语气透着几分怪调和不满,紧盯着女儿再道:“芫儿,娘跟你说,出阁后做人媳妇,别的委屈能受,这房里的事是万万不能低头的。”
“母亲,女儿还小。”
沈嘉芫眨了眨眼,暗想道:沈延伯府里问安的时辰较寻常府邸早了些,自己竟是最晚至的。
闻者轻瞟了眼周边,语重声长道:“昨儿你姑姑过府,我还同她提起你与附哥儿的事。”见对方张口欲辩,忙抢先道:“母亲知晓你中意的是安世子,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的亲事一日未定,娘心里就总放心不下。”
话至此,蔡氏神色苦恼,语气惆怅道:“老夫人说的有道理,现儿的情形不好,你总归是个姑娘家,这样拖着于你今后不利。附哥儿平日说话为何总针对你,还不是因为你总围着安世子转悠?但凡是个男儿,谁喜欢素日被人夸模样漂亮?芫儿你若是实在不喜附哥儿,娘出面去同你姑姑说,她终究是安襄侯府里的主母,难道连子女的亲事都做不了主?”
沈嘉芫则愁苦地站了起来,“母亲,您别操心。长幼有序,女儿上头还有三位姐姐,祖母怎么会急着催这事?”
“可不准这样摇摆不定,回头你祖母和姑姑都说成母亲的不是了。”蔡氏虽佯装责怪,脸上却并无怒意,口气微纵道:“母亲三个孩子,最疼的就是你,自不舍得见芫儿难过,可安世子爷那…”
说着倏然抬眸,目含希冀,“芫儿,他此次心存愧意,许是正想着该如何哄你,倒不如就趁着机会你与和他好好谈谈?”
沈嘉芫惊讶万分,让自己去同安沐阳相谈?
谈什么?
莫不是要他主动下聘,同沈家求娶六姑娘不成?
且不说原主同安三少爷早有默契婚约,身为女方,哪有在这方面主动,就不怕旁人轻视了去?
“芫儿、芫儿?”
拉了拉沈嘉芫仍缠着布条的右手,蔡氏关切道:“芫儿现下有话都藏在心里,不愿同母亲说了?”颇为伤心。
沈嘉芫来不及多想,出言就回道:“没有,女儿没瞒着您。”
“你同安世子爷置气都有半旬了,昨儿既收了他的赔礼,怎的还是不理睬他?芫儿,不是母亲说你,这任性得有个度,否则惹得他没了耐心,难过的不还是你?”
沈嘉芫自认前世出生名门,闺中议亲时亦曾同长辈谈论过婚嫁,然不过都只点到为止,从没有将话挑得这样明澈的。
蔡氏虽急切想知道女儿内心所思,但瞧对方俨然是不愿深谈的面色,终是松了口,“芫儿不肯说,母亲也不逼你,咱们慢慢来。要知道,不管你最后想嫁的是世子爷还是附哥儿,娘都不会反对。”
拍了拍对方手背,不顾径自惘然的沈嘉芫,蔡氏拉她起身,笑着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到颐寿堂去。”
后者轻轻应了,萦绕在心头的疑惑却越发浓重。
而另边,九姑娘匆匆回到满芳园,进屋就趴在桌上,心底强忍着的那股酸楚涌上,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般不停溢出,染湿了她绣着碧青雅兰的衣袖。脑海里浮现出方才离开广盛楼时,六姐依偎在母亲身旁的亲密场景,她越发觉得委屈,双肩不停耸动,哽咽着将劝她的婢女给遣了出去。
丘妈妈询问了同跟去给世子夫人请安的竹苓和竹香,让人打了热水亲自捧着进屋,将东西放落,凑前同埋着脑袋的九姑娘柔道:“姑娘,莫要难受了,待会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若去的迟了,夫人会不高兴的…”
劝解的话尚未说完,沈嘉蔓就抬起了脑袋,泪痕满面地望着乳娘,抽泣道:“无论我做得多好,母亲都不会高兴,她心里哪还有我这个女儿?妈妈你瞧她,对姐姐太偏心了,为何同她那般纵容,对我就总是沉着脸严肃着,难道我不是她亲生的吗?”
