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诚见她神情恍惚,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颇感到有些怪异。
“好像有新状况?”
苏茵点点头,“哈佛回来的,一出手就是代理上亿的海商案件——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的脸上有着某种甘愿沉沦的坚定,又仿佛是因预知到了命运的不幸而伤感,“有一种男人,看到他第一眼,就会产生为他受再多伤也无所谓的念头。”
言诚听到头半句就锁住了几个关键词,他的眉头若有所思地微蹙着,“是秦永霖的大学同学?”
“是。”
“姓沈?”
“是。——你认识?”苏茵终于获得了从混沌中爬出来的力量。
“认识二十多年了,我跟秦永霖认识就是因为他。”言诚正色道,“苏茵,爱谁也别爱他。他不会爱上任何女人,只除了一个。”
“别对我用那种屈尊下顾的语气,即使你是好意。”苏茵不悦地驳斥他,“在你说出这番让我颜面无存的话以前,你了解其中多少?那个人是谁?先他一个月结婚的初恋?”
言诚看着她沉吟了好一会儿。
“是我的妻子。”
苏茵愣了愣,忽然发出一声惊诧的怪笑,紧接着又连续笑了几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醉了,我送你回去。”言诚走过去把她的椅子往后拉,扶起她的手臂向外走。
苏茵挣脱开,歪歪斜斜地在他身旁走着,“他们为什么分手?”她突然转过脸问。
分手的原因一言难尽。这是赵言诚想给苏茵的答案。爱情的捉摸不透就在于它给了你各种切身感受,却无法简明扼要地提淬出精髓。即使是经历强烈炽热的爱情,拥有痛苦甜蜜的回忆,在分手后又颓废消沉过沈云涛和凌筱,他们要回想一个大概,也得需要三五天。
“只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不是因为爱情消亡了才分手,正因为如此,他们彼此都经历了一个漫长难熬的过程——忘记对方。”言诚说。
“当时分手的情形是怎么样的?”苏茵问。
“分手的情形?”言诚握着方向盘思索了一会儿,“很出乎意料。”
当时还在南京的云涛收到一封信,不是电子邮件,而是他从信箱里拿出来的一封没有贴邮票的信,也许是凌筱专程去了趟南京,把信塞到云涛的信箱里。信的具体内容尽管没有透露给第三个人知道,想当然尔,那是一封分手信。
云涛收到那封信以后,不是立即回到北京,去凌筱的学校请求谅解,只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让他的母亲替他收拾行李,出国以前他才会离开南京回趟家。
那时即使他去凌筱的学校也是徒劳,凌筱去送完那封信后就消失了,她向学请假的理由是家里有紧急事件,向家里却是说学校要进行封闭式训练,短期之内不能和家里联系。
她在校外租的临时宿舍,常去写生的农户家里,还有她父亲在老家单独给她买的房子,哪里都找不到她。故意失踪的人少有像她做得那样彻底,安安静静地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后来呢?她多久回来的?沈云涛一直不知道她失踪的消息,到时间就去了国外?”苏茵忍不住打断。
“遗憾的就是这点,两个爱得那么深的人,其中一个失踪了长达一个月,另一个全不知情。”言诚把车停在苏茵所住的小区门口,“凌筱刚回校时,我从实习单位赶过去找她,告诉她前一天晚上我们送云涛上飞机的事。”
“她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都没有。”言诚说到这里,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仿佛很难受地蹙紧了眉头,“当时她一只手搭在旁边的椅子上,她的表情很平静,身体一动不动,只有手支着的那把椅子在颤动。”
苏茵同情地凝视了赵言诚许久,眼睛深处敏锐地沉思着,“那时候,除了他们,恐怕你是最痛苦的,觉得时间真是漫长难熬吧?”
言诚不置可否地淡笑。
“忘记了。”过了一会儿,他又主动解释,“因为太担心她,太心疼在痛苦里煎熬的她,反而忘记自己的感觉和体会了。”
“我很好奇那张纸上写了多绝情的话,能让两个深爱的人不再有任何的纠缠,”苏茵说,“难道是凌筱为了让沈云涛安心出国,才故意这样绝情的?”