丘妈妈面露慌张,伸出手捂住九姑娘的口即睨了眼门外,紧张道:“我的好姑娘,您这话可不能说,夫人要知晓了不得伤心?”
“她哪里会伤心?”
九姑娘年纪尚轻,虽受着严格礼仪规矩,然毕竟心性未熟。她拉开乳娘的手,红着脸嘟哝道:“母亲心里眼里都只有姐姐,但凡得了好东西,头个想到的准是六姐。我便是开口讨了要了,她还总推三阻四,说我想要,回头遣人送旁的来。妈妈,别的玉坠子,哪有三表哥送的那个好?”
丘妈妈则心疼地揽过九姑娘,这样的事迹并不鲜见,但凡是安襄侯府里送来的东西,就从未进过满芳园。不怪自家姑娘心里难受,她本就中意着三表少爷,奈何夫人总是拦着阻着,昨儿个人都快到广盛楼门外还被赶了回来。
“妈妈你说,每逢换季过节,我都亲手绣了帕子、鞋子给母亲祖母,她们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六姐她哪有我孝顺,可大家都喜欢她,不管她烦什么错,母亲总会帮她收拾。还有七姑姑,每回过府接六姐,可有一次是捎带上我的?!”
积着的多年埋怨爆发出来,九姑娘不断喃喃倾诉,越发觉得这些年待遇不公。
六姐她任性恣意,到底是凭什么?!
不知不觉,丘妈妈的眼眶亦是湿润,却只能轻轻拍着主子后背,安抚着说道:“都是夫人生的,夫人哪会偏疼六姑娘而冷落你?姑娘,听妈妈句劝,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许是知晓她这般哭闹不会起到任何作用,九姑娘慢慢止了声,却仍趴在丘妈妈怀里,小声低呐着似自嘲道:“我知道,我模样不如六姐,她生得好看,即便是胡闹,大家还是宠爱她…妈妈,我都知道,都知道的…”
丘妈妈伸出手背抹了抹眼眶,想说些安慰话却似嘴拙,最后轻轻推开沈嘉蔓,拧了帕子替她擦脸,“姑娘可别伤心了,夫人不喜欢您同姑太太府上往来,您听话了她自然就疼你。”
“那为什么六姐可以?母亲就是偏心!”
九姑娘语气尤带不平,“母亲从前不是这样的,过去她虽疼六姐,但对我们姐妹的要求没这么大区别。我知晓,是因为姐姐模样越发标致,母亲才会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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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求情
世子夫人携六姑娘进颐寿堂的时候,东敞间内笑语连连,气氛正是热闹欢酣之际。大夫人孔氏同四夫人程氏左右紧挨着老夫人坐在炕上,隔着榆木刻福矮几的,是强堆笑脸陪衬着的二夫人胡氏。姑娘们或立或坐绕在周边,偶有精巧可人的少女含蓄而语,垂眸带羞,神情若恭敬若亲密。
见蔡氏出现,几位姑娘敛去嬉闹神色,垂首立在两旁纷纷行礼,而连带孔氏在内的诸位夫人亦下意识地起了身,同来人打过招呼。
沈嘉芫跟着母亲先同老夫人和各位伯母婶娘行礼后,含笑地复同其他姊妹打起招呼,紧跟着人尚未站定,即被老夫人唤到了炕前。对方鬓角微霜,细长精明的眸中布满关切与慈爱,执起她的右手细细瞧了才柔声询问起伤势。
“劳祖母担忧,孙女没有大碍。”
许是鲜少见沈嘉芫如此乖巧,老夫人眼角紧眯着又拉她近前。旁边坐着的程氏举止自然地立起,面色随意地朝世子夫人处行去,拉着对方的手亲热道:“三嫂可是来了,我这儿有桩喜事,正想说给您听听呢。”
“哦,我倒是真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四弟妹将母亲哄得这样高兴?”