言诚很笃定地摇头,“不是,凌筱并非是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的性格,即使信上只写了四个字:我们分手。那也一定是不可挽回的了。”
“那么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苏茵下车前的最后一个问题,同样也是赵言诚想知道的,凌筱那时在信下写了什么,竟然让沈云涛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放弃她远走高飞。明明了解凌筱的性格,他义无反顾地往前走,不给自己任何退路才像他会做的事,可是——
他的眼神焦虑,又矛盾地含着某种期待,“我真想知道,他这个时候回来能改变什么——”

II

独自坐在漆黑无声、上了锁的房子里,凌筱在沙发上抱着腿,仿佛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下,她才能阻止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在房间走来走去,甚至走到外面,焦虑地等候丈夫回家的身影。
后来她堵上了耳朵,不想听见心里正在进行的争吵,如果听清楚了那些疑惧、揣测、嫉妒、极端的情绪,丈夫回到家,就会立刻演变成真的戏码。歇斯底里的哭闹,咄咄逼人的质问,整夜的失眠…
她敛声屏气努力营造的平静被突兀响起的电话铃声打破,没开灯的房间里,急促尖锐、久久不肯偃息的声音像是对她一种刻意的挑战。
她终于去接了电话,听筒里响起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凌,是我。”
她握着电话,再不吭声,两端僵持地沉默着。许久,那边先打破沉寂,“言诚在我这里,我们一直在喝酒聊天,现在他已经有些醉了,等会儿我送他回去,你累了先睡。”
“我去接他,告诉我地址。”凌筱脱口而出。
云涛没有马上接话,只是这么个短暂的空隙,凌筱心里被打断的争吵又开始了,在云涛开口以前,她抢先说:“当然,我是怕你麻烦。”
“不麻烦。”云涛还是那一贯温柔的语气,挂掉电话以前,他突然叫住凌筱。
“还有什么事吗?”凌筱又把听筒贴到耳边。
“昨天——”他仿佛有些难以启齿,“昨天我是不是表现得太急切了?”
她怔了怔,故作糊涂,“什么急切?”
“不用再怀疑了,凌,我回来的原因就是你心里猜测的那样。”他说,“你没必要紧张,该紧张的是言诚,如果他现在稍微清醒一点,就应该盘算着怎样对你更好。”
凌筱握着听筒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调整心绪和呼吸以后,她冷静地说:“你们都太会自作主张。我现在是已婚,再明白不过妻子的责任——”
“别激动,”云涛用安抚的语气说,“我只是想在旁边陪着你,总有你需要我的时候。”
“既然你这样说,”凌筱因他的自以为是发出不屑的冷笑。“现在我需要我的丈夫,那么你赶紧把他送回来。”
“我会送他回去。”说完他没有挂电话的意思,“你说的话我都会做到,只除了那一句。凌,即使再过个六年,六十年,我也没办法做到。”
这次他挂了电话,手支下巴望着电话沉思了会儿,他才把目光转向桌面上的那张折痕已旧的信笺,上面的一排字,无论过多久,每看一次,他看到的都不是钢笔字,而是一张满眼含泪,沉沦于悲伤绝望里的脸——
“你已经失去我了,现在和以后,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永远都不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他小心地折好,装进一个泛黄的信封里,这才又捞起听筒。
“我已经照你说的那样给他打过电话了。”
“是吗?谢谢!”
“不用跟我道谢,”他不悦地说,“我不想猜测你让我打电话的用意,也不是非得明白。眼前顶重要的是,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公园街153号,你应该很清楚地记得这个地方,现在盖了电信大楼,二十几年前,这里是公园,我们第一次打架的地方。”
“最多二十分钟。”
他把桌上的文件整理好,临走前,他看了一眼相框里的画,赵言诚曲着膝盖蹲在笼子里,一双眼睛透过笼子的铁栅栏可怜又羡慕地望着他们。
那个不复存在的公园曾经充满了欢笑和泪水的回忆,像野草一样遍地生长的君子兰,阳光下振动着透明双翼的蜻蜒,飘浮着水草的清澈溪流,犹如水晶般纯净的氛围,他们曾整天置身于那样一个梦幻的环境之中,寻找属于自己的乐趣。
对凌筱而言,赵言诚的乐趣就是她的痛苦,是她快乐童年的阴影。
揪着凌筱粗黑的小辫子,他拖着她飞快地往后跑。他那张典型的淘气精的脸,让公园里的其他小朋友望而生畏。
凌筱哇啦哇啦地叫,嘴里吐出从学校里学来的脏话诅咒他,两条腿又快速拼命地往后挪,哪一步跟不上,她就得摔到地上。
一旦她摔在地上,大哭出声,赵言诚就马上松开辫子,在她旁边转悠转悠,一会儿揪揪她的脸,一会儿扯扯她的头发,得意地在旁边大叫着:“没用的臭丫头,没用的臭丫头。”
凌筱哭得更大声,盖过了他的欢呼,忍无可忍地说:“我要跟爸爸妈妈说,也要跟叔叔阿姨说。”
每当她宣布这句话,赵言诚再怎么恐吓都没用,回到家的下场要比凌筱要凄惨十倍。他也不告饶,只蹲在旁边,两个人难得和平又安静地待上很久。
其他的小朋友这时围拢过来,好奇地望着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发出夸张的嘘声:“哇,他们俩个相好,凌筱是赵言诚的新娘子。”
他们拔了很多君子兰的白色小花往凌筱和赵言诚身上撒,赵言诚站起来揪着当中的一个暴打,揍扁那个家伙后,他鼻子里发出气急的“咻咻”声,指着凌筱的鼻子说:“我才不要她!你们听见没有,我才不要这个臭丫头!”
欺软怕硬的孩子们又发出另外的嘘声,指着凌筱说:“哈哈,没人要,凌筱没人要,哈哈哈,臭丫头没人要…”
赵言诚很开心很满意地大笑,凌筱被围在当中,受了屈辱又逃不出去。沈云涛碰巧牵着狗经过,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就大声说:“赵言诚不要,我要。”
如果说赵言诚是用暴力让所有的小孩儿屈服于他,那么沈云涛就是天生就俱有让人服从的气质。他一向表现得比同龄的孩子成熟,懂的东西比别人多,他说出的话没人质疑,只有崇拜。利用这样的权威,一句话就压制住了起哄的小孩儿。
这并不代赵言诚也会受到压制,他虎头虎脑地冲到他面前,踢了沈云涛的狗一脚,才幼稚地对他发威:“不要脸,你跟凌筱都不要脸!”
“你再说一遍?”沈云涛的语气沉着冷静。
“不要脸,你们两个人都不要脸,噗——”
他的肚子结实地挨了一拳,沈云涛松开狗链,两个矮小的身体扭打到一起,在君子兰花丛里翻来滚去。
受伤的狗一经松开,一溜烟地奔向另一条远处的狗寻找安慰。凌筱比狗讲义气,赵言诚屈居下风时,她趁势去踩他的肩膀一脚,赵言诚把沈云涛摁在地上打时,她就扑到赵言诚背上发狠地咬。
那天沈云涛的狗丢了,他和凌筱寻到吃晚饭未果,才回到各自的家。凌筱先去赵言诚家里告状,然后去沈云涛家里,他因为丢了狗被罚跪不许吃晚饭。
凌筱撒谎要云涛教他功课,顺利地把他救出来。她回家拿了面包和牛奶,两个人偷偷趴在赵言诚家走廊的窗台上,吃面包,喝牛奶,看赵叔叔用藤条教训可恶的赵言诚。
事隔二十多年,他们坐在电信大楼后面的湖心栏杆上,赵言诚把手搭在沈云涛的肩上,那张泥昏神醉的脸似乎很有必要用冷水泼个几遍。沈云涛承受着他的重量,心里不禁怀疑,即使把赵言诚扔到湖里,他也未必能清醒过来。
“站起来,我送你回去。”他扶起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
赵言诚并未顺势起身,而是抽回手,弯腰把脸埋在手掌当中。顷刻,他才缓缓站起来,和沈云涛同样的高度,眼睛平行地凝视他好一会儿。
“我想等她睡了再回去。”他说,“要是她还没睡。也许会跟我吵,也许是很平静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无论哪种情况,我都不想面对。等她睡了,什么都不想了,明天我会跟她解释。”
沈云涛并不强迫他,转身望着黑沉沉的湖面,扑到脸上的风混着湖中残叶腐烂的味道。
“听起来你们过得很累。”他并不确定地说,“你不回去,她还是会想,一个人猜测着更觉得孤独难受。”
“如果换成你,现在你一定是在家里,或许已经完美地解决了。我跟你不同,凌筱的性格比我还冷静,每当她露出那种冷静克制的表情,我又很不可理喻地想打破那种平静。”赵言诚的醉脸上带着迷茫疑惑的神情,“尤其是你回来后,我总有点儿在生闷气的感觉。”
沈云涛的面色微怒,“别给我机会,你知道我在等待什么。”
赵言诚不以为忤地哈哈大笑,“其实你心里清楚,即使我给你机会,你挽回她的可能性就已经很低,更何况,她现在还是我的妻子,单单这一点,我不离婚,你的等待都是徒劳。”
“要不要试试?”沈云涛挑衅地问。
“不是已经在试了?如果不是,我这两天的闷气是白生了?”赵言诚反问,“算了,我们从来就不是站在对立面的,每一次发生的争执,我们目的不过都是很老套的那一个:怎样才能使她幸福。”
“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沈云涛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我没权力干涉你们,不过,我答应过她送你回家。现在走吧,你的车停在哪儿?”