面朝东处的二夫人自觉地站起,请蔡氏同程氏落座。退到旁侧的她心里并不好受,一家子妯娌,独她非沈老夫人的亲儿媳,明着众人都敬她为二夫人,然即便是辈分最小的四夫人,在府里说话都比她响亮。
“确是件好事,祈哥儿媳妇,你回头替咱们府上备份贺礼。”老夫人的目光终是从沈嘉芫身上移开,望着对面笑说道:“齐乾公府的世子爷要大婚了,许是过不了几日,请帖就该送到咱们家来了。”
蔡氏闻言果见诧异,转眸看向四夫人,吃惊道:“哟,这事怎么从没听弟妹提起过?定的是哪家的姑娘?”
齐乾公府的夫人陆氏是程氏的表姐,姐妹情分深厚,二府往来向是密切。齐家原在众贵勋公爵中并不显赫,待等先帝晚年一次围场狩猎,因齐乾公救驾有功,这才逐渐复被重用。然齐家世子齐天佚幼年伤腿,虽有满腹文采却因行动不便,同骑马射箭等武艺无缘,更因此缺陷,如今年过二十仍未娶亲。
齐陆氏出身青联望族,眼光心性颇高,这些年挑选儿媳时丝毫不见松怠,要求亲家门第必须非富即贵。盛京中不少夫人都曾替她家世子爷保过媒,最终无果,陆氏亦动过沈延伯府里姑娘的念想,托程氏向沈老夫人试探口风。
然四夫人乃幼媳,且不说自个身下姑娘年纪尚小,便是他房的侄女,哪容她干涉婚事?
齐夫人对未来长媳出身、性情的挑剔,便是落在旁人眼里都替亲事被耽误已久的齐世子着急。今日突闻要完婚,众人自替之高兴,纷纷起了好奇,都急欲知能被齐陆氏看中且愿将闺女嫁去齐乾公府的是那户人家。
“嫂嫂可听过,京西温侍郎府里的姑娘?”
蔡氏微征,意外中透着几分不解,“自然是听过,侍郎府的姑娘个个才貌双全,京中好些名门子弟都欲娶他家姑娘为妇。”话落,凝目细盯着四夫人,目光充满疑虑,“齐乾公府是要同温府结亲?”
程氏重重颔首,不顾众人惊呆的眼神,径自说道:“是卫夫人保的媒,温家亦同意了,日子就定在今年六月。”
“这般着急,是温家的几姑娘?”
此次出声的,却是静静立在旁边的二夫人胡氏。
“是大姑娘,闺名诗韵。昨日我去齐乾公府,表姐还夸她这未来媳妇知书达理,模样性子都好,说起话时柔声婉转,声声伯母唤得她心都软了。”四夫人说着取过茶盏,巡望了眼众人最终朝老夫人问道:“母亲,您说这是不是件妙事?”
“果真是好事。”
附和的声音起伏不断,室内气氛温馨融洽。
独二夫人心情郁闷地立在旁侧,想起曾经孔氏还是世子夫人时,自己还眼巴巴地替大爷沈令海同她娘家孔府的姑娘定亲。怎奈德隆帝继位后,朝堂局势变化诡谲,孔府落败不振不说,原想借此亲事拉拢这未来主母的心思亦随着大老爷的病故而幻成泡影。
而自蔡氏当家,她这房里的日子便未好过。胡氏咬了咬牙,如若早知今日光景,当初大房、三房闹矛盾时,就不该帮着长嫂去打击蔡氏,省得这几年来任她如何示好都无所作用。
这府中谁不知晓,世子夫人人前虽是个和善宽厚的,性子却最是最睚眦必报?
胡氏悔不当初,怎么着她也是延伯府里的二夫人?她家老爷身有官爵,儿子更是府里的长孙,亏就亏在了是庶嫡的身世,如若不然,定能寻个家世匹配、于他仕途有助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