赵言诚倒没有再执拗,率先走在前面,尽管他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很稳,在沈云涛眼里,他的形象简直是个无可救药的醉汉。
扶他到家里,凌筱如赵言诚所愿,已经在卧室里睡着了,沈云涛把车钥匙交给赵言诚,没有多停留一分钟就出来,回到办公室里继续工作。

【Chapter 4 分手是因为彼此都无法再坚持】

I

失去你之后,我就跟这间没人住的房子一样,在人世间只有存在的价值,而没有存在的意义。
凌筱一直没有等来丈夫的解释,她当然也不知道丈夫曾有过向她解释的打算,遗憾的是,因为某些连她丈夫也弄不大清楚的原因,她惟有误解自己在丈夫心里的地位已轻微到不足挂齿,仿佛这才算是对赵言诚怠慢她的行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自发的解释并没有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儿,醒来时,赵言诚衣冠齐楚地站在镜子前,甚至没有往她期待的脸上看一眼就出门了。
凌筱从前晚或者更早以前憋在胸口的暗火燃烧起来,怒焰高涨,属于他们的一切,窗帘,婚纱照,家具,床,包括她手上的婚戒,被她的目光扫过以后,顷刻仿佛都化为灰烬。
耳边又像是响起了什么声音,“咔嚓咔嚓…”什么被剪断剪碎的声音,细微的,遥远的,夹杂在回忆当中听不太清楚的哭声。她拼命地塞住耳朵,气若游丝的哭声从缝隙钻了进来,越来越清晰像某个熟悉的人,又好像就是她自己。
“要疯了!”她不要命地甩头,赤足跳下床,冲到卫生间里用冷水把自己冲了一遍。
客厅里的手机尖锐刺耳地响了好几分钟,她围了条浴巾去接,娇嫩白皙的肩膀上还挂着水珠。
这个早上糟透了,她心里想着。
电话那边传来的充满担忧责备、对她来说却很怪异的声音让她神经紧绷,刚刚从脑海里离开的哭声很清晰地,如同惊涛骇浪奔腾回来,此起彼伏。
“筱筱——”那边不悦地大喊,“你是怎么回事,电话不接,接起来也不说话?”
凌筱被喊得身体一颤,她回神调整了一下声音,“妈,我刚在洗澡,有什么事?”
“吓我一跳,昨晚做了个不好的梦,醒来总担心你出什么事。”她的母亲心有余悸地说。
“妈,我好好的,您别迷信那些。”她说,“就为这个打电话吗?我有空回趟家吧,或者您和爸爸过来也行,现在我要去上班了。”
“就今晚吧,你和言诚抽出时间,沈伯伯和沈伯母请吃饭,云涛回国了,这事儿你知道的吧?”
“知道。”
“那你们就下班后直接过去,别忘了给两位老人家买点礼物。”
“知道了。”
随手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她心烦意乱地望着没被晨光照到的阳台一角,像是她心里被冷落的某个角落,一些诡异的声音依然在那里悄悄地回荡着。
赵言诚整个早上也不大顺心,上班没一个小时,生产部打来紧急电话,一个员工因为违规操作,整截小指被削断。他向妻子解释的信写到一半就扔下笔,心焦火燎地赶到医院。
面色欠佳的厂长在走廊上搓着手来回走动,见到他向身后的财务招了个手,小跑到赵言诚跟前。
“情况怎么样?”言诚问。
“小手指被削断,不会有生命危险。”厂长看了眼身后的财务说,“医疗费已经先垫付了,又是一个违规操作的,这些人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唉!”
赵言诚吁了口气,“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是不是违规操作,都是工伤,等他恢复以后,按照工伤赔偿办理,再把他调到质检部,薪水照原来的只高不低。”正说着,他的秘书催他回公司开会。挂掉电话,他拍了拍厂长的肩,“先这样,这里就麻烦你们守着,等他醒来立即通知我。”说完,又马不停蹄地往公司赶。
回到公司,会议已经开始了,分管市场的副总正在发言,他找到位置坐下,思绪纷杂。
早上出门时凌筱期盼信任的眼神,仿佛只要他说什么,她就会认定是那样。然而,他什么也没说。
“一个男人的生命里不可能只有妻子和母亲两个女人”,这种话不能对凌筱说,也说不出口。尽管他很清楚,他的缄默会伤害到一直想信任他的妻子。
他的大脑里盘旋着也许应该对妻子撒谎的念头,彻底隐瞒苏茵的存在。当这个念头产生时,他仿佛看到他们共同居住的那间房子里多出来一个隐形的恶魔,那是他的不忠诚幻化而成的,在他们曾温馨的床上、沙发上盘踞,肆意捣毁他们艰难维持着的幸福安宁。
“见鬼,男人就不能正大光明地有个女性朋友?”
他没意识到自己竟然轻呼出声,手肘被轻轻撞了两下,偏头看去,他的秘书正以惶惶担忧的眼神看他。
他把席上的人扫视了一遍,这些人的眼神似乎都在询问他什么,然后又统统向首席上的总裁看齐。
总裁却只看着他说:“请赵副总汇报总结一下上半年的生产状况,并就减少生产部工伤事件,提出切实的可行性方案。”
从总裁的语气里,他听出这是重复说的第二遍。不敢再开小差,他接过秘书替他整理好的文件,暂时将妻子隐藏在某个不受重视的角落,开始他准备已久的发言。
尽管有些困难,他仍然在最短的时间内,从一个不忠诚的丈夫角色转换成术有专攻的职业角色。他发言时神情专注,心思缜密地提出各项管理漏洞,积年已久的不治之症在他有理有据的游说下,似乎也有了改善的希望。
优雅的手势配合着风趣的话语,沉思睿智的眼神和转动椅子的自在风姿,甚至连他手上随意转动的笔仿佛也在为他的出色表现而自鸣得意。
总裁露出赞许的眼神,周遭也频频点头,发出附和的低议,瞬间似乎所有的光华都敛聚在他的脸上。
上任后,年轻的他首次在一个公开的环境下取得了众人的认可。然而,短短十多分钟挥洒自如的发言,却是他为公司服务多年积攒而下的,其间那段隐忍蜇伏期的辛劳,也只有他一人独尝。
散会后,他依然坐在原处,环顾这间他曾经没有资格进入的会议室,如今总算有了他的一席之地。然而,他除了看到自己的妻子往后能过得更舒适,能消费得起更贵的奢侈品以外,便只剩下憧憧的黑影。
已离开的总裁又折返回来,看到用手遮着额头沉思的他,走到他身旁,把手轻轻放在他肩上鼓励:“别迷茫,你有多少才能,公司就会给你多大的舞台。”
他抬起头,总裁眼含深义地投给他一瞥,带着秘书走出会议室,留他一个人兀自发愣。
手机短信提示音在这时响起,他翻开看,是凌筱发来的——“晚上去沈伯伯家吃饭,务必到。”
他望着手机,显出焦虑为难的神色,许久,他颓然地叹口气,按下快捷键拨回去。
“凌筱,听我说,工厂有个工人受伤了,晚上我不一定有时间。”
回应他的是一种故作出来的不在意和冷淡的语气,“知道了,我会跟长辈解释。”